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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怀殇] |黄浦岁时录|——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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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剧目名称:黄浦岁时录
       参与人员:陆定权 江羡离
       剧中角色:林绍钧 林绍尹
       剧目类型:原创
       剧情简介:爱你恨你,问君知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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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萝 + 5 + 5 两个睡过我的男神又睡到了一起
魏钰 + 5 + 5 两个要睡我的男神睡到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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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楼主| 江羡离 发表于 文兴三年三月十五日 (春) 2018-1-31 09:08:5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江羡离 于 2018-2-7 07:59 编辑

=第一幕 民国十五年秋=

林绍尹

[三两水鸟盘旋低空疲倦归巢,凉瑟秋风拂过江面激起一片滚滚波涛,那轮深红夺目的落日正一寸寸被浪水侵蚀,半边天空是熊熊燃烧的云霞,高昂汽笛鸣响在一片波澜壮阔里传去远方,喷吐出的浓雾掩去半天红霞的瑰艳,维多利亚号历经数周航行,终将归港。]

[轮船在波澜中起伏不定令身形稍有不稳,窄细的鞋跟踩在钢板铸成的甲板上发出一声清脆声响。忙是握紧了身前冰凉的栏杆,站稳之后向身旁伸手欲扶的男子温声道谢。一身纯黑的呢绒洋装使本就消瘦的体态更显纤长,紧了紧米白色的羊绒披肩蕴出一丝暖意,微眯了酸涩的眼,眼眶中不知何时似乎弥漫上一层水雾,透过雾气看见城市一个朦胧的轮廓,那是我阔别十三年的故土。]

“这是你的家乡?”
“是。”
“那你一定深爱着它。”
“....”

[身边男子手持绅士杖穿着一身体面光鲜的西装,取下那顶黑色礼帽露出一头卷曲整洁的金发,纯正的英式口音总不自觉透出骨子里的共存的温柔与高傲,避开他那双湛蓝深邃的眸子望向那片土地,指尖拭过眼角的一抹湿意,笑着摇了摇头。]

“不先生,这里没有我想念的,我把最好的时光留在了英国。”

[唇边柔美的弧度里藏着几分萧索,不知道那心底升腾起的激流是因为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何突然间热泪盈眶,毕竟对于所谓的故国乡土,只有印象中那青石黑瓦铸成的巍峨老宅,阳光从架上紫藤萝间漏下,婆娑光影中一个小女孩笑着闹着去追逐眼前渐行远去的身影,她稚嫩的声音不停叫着“哥哥,哥哥”,可是那抹峻峭挺拔的身影走进了一团刺眼的光晕,最终,时间抹去了一切。]

“可是我的母亲,她想葬在这片土地里。”

[语落低头望着怀中被素白绸缎仔细包裹的一方木盒,葱白指尖抚着冰冷的盒子,乌睫卷翘,唇瓣勾起一丝稀疏笑意。眼前逐渐靠岸的城市是妈妈日思夜想的地方,即便父亲在英国重新给了我们一个家,即便她倒死也忘不了十三年前离开时的决绝,即便她恨透了那个男人,她的遗愿依旧是回到上海,这个生她养她的地方。在这里没有人会记得十几年前上海滩最为瞩目的交际花,茶余饭后也没有人再提起林宅那一场声势浩大的婚礼,所有的一切都淹没在了滔滔江水里,而母亲宁愿将骨灰撒在这片早已无人牵挂的土地上。]

“Cecilia,船快靠岸了,快到这边来!”

[旋梯旁几位同行的朋友朝我挥着手,这是他们第一次远渡重洋来到神秘的东方,看着他们眼底闪烁的光彩,不自觉眉目疏阔染上笑意,回头望着一脸惊愕惋惜的先生,单手牵起裙摆低头微一欠身,精致妆容掩去数周劳顿的苍白病态,轻声道]

”祝你旅行愉快,先生。”

[说罢抱紧了怀中的骨灰盒,缓步走向旋梯旁等待我的朋友,伸出一只手想接过詹姆斯手中的皮箱,他却避开执意替我一路提着,看着眼前同学多年的高大男子,无奈接受了他目光中殷切又不舍的情绪。他说,“不Cecilia,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为你提箱了。”一旁金发碧眼的女孩挤眉弄眼开着玩笑,“说什么呢James,Cecilia的家在英国,她总会和我们一起回去的,我说的对吗?”

[一行三人谈笑间随着人流走下旋梯,恰时江风吹来,染成深栗色微卷及腰的长发迎风散乱迷了双目,抬手将垂下的鬓发绕至耳后露出那枚光洁精致的珍珠耳环,迎风飘卷的裙摆下是一截纤匀的足腕。抬目望了眼岸上相拥而泣的人,搂紧了骨灰盒款下旋梯,体态修长每一步都落的婥约有致。]

[晕船已经让自己一连几日毫无胃口连吐苦水,高跟鞋突然踏上稳实土地的一刹那忽是一阵眩晕,下意识护紧了怀中的骨灰盒,却是詹姆斯在一旁搀住了自己的臂弯,睁开眼朝他笑笑站稳了身子,有些迷茫的环顾四周鱼龙混杂的码头,一切都是这样的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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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与人数 2铜钱 +5 谷物 +5 纹银 +2 收起 理由
曲秋水 + 2 美腻=3=
陆定权 + 5 + 5 不喜欢自己的名字,邵少爷,你喊个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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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江羡离 于 2018-2-7 08:00 编辑

[码头上有衣着富丽的人挽手笑谈,有苦力蹲在一旁吆喝拉揽生意,衣鬓间的淡香夹杂着刺鼻的烟草味,各国语言交杂的喧嚣伴着尖鸣的汽笛撞入耳膜,呼吸略感急促,一时仿佛只有置身洪流中的自己是静止的,分不清心底几分迷茫几分无所适从的复杂的情绪究竟是什么,端立在嘈杂混乱的码头脊骨依旧修挺,下颔微抬,那些遥远的声音重归于耳,调整呼吸努力适应了这陌生的空气,有了焦距的双目终于挤出些透亮光彩,对身旁二人笑道]

“我们先找一家酒店住下吧。”

[母亲弥留之际留下了一封信和一个地址,她告诉我通过这封信可以寻到我的亲生父亲,她还说,她想让自己的骨灰从绍钧的指缝中流入土里,她望着斑驳相纸中眉清目秀的少年,想念了整整十三年。那封字迹散乱的信此刻正安静贴身躺在里裳的口袋中,灼热的温度步步紧逼让我认清现实,在这个城市里还有人血管里留着和我一样的血,还有母亲临终前最为牵挂的人。]

[可是,再等等,再等等吧...]

[眼睑微垂,寡淡笑意挂在脸上却渗透不进仍旧悲戚的眸子,拥挤的行人不住撞击着肩侧,深黑的裙角随着稍显虚浮的步态在空中轻荡露出内衬一抹娆美的深红,那是全身上下唯一的艳色。怀中木盒冰冷的温度自掌心传遍全身,心神不宁间突然打了个寒颤,蓦然一声尖叫在嘈杂的人群中宛如平地惊雷尤是刺耳,穿梭过迟钝的神经抵达大脑,迟缓抬目寻着尖叫声望去,人群却早已呼嚎起伏混乱不堪。]

[乌睫轻颤茫然四望眼底惧意汇起,詹姆斯那高大身形已不知被如潮人流挤向何处,丝毫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在那明晃晃的刀面自余光里晃过时捂嘴忍住差点脱口而出的尖叫,足下不稳连连后退,实在不知为何一刻前尚热情揽客的黄包车师傅突然凶相乍现,那弓腰搬运货箱的苦力此刻竟已躺在血泊里混身抽搐垂死挣扎,一切仿佛脱离正轨扭曲折合成另一个空间,而处于夹缝中的自己,莫名就迷失其间。]

[贝齿发颤紧锁牙关,混乱中踉跄转身却不知要逃向何处,恰时一个人影撞来,沉重力道撞击在单薄后背,只觉脊骨散架一般酸痛发麻,脚腕拧折刺痛传来,临倒地前双臂死死护住怀中方盒,双膝跪地闷声一响,手肘蹭在粗糙的地面即便隔着衣袖也是一阵钻心的疼,低声惊呼已含上几分哭腔。鬓发散乱间强忍着几乎夺眶而出的眼泪,咬牙撑着地面想要站起,却控制不住发软的双腿,心底泛出一丝绝望,止不住的去想,这难道就是母亲挂念了一辈子的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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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江羡离 于 2018-2-7 08:08 编辑

林绍尹

[十三年前母亲带着刚满五岁我离开了林家的金丝笼,第一次踏上英格兰的土地,然而这个高傲的国度并未轻易容纳两个陌生来客,远房亲戚迟迟不肯现身,母亲娘家散落又执意净身合离不肯拿林家一分钱,本就寥寥无几的钱财不过一周便已散尽,那时二人冰天雪地流落街头,半辈子锦衣玉食的母亲替人做工满手冻疮,陷身绝望境地时幸而一位英国绅士善伸援手,给身处异国他乡无依无靠的母女二人筑起一方遮风避雨的天地。]

[后来,再后来,我又重新穿上了柔软洁白的缎衣,开始称呼那位先生为父亲,聪颖早悟的少女已开始书写另一种语言,可是无论怎样拼尽全力,深发黑眼的女孩始终都是一个异类,尤其是当这个异类轻而易举得到学校中所有的荣誉与称赞时,就更令人嫉妒。]

[蜷缩着四肢匍匐在地,心脏猛烈跳动几乎要冲出嗓子眼儿,眼前一片昏花发黑每一次呼吸都极为艰难,此时此刻,像极了十年前那个消瘦孱弱的女孩蜷缩在学校角落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尖锐嘲讽的笑骂充斥在耳,一群“天真无邪”的女孩将肮脏的动物尸体丢在身上,痛极怕极却倔强咬着牙不肯掉一滴眼泪,四肢冰冷却目光坚韧不肯轻折傲骨。于是从小她就明白一个道理,人之初,性本恶,生来在世,只能靠自己。]

[手撑地面忍着剧痛想要爬起,然而一个无法抗拒的力道狠狠攥着手臂迫使我起身向后倒去,那被攥紧的地方是一阵火辣辣的疼,迅速红肿的脚腕无法受力,天旋地转间却没有如预料中的跌落在地,而是落入一个坚实的臂弯,酸软躯体不住下坠,却被那双有力的手臂稳住身子,借着力道抬头看去,水雾弥漫的双目透过散乱发丝极力想去看清那人面容,逆光影绰间只看见一个柔和清峻的轮廓,与他身上硬朗味道甚为不符。]

[沉重的喘息声有了一秒停滞,陡然间一个旋身,裙摆荡开柔软的扇面,本就痛到麻木的双臂忽是脱力,惊呼一声却来不及去抢那坠向地面的木盒,落地的沉闷声响令心中霎时一阵钝痛袭来,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那人,顾不得危险局面跪地将那木盒重新抱入怀中,愧疚感如同山石之重直压的自己喘不过气来。]

[再回头时看向众人的眼是一般冷冽,并未因方才那稳实的臂弯而多予他一份颜色,刀刃一般的眸子扫过那人面上是不加掩饰的嫌恶,唇瓣是娇艳的红,紧抿的弧度挂着不齿。原本人潮如流的码头被鲜血洗的秽晦,天际泼出一片炙热刺目的红霞,这里所有的人,都是杀人如麻的刽子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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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江羡离 发表于 文兴三年三月二十一日 (春) 2018-2-3 06:55:53 | 显示全部楼层
林绍尹

[空气里充斥着血腥味绞入腔子里直令胃中一阵作呕,连日未曾进食新鲜食物使我四肢一阵阵的发软,努力挣扎站起只想赶紧逃离这个地方,抱着木盒颤巍站起身子,见混乱的局面在巡警赶到时已稳定下来,略微松了口气将凌乱长发拢至身后,低身拍去裙摆上的泥尘,站直了摇摇欲坠的身子努力使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仿佛不论在何境地只要强撑着一派安定气度,便如身披盔甲迫使自己不可倒下一般。]

[耳边各地方言混乱掺杂成一团乌烟瘴气的对骂,即便听不太懂依旧眉心蹙起心底一阵烦躁,以至于当那人走到眼前时抬眸仍是不曾收敛的冰冷温度,与其说是在厌恶此情此景,不如说是心中突然明明白白认识到我那所谓的亲生父亲,于此只能有过之而无不及,而自己体内,竟也流着同样的血。]

[微抬下颔望着眼前男人,当他收起满身戾气温和礼貌的询问自己时,眼角天生带着的弧度便如同含着一丝笑,即便声线低沉,语调中仍藏着南方口音特有的委絮,想起方才他出手相助,终是将眸中霜色缓和一二,清声出言仍是拒人千里的疏远语气。]

“没事,谢谢先生。”

[潮湿江风自身后袭来,冰冷的身体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拂乱的发丝松松散散飘向他送去香水尾调一缕淡淡的乌木香,抬手挽去长发,左脚窄细的鞋跟承受着身体全部重量,只觉双腿仿佛灌了乌沉沉的铅块一般动弹不得。听到身后传来詹姆斯和琳急切的声音,回头望去见二人逆着人流高声唤着自己的名字,心中一松,朝他们挥了挥手。]

[詹姆斯看见我后阔步跑到身前,一脸内疚担心的看着浑身污迹的自己,他扶着我手臂焦急连声询问有没有伤的很严重,借着他搀住小臂的力道略微缓解了脚腕的疼痛感,笑着摇了摇头告诉他是这位先生救了自己。詹姆斯只能说出几个简单的中文音节,听闻此言望着那人神色诚恳一字一句用极为生硬的中文说道。]

“谢谢你,救了Cecil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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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江羡离 发表于 文兴三年三月二十七日 (春) 2018-2-6 08:10:44 | 显示全部楼层
林绍尹

[眼前男人温和礼貌的举止仿佛将一刻前的狠戾毫无痕迹的隐藏,而余光中倒地不起的人伤口仍是皮开肉绽鲜血如流,我无心在这弱肉强食的世道去做悲天悯人的傻瓜,只想捂着双眼躲开这令人胆寒的黑暗面,可是骨血相容的东方本是我扎根之地,漂洋过海,我究竟属于哪里。]

[冷汗渗湿后背,凉飕飕的风将寒意吹进了骨缝,漆黑的眸子在苍白如雪的脸上显得格外深邃寂静,垂目望着裙角翻飞下露出的脚尖,睫羽下压着一片灰蒙蒙的雾霭。]

“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清冷言辞匿于江风中顷刻散去,不去在意他烫着灼热温度的目光,只转身在詹姆斯与琳的搀扶下缓步走离码头。每一次落地都掺着脚腕尖锐的疼痛,身形不稳间已被詹姆斯横抱离地,惊慌抬头纤手压其胸膛隔开一个合适的距离,不经意回眸却穿过他宽阔的肩臂看见身后那人的目光,好似无形的大网瞬间从头罩下,觉得自己是被牢牢的绑缚住了。]

[搭在詹姆斯胸前的手虚蜷起冰凉五指,一颗砰砰乱跳的心脏让自己感到一丝恐惧,极力遏抑住脱缰的情绪重新缩回冰冷的壳里,此刻连扯出一丝笑也觉得疲惫不堪,侧首静静望着他淡去的身影,如修竹,似劲松,逐渐在烟青色的天幕下化为渊渟岳峙的一抹。]

[收回目光,软声低言却是固执不可改] “放我下来。”

[黑色高跟鞋落地脆声一响,抚了抚裙摆褶皱,在路边拦下黄包车,三人离开码头向酒店行去。]

=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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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江羡离 发表于 文兴三年三月二十九日 (春) 2018-2-7 07:03:1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江羡离 于 2018-2-7 08:10 编辑

林绍尹

[黑色轿车缓慢行驶在黄浦区幽静无人的路上,双手交叠搭在膝头,目光停滞一处任由窗外梧桐金灿灿的影子接连掠过,印象中这条路的梧桐树还要高大些,是小时候怎样也望不到树冠的参天的高度,每次哥哥接我下学堂便是走的这一条幽静狭长的路,似乎在洒漏的光晕里还遗留着银铃般的笑声,柔软娇小的手捏成拳被裹在哥哥宽厚的掌心里,蹦蹦跳跳一路念叨着母亲在家亲手熬好的一锅桂花儿甜羹。记忆中这是一条无论如何也走不到尽头的路,路的尽头,就是巍峨伫立的林府。]

[天蓝色西式百褶裙柔柔垂下,肩上拢着的天鹅绒云肩将脸颊衬的更为消瘦白皙,紧致的束腰迫使脊背修挺端庄不容丝毫颓倦姿态,眼看这条路快要走到了尽头,心跳忽然有些乱了节奏,车内被压缩的空气令呼吸有些艰难,用力摇下车窗让凉飕飕的风灌入,胸膛微微起伏调整呼吸,才摆脱了脑子里似是罩着一层帘幕的厚重沉闷感。]

“小尹,快把车窗摇起来,你最近身子虚的很,再染上风寒可就麻烦了。”

[咬了咬嘴唇一言不发听话的又将车窗摇起,望着身旁专心开车的陆伯父渐染霜白的鬓角,他笑起来时眼角的纹路是一如既往的亲切温和,仿佛还是小时候将我举高抛起的伟岸男人,这是母亲生前唯一的挚友,一封封数月方能寄达异国的信件被母亲仔细集在书柜上的铁盒里,只是十三年过后他仍是精神矍铄,母亲却永逝了。]

[可能母亲料想到,那位如今妻妾子女成群的亲生父亲或许早已将当年随他漂泊受苦的结发妻子从记忆里抹去,也更不敢奢望他会记得这个从小便不出众从未受过重视的女儿,才会让我先来寻陆伯父。那日年过半百的陆伯父借着绿罩灯光一字一句读着母亲的遗笔,这位受人尊敬的教授平日一身风华气度在那一刻变成肩背佝偻的老人,我沉默一旁装作没有看到他忍不住颤抖的双肩,也装作没有看到他抬眸时镜片下泛红的双眼,只是搀上他站立不稳的身子,听他说,“好孩子,好孩子...待我向你父亲修书一封,过几日,伯父带你回家...”]

[那是我第一次在这陌生的城市里感到一丝柔软的羁绊,是在知道无论如何还能有一处最后容身之地的释然,这种潜意识里的无所畏惧感支撑着我站到了鸿图华构的林府匾额下,支撑着我抱着这里曾经女主人的骨灰叩响那沉重的兽面门环,然后,泰然自若不卑不亢的踏进那雕梁绣柱的府邸,一步一步走向为首气度轩昂不怒自威的男人。]

[目光自面色不一的众人面上逡巡而过,是早已分不清新人旧人的平淡无光,没有寻见想要重逢的人,不管是毫不掩饰的惊讶怀疑,还是装模作样的欢喜,都入不了那双静谧的眼。走到男人面前停住脚步,乌睫微掀抬眸直视着他被岁月侵蚀的眸子,浑浊不清的眼底搅着难以捉摸的情绪,他负手而立,低头望着我怀里的骨灰盒,一瞬间似是捕捉到他紧张的面部肌肉微微一抽,转眼却又掩藏在一派威严中。]

[生涩细碎的声音在心底几经辗转终于凝成两字,朱红薄唇轻是一动,终是从容唤他。]

“父亲。”

[他在听到“父亲”二字时坚毅面容似是出现了一个细微的缺口,偏偏一眼看透那几不可闻的叹息下松垮垮的疲惫。一阵酸涩铺天盖地的袭来,只觉母亲离开那年卉木镺蔓万里青天,带着一身怨恨委屈决然远走,花了整整十三年的时间斩断过去音讯不闻,可这一辈子的笑与泪,爱与恨,苦难与深情,都在父亲这一声叹息里走向结局,最终尘归尘,土归土,一切都已物是人非。骨灰盒上残留着一丝温度,将沉甸甸的盒子交付于他伸出的双手里,他说]

“回来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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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江羡离 发表于 文兴三年四月五日 (夏) 2018-2-10 05:18:37 | 显示全部楼层
林绍尹

[跟随父亲身后亦步亦趋穿过长廊箱第,长廊两侧秋兰开的很是繁盛,茭白的花团探了进来,晃晃悠悠的拂到身上,裙摆沾了露水留下湿润印记倒也没去在意,只两手交叠握着素纹皮夹,眼观鼻鼻观心的走着。他偶尔会温和问上几句这几年母女二人在英国的生活以及我的学业情况云云,他问什么我也就照实了答,可十三年的鸿沟横距两人之间,本该是最为亲密的血缘关系,此刻却在疏远客套中渐渐沉默无言。]

[长廊尽头,重堂二进双槛转厢,见怀玉青丹井相衬,斗拱挑檐深情色调分外庄严,栏板上面刻有丹凤朝阳松鹤延年,正中镶嵌真金字匾,“林氏宗祠”四字赫然在目。]

[指尖缩紧微微发白,抬步跨过门槛,舒出一口郁气令神色清明几分。母亲瘗玉埋香,辞世时却是洒脱,她说这辈子受了太多的苦,更将自己所托非人,所以是菩萨怜她一生行善,助其早登极乐莫再生受煎熬。可是我在那双光华尽散的眼里看到的是无尽的追忆与缅怀,说及“所托非人”,仍是一抹缱绻柔情,最终母亲以这样凄凉的方式重新回到林府,以嫡妻的身份祭入宗祠,火盆中“和离书”三字舔上火舌燃为灰烬,秋风灌堂,满室焚香。]

[依照家规敬香祭祖,叩首跪拜是自己从未接触过的旧式礼仪,对于林姓亦无丝毫藕断丝连的牵绊,却也挺直脊背细白指尖并着香柱,如同牵线木偶一般的顺从沉默。]

“小尹啊,你还有个亲哥哥叫绍钧,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这孩子从小离了娘,又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心思总比旁人重不少,现在你回来了,绍钧也算有个伴了。”

[听他提及哥哥,抬头时耳上垂着的翡翠宝塔坠子凉凉晃在颊畔,静若深潭的眸子终于有了一丝波动,自小就未与眼前男人亲近过自然谈不上重逢时的感慨万分,而哥哥是世界上唯一与我最亲的人,即便早已记不得他的模样,幼时那种仰慕与依赖的心思因这一称呼而被苏醒,心底某处融为一湾澄莹灵隽的光影,连淡淡的眉眼间也含上一丝期盼。]

[敬完香便代表再冠林姓,心中却并无多大抵触亦或欣然,只因归来并非因“林”这一姓氏所带来的膏粱锦绣,某日若要离去这深宅大院也不会绊住脚步,既然早知不会陷身于此,那么姓什么似乎无伤大雅。]

[管家引着我与父亲重新回到客厅,却见旧式宅院中却处处摆着西洋物件,中西间错却相得益彰更显堂皇,端身落座白皮沙发上,下人端上的茶是微微烫手的温度,冰凉指尖攀上杯托低首细饮一口,暖意熨着五脏六腑终于令疲倦的神经重新活络起来。时近午时座钟敲响,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目光顺着开启的大门望去,只见一挺拔身影在下人恭敬引路下朗步走近,轻度近视的眼微微眯起,逆着刺目日光看清那人面孔,端着茶杯的手忽是一抖烫人茶水荡出些许,溅在细嫩的手指上轻微的刺痛感也没有让自己挪动目光。]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上海方言听起来像是全然陌生的另一种语言,可是“绍钧”二字仍然清晰落在耳畔,目中惊愕再也压抑不住的显露出来,腰间束带传来的束缚感令自己有些缺氧的急促呼吸两口,最后那句“我们不会再见面了”不过数日便被打破。一个错误的重逢,他眼底惊骇怀疑的神色,都让心中幻想过无数次的情景裂开一道缝隙,冷意凉飕飕的透过那道缝隙灌入心底,浇灭了心头那一团溽热心思,只目光怔然望着他。]

[父亲悲戚声音传来,原本在坚硬外壳中妥善藏匿的悲哀与无助,不知为何在他面前一瞬间开始滋生蔓延,眼眶不争气的红了,在他睇来的目光中忙是六神无主低下头慌乱掩去险些崩溃情绪,血管中流淌的血液似是嗅到了同样的气息争先恐后将直觉送入大脑,不断告诉自己这是你最亲近的人,这是你可以依靠的人。]

[深吸一口气强行压抑下这样的想法,对上他从善如流的笑意,牵起嘴角微微一动算是回应,在父亲说中午一家人一起吃个饭的时候,目光一一转过屋内陌生的脸,有女子因我的到来而退居为二小姐的恨意,有姨娘想起母亲在世时的妒意,更多的是一张张内心冷漠却强颜欢笑假装热情的面孔。心中忽是一阵强烈的抵触感,也不顾父亲微变的脸色,站起身温声拒绝。]

“父亲,我有些累了。”

“唉..那改日吧,李嫂,带大小姐回东苑。原来那间屋子已经收拾好了,小尹你...好好休息。”

[点头应下,跟在李嫂身后在各色目光下抬首缓步走出厅堂,跨过门槛时扶着门框的手稍一缩紧,不自觉的回身去寻他,目光静静落在他身上透着软弱与胆怯,拔除了那日码头清冷疏远的尖刺,这样疏远陌生的关系令一颗强迫坚硬的心微微刺痛,忘记了那日血腥混乱的场面,想主动跨出一步抹平光阴的鸿沟,想让他陪着自己,想要回到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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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江羡离 发表于 文兴三年四月二十四日 (夏) 2018-2-19 13:00:58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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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相遇,他最终站起身朝自己走来,笼罩在他高大身形阴影之下,手臂上轻微的触碰似乎将二人距离拉近些许,低首间唇瓣弯起几不可察的笑意,顺从沉默的跟在他身后走出厅室,路旁那相思乔木长了或许有百十载光阴,如今树干粗大笔直,参天而起,冠如华盖,日光影影绰绰洒落在他挺拔的后背,仅仅是抬眸望着,便将她这么多年在心底偷偷酿造编织的情绪丝丝缕缕点点滴滴的引出——依赖的,思念的,仰慕的,陌生的...]

[那日码头上扭伤的脚腕尚未完全恢复,此时跟在他身后渐渐有些吃力便落下了一步之距,抬眸看了看一言不发只顾朗步向前的他,轻咬薄唇低着脑袋小跑几步想要跟上,岂料他许是察觉到我的吃力而忽是慢下脚步,便这般“咚”一声撞上了他结实的后背,后退几步站稳迷茫怔然晃了晃脑袋,这才后知后觉捂上被撞的酸痛的鼻尖,秀气的眉头吃痛拧起,连同眼眶也跟着一酸。]

“你..是不是不愿意我回来...”

[声音细若蚊虫,眼神亦是垂下望着脚尖未曾看他。想起他方才初见我时眼底惊骇疑惑一一浮现,却独不见久别重逢的欣喜,对于我这个突然出现的亲妹妹,许是一时无法接受吧。胸口如被千百斤重的巨石压着,沉沉喘不过气来,只想到无人的地方将紧致迫人的束腰解开,然后什么也不想的睡上一觉。]

“你放心,我不会久留的..”

[想起詹姆斯那日郑重真诚的诺言,他说,Cecilia,我以后会买给你一栋带着庭院的房子,院子里种满你最喜欢的风信子,还有一架纯白的钢琴,Cecilia,我们以后会有一个家,所以你会跟我回英国去的,对吗?他湛蓝的眼盛着一片清澈沉静的湖,向我描绘着心底最为向往的生活,那是纯粹而宁静的光阴,第一次,我没有拒绝,对于我这样一个毫无归属感的人来说,又能期盼奢求什么,若能顺着轨迹平凡安稳的走完一生,便该心满意足了。]

[抬眸看向他时轻快些许,红着眼眶吸了吸鼻子,复是展颜一笑,一双眸子沮丧的时候恍若一瓣柔美的桃花,笑起来时却是一弯半月,令人再也看不出分毫藏匿在后的情绪。]

“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的存在,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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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江羡离 发表于 文兴三年五月七日 (夏) 2018-2-26 07:20:1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江羡离 于 2018-2-26 14:46 编辑

林绍尹

[他握上肩头的双手隔着衣衫犹是炙人温度,透体生凉却自那一处漫散开源源暖意,沿着经脉血骨熨着忽是加速的心跳,一层水雾蓄积眼底模糊映着他真切的恳求,幽幽撞入心底。这是自母亲离世,第一次真切觉得自己并非毫无意义苟活于世,天南地北日月盈昃,尚有一人对我说不要离开。]

[心神具动间被一双坚实双臂揽入怀中,微红的脸颊贴着他冰冷的西装外套,心中却似点燃一团灼灼烈火,火热温度将所有的犹疑与理智燃烧殆尽,我是那样的恐惧一人独活于世,又是那样渴望至亲陪伴在侧,只需他一句挽留,便轻而易举将所有于旁人的承诺抛之脑后,连同对林氏手浸鲜血的抵触,对这个世道腥风血雨的反感,在此时都被私心吞噬,只余下一个急于寻枝可栖的人。]

[他消沉悲伤的声音落在耳畔,心尖便如同埋入一根刺一般隐隐作痛,纤臂环上宽阔的后背,用力摇头只想用心底至深的温柔融化他言语里的寒峭与寂寥。]

“哥哥...我不走了,我会一直陪着你...”

[裙尾在凉瑟的秋风里卷上他挺拔的西装,天地间万籁俱寂,古树下一抹天蓝偎着深黑,柔弱声线是不可动摇的诺言。能在风起云涌的上海滩夺得一片天地,当是厮杀争斗步步喋血将记忆里最是温善的哥哥变为如今模样,低垂的乌睫变的湿润,多日迷茫似骄阳破雾,目光明朗心意弥坚,所有的血债冤仇,我要站在你身旁,一同背负。]

=第二幕 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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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江羡离 发表于 文兴三年五月九日 (夏) 2018-2-27 11:17:5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江羡离 于 2018-2-27 11:19 编辑

林绍尹

[一连几日云层厚重如铅,天地间是冬日常有的灰白一片,只有今日晨起时意外发现一轮红日冉冉而上,半天天际都渐渐染上炫目的金色,就在悄无声息间晨曦透过垂下的薄纱融入房间,映着一色的凿花茭白方砖铺地,令室内明亮而温黁。赤足踩在天鹅绒地毯上“哗”一下拉开纯白的薄纱,万千道绚烂的日光便洋洋洒落,下意识伸手挡在眯起的眼前,唇角微微一翘,心底骀荡万千,这样好的天气,似乎不管今日要面对什么都不那么扰人了。]

[落地窗下搁着一溜不合时宜的月白瓷盆景,总予人一种还身处春夏的错觉,竹枝返绿盎然生机令房间内散着与外界隔绝的温暖气息。梳洗过后便端身坐在钢琴前,稍显圆润的肩头总算不像一月前那般,脆弱的好似一片薄透的琉璃瓦,乌黑的睫羽下一双水目是极安静的神色,纤细十指落在洁白的琴键上缓缓压下,是巴赫的十二平均律,这是一组我从小到大最喜欢的一首练习曲,精密排列的音符在指尖下悠扬跃动,一首接一首的弹,从C调开始...]

“哎哟我的大小姐,你怎么还没有换衣服,这宾客都到不少了...”

[李嫂敲门进来时见到此情此景,着急的只想拉着这位小祖宗从上到下好好打扮一番,然而当事人却一脸不在意继续弹完了这一曲,背身合上琴盖的一瞬肩头因为有些泄气而松懈,因是想起那日父亲的一番言辞,只想在众人眼里落下不知礼数的名头才好。幽幽叹了口气说道。]

“李嫂,明明是哥哥的生辰,为何父亲却弄的我跟主角似的...”
“老爷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哎呀我的小祖宗你就别磨蹭了,旗袍我已经熨好挂在柜子里了,老爷特意吩咐今日要穿的正式些,那些洋裙什么的实在不合时宜今日就别穿了...”

[李嫂是林府的老人了,听说当年还服侍过母亲抱过年幼的我,面对她时便比旁人多了几分亲切感,此时面对她絮絮叨叨的嘱咐有些头疼的将她推出门外,拧着眉头唤来婉香替我打扮。室内一时沉默无言任由婉香替我摆弄,壁上指钟又越过一格,末了向镜中随意望了一眼似是手艺不差,只是今日本不愿多出风头,便拆下华丽的金饰替换为沉素的白玉,挽上洁白的羊绒披肩便起身款款走出,走过朱甍碧瓦下那条冗长蜿蜒的石板路,头顶五脊六兽雕自神工意匠栩栩含威。]

[圆拱门后便是人声鼎沸的厅堂,低首而入本想人不知鬼不觉的坐到哥哥身边,岂知父亲一眼望见自己后便站起身朝我招了招手,随之而来的是所有人的目光,一丝错愕微闪却只能硬着头皮噙上一抹温婉端淑的笑,双手松松交叠腹前款步走去,一身藕色丝绒水滴领旗袍勾勒出东方女子最为柔婉端庄的美感,衣襟扣子上扣着凉润晶莹的碧玉纽,长发低挽露出纤匀如雪的颈,此时透着淡淡的粉红,是因从未置身过于众人目光焦点的惴惴不安。]

[抬目期颐淡望,他挺拔如柏的身形在众人间格外夺目,走近了抬手挽上他的臂,此时兄妹二人如伴木兰,如携红玉,一双璧人立于众人的目光下,占尽风流。抬首朝他展眉而笑间含着一丝旁人无法察觉的紧张。]

“生日快乐,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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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江羡离 发表于 文兴三年五月二十日 (夏) 2018-3-4 17:51:4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江羡离 于 2018-3-4 18:12 编辑

[酒席间人影攒动觥筹交错,站于哥哥身侧亭立台中,微粉面颊上浅浅的梨涡盛着清婉得体的笑,目光流转过台下宾客,分明看到一张张明亮光影绘出的鲜活面具, 一目望尽是千人如一面的欣然欢喜,扫过几张面孔不作停留,于这样热闹祥和的情景中却突然生出一丝冷意,搭在他臂弯上的手未有察觉的拧皱了一角平整的衣料,面上挂着的笑容便稍显生硬。]

[父亲告诉我,未来林府的女婿便会从这几位青年才俊中择出,或是金融业界翘楚,或是出生政治世家,亦或是军中独当一面的铁腕人物,他们能为林氏的财富、地位、权利,再添砖瓦,却无一是能令我目光多停留一秒的男人。听出父亲言辞明里暗里透露的含义后,虽是一言不发,却觉可笑又齿寒。]

[冰凉僵冷的手被他收入掌心缓慢的恢复体温,手背感受到他掌心粗粝的茧轻轻磨过,一丝微痒掠过心头,陡然令抽离的思维重新注入了真实感,深吸一口气笑容再度变得动人鲜明,从容谦和的欠身收下众人恭贺,不再阻滞于充满变数看似不由自己掌控的未来,而是安然置身于哥哥安稳周到的庇护下,消磨掉冗长又无趣的时光。]

[天际热烈如火的云霞淡化成一片昏暗的蟹壳青,华灯初上,宴会在酒香的渲染下高潮迭起,自己却始终无法是一个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人,时间愈久,脑子里一根绷紧的弦便突突直跳,撑着僵硬的腰身心中开始叫苦只想寻个机会早些离场。当哥哥再次出面帮我解决了一桩乱搭红线的麻烦事后,松了一口气跟着他逃离似的离开了会客厅来到僻静的小道。]

[此时一弯下弦月虽是形凋影瘦,却将尘世笼罩在一层皎净温柔的纱帛里,梅枝绰约的影落在石上,仿佛是白瓷瓶面描绘的釉花。披肩下垂落的流苏在晚风中轻轻荡着,突如其来的寒意令自己缩了缩脖子,却贪恋呼吸着此下分外清新幽香的空气。在哥哥替我拢过披肩时,脸上虚情假意的笑已全部支撑不住垮了下来,委屈点了点头,垂着脑袋目光落在并拢的鞋尖上,声音是饮过几杯酒后的拖缓软糯]

“哥哥,你让我回去嘛,我不想再待下去了。”

[知道他一定会答应这个请求,却仍在他点头时眸中闪过一丝得意,因为多饮了两杯酒的缘故显得比平日话多不少,早已不去管提前离席的无礼,只是不管不顾的享受着他对我百依百顺的纵容。李嫂很快便被唤至此处送我回房间,笑着挥了挥手背对他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一事后停下步子转身去唤他,却见他仍一人立在原地望着我离去的方向,心底一热,又小步跑回去抬头看着他,一双美目里藏着陨落的星辰。]

“一会儿可别喝多了,晚上要记得来我这里,礼物要今夜之前送给你才行。”

[说罢神神秘秘的一笑,也不等他回答便又转身在李嫂的陪伴下向房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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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江羡离 于 2018-3-9 07:05 编辑

林绍尹

[走在回东苑的小路上时虽是有些头重脚轻步态虚浮,一双黑亮的眸子却是熠熠生辉的清明,此时早已将宴席上发生的不快抛于脑后,想着那耗费许多心思才做成的蛋糕,面颊便晕染上浅薄的粉与藏不住的欣然,哥哥他看到了一定会喜欢的吧。]

[因为习惯西餐的缘故,东苑的私厨没有丝毫油烟熏灼的痕迹,灶台上搁置着一面镶边玻璃罩,玻璃罩下是一盘正圆形的蛋糕,抬手小心将罩子揭开,淡淡的奶香裹着清新的水果香气便漫散开来。这块水果蛋糕虽看起来小巧精致做起来却是极其不易,自从有了亲手做蛋糕的心思后,提前好几天便开始请詹姆斯向他的外国朋友购买黄油奶酪面粉等食材,等好不容易集齐了又苦于没有称手的厨具,经过几番琢磨试手后也不知做失败了多少个,以至于一连好几天东苑的下人一日三餐都吃的蛋糕,好在赶在他生日前最终做成了一个完美的水果蛋糕。]

[没有让李嫂帮忙,而是自己亲手将蛋糕端入房间的小客厅内,茶几上铺着的桌布纹着淡金色的细花,洁白的蕾丝边缘长长垂在天鹅绒地毯上,搭配镶金边的白盘与银色的刀叉是说不出的温馨精致。又在院里折了那枝开的最为美丽的白梅插在桌上那细长的玻璃花瓶里,窗台上的琉璃罩下一枚香薰蜡烛燃起一簇微弱的火苗,檀香顺着那一缕青烟融入清冷的空气,清幽却不腻人,是哥哥最喜欢的味道。]

[立在小客厅内满意看着布置好的一切,想着哥哥定是要等宴席散了才能过来,受不了一身酒气便进浴室放了一池热水,腾起的热气令浴室内白雾弥漫,脱下那一身金贵的旗袍浸入池中,紧张了一整天的筋络顷刻便得以舒缓,一声轻吟溢出唇瓣,仰首合目靠在浴缸边缘上享受着一天疲惫过后的轻松,一直泡到了昏昏欲睡鬓边凝着香汗才舍得起来。墨绿色的绸制吊带长裙遮掩住粉嫩的肌肤,末了又套上一身米白色的针织外衫,长带于腰间松松一系,便是舒服合身的居家模样。]

[将悬针落在黑胶唱片上,留声机里传来轻缓的钢琴曲,看了看时钟还不过十一点,便踮脚从书架上拿下一本“随园诗话”,回到沙发上屈膝靠着扶手借着昏黄的灯光细细翻读,虽然母亲对我的中文教育自小便没落下,这样的古籍于我而言仍是晦涩难懂。]

[垂着粉流苏的纱灯透着暖黄的光晕,时钟缓缓又过半圈,还未完全退散的酒劲再度开始侵蚀着脑神经,膝上那本线装古籍催眠似的令眼皮渐感沉重,不消一刻便滑下身子蜷缩在沙发上沉沉睡去,最后一刻脑子里仍在想着,就睡一下,会在哥哥过来前醒来的....]

[昏昏沉沉的脑子里开始出现奇怪的梦境,碎片一般的梦里毫无连贯性的划过许多画面却无一能在脑海中留下印记。湿润的长发垂在胸前将衣衫浸湿,凉意顺着裸露在裙摆外的脚踝蔓延着,轻轻的敲门声也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只无意识缩了缩身子,低哝一声]

“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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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江羡离 发表于 文兴三年六月二日 (夏) 2018-3-10 12:19:4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江羡离 于 2018-3-10 12:20 编辑

林绍尹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后凉瑟的空气令房间内温沉淡化,纤躯一颤便不自觉向沙发内缩去,一抹醇厚的酒香窜入鼻息,微微皱了皱鼻子鸦睫抬起,眼前男人棱角分明的面容被暖黄的灯光磨去平日的冷肃,温融柔和的落入半垂的惺忪睡眼,呼吸放轻,目光迷离看着他好一会儿才从睡梦中抽离。]

[低沉声音落在耳畔,拂过的热气令耳垂晕染上薄薄的粉色,一丝微痒如一枚白羽扫过心间,呼吸轻窒,望着眼前深黑如渊的眸子忽是沉陷其间,瞬间似有一丝异样攀上心头,藤蔓一般的延伸,然后缠紧一颗咚咚直跳的心脏。仍旧昏沉的大脑并未阻止自己支肘抬身靠近他,松散的针织衫滑下露出肩头一片雪白,却很快被垂落的卷发所遮掩,手心覆上隔着衣料仍透着温度的胸膛,随后一个极轻的吻落在他唇边的面颊上,被刮去的胡茬仍有些粗粝的印在柔软的唇瓣,一触即离,是欧美国家最为常见的见面礼。]

“生日过的开心吗哥哥?”

[葱白的指尖抚上薄唇,残留的触感提醒着自己方才不合时宜的行为,睡意终于消散,随之而来的讶然被迅速的强压在心底,咽了口口水故作寻常的半撑起身子退缩离开,朝他弯唇一笑来掩饰心中的慌神。合上摊在一边的书本挪开身子想要放回到书架上,然而起身之时也不知是睡的太过昏沉还是起身的太过迅速,眼前忽然一片模糊的花白,天旋地转间便朝他倒去。]

[可惜醉意朦胧的哥哥也没站稳到哪儿去,刚一伸手接过便被一股力道推向沙发,紧闭着双眼不敢看,直到压在他身上一同陷入柔软的沙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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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江羡离 发表于 文兴三年六月二十一日 (夏) 2018-3-20 11:23:28 | 显示全部楼层
林绍尹

[极近的呼吸令空气变得稀薄而温潮,他身上不曾散去的酒气糅杂着令人迷醉的烟草香,睁大的双眼再无迷蒙睡意,反是透彻如水浸着一抹极力压抑的慌怯。怔怔从他怀中抬头望去,看见那双漆黑深邃的眸映着一团暖黄的灯光,一瞬记忆里码头上血腥厮杀中炙热刚毅的男人再度鲜活,厌恶与抵触是如此清晰清晰,而同样无法忘却的也有青天烟雨下一抹逐渐淡去的孤峭身影。那时,他只是一个陌生世界里的陌生人。]

[若即若离的虚触自腰眼处缓缓挪移至肩头,微微塌陷的腰肢在他手下一阵轻栗后却是更为柔软的相依,他故作轻松的言语落在耳畔,却引出心中荒唐滋生的意念。纯善温婉的小尹应当慌乱却强自镇定的站起,而面具下那娇美放肆的女人,却垂眸侧目拧身柔柔侧坐在他修长的大腿上,右肘撑在他耳侧的沙发靠背,另一手微凉的指尖轻点着他的眉心,低声轻责。]

“为什么现在才过来,我和蛋糕,一起等了你许久。”

[戳完他的眉心顺着滑落在那结实温热的胸膛,感受到手心下那急促跳动的心脏,红唇一勾,及时撑着沙发坐起,皱叠在腿上的裙摆瞬间滑落,悬在空中的赤足落在柔软的地毯上,脱离了他的怀抱站起身子,挽好鬓发揭开玻璃罩露出那精美的蛋糕,背着手抬头望向他,笑意涟涟的眼底是一如既往的清澈。]

“不过我原谅你了,你是我哥哥,我愿意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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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江羡离 于 2018-4-6 04:34 编辑

=第四幕=

民国十六年 春

[春日黄昏,薄云低絮,一只灰羽燕子衔泥归来,剪尾裁霞,夕阳将纯白的欧式建筑染成金灿的暖色,和煦温柔的春日,终于令这座冰冷的城市多了些柔软与慵懒。针织外衫阻挡着尚且料峭的春风,一身米白长裙只在腰间柔柔一束,手臂间抱着两本沉重的英文文献走在复旦大学清静少人的小路上。]

[新年过后因是不愿整日无所事事呆在林府的缘故,便托陆伯父替我疏通关系,说服父亲后最终在他执教的复旦大学寻得一份翻译助教工作。这所闻名全国的大学从骨子里便透着新兴的朝气,远不同于林府后院咿咿呀呀无法听懂的戏曲以及那日夜不休的麻将洗牌声,比起与林府各位太太小姐拉家常,倒是更愿意在大学里消磨无尽的时光。]

[今年大学新增了新闻系与工程专业,全新的两个学科正急需借鉴西方完善先进的教育系统,原本轻松的翻译工作便复杂繁重起来,往日午时便可结束离校,今日却在工作室里一直忙碌到了傍晚。然而面对和蔼可亲的教授与友善开朗与我同龄的学生,倒也并未觉得这份工作有多辛苦,充实忙碌的生活反而将母亲离世时的悲痛淡化成偶尔的思念,初来乍到时的陌生与孤独感亦已不复,当重新寻回真挚笑意时,着这座城市也一同变的美好许多。]

“林助教,今天周末,我们几个在英格兰西餐厅订了座,你和我们一起吧,那家西餐厅的牛排可是很有名的。”    “对呀,结束后还可以去旁边的影院看新上映的大都会。”....
“我可不会因为一餐饭和一场电影而给你们的论文多加几分。”

[几个年龄相仿的工程系学生闻言朗声笑着,下课后便换下了课堂上严肃尊敬的神情,一路七嘴八舌使劲浑身解数想邀请这位年轻漂亮的助教一同前往,像极了西方人开放热情的模样,虽然在仍旧保守的中国似是不合礼数的行为,却被这群追求思想进步风气开明的学生所追逐效仿。]

[暖煦春风拂过微曲的鬓发,水目中漾着两汪澄莹,偶尔会因这群年轻人的幽默风趣而乐不可支的掩唇轻笑,这条狭长幽静的小路不消片刻便走到了尽头。远远便看见校门旁一排整齐伫立的梧桐树下一个身形高大的金发男子朝自己走来,看到多日不见的詹姆斯微微一愣,等他走到身边,唇角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自然而然挽住他的臂膀,成功打断了这群年轻人不依不饶的邀约。]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在英国的大学同学,詹姆斯。詹姆斯,这些都是工程系的学生。”
“大家好,我是小尹的男朋友。”

[生硬的中文不甚熟悉却有种宣布主权的味道,眼皮一跳,微眯眼抬头看向他却也没有否认,只因为实在不想招架这群年轻人隔三差五的殷勤。看着他们有的失望有的好奇最终都识相的告别离开,这才舒了一口气想要将手从他臂弯里抽离,岂料他却夹着胳膊阻止了我的后退,皱着眉头有些不悦的抬头看着眼前这个五官俊朗而深邃的男人,却引来他爽朗一笑。]

“Cecilia,虽然你还没有答应我的求婚,却也没拒绝,这是不是说明我还有机会?”

[仅是瞪了他一眼并未作答,只是觉得这个城市是灯红酒绿的大千世界,却也有了自己想要留下的理由,若要现在给出一个是去是留的答案,已没有初到时那般毫无牵挂的洒脱。远远看见马路旁停着的黑色轿车并非李叔每日接送的那辆,而熟悉的牌照却让自己一眼便认出这两看似不起眼的轿车。]

[温暖的笑意自唇边扩散缓缓蔓延至眼底,枝叶空隙中漏下的日光将双眸映的剔透,翡翠坠子从耳边斜斜的坠下,为晶莹剔透的皮肤增添一丝鲜活的翠绿。撇下了詹姆斯快步走到轿车驾驶座旁弯腰透过车窗看去,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与那俊朗清隽的面容交叠,抬手轻轻敲了车窗,眼底是满盈的惊喜。]

“哥哥,你今天怎么有时间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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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江羡离 发表于 文兴三年八月一日 (秋) 2018-4-9 10:37:09 | 显示全部楼层
林绍尹

[詹姆斯看向哥哥的眼神颇有些敌对之意,想起来自从码头匆匆一见,还未曾告诉他当日救我之人便是哥哥。为二人引见后詹姆斯表情明显缓和变的殷切起来,不禁低头撇了撇唇角,而哥哥垂在身侧的手又迟迟不抬,感受到低气压后偏首看着他眨了眨眼,直到他终于抬手相握才松了一口气。也不知这第一次见面怎么气氛便怪异非常。]

[听到哥哥说是特意来接我,唇畔又添上几分笑意,可是一想起詹姆斯来找我许事有什么事情,为难的看着詹姆斯不知该如何做决定,只是踌躇的目光很快便被哥哥高大的身形阻隔,抬头撞上他眼底的警告之意,忽是笑容一僵,心中轻易便因这一道目光而微微发堵。后背温热的掌心穿来不可抗拒的力道,最终一丝笑意也不剩下,却也未当众反抗哥哥,只是扭头一言不发便坐上了副驾。]

[双手交叠在膝头纠结着一截细软的布料,偏首看着窗外迅速倒退的梧桐,面色微微发白的咬着薄唇,沉默的气氛愈发令心中不畅。自从想人之后哥哥从未用这样的目光看过我,这样笑里不带丝毫温度的目光,警告的,冰凉的,如同一盆凉水兜头浇下。平静的语气带着一丝嘲弄落入耳畔,忽便令心头生出了一根刺,我讨厌这样凌驾在上侮辱性的语言,也讨厌不知何时身边隐约编织起的一张束缚的网,只想刺的二人鲜血淋漓才肯罢休。]

“詹姆斯是我最好的朋友,请你尊重他。”

[转过头毫不畏惧的看着他,眼前线条柔和的面容早已僵冷,紧抿的唇让我明了感受到蕴藏的怒气。十几年的自由放肆让我浑身的血液都鲜活起来,理智抛于脑后,朱红薄唇挑衅一般斜斜勾起,慢声轻言]

“还有,我有过好几个洋人男朋友,你想知道哪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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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江羡离 发表于 文兴三年十一月十六日 (冬) 2018-5-31 23:52:41 | 显示全部楼层
[挑衅的话出口却似一刀割在了棉花上,看着他清俊隽美的侧脸,是好整以暇的毫不在意,自嘲的扯了扯唇角,收回那带刺的目光又回到往常温温淡淡的模样,只是耷下双肩偏首靠在了车窗上,饶是窗外葳蕤春色,那玻璃上的丝丝凉意依旧一点点浸到肌肤里。]

[他慢条斯理的话一字不落听的清晰,像是在慢慢啜饮一碗苦药,苦涩的汁液直往腔子里灌,一路苦到了心底。早在踏入林府的第一天我就知道,哥哥说的是事实,故而不是因为他这一席话,而是因为他说话时那不以为然的样子,似乎我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入不了他的眼。]

“你呢?林家日后得了一好女婿,你开心吗?”

[声音有些许干涉,忽便厌极了自己此时这副自怨自艾的乞怜模样,曾经独自远在他乡的时候所有的委屈都只会往肚子里咽,因为不愿让母亲担心,而除了母亲没有人会照顾,甚至没有人会多看我一眼,横竖不过是生存而已,如今那股子狠劲儿怎么就被轻易折了去。]

[纤长的尾指抹去眼眶下细微的湿润,连带着牵出一抹笑意来,眸光流转望他甜甜一笑,露出一排白糯的贝齿。]

“你不会开心的。”

“因为你要是到时候不阻止,我就逃离中国,让哥哥你一辈子也找不到我。或者我说,我爱的人是哥哥,除了哥哥我谁都不嫁,你觉得,父亲他会容忍我这样败损门风的女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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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江羡离 于 2020-8-8 11:20 编辑

[脸上薄薄的笑意潋滟如霡霂春雨,那一句大胆的威胁从天生靡软的嗓子道出,轻轻的,软软的,殊不知说完一颗平稳跳动的心脏竟逐渐如同擂鼓,一声接一声越跳越快,连耳鼓也跟着咚咚作响,只是望着他端正隽秀的面孔拼命维持着无辜甜糯的笑,浓得化不开,全是为了掩盖背后陡生的紧张怯懦。]

[只是他并没有看到。他身后的车窗外柏叶飘簌,夕照如金,一丸红日就要在他身后沉落,他往日深黑不见底的眸此时竟透着光,浅棕色的琥珀一般窃进暖金夕阳,将方才所有锋锐棱角都软化,扑朔躲闪着,半晌才攀上一味薄怒。笑容来不及收,秀挺削直的肩忍不住微微缩了一下,是准备迎接他喷薄而出的怒火。而后哑然一愣,心里刚刚敲响的战鼓正预示一场操戈挥枪的战役,哪里预料得到是城墙上抚琴谈笑的虚张声势,望着他飘忽闪避看也不敢看我的目光,悄然松了口气,拼起胆子惹怒他的孤勇,竟被一出空城计唬到了。]

[小时候细软乌黑的长发如今烫出了慵懒的弧度,自窗缝外漏进的春风将垂腰的卷发拂的摇曳生姿,许是窗外缤纷榴花太过照眼,许是他沐在日曛下太过俊美,致使我一时不肯挪开双眼。沪上谁人不知林绍钧雷霆狠决,万钧手段,自上而下的尊崇,从里到外的信服,不敢违背而造次,见之畏敬又胆寒,怎的叱咤上海滩的少爷偏偏就拿我没有办法呢。]

[装模作样冷冷一笑漫出唇角,丝毫没有悔过的意思,生怕他笔挺的脊梁不够僵硬,飘忽的眼神不够无措一样。只是方才浑身竖起的刺顷刻就成了白兔柔顺的茸毛,一时两人都安安静静没有说话,转头看向窗外,抿着唇露出一抹恬静柔柔的笑。好像这一次,是我赢了。]

[直到他将轿车启动缓缓驶出了校园,实在有些不忍心这样同他僵持,瞅见他那只随意搭在腿上修长有力的手又实在有些忍不住,慢慢伸出自己细嫩白腻的小手,钻进他温热结实的掌心下,摸了摸有些粗粝的茧,唇瓣微动一口吴侬软语还带着莫名涌来的委屈埋怨,眸里漾着雾朦水色,仿佛再一眨眼就能滴下两滴泪来。]

“你要是带我去吃法租界里新开的那家西餐厅,我就原谅你刚才凶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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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十六年夏=
[夏季交尾时,林府为老太太六十岁大寿举办了一次光华盛大的晚宴。四大名旦之一青衣花衫泰斗程先生应邀贺寿唱了一夜的龙凤呈祥,道是“自古蟠桃会群仙 祝寿长生不老仙”,彩结四挂的戏台、叠起的檀板胡琴、满堂福寿绵延的吉祥话,俨然一派隆极富贵祥和,直哄的老太太一夜笑的合不拢嘴。然而究竟是为了给祖母贺寿,还是找一借口宴请沪上名商大贾、军政权贵,大家也都心照不宣。]

[一轮皎月转金波,除了长辈们看戏打牌的局儿,隔壁年轻一辈的交际就显得摩登许多。沿着戏楼那条蜿蜒幽静的青石板路穿过竹林转个弯,赫然一座欧式玻璃花园房在月色下闪着琉璃光影。悠扬的梵阿玲伴着钢琴奏着巴伐利亚圆舞曲,纯白的罗马喷泉里荡漾着斑斓光彩,便连俊美侍从也身着礼服单手托盘优雅的穿梭在交织的人群。而衣着极尽华贵的少爷小姐们,无不沉溺在这片令人迷幻的乌托邦里。]

[一个人坐在角落的沙发里端着高脚杯轻晃着,那一整日修挺的脊梁此时正斜倚在柔软的靠背上,肩头随意挽着一条金粉色的丝巾,一头微卷的及腰长发此时低绾了一个简洁的髻,露出修长皙腻的颈来。往日端庄柔淑的气质被几杯红酒泡成一堆妩媚慵懒的骨,剔透的眸里正凄沥沥下着一场三春烟雨,飘雾般望着远处人流里那一堆金玉璧人。]

“密斯林,我可以请你跳一支舞吗?”
[缓慢的收回目光往上挪移着,想不起是哪家的贵公子有这般如松身量和翩翩风度,朝他送了眼波露出一个稀松的笑,将高酒杯放至矮几,一支柔荑轻搭上了他的掌借力悠悠站起,拂开松散的结将丝巾留在沙发上,露出里头一身茭白素绉缎的旗袍来。]

[林绍伊亭亭立在人群里仿佛是最不起眼的一身素净,只有裙摆处绣着几株霜天红梅,旁人旋转绽开的洋裙裙摆宛如一朵朵争艳的花儿,耀目昂贵的珠宝钻石快要将天上的星辰给比下去。然而当她随着乐曲开始跳舞时,一寸不让的面料贴合着她曼妙有致的身躯,踩着高细的鞋跟又似乎风儿一吹就能盈盈倒下,偏生被男人结实的臂膀稳稳搂着腰身,与旋律完美契合的起伏旋转,一时无人可以收回自己的视线,也无人不赞叹这一东方女子的气韵风华。]

[似乎很享受这一支舞,所以再没有穿过人群去看远处那一对佳人,将这一晚酿的熏人的醋和饮冰茹檗的苦都发酵成放肆的快乐,一支舞后,她又饮下两杯酒,而后每一支舞都来者不拒的下场,面对每一人都善睐潋滟的笑,八面玲珑的周旋,最为夺目的星辰,不知疲倦一般到了深夜。]

[实在跳不动了,便软身倚进了沙发里,一支薄簪早已承受不住发髻的重量,垂下的碎发柔柔蜷在锁骨上,索性抽落了簪散下一头如瀑长发,偏生就在此时,眼波一横又该死的撞见了舞池里那娇媚的女人,借着酒意没有骨头一般靠在哥哥身上。再有一支修长的手伸到我眼前时,面色已经骤然冷洌了下来,一瞬间像是冰封的山顶上欺霜傲雪的白莲,忽然一个字也不想多说,最肤浅的应付也懒得予他。]

[谁也没有发现她一言不发的离开人群,顺着那条小道走远了。回到东苑闺房时细瘦的小腿仿佛已承受不住沉重的躯体,歪歪扭扭踩着高跟鞋往里走着,像是一朵开败了的梅簌簌落下,陷在泥塘里再无往日颜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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