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泉峰】竹林

＝承平二年冬＝

［昨日晚来飞雪，下了整整一宿不曾停歇，风雪骤降，不便下山，便在赤松苑暂住一夜。依旧是原来那间厢房，自从搬去甯园后就少有留宿，不想自我离去后冷师兄便一直一人住着，故而床榻陈设依旧是之前模样。冷师兄虽双目失明，这几年却将昆嵛走的熟悉，见他在赤松苑行若无阻，前几年他如何磕磕碰碰我却是再清楚不过。此时却不知是心酸大于慰籍，还是慰籍过于心酸了。］

［次日晨起，窗外冬雪已停，临窗望去一片皑皑白雪，冬阳初上，将这满目冰雪映的熠熠生辉。梳洗罢，玉冠束发，长氅加身，佩剑腰间，阖门而出。昨夜请下山弟子给凝芝带了口信，道是明日晨时归，安好勿挂。］

［步至竹林，此时他处枝叶枯败一派萧索，唯有苍竹擎立雪中，此为练剑极佳之地。拍净石上积雪，解下长氅，仅着白袍。］

［吐纳之间，气息悠长，清晖出鞘，剑身青光与白雪两相呼应。霎时足运清风，腾空而起，宝剑旋身划过，积雪袭卷成局。此时所使正是一套通天剑法。］

[起先尚觉这初冬寒意袭人，待使过几招基础剑式，引丹田之气沿督脉上行，方觉周身回暖可展拳脚。横剑于侧，择一劲竹，提气运力步下疾蹬，沿竹而上枝雪不落，至顶欲翻身而下时，却见林中一人静观不语。］

［来人一身白袍萧萧清举，端是轩昂之气，定眼一看，原是萧师兄。冬着劲装，佩剑来此，想必也是为习剑而来。正觉一人习练难得精进，若有萧师兄指点当是再好不过。随即朗声道］

“还请萧师兄拔剑赐教！”

［已至竹中部，右足猛力一蹬，拧转下沉之势，韧竹先曲而后弹，借其之力飞身向前，朗目熠熠谛视于其，长剑直指剑臂一线，本是一招极为普通的前刺，对剑之人只需侧身隔开便可化解招式。快至其身前时却倏然手腕翻动，改前刺为横剑平扫，攻其不备。］

［陡然转向的剑锋被萧师兄后仰避开，起身间已是剑柄在握，灌力向右腕斜刺而来，击人腕处最易脱剑，而弃剑则为言败，心中既定，在剑尖离腕半寸之时，左挪半步避开剑势，右臂不收，转而外旋反手持剑，从其右侧施力格住剑刃。］

［双剑相交，火星迸发，晨曦穿透竹林熠熠洒落，与宝剑青光交相辉映。抬眸望其朗目，心忖我力不及师兄，断不可僵持。萧师兄原本力在向前，陡然在其剑右施加一力，剑尖稍偏。此时若我以左掌袭其右侧，他右手持剑格挡，左掌必不及相迎。看准时机，毫不犹豫左掌携风，击其右肩。］

［只是切磋未注内力于掌，故而毫不佁儗抬掌如闪电般袭去，与此同时相抵双剑稳如磐石丝毫不退，掌风逼近其肩仅余一寸之遥。千钧一发之时，他却持剑之手撤力而收，身行如风，但见一道白影便堪堪避过一掌，转而绕至身后。］

［心中一惊，萧师兄身法迅如飞凫，飘忽若神，却为我所不及，自己这一招，出掌果断，速度却慢他三分。此时若转身察其招式再做出应对已是为时已晚，感身后剑气直逼，猛然提气蜷腿高跃，他手中剑恰从足底削过，虽是避开一击，衣袂却被齐齐斩去一角，这一跃甚是惊险，不禁朗声赞道］

“萧师兄好身手！”

［语罢，复垂眸看清剑的走势，双足踏于其剑上，蓄劲如张弓，瞬间发千金之力，跺向于地。持剑之手亦随下沉之势斜劈而去。］

［本已稳稳踩于剑上，岂知师兄手中剑却陡然内力充盈拧转翻挫，不待落地便腾然而起，身形因这自下而上强大的力量而稍有不稳，随即下劈而去的剑也不及雷霆偏差几寸。忆及师尊教诲——兵强则灭，木强则折，现在想来果真如此，这一招太过刚劲未留有余地，再想稳住身形，同时灌力剑锋却是不及。］

［萧师兄收剑作挡，便将原本不稳的剑卸去七分力，两剑相碰，再迸星火，却不僵持，二人相视一眼便同时双双推开，切磋比武，点到即止。心中知晓自己剑术比之萧师兄终是不及，若非退开，必无力招架其后招数，看来日后还要常劳烦萧师兄指点才好。］

［清晖归鞘，配于腰间。拾起方才被削去的衣角，笑道］

“师兄谬赞，若是师兄使尽全力，削下的便绝非仅仅是这衣袂一角，日后还望师兄常加指点。”

［岁暮天寒，一年之末，昆嵛山脉冬日素来料峭，昨日夜里又逢大雪纷至，君儿身子孱弱不胜冬寒，本想让她今日不必习剑，然而思忖之下，又觉冬日清冷寒气于修行内功心法甚有助益，便狠下心让君儿携剑至竹林。］

［抚桐苑至竹林有云磴数百级，立于顶处伏望来路石阶，远远便见一玲珑白影升陟而上，愈到近处其喘息之声愈是清晰。紧抿薄唇，犹豫再三终是硬下心肠。止住欲下阶助她的步子，只朝尚有十来步之遥的君儿伸出手］

“君儿，过来。”

［君儿步步艰难终至身前，然却身形不稳惊呼一声伏倒雪中，松软白雪落其衣襟，显得一张小脸更加苍白。握其纤手，只觉掌心一片冰凉，其唇色青白语出带颤，令得心中一痛。］

［入冬以来君儿身子便有些吃不消，还是要尽早问紫云峰寻一方子调理才是， 这孩子天赋极佳，却是这般阴虚体质，实是可惜。］

［握其双臂将她从雪地里扶起，俯身替其拍净膝上残雪，触之却觉一片湿濡。眉心稍蹙，起身握住她冰凉的手，两人并肩朝竹林深处走去。］

“君儿，可还记得前几日为师所教心法？”

“气走督脉行手阳经商阳，二间，合谷，阳溪，务使气敛入脊骨，呼吸通灵，周身罔间。当之，一者，用心一也，专于一境，不偏、不散、不杂、独不变也，道之用也。”

［语出轻缓，掌心汇气，自掌心注入其身，感之内力稍有散乱单薄，便再引其丹田之气沿督脉上行，按上述心法于周身脉络游走一周，柔和醇厚，暖意渐升。］

［一套心法过后，掌中小手已不复冰冷，随即撤开，望其笑颜，颔首称许，君儿本就悟性极高，稍加点拨，便可悟到其中深意。］

［至竹林深处，她拔剑而立，认真使过一套昆嵛基础剑式，冰雪之中白袍携风，将原本苍劲剑法，使出了几分流水的柔和。这世间柔本可克刚，巧本能敌坚，她若能将“灵巧”二字练到绝处，便可补上她七分体弱的不足。］

“君儿，昆嵛剑法十式看似招式单一浅显，实则千变万化，威力无穷。你且试试将雁飞惊天与昙花一现两招合二为一，后接奈何回眸。”

［目随白衣清影提气纵跃，登时离地两丈有余，后沉身力坠，皓腕拧转翻挫，剑锋所及之处积雪四落，枝叶旋绝，复稳落于地，清姿亭立于前。］

［欣慰颔首，心中只念，仅一言点拨便可融会贯通，我这徒儿当真生得玲珑巧心。前去一步，执袖为其拭去额间薄汗，含笑言道。］

“不错，只可惜了这片翠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