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市

---------------承平五年 秋-------------------

自下山后，始终一人、一笔、一画卷，偶有瘦马也早已换做干粮，一路行到此地，竟连一个铜子也舍不得再花了，绘画用的纸却厚厚实实背了一满包，乍看来，反到像是个衣食无忧、行囊丰足的小子，唯有脚下一双早已破洞的鞋漏了底气。

砸砸干渴开裂的嘴皮，张嘴闭嘴间血顺着唇滑进喉咙，一丝丝铁锈气味竟也能引起食欲来。

不住自嘲轻笑，单手拖了后背行囊，使其稳稳压在背上，扯来腰间水囊，把塞喝水却头仰到天也倒不出半滴了。

这场面叫师兄弟们看了，少不了要给奚落一番的，诸如“苍天饶过谁”之类的话，定是有的。

想起师兄师伯的脸，再想起丁师姐在山上作威作福的样子，不禁又笑了起来，真是好好的日子不过，寻什么众生百貌。

忽地，集市远方冒起一阵热气，竟是久违的场景，蒸笼打开，热气外散，白白的大肉包躺在笼屉里，引人只想寻来吃上，两腿一软再也撑不住，向着包子就挪过去。

嘴刚要张开，一滴水从唇上滑落，想是馋得流了口水，伸手揩了才见，手背上已染红一片。是方才忘神地笑了，扯开了嘴上的口子。

愣神间，听有好听的男声询问。

包子当然想要，不止两个，就是一笼也不够吃啊。可这是吃得起的么？

回神婉拒，却看见那人相貌十分独特，倒不是长得稀奇，只是他细眉高鼻实是俊朗的样貌，与集市上那些个兜售货物的人都不相同。

是气质？还是他眉宇间看透世事的泰然？

好奇悠然而起，顾不得答话，只把背上行囊放下，翻翻找着只寻得巴掌大一页尚未画满，再把笔寻来，自然而然地以舌润笔就席地而画。未料笔峰一落却是一点红印。

再提笔沾墨，沿红印晕染开来，红色不见只留俊朗男子守在摊前，周围纷扰似乎与他毫不相干，天与地之间便只有他，身居闹市一尘不染。

最后一笔勾完，抬头时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集市早已没了先前热闹，直至此时放才看出，集市两侧黄土堆墙，再要远眺却已经陷入朦胧。

回神时他竟还在，尴尬地站起身来，一边拍土，一边晒笑

“真是抱歉..如果包子还有剩，可否赊两..呃，赊一个给我，明日我便卖画，第一幅所得尽数归你。”

画换东西一直都是常态，只是有些画换，有些换不得。比如大师伯的出浴图，二师兄的躲在房间里的某图，再比如桃花峰曲师姐的丹青，每一副都是金不换。

三两下把刚被荒凉夜风吹干墨迹的画收起来，再翻出来时却已经只有路边老叟，河边浣纱女之类。一张一张打开小心地摊在他面前

“你看，这些可好？”

“我果然没看错，你还真是一个被过去缠住的人啊。”

话音刚落已经乐滋滋吃起了包子，皮上一口，汤汁随热气涌出，烫得几乎眼泪要流下来，连忙左右手交替去握，嘴也不住地吹，吃进口里时却是人间少有的美味。待到吃完再洗了手，拿出一直藏在行囊底的东巴纸来，纸呈牙白，夹杂着干燥平整的草叶形状。

纸张不同线条也硬朗许多，绘画间他又覆之前出神的模样，不必细问就仿佛已经知道那些过往种种，提笔将蹙眉间的追忆融入画中，待画完街道已无行人，便是光亮也只有他店前一盏灯。

画巻赠他，包子暖胃，天刚破晓又踏上黄土向下一个远方。

有时回想此事总遗憾不已，因第一幅画他乃是路人，第二幅却更似友人，两副画间差的，却是他忆起故人时的片刻柔情。

若是遇到他要赠画之人，他兴许也会面带笑颜，又或者其它情态，但总好过眉间淡淡哀愁。

只是不知是否还会再见，不知何时能见他笑颜，那第三幅画必将成为瑰宝。

只好看缘深缘浅，路长路短。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