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市

【昔日居于深山，饮清泉不着茶香，师父笑言‘阿音饮泉栖梧，竟是凤落人间’，当时只漠然看着那人眉眼张扬模样，只愿做一简单之人，如这清水般平淡度一世安闲。后几多颠沛，却终厌茶之不洁，竟偏爱酒之醇厚，沉而绵，烈而柔，加之岑寂嗜酒，两人闲来便沽酒于市，抚琴豪饮倒也自在。】

【然一时悠哉，却终难抵囊中羞涩，自凌山重逢不多时，袋中只剩下数枚铜板难以维系，习惯了这般的生活倒也无甚，早早沽了酒塞给那人怀中令起自去逍遥，径自寻了摊贩租了一半摊位做起了卖包子的营生。】

【彼时天还未亮，挽了宽袖绑在肩头，十指浸在水面之间揉捏滚搓倒也因着习惯十分顺手，摊上小哥打趣道是生的一双好看的手，竟不似个会做粗活的，闻言却也不过浅笑回应，有一搭没一搭与人聊着，只待笼屉里蒸汽腾腾，甜香味道溢在鼻间，方才瞧着天也被蒸开了似的，街上人潮竟是不知不觉多了起来。】

【材料虽粗糙，胜在面软皮薄且汁香味浓，连开几屉卖相当是不错，眼见着日头开始升将起来，油纸捧了两只包子递给早已口水直流的面摊小哥，甩了巾布在肩头，扬开了笑脸，温言招呼着路人前来。】

又大又软的五味包子嘞，刚出笼的热乎包子，两文钱一个……

刚出笼的包子嘞，又软又好吃的包子嘞……

【许是包子味道确实不错，众人倒也频频赞了，一一礼貌点头回礼，送走了一波却见那少年一步一步缓慢挪过来，淡淡勾了唇角。】

请问，要来两个包子吗？

【问罢却未听得男子回答，反观其少年面貌，似是未经风雨却已满是风霜，不由想起初初下山之际，懵懂无知的少年人，凭着一柄骨伞走过这刀林剑雨的尘世，容颜依旧，时岁却难寻。】

【少年笑起来的时候很是好看，像沾着晨露绽放的莲荷，只如今添染血色，又似晚霞照落的杜鹃，带着些凄厉的颜色。】

【指掌虚虚握了握，却终究不曾做出施舍的模样来，淡然撇开眼去看着那人点墨作画，细观眉眼安详，似沉在那画作之间，倒也不去叨扰，只路人或厌或烦或唏嘘嗟叹，那少年充耳不闻，似乎一笔一画便是他的山水天地。】

【如此有可托寄，路倒也不会难走。】

【心下这般想着，手上又开始不住地忙起来，包陷儿入笼起锅吆喝，半分不曾耽搁了生意。他还是沉在他的画作当中，我依旧要为接下来的吃住寻着路子。】

【只待一屉一屉包子被人买走，街上人烟也渐渐稀少起来，瞧了时辰已是到了午时，有心留下的两个包子却因着那人迟迟未落笔一直暖着。】

【撑着脑袋坐在竹椅上但看街头人来巷往，没有去数今日收益多少，也为曾想明日如何，只看着这人来人往，似是早已了悟。】

【尘缘寥寥，当是在下。】

【正是想着些有的没的，却闻那少年终究开口，抬眼将人看了，取下巾帕缓慢擦着手上沾着的水汽，淡淡开口。】

小本经营，概不赊账。

还有两个包子，拿你的画来换，可否？

【语罢，想到什么，却再是一转口道来。】

若是觉得包子可口，我明日再送你两个。

不好。
【线条流畅，刻画入木三分，虽则多位老叟浣女之类，平凡中却又大不平凡，浑浊老态，柔婉薄暖皆在少年笔下运灵而生，却终究少了些东西，那是尚未经由年月沉淀下来的东西，少年不曾历过，故而笔下自然也无。】

【目光并未在那些画作之上停留太久又再落回少年身上，冲着人摇了摇头，启唇便是一句‘不好’。】

我不要你这些画，我要你帮我重新画一幅。

我想给一个人看，看看我如今的模样。

【分别之时我尚14岁的年纪，再见却只是我捧着她的骨灰时的模样，她不曾见过长大时候的我，想来也是遗憾的。】

【取了油纸将剩余两个包子包好递给他，从一边捞过一只凳子给他，自己却又再坐回竹椅上，指尖在被擦的光滑油亮的桌面上轻轻划点。】

你先吃，吃完了帮我画，好坏都不管，只要是我的模样。

【如果人间不得重逢，便做灰烬黄泉再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