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景院（河北路）——白敛

【天幕昏沉，雪沫如春时飞絮纷纷扬扬零落飘洒，山间却不冷寂，趁此时节难能停去半日课业教弟子围拢齐聚，由膳房掌勺姑姑指点做饺子，使得一众木讷练家子虽手忙脚乱包得不堪入眼，意趣却盎然不输习剑。】

【素指纤巧拿捏，念念这处饺子包得又快又好，依着近年偷懒贪吃积来的心得渐也算得上半个厨子，自是欣然接受了落落一番大惊小怪叹为观止的赞赏，一捋袖口包得益发得劲。】

【这一盘是给掌门师伯的香菜猪肉饺子，落落小懒猪自己不肯动手，硬要念念包来好给她借花献佛。这一盘是给自己和几个师姐妹吃的荠菜猪肉饺子，又有加了虾仁的是留给律律长身体的。剩下的饺子皮还够做一份——】

要不要给星河师兄呢……

【数着数着声音缓缓变得小小声，嘀咕到最后脸一烫再不敢胡思乱想。到底仍是怂，最终决定做了白菜猪肉馅的，为表狗腿之心加了玉米粒。甫一做完又忽是想到什么，忙催促灶房的小师哥下锅先煮这一份，而后回房取了件小毛氅，一来一去饺子恰好出锅，便用袖子包了滚烫瓷碗行色匆匆跑下山去。】

【雪水浸了泥，山道变得湿滑难行，一面要顾及汤水不洒碗口，一面要加快动作赶在凉却前送至人手，一路走得颇有些提心吊胆又耗费气力。所幸轻功学得不马虎，行至去处时才将过了盏茶功夫，站定院门前一张小脸已憋得通红，忙不迭气喘吁吁呼几口白气歇了几息，随后兴高采烈高声唤向内里】

师父师父——快给念念开门！

【门扉“吱呀”作响，漫天霜白里一抹青衫就入了目。天寒地冻的，他也仅着了不厚的衣裳，修长手指执了柄从未见过的伞，抿唇不语只相看。若非初见那段经历太过铭心，倒要教她以为这师父生得恐怕同掌门师伯他们别无二致，皆是不苟言笑的模样。】

【弯眸朝他粲然一笑，心里那不容明说的念想化作步履细碎踏过院中径道。熟稔入了正厅才肯将小心围拢的狐氅分开，所幸一路挡风护得一碗热汤犹喷香诱人，便稳妥将它置于桌案，而后收拾掉周遭几本或开或阖的书册归于一角放齐整。待一干事宜做妥当，恰闻步声至身后，赶忙上前拉过人衣袖牵至靠椅坐下】

念念亲自做的饺子，今儿是冬至，可不许不吃！

【话音仍未落，探身先舀了一只饺子将汤匙递予人面前，见他果真如预料那般怔愣不动，秀眉一蹙便径直将汤匙塞入他手，一壁噘嘴不满道】

费了好大劲做的，可比师姐妹们手艺好多了，又大老远地专程给你送来的，不！许！不！吃！

【鼓起腮帮子佯作气恼样，双手叉腰不容人拒，一下好似她成了师父，而那泰然端坐的青年人偏得听言，不得反抗，委实算得上目无尊长。】

【这架势若教掌门师伯看见，免不了得敛眉沉言罚念念去剑祠抄几日剑宗好生反省。她却心知师父实则面冷心热，自打她拜入师门虽再少能有初见时那般平易近人，暗里倒是真心待她好，便也时常睁只眼闭只眼纵容她随性而为，念念因此愈发仰赖他。】

【眯眸盯着人乖顺把勺送去嘴边，有条不紊斯文吃起，一分表情也不愿错过。待他令整只饺子吞吃入腹已将乌眸睁得溜圆，满心希望那两片薄唇里能由衷叹出一句好，却等来句半是嫌弃的调侃话。】

【知他鲜少夸人，听出话里拐着弯夸自己厨艺好的意味瞬时绽开笑，而后还缺根筋地拍拍胸脯觉得甚是自豪，全然忽略了轻功欠缺的那层意思。待看一碗汤已见底，冒雪赶来的疲累渐也由衷化作心满意足，头一回穿的新鞋沾泥竟觉不出难过了，只一蹦一跳地顺他视线跑去举过那小红伞新奇不已】

方才竟没留意，这把伞真好看！

【提伞跨出房门，踏着木廊槛边往雪地里抖落蓄水，再是朝向亮处一把撑开细看。伞骨不似寻常竹制，难怪起初入手便觉颇有分量，伞面也非油纸糊的，倒像是丝质，好奇着忍不住伸手要去触，不想倏然触动哪处机关，电光火石间只闻“咻”一声破空乍起，转瞬即闷响入木】

嗳呀——

【惊惧看去，廊柱上赫然埋进一针，细如毫毛却岿然深植，才知这伞怕不是遮风挡雨来用，多半得是件兵器，眼中掩不住艳羡不已。】

【生怕自个儿粗心大意弄坏了师父的稀罕物件，听闻步声笃笃迈近，赶忙收拢伞骨仔细捧着，眼睑半垂盯去脚尖再不敢造次，悻然只等他理所应当骂一句“不小心”。】

【知晓自己生性顽劣，一半是打小娇生惯养被宠出来的小姐脾气，另一半是不知世态炎凉温饱之余无聊只得寻欢捣蛋。入山前家中长辈不舍教训，入山后师父性淡亦甚少苛责，致使年岁仓促长至十八，稳重却半分不得添诸身上。】

【平心而论，穿行山间时常得见各峰弟子，遑论男女皆于剑术习练刻苦，一如通天峰的蒋师姐，一如同门师兄李星河。偶然也会起念反省自身，也想改头换面奋发上进要师父抚掌叹一句好，却总是一觉睡醒便忘志向，便拿“上山是来寻亲的”为借口安慰自己，思忖大抵不会于昆嵛久待，又何苦计较功课。】

【现如今，师父语调温和全无半分恼意，娓娓将此伞由来诉出，跌宕波折俨然叫人称奇。话末意味是欲把此物相赠，心间一瞬喜不自禁，待反观自己拜师两年仍无甚大成，未免觉出几分惶恐，十指摩挲伞面依依不舍，最终也不得不咬牙婉拒】

念念虽喜欢，却觉自己配不上它……

【配不上这趁手兵器，亦配不上你如此体谅。】

【一个“懒”字兜头落下，喉间嗫嚅着亟要辩解“念念不懒呀，念念其实暗搓搓学会烤好多东西呢……”想了想又觉着说出口委实不磊落，便瘪着嘴乖顺听尽一番教诲，只字未再辩驳。】

【偷觑见他面上焕出笑，几番絮言皆表心意已决不便教人推辞，默然抿唇忽觉心间泛暖，愈发深切体会到师父虽不善言辞，实则对自己厚爱有加。】

【“侠义”二字灌入耳，随目光流连伞身令血液激荡，想着今日之后便有了自己的武器，一下仿佛令那贪吃偷懒的欲念皆可抛却不顾。神色一凛同他一般严肃，暗自决意待回山定要多同星河师兄学剑，如何也不能辜负师父一番寄望。】

【懵懵懂懂应了他最末一句话，待人离去才反应过来，望着柱上细密一排将小脸皱成苦瓜】

唔？呜呜呜呜这么多…这么多可得拔到天黑了呀……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