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物楼

春睡迟，早饭才过，已有家仆过来通报。细柄小勺刚把鸟粮添了一勺，听闻是会长叫请，顿住了手。

望着晨光给鸟毛覆上一层金，沉吟片刻，回身把勺子递给小童。唤了人来净手，置换出门的衣裳。

离得商会也不远，一路上靠着软靠，想着最近时局。若不出所料，会长此番相邀，多半是为此。

北冥渊对己恭敬，他喊北原一声叔，那是他的涵养。虽于当初玄机阁如今万宝商会都算有些功劳，到底他是做主的人。北原自也是知晓分寸，因着于北冥麟的交情，应着这叔，而自相交以来，却概是行敬主之礼。

礼毕落了座，过了茶，寒暄自是不必了。落了茶盏坐正，凝目北冥渊，待他谈及正事。

当日创办万宝商会，原是权宜之计。经商一道，道艰且险，虎狼环伺，绝非易事。北冥渊本志不在此，这些年，万宝商会经营至此，足见他聪慧非常，果敢善断。

自入京以来，商会便被压制，这本是在所难免预料之中。于玄机末与北冥渊相识，也观得此人一二。北冥渊非池中之物，自是耐不得如此境况，旦有所动作，亦在打算之内。如今这局面，倒是早已在北原所见。

北原虽是本性逍遥，也算是一路顺遂，自幼纵性至今。得遇北冥渊如此心性，正是合宜。管他作何打算，用得何种路子，他所思所想北原自然明白，更无甚异议，故而一路帮扶。

“本是随时可动手，只是因着那青蚨赤字阁近来势头颇劲……要动手还是等那东西送到，以保万全。会长这边可是有信儿了？”

青蚨赤字阁，原也是在所虑之中，皆因知晓其自顾不暇，并未着意看顾。不想那少年阁主竟是有些手段，稳住阁内局势，比之预想，倒早了些时候。

虽则如此，也未见其有针对商会的意思。只想其或是专于内况，或是收得消息准确——那阁主虽是年轻，气量倒不似惯常商人，并未有刻意打压之心，不曾想还有千面公子云烟与其东方财神这一层。云烟向来是妥当的，如此，这局便又稳了一重。

饮下口中茶，从茶盏上抬目，对北冥渊缓缓点头，眸中赞赏之意并不掩饰。

“本是等那件东西到手，即便是青蚨赤字阁出手，亦能掣肘。如今，既然有会长这一步，那便无甚顾虑了。会长可随时动手。”

收回视线，慢慢的拨着盏中浮茶。窗外一棵经年无患子，树下两个小童嬉笑着洗棋，哗哗的脆响和着春鸟鸣，正是一片和盛光景。

正事已定，起了闲心，微微一笑转向北冥渊，倒要问问会长话里话。

“云烟的能耐自是晓得，只是……这可是得好大的‘渊源’，竟能左右青蚨赤字阁的动作？”

上好的春茶，正好和着北冥渊娓娓讲述慢慢品。

听着北冥渊说云烟，心中想的却是北冥渊这个人。又想起久远时北冥麟。父子二人也算与北原都相交甚厚，单凭这些年相识，这两人性子却是大相径庭，着实不像父子。

玄机到万宝，也正是有北冥渊的担当和筹谋，才能保住根基，若换作北冥麟，定是不能够。三日后又是一场较量，虽是已然心中有底，到底还有一层天意难算。

茶已入腹，口中正是回甘层层，清润绵长。窗外小童又起一片笑闹，惊起枝上鸟雀踏来一风飞絮，点染窗下案几。蕊瓣粉白娇俏，日光下莹润如脂，衬着身边人抚盏之掌，愈显刚劲有力，全然是天机在握。有此人在，似乎天意亦不足虑。

一念起，但觉茶香漫漫，天下无大事。细听云烟与这周公子相交，倒是一番情深义厚，也是佳话。

玄机千面公子，虽也见过几回，到底与其隔着几层，怕是哪次都不是真面目。细想来，见过这位公子真面目的，不知这天下之大又有几人。

被这春日春花春风搅扰，再教那小童一闹，身边人也是故知交，老夫陡起少年兴，一时不防备，脱口竟是多问一句“倒不知这千面公子真容怎般”。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