柏梁轩

【从小便是怕热不畏寒的身子，冬日雪后坐在屋子里头守着炭火发呆实在无趣，窗外一片素白，少见其他颜色。宫道早在大雪初停的时候就被打扫，这个时辰外出该不会有事】

【照旧带着碧珠碧桃二人，一路谈笑，折了枝红梅在手里，打算回去搁在屋里。到了一处开阔地界，看着周围白雪未化，玩心大起，招呼碧珠碧桃过来堆个小雪人玩。两个丫头对视一眼，方福神应了开始滚雪球。小小的一个雪团子越来越大，赶紧让她俩停下】

够了够了，这么大的身子得放多大的脑袋上去，搬不动可怎么办？

【看着两个丫头通红的手，难免有些心疼，也不想再看什么雪人了】

罢了，我瞧就这么个雪团子也挺好看，别费事了

【风吹下枝头积雪，往旁边挪了两步才挪开，抬手轻轻拍了下胸口。雪景很美，赏雪却得小心，不一定就被哪处积雪击中，又是一项麻烦事。前头不远就是柏梁轩，里头该备着炭火，出来这么久去暖暖正好】

【临近柏梁轩便听得女子笑声，正好奇是什么人在玩闹，眯着眼睛想看个清楚，冷不防一把雪就这么撒过来，连躲都来不及，正正撒在我肩上，有那么几颗雪粒子溅上脸颊，被唬了一跳险些松手扔了手中梅枝。碧珠惊呼一声，拿了帕子过来拂落雪粒，碧桃唤了两声，见我摇头轻言无事，往雪来处大声道】

“何人在此玩雪打闹，惊了郡君。”

【好好的心情被破坏，凭谁都不会有好声气，疾步过去看着已经安静下来的几个宫人，当中一人像是向夫人身边的大宫女，一时想不起名字】

向夫人可在屋里，就由着你们在外头这么胡闹？

【阖宫皆知梁郡君是个性子和软好说话的主儿，可像被宫人用雪砸中这样的事也是头一回，一句话问完便茫茫然立在那儿，像是没听见宫人告罪的声音。直到有人从内室走出，携着一身暖意，很快消失在室外的寒冷里。福身一礼，对上来人含了讶意的眸子】

姐姐的人轮不到妾身管教，可扔一把雪来“迎接”妾身，实在让人难以消受

【衣上还沾着几粒残雪，也懒得去管，自认不用多说她也能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看她想怎么处理。平日里与向氏来往甚少，不过是一走一过一点头的交情，隐隐觉着这是个看不透的人。话说回来，深宫之中又有什么人是凭我就能看懂的。对比二人衣着，竟替她冷起来】

妹妹看姐姐穿的不多，还是别在这雪里站着了，若冻坏了可就是妹妹的罪过了

【至于一边跪着的宫人，管教轮不到我，是否免礼起身也用不着我来多嘴】

【请罪声响在耳边，听的太多反闹得头疼，微微抬手想让她们闭嘴。看着向夫人歉意满满的眸子有一瞬间的恍惚，面对这样的人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是对的，咬着唇觉得为难，索性就按着心中所想开了口】

许是妾身今日总得被雪冲撞一下，躲开了枝头积雪却躲不过宫人玩闹，她们也是无心，妹妹如何敢处置姐姐的宫人？

【这样绕来绕去的没个完，她当真不会觉得冷吗？反握住佳人素手，轻呀一声】

姐姐的手这样冷，还说不碍。

这些宫人姐姐回去多加管教便是，就当心疼妹妹一路风雪，何必非要立刻有个决断

【记忆中最近一次和别人起争执，还是七岁那年恼怒小妹偷吃了我的松子糖，气过之后也只是小半个时辰没同她说话。在家时尚且能平和对事，进了皇宫这样每走一步都得小心谨慎的地方，更是不敢些许小事便不依不饶。说到底也真的是小事，若是方才那把雪真的砸在我面上…眸光滑过衣上水渍，旋即丢开这想法，弯了唇角与她一同入了内室】

【一道帘子几乎隔出了两个世界，外头有雪有风，里头却暖的跟春天一样。骤然换了环境被热气一冲有些迷糊，抬手摸了摸微微发烫的脸颊，想是已经红了】

妹妹从小就是这样，冬天时人不觉得冷，脸颊却总爱发红，姐姐可别笑话

【方一落座便急急寻了话来说，再不愿提起刚才的事，可也只能寻出这一句罢了。茶盏温热，拿在手里便不想放开，唤了碧珠把在林子里折的梅花拿过来】

这是妹妹方才领人折的梅枝，姐姐不嫌弃的话就收下留着赏玩

【暖意袭人，竟生了几分困意来，歪着脑袋眨眨眼，瞧见对面花娇人美，真真好看。乐得她如此，能抛开方才的事再好不过，只碧桃一径低着头还有些不平，回去慢慢说道几句也就好了。被她瞧的不好意思，面上又红了几分】

姐姐莫要取笑妹妹，再好的花到了姐姐那儿也要失色了

【人人都说宫道难行，我又不是什么有大志向的人，起初不过觉得应该留下，如今也只想尽力不与人交恶便是了。这样温暖舒适的环境，偶尔几声笑语，所求不过如此而已】

【屋外风声渐紧，才晴了几日的天，又要下雪了】

——结

文兴三年春

【天朗气清，春风入户吹动榻旁软纱帐，榻上午睡的人骤然惊醒，盯着虚空中某一处愣愣出神，片刻后终于忍不住抬手掩面，嘤嘤低泣】

【我梦到了炅儿】

【梦中是一处陌生的屋子，陈设简单清雅，有些像过去梁府中兄长的书房。似乎被什么牵引着，我迈步进去，在桌案前看到正低头临字的少年。许是听到了脚步声，少年抬起头，我却看不清楚他的模样，隐约觉着他该是微笑着看向我，然后我便听他唤了一声娘亲】

【梦境到此戛然而止，我一时分不清是真是幻，醒过神来更觉悲痛。方才的场景太过真实，我差一点就骗过自己，以为炅儿还在我身边】

【若是平时因我之故扰他清梦，无论什么原因，我总会先谢罪的。可方才的梦境实在是戳了我的心，这会儿也没从那股反复得失之间的悲喜中抽离，咬唇又哭了一会儿方才放下手】

【我转头看向身边的人，眼角还挂着泪，十多年来第一回对他生出怨怼的心思】

【并非因失子而怨，是上月他偏偏要同我提起炅儿，自那之后我便常常梦到儿子。先前也只是梦些过去发生过的事，小小的孩子，是我记忆中的样子。这是第一次，在梦中见到他长大后的模样】

【都是假的】

妾做了个梦…

【低首拭泪，不知方才那点小情绪是否在面上有所显露，让他察觉】

妾梦到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他唤妾一声娘亲…

【当年承受失子之痛的非我一人，如今被梦境戳中沉伤的苦也该有人与我一同分担。】

【沉默间又红了眼圈儿，抬手比量了一个高度】

妾也没看清楚，只差不多有这么高了…比平安高上一些…

【缓缓摇头，手不自觉抓紧身上锦被，面上又有泪落下】

怎么就醒了呢？若能在梦中多停留一会儿，我能离他更近些…能看得更清楚些，许还能再多同他说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