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肆】——水云天（开封）

茶肆，一楼大堂，二楼雅间，门口插花，兼卖折扇字画

承平十年 夏

素白扇面上绘着兰草，上头停了一只小小的蝴蝶，挺可爱的扇子，摆在茶肆里却不曾见谁问过，索性拿回来自己用。夏日午后一下一下轻轻扇着风，新摘的凤仙花胡乱扔在案上，天一热便什么都不想做。

前些日子千帆哥哥成亲，贺礼之外我另拿了十两银子给郭叔，算是我的心意，到底是一起长大的哥哥，我是真心替他高兴，偏郭叔又多了几分愧疚。在我看来，郭叔实在想的太多，我与千帆哥哥并无婚约，只是幼时父母说过几句玩笑话，当不得真。且不说千帆哥哥后来还有了喜欢的姑娘，即便没有，我这个身子，也是不好耽误人家的…再过些日子，还得找郭叔说说，总不能让他一直留着这个心结。

左右这会儿没事，店里应该也没有多少茶客，不如现在就过去。才搁下扇子打算出门，就听前头的茶博士过来请我，说是那位公子已经到了二楼雅间…那位公子？哪位…难不成是他？

定是郭叔遣他来喊我的，不过是位常来的茶客，郭叔想的太多

“你去忙吧，我这就上去。”

凤仙花收在小匣子里，打算回来再染指甲，去院里打了水洗净了手，水面上映出自己的脸，忍不住回房又上了些胭脂。这几日不知为何，脸色总是不好，让郭叔看见又该担心。

先去了趟厨间，正赶上酥酪蒸好，接手过来往二楼去。

说来也巧，他这回坐的雅间，墙上才挂了我新写的字。绕过一道屏风，室内燃着香，大热天的，真想浇一碗水进去。糖蒸酥酪轻轻搁在桌上，眉眼低垂没去看他的脸

“公子久等了…”

收了托盘在身后，发现他正看着墙上的字，正是我写的那一幅。瞧不出他是什么看法，移步挡在字画前头

“店里伙计挂错的，别看了。”

“许是胭脂太重了…”

只盼着赶紧有些什么事分了他的神才好，可别再看那字了，随手乱写的东西，都没指望着卖出去，谁知就让他注意到了。托盘搁到一边，终于忍不住，走过去灭了小炉中的香

“这香有些腻人…”

话说一半，才发现他根本没往这边瞧，一双眼睛只盯着墙上的那副字。疾步过去想要将字取下来，踮起脚伸直了手臂也取不下，心里急的不行，额角沁都快出汗来。往后再也不许人引他往这屋来…不许？为何不许呢…

一时恍神儿没注意身后多了个人，眼看着一只手代替自己取下了画，眨眨眼睛，还有些懵。耳后传来他的声音，吓了一跳，忍不住缩了下肩膀。转过头就看到了他略带不解的眼，第一次与男子离的这样近，这回脸红可不止是胭脂的事儿了。

手放下来，低头盯着自己的指甲看，被困在他和墙壁之间，呼吸都变得小心起来。他似乎也察觉这样挨着有些不妥，终于退开，我轻轻抚着胸口，险些以为心疾要发作了…

“是…是我，胡写乱画的，不该挂出来。”

转过身没敢再抬头看他，只伸出一只手去

“公子把它给我吧。”

终于等他卷好了画轴，五指微收正要道谢，他去忽然收回了手。回想当初这位自门前纵马而过，万不敢想他居然还有这样…顽皮的一面。到了嘴边的谢字生生咽下，缓了缓才意识到，他是真的不嫌弃

一时之间有些犯难，店中所挂书画都可买卖，倒不是差那一点银钱，左右我的字画也卖不了多少…可心里就是不愿意让他拿走，但又不敢轻易得罪…罢了，拿走就拿走，右碍不着我什么

“难得公子喜欢，便赠予公子吧。”

面上潮红未退，只觉得这雅间里热的厉害，匆匆拿了托盘就要退下

“公子有事再唤我…”

几日前邵大人忽然送了个少年过来，人是他从刘店村救回来的，我心里还是有些疑惑的，他的人，为何要安顿在我这里？不过他是有正经官职的大人，不会救什么歹人，况且这少年模样清秀，我便答应了帮他这个忙。

茶楼的生意不好不坏，用不上我帮忙，我就在后院侍弄花草，过去都是一个人安安静静的，现在却有人陪我说话了

“怎么想起问这个？我和邵大人…说不上好不好，他常来喝茶，我送过他一幅字画。”

虽然不是我主动要送的…

手里是才从阿莲那儿抱回来的秋海棠，已经结了不少花苞，阿莲说这两天就能开了。听他说字画珍贵，忍不住红了脸，那可真的是一点不珍贵…

“我随手画的，说不上珍贵…”

舀了些水浇下去，也不敢浇太多水，万一水太多把花泡坏了多可惜

“你这么懂事，我怎么会嫌你烦，便是我与他关系不好，你也可以一直住这儿。”

“这是秋海棠，等花落了说不定还能结果，我估计应该不会好吃，养着玩吧。”

自从我夏天时养死了一盆阿莲精心种出的珍品，她就再不肯给我娇贵的花了，出多少银子都不管用

“那画啊…我猜他没有挂起来。”

画字和画都不好，信他随手扔了都不信他能挂到家里，免得别人看见了笑话他

“我也是第一次养，瞎猜的，只开花不结果也有可能。”

接过他递的茶抿了一口，懂事的孩子总是招人喜欢，若是邵大人不把他接走，就让我当成弟弟来养，我也是愿意的。阿溶都这么大了，应该也有自己的主意

“只知道你懂事，原来嘴也这么甜。”

谁不爱听人说好话呢，本想拿幅别的字画来给他看，听他这样说立刻打消了这念头，就让他这么以为着，也挺好的。

“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去给你做。”

茶艺不精，厨艺倒还说得过去，不怕丢了面子。阿溶脸圆圆的，一直想捏一直没好意思下手，嗯，还是再等等吧

“站这一会儿不碍事的，你就别忙了，在这儿玩吧。要是嫌没意思，就去前头找阿川他们。”

伸手摸摸少年头顶，转去厨间做酥酪了。

结————

那日去学府街买纸笔，偶然得了一本书，翻了几页发现都是些武功招式，于我半点用都没有。正要合上书页，抬头看见阿溶站在门口，放下书对他招手

“阿溶来了，快进来，别在门口站着。”

指了指身边的椅子让他坐，壶中的茶还是热的，倒了一杯放到他跟前

“中秋快到了…”

笑的有点发苦，爹娘去的早，家里亲戚早没了来往，中秋这样的团圆节，我是过不上的。往年还能跟着郭叔一家过，如今千帆哥哥成了亲，就更不想去打扰了

“没什么安排…阿溶呢，要回家去吗？”

接过盒子面露疑惑，打开发现是枝湖笔，想是还记得我说过送字画给邵大人，以为我喜欢写字作画。收好了笔对他笑，很喜欢他这份心意

“谢谢阿溶，姐姐很喜欢。”

各人自有各人的苦，也不好说什么安慰的话，只能笑着再摸摸他的头。还以为今年的中秋只能自己一个人过，如今有个小少年陪着一起赏月，也挺好的

“那阿溶就陪姐姐过中秋了…上元节时挂的灯姐姐还收着，中秋那天阿溶帮姐姐挂上去。”

往年中秋都是围坐一起吃饭赏月，还没在外头玩过，之前上街也没逛好，这会儿想想心里还有点痒痒的

“听说中秋那晚的夜市特别热闹，阿溶想去吗？”

说起来邵大人对我倒真是放心，阿溶送来这么久，他都没说让人来问一声，也不怕我虐待这孩子…这会中秋…这想法刚一冒头就被我强行压了回去，人家那么忙，哪有工夫来和我过中秋。

突然有些犯难，本就不常去夜市，中秋的夜市有什么不一样，就更不清楚了

“这个…姐姐也没去过，只是听人说很热闹，应该有花灯看，别的就不知道了。不如直接去看看？”

你夏姐姐也想知道，你邵哥哥会不会来…低下头抿了口茶，掩饰着自己的小心思

“邵大人那么忙，应该不会过来。”

前几日想绣个钱袋，描花样的时候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画出来的花样一点都不适合女儿家用，还是一针一线绣完了，却不知道给谁用。钱袋不好随便送，我拿阿溶当亲弟弟看，送他应该没什么

“去玩吧，中秋那天姐姐再送你个小礼物…”

结————

好好的中秋节，居然出了那么大的事，现在回想起来还会有些害怕，巨大的爆炸声仿佛就在耳边，忘都忘不掉。所幸那天我和阿溶离爆炸的地方远，挤在人群里也没有走散，安安全全回了水云天。

身子不好惊不得吓，回来之后险些病倒，虽然撑住了，可精神还是有些不好，连话都不想多说了。

天子脚下出了这样的事，自然少不得皇城司出手调查，邵大人更是顾不得这边了。百姓对那次爆炸也是心有余悸，街上的人都比往常少，茶楼生意更差了。

整个人都窝在圈椅里，见阿溶进来才坐好，拉着他一块儿用早饭

“你邵哥哥最近一定忙得很，等过了这段日子，他肯定会来看你的。”

心里暖暖的，有这样一个弟弟关心，感觉真好。他对我和邵大人的关系好像有所误解，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同他解释，只怕越描越黑，反倒不好

瓷勺在粥碗里轻轻的搅，要不要趁这会儿和他说清楚呢

“这只是一次意外，京城还是安全的。”

“我和你邵哥哥交情不算深，自然是公事更重要。”

轻轻笑了下，到底还是孩子，偌大个京城，哪能靠他邵哥哥一个人保护。也不知道他听没听懂我的意思，罢了，也不是大事…

胃口不太好，怕阿溶担心，勉强多喝了两口粥

“嗯…这我也说不准，等坏人抓住了，你邵哥哥应该会清闲些…”

这话说的很没信心，这么大的事，应该不是抓到人就了事的

“阿溶要走了？”

比起久不露面的邵大人，还是更在意眼前的这个弟弟，哎，听他说要走，实在有些舍不得。不过阿溶是有家的人，只是暂住而已，早晚都是要走的

他的声音不大，可屋里静静的，还是听清了

“阿溶别担心，他…应该会来的。”

想让人帮忙递个信儿，又担心不妥，一时有些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