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叶镇

——承平三年  夏——

【清晖湛湛，替这闷燥夏夜平添几分寒凉，沉睡的城镇最为寂寥，尤是适合罪孽于泼墨般浓稠的夜里穿梭。】

【鬼影自一院落闪出，万籁俱寂中一声木门关阖声便显得比寻常更为清晰。暗色兜帽将形容隐于月光照不到的暗处，身后渐渐追上一丝血腥，乘着风四散的，是含冤而亡的魂魄。】

【待到穿出巷落，黑影适才顿了足，自斗篷中伸出一双惨白瘦削的手，褪下遮容兜帽凭空现出一副女子纯善婉约的面容。】

【第八十四个……她在心底默数。不知待到手上沾染够一百条人命，那个男人会不会重现江湖？】

【菱唇弯起一抹淡弧，一面走一面脱下浸了血污的外衣，将它随意弃在路旁，里头依旧是一袭白衫，不染绝尘的模样是伪装者最好的装束。】

【忽而耳旁没入轻微的惊呼，细弱断续的声音被风一吹就容易散去，她却听得分明。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循声找去，冥冥中似有一只手推着她，要她管这一遭闲事。】

【星野淡漠得不曾闪烁，这一处土墙泥瓦的低矮屋舍绵延成荷叶镇最为潦倒的角落，就连更夫都不愿经过，愈发纵容了某些见不得光的丑恶在这快被人遗忘的巷弄里肆意横行。】

【脚步愈近，那呼声便要放大几分，语气中满是惊慌无助，她能从这样的声线里想象出声音的主人定然是脆弱得任人欺侮，才会拼尽全力撕心裂肺地呼救。】

【果然，待到视线已能将事端源头望得分明，隔了十余步距离开外，正上演着一出恃强凌弱的戏码。】

【三个衣衫褴褛的乞儿如同饿狼般将一个小身影牢牢围困于墙角步步紧逼，这样的画面令她记起六年前初入京畿的自己，也曾遭受过同样的凌辱。】

【心里生出一丝厌恶，袖中落下三枚暗镖捏于掌中，便在那肮脏的手还来不及弄污少女干净的衣裙前，利器破风划过黑夜，而后纷纷没入他们后背，位置不偏不倚地恰好割断心脉，秽语戛然化作临死的呜咽。】

【这种禽兽，不配被宽恕。】

【恶人已然咽气，可眼前的少女在不曾有那魁梧身体阻挡后投望过来的目光中仍满是恐惧。她们之间所距并不远，女子每靠近一步，都能见到少女颤抖的身体要绷紧一分，好似她比方才的乞丐更令人害怕。】

【待到她欺近少女时，对方已然绝望地别过头，言语中不曾停歇的求饶令她听来甚觉好笑。】

【俯身，修指轻柔划过少女幼滑的脸，有几分她所没有的温热，可惜了那对楚楚动人的眸子紧闭着敛去了盈光，竟连看都不愿多看她一眼么。】

【静默良久，终是轻启檀口溢出一句，波澜不惊的声调听不出情绪】

怎么，我若要杀了你，方才又何苦救你？

【勾指桎梏她的下颌，迫使她偏转过头直面自己，凤眸中多了几许凌厉逡巡她面，这懦弱无用的样子还真是同过去的自己如出一辙。】

是谁教的你这般惧人？
还是，我看上去很可怕？

【望着少女分明怕极却仍强作镇定地道了声谢，声音小得细如蚊蝇，不禁想起昔年云璃救下自己时，自己是否也如她这般，是个倔强又令人心疼的小姑娘。】

【回忆太过遥远，似南柯一梦，经年累月的杀戮已令她全然变作另一人，眉眼恬淡中深蕴心机，翻云覆雨间判人生死。殊不知而今这个少女，长大了又是何种模样？】

【顺着她的话凝回神，才恍惚闻见空气中蔓延开丝丝缕缕的腥甜，这漆夜寂如死水，莫名立于三具死不瞑目的尸身旁，单纯如她定是心悸。】

【转腕顺势牵起她小手，虽体温冰冷却也许了她心安，面上亦松动了些，酝酿了片刻方换做一副柔和神色，语出亦是难得温柔】

好，我们离开这里。

【语毕又疑虑她为何独身流落于此，偏眸观其打扮不像无家可归的孩童，心间揣测她许是走失，仍问了句落实疑惑】

可是找不见爹娘了？

【少女的温暖顺着掌纹漫到手中，绵薄却一寸寸驱散心头的冷，好似幽林中的萤火，在这短暂的陪伴中带来片刻宁静。】

【言语间她已将来龙去脉道得分明，说到“娘亲”二字时隐隐带了鼻音，想来她娘亲……定是对她极好。】

【停了步子，抬臂抚上她发顶，女孩儿本就该被疼爱的，自己孤苦了许久知晓无处归家的滋味并不好受，可她爹娘尚在，不该尝到这个中酸楚。】

不哭……你说的牛肉面摊，大抵便是我知晓的那处，诚然晚间店铺打烊定不像白昼时好辨认，我带你找到你走失之处，你可能细细回想起如何到的闹市？我送你回家。

【絮絮说了许多，一席话出口连自己也诧异。我本不是个爱多管闲事之人，亦没甚菩萨心肠，只是现下的姑娘恍若旧时的我，如若弃她于不顾，恐会良心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