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水居

【锦袍金冠犹未除下，凑近烛火端详手中一截断枪枪头，心头若有所思，不住走动，星月之辉自气孔外淡淡透过】

【人在枪在，枪断人亡，瞳孔微微一收，一丝隐藏至深的精光带过，似乎有什么动静悄悄潜入】

【身在密室之内，透过气孔，居然看见一个女子模样身形的人在案前盘旋，不动声色地收了铁枪，观其背影并非贴身侍女，竟然这么神鬼不知潜入楚王府，看来养着的高手全部吃白饭去了】

【儒门内藏匿密室的事情断不可为人所知，但此女行踪不明，却也不能就这么放她走】

【一面不动声色地扣住了暗铃机关，此处一脉暗线直通幽居暗卫之处，一面挥掌横削，一股掌势平迤推出，案上书卷哗啦啦翻响，似无端清风卷入，意图惊动女子，出了沐水居，外头便是天罗地网】

【眯眸，好一招声东击西，引得众亲兵又往另一方向去了，迅速将锦袍衣带除下，片刻间换上一袭日常青衫，挥掌将蜡烛熄灭，轻轻覆转墙体，消无声息间已然和衣卧于榻上】

【只是仍没见那女子抽身撤离，看来必来寻找什么重要物事，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既如此，莫怪自己不知怜香惜玉了，实在很想看看是甚样的女子如此大胆包天，幽无声息地淡淡烟雾自气孔透出，笼在那昏黄月色里失了形体，如利爪寒凉向四周弥散】

【此烟方才洒落烛台之内，燃上无声无息亦无香味，陡会让嗅者四体麻痹软无气力，却不会伤人性命】

这句话，当我问姑娘才是。

【不知何时已然悠悠步到她身边，微笑着端详她月下容颜，和颜悦色道】

姑娘深夜造访，可是对小王有什么指教？

【觑见外头亲兵路经，候在外头，却半步不敢临近，缓缓转身，嗒地一声轻响，已是反手扣上了门，门缝中透出的亮光倏熄，黑暗中仅闻呼吸咫尺】

【淡淡月光在她面上勾勒出了容颜，但见其年纪颇轻，容貌甚美，语声如莺，听在耳中有说不出的舒适，只是通身气息稍嫌冷凌】

【伸手燃了蜡烛，一团光晕影影绰绰，照得一室生光，烛火照耀之下更将其容颜看个分明，正当妙龄的一位佳人，此刻却软倒在地，微微一笑，故意道个请势，讶然】

姑娘为何不能动身？

【笑吟吟看她模样，水眸对上，眼波盈满星月格外动人，柳眉微蹙，似嗔若恼又可足以使任何男人魂不守舍，姿态虽美，心中可不敢不警惕，赤练虽美，却有毒牙，这番苦头可吃得多了，猛一击案，佯恼冷声】

定是那班不顶事的狗奴才唐突，惊吓了姑娘，小王理当赔罪。

【提壶倒了一杯酒，凑到她唇边，道】

姑娘，请饮酒压惊。

【左一句下三滥，右一句狗奴才，伶牙俐齿间把自己骂个干干净净，微微一笑却是不恼，自己将酒水喝了，轻叹一声】

姑娘语中带气，对小王竟似有甚解不开的冤仇一样，但小王却与姑娘萍水相逢，实在不知有什么地方得罪，而今酒也不喝，小王着实为难。

【低头凝睇著她的眸光半晌，倏尔泛起笑意温润】

姑娘是不是有什么事，小王帮得上忙的？

【倒不介意其孤身前来王府的目的，想杀我的人绝不少，其虽非一般女子，却也不是真的能造成威胁的人，只是对她身法步伐微惊】

【从容不迫，训练有素——她通身传达着这样的讯息，而这样的人背后，一定还有组织】

【稍微坐直了身子，笑睨其面】

姑娘说的哪里话，小王是何等样人，私扣民女岂不有失体统。

【偏过黑眸觑见其袖里乾坤，泠泠银色，寒意砭然，未知她来历目的，若真惹恼了这只猫儿，她孤注一掷起来，才真是十分棘手，如此，不若伸线钓鱼】

小王理当送姑娘离开王府。

【温声言罢，长身而起，房门打开，月下一对亲兵提着纱灯整齐候命于外，见状上来相迎，眉梢扬，提高了语声】

将这位姑娘平安送出王府，不得延误。

【面上声色不露，仅在眼神交汇间传达了自己的信息，这女子可放，却须得随身潜行查探其来路】

【众人答应一声，面复温熙，回头觑其，似又想起一事，薄唇微启，不冷不热】

慢着，这位姑娘似乎行走不便，还是叫个轿子来罢。

【狭眸闪过别有深意，略顿，却不再赘言，只等一顶软罗小轿装备完毕方才似笑非笑，亲身去挑了轿帘】

姑娘，请。

【挑眉，凝其明艳笑靥片刻，笑答】

那小王唐突了。

【快步于其侧，长臂一揽，温软靠怀，已将其打横抱起，至于轿前将其小心放入扶坐，唇复浓熙笑痕，眼色一掠，忽而抬袖，迅疾如风，窜过其颈脉要害，至其鬓旁放柔了动作，缓摘一片春叶，置于掌心】

【大掌递于其面下，翠叶剔透隐现脉络，如镜面般光滑照影】

看，姑娘踏月而来的芳踪，可全在它里头了。

【稍顿，倾身侧耳低道】

你想找什么，日后大方前来王府即是，小王绝不阻拦。

【直至现在才道破，言罢唇角浓醇笑意愈甚，缓缓放下了轿帘】

姑娘，后会有期。

【聚贤厅送走了客人，吩咐仆从勿来打扰，便朝居处走去，那小傻姑的来历亦已摸清，不过是厨房管事捡来的一个孤女，看来昨晚是多疑了】

【打开房门便觉屋内有人，却非近身侍婢，一个女子俏生生坐在屋内案边，小手上摆弄着个糖人儿，支颊相望，那模样真是天真无邪】

【脑中依稀掠过个半月前的身影，不由微微一笑，缓下声来】

是你？

【却不是月前悄悄潜入府邸的姑娘是谁，但今日打扮却又与那时不同，那时冷若冰霜，今天一看却别有一番少女情致，既然她这么大胆的送上前来，岂有不迎合之理】

姑娘今日有何事指教？

【扫一眼案上风筝，一只飞燕描金展翅，制作的甚为精巧】

来找小王放纸鸢么？

【微微一笑，装着没听懂她的话，点亮了烛火，原来有些幽暗的房间霎时光亮起来，低头睨她面容，面上白里泛红娇美可爱，只是不知道她那小心思里又有甚么主意】

姑娘盛情，小王却之不恭。

【那糖人儿递到跟前来，锦袍金冠，可不正是自己模样，伸手去接，顺势去握住她的右手，低道】

好精巧的人儿，送我的么。

【一语双关，不知在说糖人，还是面前之人，送我之意更是不言而喻，温软油腻的小手掌在手心，倾身临近几分，面上似笑非笑】

小王从不知道，原来我在江湖上还有这么好的风评。

【好一个大胆女子，三番两次潜入，与己独处而不惊，分明吃定了自己在外声名，故意提及，较之深宫闺秀多了几分胆色，较之江湖女子又添了几分狡黠，只是未免太过于自信，真不知是愚钝还是天真】

【柔腻小手脱掌而出，也收回了手，转而落座，听到交易二字，陡然觉得有意思了起来，剑眉一扬，唇畔笑意遂深】

什么交易？

【这姑娘终于要透露来意了，倒要看看跟猜想的是否合笃】

【面色稍正，睨着她面，缓缓道】

江南慕家？

【“流云山庄，我武惟扬！”扬州除了刀剑，另一大家便是这流云山庄，藏书以奇字见长，当中有幅《金鲤行波图》赫赫有名，当中以丹青描绘万鲤穿川齐聚龙门，碧波粼粼中无数金鲤穿过惊涛骇浪，栩栩如生，姿态活泼灵动，据传当中隐匿着龙门阵的诸般易理变化，十年前自己尚为孩童，不过提到江南藏书大家，又岂能不知】

【从她表情探知所猜不差，当下对她来意也逐渐能揣摩了，原当年汾阳王掌儒门事，他恋武太痴，武功虽高但处事不当，王府客卿纷争不休，最后门可罗雀声势大衰，此事常为自省，却不足为外人道，江湖上一直有流云怀璧其罪殁于朝廷的流言】


十年前，小王尚幼，不过流云慕家乃是江湖名门，若非后来那场祸事，小王还心向往之。

【只可惜一场火灾将偌大的山庄烧成了断壁残垣，那幅《金鲤行波图》却不知下落，如果真是当年汾阳王干的糊涂事，怎府里无半点记录？心中疑惑愈甚，面上却声色不露，只道】

姑娘与流云山庄有渊源么？

【细了狭眸，朝她端详一阵】

小王愚钝，不知道姑娘话里的意思了，难道姑娘所说的交易，便是与这《金鲤行波图》有关？

令尊若能参详此中奥秘，必与慕老庄主交情匪浅，此等秘事，姑娘又为何，说与小王一介区区外人所知？

【心头已经将这姑娘的来意揣摩五六分了，想当年，为了这幅宝图，江湖上多少人明争暗斗，而沐亲王枉费了心机一场，却终是水中捞月，宝图没能落入朝廷手中，倒不知道便宜了谁，微微一笑，端着茶盏一饮而尽】

【这姑娘一定听说了什么传闻，想要查探当年真相，只是明显顾虑不周，只怕连个具体的计划都还没有成型，有些兴趣想听她后语，便茶饮罢，不再赘言，且听她回答】

【听她说完，面显怜惜之意，只是一叹】

怀璧其罪，江湖上耳口繁杂，姑娘只怕已经招惹了宵小之徒的觊觎。

非是小王贪慕金鲤行波图，只是倘若无物相易，总是将姑娘看得低了，姑娘何等样人，岂能居于人下，小王只是与姑娘行个方便而已。

【语罢睨她面容，笑道】

既然暂为王府中人，以后可以走大门罢？

什么？

【眉头拧了起来，姓庞的还能有何人，一定又是庞奚灿来府中捣鬼，只是没想到撞上了个人不知晓她庞大小姐身份的，下手重了，真是有些大快人心】

知道了。

【扬声叫了人，过不多时，只听靴声橐橐，十余个亲随候在门外，起身拿了那糖人儿，面上的表情都做得栩栩如生，低头端详一阵，又看着她的脸，低道】

给了我的，可别想再拿回去了。

【微微一笑，对着躬身行礼的亲随们道】

这位姑娘，今后就是楚王府的客人，你们要好生招待。

【众亲随应了，随即有婢托上果盒，恭敬揭开盒盖，望了一眼，见盒中装了各式细点鲜果，模样十分精致，都是姑娘们喜欢的吃食，便笑道】

姑娘请自便，小王暂且失陪，稍会前来问候。

【语罢留了些丫鬟伺候于此，自己大步离开，径寻太师府那个讨人厌的庞大小姐了】

================结==============

浅璃一把火撩了听雨楼，掀了不小风波，现在的场面似乎有些失调，蹙了眉心，手中把着一盏酒，看着窗外，此时隆冬时节，连窗外的树都光秃秃的虬枝团簇，孤零零岔出来，衬着那弯月尤其冷寂】

【早知道她个性决绝，只是不知道到了这等地步】

【冷酒一仰而下，清醒了喉管连带神经，稍平心头烦躁，所幸的是五雷盟的消息已经拿到，萧凤阙也已经前往青州，整个局面，总算还没有跳脱得太离奇】

【叩门声响，然后听到了苍镜姝的声音，不知道是不是苍先生那边又出了什么事，心念稍动，搁盏于案，走出来开了门，却见她孤身一人提着食盒，稍顿、淡道】

就你一个人？

【回身重在桌子旁坐下，又提壶倒了一杯】

【目光投向食盒，看她一样一样的布菜，看起来倒是很精致的几个小点，轻轻紧了紧眉】

【要说她有这个好心，还真是不敢妄测，楚王府之中，往来的有两个人最为头痛，一个就是庞太师府上那个刁蛮的小姐，一个就是她苍镜姝，真是想起来头都痛】

除了送吃的、、还有什么事么？

【把着手中略有温度的酒壶，唇角不可置否地微勾，难得她今天良心发现】

我没不吃饭，只是事儿多了点，没来得及吃。

【听她一语面色稍沉，此事在王府中不知道被传成了什么样子，接过筷子却未下箸，淡淡问道】

萧瑟在哪？

【唇畔蕴有丝缕幽深的情绪，言辞由意清朗稍携几抹揶揄，拆箸取菜】

你放心，我不是要怪她

【菜肴滋味入口，缓缓咀嚼，倒是无意芥蒂房屋以及流言蜚语，只是她这般做法，倒真是令自己有些失望】

待会你给本王把萧瑟叫过来。

就现在，你把她叫来，我只说几句话。

=================结====================

========开=======

【待回到沐水居，天边已经微亮，披在身上的衣裳残留着昨夜雨水与红妆残香，肩膀仍然火辣刺痛，萧瑟真不是一般的狠，外加在武华山跟人对了一掌，此时血气翻涌，周身疲惫】

【靴履皆湿，一路嗅到雨水与泥土交加清新之意，回想昨晚情事，良久难息，推门之时发现门闩未落，继而目光落到伏案小小身影】

【烛凝陡残余烬，看她衣着整齐，显然待了一夜】

【心头隐有怜意，走过去一手将她纤肩微握，微微一笑】

怎么在这里睡，也不怕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