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泉峰】竹林

承平七年·春

【春光恬旷，天是湛湛的蓝，又经日华梳透云絮几丝，在晴空里袅袅浮卷。以肱为枕仰躺在竹林下，任细碎光斑洒满身，唇间衔草，二郎腿翘得悠闲，视线散漫上眺，翠郁竹梢间依稀嵌着几方纸鸢，被澈澈高风托举得太远，已瞧不清上面画得甚么，又有几名少女娇笑嬉闹声自竹林外徐徐传进耳朵，想来该是那些纸鸢的主人。】

哈欠——

【吐掉草芯坐起来手肘拄膝抹一把脸。李星河怎么还不来，太无聊了，会死人的。】

【蓦地抄过手边的剑撑着地一跃而起，顾不上拍落身上尘土落叶便翻手拔剑出鞘，寒光一摆嗖嗖两声砍下一截同人等高的楠竹握在手里，长剑随意一扔，龙行虎步地练起偷偷从山下学到的枪法来。】

【小时候林师叔讲起我与兄长出身，曾言道父亲生前将一杆长枪使得气贯金石，借以锄强扶弱，最是顶天立地的汉子，那样的气概我无法得见，待后来暗自查阅过门派中武学典籍，关于枪法也始终知之甚少，直到上月去往山下办事，才恰巧在途中偶遇一名以银枪与山贼缠斗的镖师。】

【幼年憧憬化作实景展现在眼前，按耐不住心中滋生的念头，再下山便时常找些借口游荡到镖局偷学个一招半式，时间久了，倒也能将一套枪法连得象模象样】

【只是昆嵛素以武宗自居，最讲气脉纯然，五峰之间剑法尚且不相淆杂，更遑说偷师其他门派招式，因此只敢趁四下无人时练习一番，否则落人口实，受罚是小，只怕还有被逐出山门的危险。故而竹杖被人拿住时已自心惊，待看清对方面容更骇得变色，慌忙松开杖身后退两步，朝来人躬身揖了一礼】

弟子见过白师叔。

【幸而措辞是早已想好的，尽管在人目光探究下有些紧张，却还是定了定神】

回禀师叔，这功夫并非何人所教，乃是弟子外出途中曾遭逢一伙山贼作恶，为首之人使一杆丈二银枪，用的便是方才招式，弟子驽钝，虽有行侠仗义之心，无奈学艺不精，险些为歹人所伤，故此一直耿耿于怀，便想要知彼知己，将他招式重新演练几遍，看看能否想出该如何拆解。。

【这一番话虽将自己摘得干净，诓一诓师兄弟倒还够用，可若是遇见如白师叔这等有在江湖中有些名望地位的想要追查下去，却并非滴水不漏，因而只拿这理由当做救命稻草，用过一次便不敢再自作聪明，听人问话难断虚实，斟酌了一番，硬着头皮答道】

说来惭愧，弟子并未看清那人相貌。一来当时那一众贼人皆以黑纱裹面，二来，二来弟子与那贼人实力相差悬殊，竟连他身都难以企近，是以也不曾伤及性命，可弟子身膺正道武学，却遭歪邪折辱至此，羞愤无地，难以自宽，故而。。。故而。。。

【话止于此已是满面通红，仿佛真有不尽屈辱，可真相却是，实在编不下去了。两手仍相抱于眉前不曾直身，亦不敢抬起头窥其容色，便只能自他垂下的白色袍摆揣度一二。】

回禀师叔，弟子愚笨，还不曾想到破解之法。

【言迄灵光一现，索性咬了咬牙将身伏得更低】

弟子斗胆，恳请师叔指教！

【之所以想出这一套说辞，便是怕被人按上个朝秦暮楚的罪名，头顶传来一句“便觉得昆嵛剑法不如那贼人的枪法”，如听惊雷，直叫心下咯噔一声，当下也顾不得旁的，白着面色抬头看他一眼，又赶紧将腰伏得更低，连声音里都有了慌张意味】

师叔明鉴，弟子绝无此心！

【兄长便是这位白师叔座下大弟子，与他虽无甚接触，但对人阴晴无端的性情总是有所耳闻的，之所以求他指点，转移视线之余却多少能想见自己下场，再从他语气中稍一揣度，简直要生出几分壮士断腕的悲壮来。】

【罢了，谁让你跑到圣泉地界做这等有违门规之事，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闭上眼睛缓舒一口气将脊梁挺直，神色间已褪去适才的瑟缩。右手执竹杖，左手覆着右手朝前肃然一恭】

弟子便得罪了。

【话落目色一凛，一手执杖末一手握杖身，运腕挑出三个枪花分刺他两肩胸口。竹杖入手轻飘，同银枪力扫千钧之势自不能比，何况自己又是个半吊子，所求不过仗着一寸长一寸强，尽可能与对方拉开距离。】

【当然，这距离只是暂时的。】

【镖师大叔曾说过‘人无畏心，战何能胜’，当时听得懵懂，只道我正派弟子当心存大义，明是非，辨忠惘，而自古邪不压正，是以无往不胜，与畏惧之心又有何干？可待白师叔人影欺近，那股气势竟压得人胸口一窒，几乎立时便乱了阵脚，念的是诸器遇枪立败，惧意却如水银泻地般密密实实渗入心底。心有畏惧，如何能胜？】

【唉，镖师大叔，你误我不浅。】

【疾向后退却未能阻其近身，腕上剧痛，双肘酥麻，乃至力贯下颌眼前一黑，连串惊变只在电光石火间，最惨的却是下巴被撞时不及防备，齿关紧阖，将抵在其间的舌尖咬了个实在。颊畔生风，下意识翻掌一抄，入手沉甸甸的，正是自己平日所用佩剑。】

【衬手兵器在握，心下宁定几分，拔剑出鞘，反执剑鞘剑锋横指摆出防御姿态，眼前景象渐渐恢复，却不知是因为疼还是什么，只觉眼眶湿热，才眨两下，竟有湿意自眼角逶迤流出，这，这，这也太丢人了！】

【赶忙侧过头在袖间胡乱抿两下。】

天气有些热，弟子，弟子流汗了，师叔勿怪。

【这一解释更觉欲盖弥彰，可一说话舌尖刺痛，居然有血腥味在唇齿间弥漫开来，流年不利。我不过想多知晓些关于生身父母的事，莫非天意都要阻我？】

【一时间气血翻涌，反被这疼痛催出十分气性，再来就再来！青锋一抖瞬而跃出，力聚剑尖，使出一招仙人指路自上劈下直袭其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