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原创

索绰罗·朝奕

[浮浮沉沉，奉天就像大清摇摇坠落的国运中最后一片枯叶，只是不知最末会零落到谁手中，也不知借谁手可保得住奉天八旗贵族。大清虽气数尽散，祖袭大清一等公的索绰罗府最近门路越走越广，顶着过去风光，据言在京城和奉系军阀面前都吃得开，最近还搭上了日本人的贵手]

[起早，吹着口哨打一众鸟笼挨个走过，从之中挑起一个，湖蓝绸布罩半掀，内里收留一只乖顺不擅啼的鸟。很多时候我以为它是死的，可它活着，偶尔逗弄，还能发出细弱几声鸣叫。隔去老远，三两个套着天青马褂、溜圆脑袋后缀着根晃悠长辫的老朽，摆袖跪在前厅给阿玛请安，又同样笔挺恭顺的折向一个日本人面前拜了拜。扶起耷在鼻梁上的墨镜，手指调戏般弹了弹笼子，笼内鸟喉哀挤出一缕残声，不免嘲笑一叹，还真应景]

[踏出奉天为数不多的阔重宅门，兵荒马乱日子不好过，然而奉天还算太平安稳，街市熙熙攘攘，论提血腥凶事亦如从前，便是城中菜市口的斩首示众，些年死在那的爱国志士不计其数，自己人杀自己人，百姓照样唏嘘议论一番，很快遗忘在茶余饭后的琐碎中]

[黄包车经过菜市口，正逢斩首方毕，湿淋淋地上一滩猩红血迹，风吹来气味难闻，精细修整过的一双眉毛微微起皱。但听“瞧，那是南府索郎”，童稚声清脆传进耳里，内心简直犹沐春风，市井黄口小儿竟将我名讳念得朗朗上口，于是风度的举起右手的文明棍，让跟在车后小跑的索顺扔些银钱在地，人群很快一哄而上，拥挤街路明显变宽，车子立马跑得轻快起来]

[宝泰楼的戏台搭起百个年头，出过不少名角。贵人子弟公子哥们闲来无事都喜聚此地消遣玩乐，其中佼佼者能玩会玩玩得起又不输面子者，或许也只能是城南一等公府的索家郎]

“哎哎，又有新布庄为索郎送戏服来了，这厮不怕索老爵爷一怒之下封了他家铺子嘛？”

“只要索郎肯护着，那只会财运亨通，您瞧宝泰楼客似云来，几时又曾被老爵爷的怒气打压”

[车子一到，几家各带生意的店主抱拳围到身边献殷勤，摘下墨镜，撇过珠光宝气掠一眼那件团花百绣的戏服，确实极罕一眼就看中。宝泰楼后台单独设有一间厢房，进屋先将鸟笼搁在妆镜旁，这辰光，张老板端已等候多时，取过他手中点戏的红底烫金小册啪得直接合上又扔回给他，熟稔的对一旁嘱咐]

等外边点好戏，再来替我上妆

[镜前坐下俨然戏角，待到台上即作戏。戏中多扮成旦角，而我一副男儿身又何妨，不过是在享乐。]

索绰罗. 朝奕

[戏楼水牌排在台前，串联的花哨折子戏早走马灯似的开演，咿咿呀戏子们亮嗓，灯火通明中走出来戏中人，海市蜃楼中轻易堆起荣华广厦千万间，岂不知胡弦一转如泣如诉，转瞬见那煌煌富贵又作黄粱一梦去，真真假假，戏里眼看那杨妃醉酒千百回，众人醉得是千古之名，而她芳魂今又能寄向何处，这三尺红台之下，尽是痴人做梦罢了]

[场中稍作间歇，戏班预备抽换水牌，更一出新戏。后台便遣出一些油彩半敷的小子们，锣鼓音锵锵锵三响，个个掀开身子机灵的翻起跟头扮作花果山的猴儿，讨得听戏的太太小姐们开怀]

“嗬忒，什么东西，他听得懂么”

[隔墙小声的咒骂听得并不突兀，平日常有日本人到楼里人模人样的做客，戏楼上上下下从头到脚绷得毕恭毕敬，而墙角缝隙往往骂咧之声不绝于耳。枪炮威逼，满洲国不服不行。我不大爱理会家国事，没有日本人也有八国联军，皇上他肃不清外夷，论谁肃得清楚]

[与大多数清贵公子哥一样，没那闲工夫考功名，世袭一身肆无忌惮的荣光，吃喝玩乐打牌养女人，日常消遣从不落人后，但在这宝泰楼中倒换了一个人，我喜欢戏便要喜欢到真切。索顺正蹲在衣箱旁边咬着笔杆子，清点这个月收罗的玩意，全是唱旦角要使的首饰衣裳。妆台上瓶瓶罐罐胭脂香粉，细毫油光的笔大小排列整齐，琉璃匣里满眼琳琅满目，绢花并金银首饰，成堆的姹紫嫣红里，几颗龙眼一般大小的珍珠，显然今日没它用处。镜前托住大红衣袖，挑身似女子窈窈端坐，一套水钻头面在师傅的巧手伺候下，轻盈盈挨着额次第贴服。上好朱的唇一笑一抿，水粉铺垫过的素手一抬，饮口茶，口齿清晰]

我今日没心情唱“思凡”，我要唱红拂

[唱戏随心随性，就算肯让人点戏，也不定愿意唱对方想要的。袅袅茶烟，脂粉容颜秀气对着传戏的张老板，颇不用心的瞟过一眼他回传的戏册，直截表明了所想。那厢张老板脸色涨紫，哈腰捧着烫手山芋似的戏册站立许久，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可若我不高兴索性就不登台了，如此，支使他出去把红拂传的水牌换到戏台前，最终，仍旧唱红拂。心意畅快地整好裙衫，抬起双目，神采脉脉对镜凝神，胸口中的角色跃跃欲试，虚实交替间静静默戏，手执红色拂尘，迈足赴入迭起的乐声当中，便就是那戏中相府歌姬张出尘]

[弱草附兰，嫩萝依竹姿态，眉眼生情光彩流转，一甩拂尘，台前望露一抹娇俏却惆怅]

在相府每日里承欢侍宴，也不过与众女斗宠争妍。
虽然是舞衫中常承恩眷，辜负了红拂女锦绣华年，
对春光不由人芳心撩乱，想起了红颜老更有谁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