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眉山

===【十一年前】【客串：唐山海】===

【雾失楼台，山色有无，又是一年春深，少年独自上了峨眉的万佛顶。旭日初升，漫漫金黄若游丝缭绕身侧，远处飞檐翘角隐约可现，云层下方，浑厚的钟鸣正一声声隔山荡来。他面无表情地听了半晌，收回视线，继续面无表情地摆弄着手中机关。】

【三年里数十次出行任务，这是目标距离唐家堡最近的一次，去程两夜，追命，返程两夜，若以平时的速度，不出五天他便应该回到唐家堡，而今日，已是他出堡的第九天。】

【万佛顶难见阳光，气温常年低寒，少年呼出一口热气，指尖在甲辟弩上灵活穿梭，将零碎部件有序地榫卯接搭，组装得不疾不徐。咔哒一声，最后一块榫肩扣好，他回望对山腰归于静谧的寺庙，歪头想了想，依稀还记得三年前那个回鹘僧的干枯模样——真巧，这回他要杀的，也是一个和尚。】

【一枚飞花误入山巅，少年放下机弩，待花掠过耳侧时伸手虚拢进掌心，再在眼前摊开，是报春。一抹亮色未达眸底，他盯着花的神情甚至有些疏冷，良久，在教人以为少年即将碾碎它时，他却突然松了手，微风过处，花孤零零地飘下山涧。】

【此处绝壁险象环生，寥无人踪，他也是偶然找到了这里。论唐门轻功浮光掠影出夷入险于无形，在江湖中自是独领风骚，可当时为能上到这来，他竟也反复试了七次方才登顶。那以后他每年都会在这个时候过来，布下杀招重重的机弩，不为算计生死，只为提防山中野猴误摘石间那晶莹的一株雪莲。】

【布置完毕，少年起身。大费周章做了许多，他似乎一点也不嫌麻烦，雪莲含苞欲放，他看得眼中冰凌也一并化了，然后掸掸衣角，转身下山。和尚性命且再留几日，他要耐心地等待一朵花开。】

=唐山海=

【他一身普通人家的布衣裳，若脸上再带三分笑，就浑然似个邻里少年郎，一对不落尘垢的眼，一双攀柳折花的手，谁又能想到他杀起人来，会有何等触目惊心的惨象。少年虽然不会笑，却也借着这皮囊将一副冷血心肠藏得很好，这几日除了定时上来清理野猴尸体，加固机弩簧卡，其余时间他都随意乱晃，从山顶晃到山腰，再从山腰晃到山脚，有一天，他甚至还去听了那秃驴又臭又长的布道。】

【闲逛时，他偶尔顺带着看一看路上来往的行人，凡遇见男子，他默默地和癞头老三比上一比，遇见女子，便拿来和桫椤比上一比。这世间，果然没有比癞头老三更丑的人，也没有比桫椤更美的人了。】

【思及此，他脚步快了些，不料一走出松林，身形却是一顿。】

站住！

【这里远离峨眉栈道，且因背阴而青苔遍生落脚湿滑，不应还有其他人过来，他一想到对方可能也是为了寻找那株雪莲，杀意立时就有些藏不住了。】

你在找什么？

=唐山海=

【他从前很少想过要拥有什么东西，堡主的每一个任务，数他豁得最多，拼得也最凶，为的仅仅是有朝一日能让堡主青眼有加。那年回鹘一场劫难，他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将那老僧的头颅扔在地上时，堡主面露微笑说了些什么话，他竟然一句也不记得，只奇怪为何同门投向他的眼光中，敌视越来越明显。】

【然后他开始想要拥有很多东西。癞头老三说，高岭之花高岭之花，一听就比别的花要娇气，这雪莲三五年不开再正常不过，做人要经得起等，好比追女人，没有百折不挠的厚脸皮，注定得打一辈子光棍。他觉得有那么一点道理。】

【于是第一年他来，等过了花期，雪莲没有开。第二年来，等过了花期，雪莲依旧没有开。第三年，第四年，他来时不沮丧，走时不失望，仿佛哪天花开了，他心念的人也就触手可及了，只要有那么一天，多久他都能等。】

【可等归等，让他放手却不容商量，他势在必得的东西，别人哪怕想一下他也不允许。】
【少年耸了耸肩，目不斜视地与对方擦身而过，又在他前方十步的距离停下，转过身，声音冰冷】

让你三招，死了就不怪我了。

=唐山海=

【他变了许多，唯有沉默寡言这点一成不变，唐家堡规矩森严，一切凭本事说话，他的沉闷在那里倒也不足为奇，可一旦来到外面，他懒得开口时，可以教人直误以为他是个先天失语的哑巴。少年看对方絮絮叨叨，不像是要动手的意思，不禁皱眉直截了当地回道】

管那么多，三招你取得了，命就是你的

【话虽如此，他心底却仍旧没把握，曾经和桫椤许诺过尽量不以武力逞出头，平时遇事让人三分——他让了，三招过后是死是活手下见真章，他也就不算占了人便宜，可眼下他不想先出手，那少年又一直不动手，真它锤子的难搞。】

你不想打也行，我带你去看个东西

【不待拒绝，如一缕风不经意地吹过身边，飞星遁影，他手已揽上了少年的腰，既钳制着对方空门，却也混不在意地将自己暴露于危险之下，瞬息没入松林。云端似燕般轻盈的身影穿行其间，与一行飞鸟比翼相当，他足尖所经之处，仔细看的话都要比其他地方少些青苔，显然是有人多次踏行留下的痕迹。】

【他带少年上了顶峰，松开手。此时再往下看，石壁陡峭光滑如刀斧倒削，整面只有一小块岩层剥落，留下方寸不到的破口，刁钻至极，却是途中唯一可以落脚的地方。方才角度若有一丝细微的偏离，力道若差一分轻弱的掌控，两人便只能一齐坠落深渊，万劫不复。】

【松手后他好整以暇地迎风而立，也不说话。雪莲就在那边，机弩也在那边，如果是少年自己触动机关被射成了筛子，也就不是他的错了。】

=唐山海=

【“你这命，倒也随便得很”。他的确算得上随便，否则当年不会因为轻敌而差点死在回鹘僧掌下。凡拜入唐门的子弟，奉一本杀手名册为神圣，说巧不巧，他的名字第一次出现在杀手册上，恰好也是因为回鹘僧的那颗头颅。虽然当时即便他一步一小心，也未必会是回鹘僧的对手，可打那以后一桩比一桩棘手数倍的任务，他却如履平地，再未出过差错。】

【他后来想，那是否是堡主为每人刻意安排的试炼，而唐家堡凭空消失的那些同门，一律都没有通过。他其实也没有通过，他只是运气好，遇上了桫椤。】

你笑什么

【少年生生压下踹人的冲动，好脾气地说话。他如今排名逐年靠前，反倒没以前爱争锋了，门派中有存心不良的师兄师姐处处找他麻烦，他也是能避就避，被惹得急了，大不了就领了任务出堡。反正来日方长，待哪天踩到了对方的软肋，再剥皮抽筋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