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书院】教官宅

文兴二年 夏

陆小琅
自打月初与谢小郎达成约定起，一月中，但凡替他刷一回马厩，便可换得他将一堂武学课彻头彻尾地复述一遍，间或以他的名义借了弓来，两人趁着演武场上没人，真弓真箭地教习演练一番。

打心底里觉得这是个划算买卖，一面因他聪颖又守信的脾性而结成好友，一面却又悄悄希望，让年少贪玩的李小郎多被夫子抓住两次把柄，从而多换几回学武艺的机会。

奈何李骐受罚并无定数，为了出入方便，特意打学府街上买来一本《射经》，请他在书封里头落下个能表明身份的墨笔，此后凡遇上书院里巡查的守卫小哥，都以“替李骐送书、抄书、还书”的名义来应对，不想倒还当真管用。

这一日又来寻人，还没走近学子休憩的廊房，便叫两个昨日刚忽悠过的守院人迎面撞上，心里暗叫一声不好，扭头就想猫进灌丛后头躲躲，偏生被人叫着名字认出来，紧接着就是一阵疾步前来捉人的动静。

这后头的事情自个儿是极熟的，一瞧瞒不过去，攥着书拔腿就往曲廊后头跑。

“两位大哥，我真是来送书的……哎好吧，我自己走——”

脚下不停，拐过亭角时还来得及打肩梢里回望，向追来的两人遥遥递去个“真不必使劲儿抓我”的诚恳黠笑。

被两人契而不舍地撵了一阵，前头的小径蜿蜒深幽起来，路旁整齐划一的屋舍半点儿都不认识，意识到已是跑岔了路。

身后两人越追越近，眼尖瞅准了院墙尽头一棵半大枣子树，踩着树下摆着小陶罐的花架空隙，猫儿一样攀上了枝头。三两下登上墙头，纵身便往书院外跳。

谁料墙外恰是条人来人往的街，一个才留头的小姑娘追着蝴蝶正从墙下过。半空中瞧见了，急急扭身避开，可恨功夫不佳距离又短，堪堪躲开了砸在她脑门上的厄运，自己便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膝头磕在硬地面上“呲”的一声响。

“啊啾……”

蹭课不成已经够可惜了，翻墙偷溜的时候摔在大街上也就罢了，竟还偏偏落在蚊子堆里。一两只花腿灰翅的大蚊子顺着下坠时衣袖腾起的风势四散飞去，恰擦过我鼻端，当下激灵出个刁钻喷嚏。

捉蝴蝶的小姑娘早顺着墙根一溜烟儿地跑远了，身前两寸挨着一双脚，还没看清那鞋面上的布料好坏，就见脚主人一蹦三尺远，当头大叫起来。

真倒霉，居然叫人撞见了。

在心里暗捶自己一记，顾不得膝头麻痛，当先抬头给人赔礼：

“抱歉抱歉！我……我跳得急，没吓坏你吧！”

当街趴跪着实在不好看，更遑论前头还立了个俊逸少年郎。赶忙伸手将滚到一边的《射经》拾到怀里，歪歪扭扭站起来，弯身揉着膝盖，一面回想他通身装束，倒像是书院学子的打扮，脑筋一转觉出不对劲来，睁圆了眼睛奇道：

“书院里头正上课，这位小哥，你怎么出来了？”

虽逃不过落地葫芦砸个坑的命运，好歹今日这身男子衣袍还算结实，除了蹭出些许毛边，倒还真没坏。

右脚虚点着地，屈膝好一通揉，一面松了口气，想着顶多膝盖青上几天，实在算不上大事，摇摇头犹能自嘲一笑：

“还好我爹说我皮实。”

看得出他正努力回想着什么，分明是认得我的样子，杏眼都睁圆了一些，突然有些脸热。

“你都认识我啦……”

从来被人知道，不是“三天两头翻墙来书院蹭课的丫头”，就是“陆家镖局里的独苗，听名儿叫作小郎，实际上却是个女娃”，全然没个好话。叫眼前人琢磨了半天，仍旧只能想起自己偷学事迹的模样勾出星点不服气来，一抬下巴尖，脆声掷地地同他说：

“陆小琅，我叫陆小琅。”

话里添了两分力气，右脚便下意识踩了实地，一霎被膝头酸麻激得跳脚，没稳住向前跌了一步。

“哎哟……”

空着的手胡乱一抓，扶墙跳了几跳，才算站稳了，没得一头栽进他怀里。想着他方才所问，白玉小包子似的脸垮下一点，略一鼓嘴嘟囔道  ：

“我爹一身的好功夫，就是不肯教我，我又没有兄弟，不来书院学些本事怎么成呢。”

论起这心事难免泄气地撇了撇嘴，目光又往他周身转了一圈，突然意识到这少年有几分眼熟。

按说这几日溜进书院，跟着李骐认人的时候，惯喜欢用各种巧宗儿来记人名。隐约记得他远远指着一个像是总睡不醒的少年时，我心里想的是句“远上寒山石径斜”，料想眼前的少年总不会叫李石径、李白云之类的名字，那八九不离十就是李寒山了。

思量着他这时候出现，又浑然不是急赶着去听课的样子，一霎福至心灵，弯弯眼睛，露出个恍然的得笑。

“我想起来了，我认得你——你叫李寒山。”

紧跟着歪歪脑袋，一副“嘿嘿被我发现了”的狡黠神情，凑近了问：

“你该不会是逃学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