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津书院】三益居

泥瓦轻响，天幕高悬，不绝雨声一如幼时村头曲，沙沙催人眠。
蜷身榻上，目虽阖而心乱不止，辗转反侧，了无睡意。听得屋外动静，不由披衣而起，几番欲抽身去寻，思来想去，还是转步回返。那一顶竹笠在额上戴了又摘，但凡窗外似有黑影掠过，便疾步至门下，终无所获。
得如此忧心者，却并非什么重要人物，而是一只稀松平常的花豹。此物看似不及人命攸关，然心中衡量，自是无人可知。当日家门遭劫，便是它随于身侧，得以借此阴差阳错逃了性命。后转圜各地，餐风宿野，也只得其时时相伴，故而情意深重，不亚恩师。 如今大雨磅礴，按理该当早归，可三更已过，仍未见其踪。犹疑许久，终按捺不住，抬手披了斗笠便踏入泥沼雨帘。
长街清净，各户安眠。循其习性一路漫走，时而顿步感应方位，兜兜转转几许，终于摸到一处院落暗门，闭目听过片刻，再难忍心下焦急，咬咬牙，破门而入。

踏入院中，只见屋舍简朴，庭前药草丛生，生机盎然。再转目，方发觉角落置一兽笼，笼前立有一人。
顾不上应人答，三步并两步扑在笼上，迭声急道：“花雕！花雕花雕？”
——早年先生好酒，名之花雕。
可惜笼中花豹垂头不应，似无生息。
“它...它怎么了？！”半夜辗转竟得此果，思及先前犹豫之举，只恨自己怎未早些来寻。一时心中惊怒交加，无处宣泄，也顾不得口上虚礼，回身猛然揪住人衣领，便瞠目质问，“你对它做了什么？你到底把它怎么样了！......”
余下话音哽在喉头，伸手一抹，忽觉已泪流满面。

腕上一痛，不由松了手，十指紧攥，落于身侧。余光瞥见案上空碗，牙关咯吱作响，虽未再动作，口中仍咄咄逼人：“那是我的豹子！你.....你居然拿它试药？”
乍遭噩讯，难免失态，如今对方声色稍缓，自观他三分恼火七分不解之态，倒也不似歹人。话音稍顿，方僵硬道：“在下有只花豹于晨间走失，今夜却在此间发现，不知阁下，作何解释？”
一甩袖击碎陶盏。
“这，又作何解释？”

药碗碎于案边，陶粒四散，如撒点星。除满地狼藉之外，还有些许崩在腕上，生生嵌入皮肉，带出几丝血痕。不欲人前露怯，故强作若无其事之态，分心忍痛时自未留心对方所说，恰巧错过了那句情非得已。
于是满腹火气未消，反因疼痛又燃三分：“你把笼子打开，我这便告辞！”
话音方落，忽闻笼中窸窣动静，当下便将诸多不快抛于脑后，反身半跪在地，匆忙伸手穿过铁栏去探它声息。然而手腕伤口未经处理，血腥气重，刚刚凑近便诱得花豹张口叼住，利齿厮磨，似乎要将整只手臂拆吃入腹。
“花雕，松口......是我，嘶——花雕！......”
腕门命脉被扣在齿下，冷汗立时涔涔而落，沾湿眼前睫毛，滑至颔边。眉头紧锁，声音因痛极而微变，却因怕使力震伤豹子，硬忍着未敢挣扎。

银针破空，神思恍惚未能阻止，呆了一瞬后探得花豹鼻息，才舒缓身体渐渐放松，任由对方为己脱困治伤。皱眉忍痛之时，听他解释才知竟是误会一场，不禁赧然垂了眼睫，半晌方道：“多谢。”
“是我错了，我以为......”不知觉小臂已被人放开，雪白绷带缠于其上使得活动不便，只好不甚标准地抱拳致歉，“这碗我一定赔，药钱也归我付，先前失礼之处，还请大夫...不要放在心上。”
言罢偷觑人神色，犹豫片刻忍不住问道：“它......情况如何？中了什么毒？可会伤及性命？究竟何时能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