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湖

昨日晴今日雨，风云变幻，半点不由人。

撑伞行走雨中，不望桥亭中人，先遥望远处天青含墨，如局势压心，毫不见起色。这雨，怕是停不了了。

临亭收伞，滴水扰湖。湖面本不静，更添圈圈涟漪，一圈一圈，绕不尽，流不去，无止歇。恰如人心筹谋。

心不静，气需稳，应如眼前柱，当是大掌柜。立伞亭柱，缓步前行，一步一步如常闲逸。注目一步近过一步北冥渊，将他多年经营也在心中历数。终是一叹，都是命数。也是——半点不由人。

趋近人，凭栏并立，远眺天际沉青。己年长几岁，于人世执着已浅淡，得失无累无谓，一句命数也可慰心。而北冥渊，该如何能放过这造化。

“会长想是已经有了打算？”

与人一同落座，接一杯茶。掌中茶杯还是两人经年惯用之物。细细开片纹，累日浸润，如脉相连，早已丝丝成势。握于己掌中，握于彼掌中。

茶入口喉，气入肺腑，润人神魄。侧身倚栏，背靠一根亭柱。看北冥渊抬手注水壶中，细翻小炉炭；听北冥渊慢道思虑筹划，将心意宣明。

随他许多年，亲近早已远胜当初北冥麟。看他此刻一派淡然，不知又花多少心血，压着那些不平不甘不舍。偏这几两疼惜，又无法宣之于口教人知会，全困在心腔里，如壶中水沸，如湖上风掠。

此话一出，便是主意已定，倒与己所思不谋而合。已然虑到这一步，人选自然是心中有数。

抬了眉目，举杯向人，望人一笑，将一句定势后笃定轻快递出。

“江叔中意之人，自然也得会长中意。”

虽风雨飘摇，心中亦稳。同往日，许多回。

茶烟细雨共缥缈，慢话江湖事，不觉岁月悄。

“凭白的好事”几个字入耳入心，不免又把那疼惜掂动一番。多年心血，说要交付，无异抽筋拆骨。不过是知晓，他自不言痛，也只是对己，才将这话讲出。

春茶三番，滋味淡了，茶气散了，倒更清净更柔润。将一口茶润喉，把他不甘再品品，竟也品出几分外露来富年心气儿。这便是好。

一念及此，心中松快，话语间便也带了笑。

“哦？会长打算如何先下手？前些时日来的那消息，云烟那个老友的眼睛如今已是疗愈，怕是那二人如今境况又不同往日了。”

远目碧波遥遥，握茶暖于掌中，但思人言谋划，如今只在这一步，再无审时度势之虑。不待人问，便也把日前桩桩件件几番打算，都细细说与对坐之人。是个时日有限，两厢筹谋聚起来，反倒有利的打算。

一番思量讲的细，对坐之人却不似往常踱步倾听。正暗自疑心，这番打算在心中排布多日，原不该有何不妥，一抬眼，正撞上人凝注眸光。

这眼神落于心中，与当日初见他那一眼相顾正遇着，二者合谋，若非这人世几十载修炼，险些被震了个失态。那目光沉如山肃如真深如海重如诺，直叩人心。止人言语，住人神思，叫人魂魄也惊动。这这后生，远不是当年了……

正要出口，再借邀茶，唤人回神，不料想，这注目还不够，此后生又神来一句。可怜潇洒一世江北原，一颗老心多年未动弹，这一惊非同小可。

一声“北原”，一句问，如万千军马，在心中大肆作乱。消磨半世所余一点精气神，全都提了去镇压，再无一分去理会什么邀茶，什么推盏。一盏茶送至半途，茶汤倾覆，泼了手湿了衣。

热茶一烫，湖风吹凉，这才回了神，拿茶巾拭手。尚未思忖得如何将心中所思宣出，这人又急急将话转去。这难得一见北冥渊如此不自在，倒成了收兵令，如此一想，顷刻便平定了心中乱军马。

“嗯……芊芊夫人……也好……”

垂眸看着茶痕渐洇成渊，浸没了袖侧一片河山苍原，澄明了心中所思所念。再抬头看人，也学人注目，趁着湖风轻轻笑。

“嗯……远红尘、归山林……也好……”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