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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风独韵] |黄沙|——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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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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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轻鸢

[是年别于往年,腊月方至,江南江北一带,遭朔风横扫。扬州连日来大雪未肯停歇,天穹似被时年捅破个窟窿,任由冰霜雪糁一股脑地倾倒,敷却人间俱作银白琉璃景。半桥盛雪满作吴盐仓,九曲流水凝如娘子妆前镜,自欢喜了朱门吟赋人家的雅兴,敞阔街市常见三两富贵鲜艳闲坐高楼靡靡起诗音,随温过的酒香吹向寒天冻地,亦渲染了寻常门户。绕河堤傍曲桥的凡巷,尽此彼接邻的小院,平日重重叠叠的砖瓦矮墙拥在一起,此刻屋檐倒悬冰棱长短骈生,晶莹剔透又无限可爱,着应一番好景经年]

[笃——笃,不急不缓的叩门声响,在雪意稍霁的晨刻尤是格外清晰]

[端著滚烫汤药的指贴附得起了小泡却感无所感,身定定在咯噔一拍心跳后,病榻上的父亲觑出端倪,蜡黄容光也跟着好转些许。父亲久病难愈,自书院卸去夫子之职后,亲戚本家鲜再来往,经久日长,门庭自然无人问津。因而猜想十有八九是趁晴光当差的信使,连日风雪其囊中难免耽搁许多书信]

“快去吧,鸢儿”

[阿娘柔声在旁催促,忙松神将药碗搁下。提裙快步而出,烫红的指掀启门帘时际略才知痛,冷风吹鬓边,素颜双靥不由染了彤影,心意怦怦乱跳,期期心肠早飞到千里寒关外那人处。曾收到的信函已读到纸页泛黄,三载思念漫长并华年,不知话与何处晓,身边只有他用心的一笔一划伴随芳龄闺愁]

[内心迟疑道若得了信言他即归要我安心待嫁该如何是好...,赠他贴身玉佩作信物,彼时言之凿凿“如意郎君”当真舌尖韧软含口中百遍才肯面不改色倾吐,神思方寸出格,懊恼羞怯的咬唇。一念又道他若信中言还需一年半载...,眸光闪闪,神思随院内一树惴惴的冰辄子晃荡,反正左也是羞右也忐忑]

[寒风驱散了女儿家遐思乱想,终吱呀推门,怔望来人是信使无误,送的却是父亲旧友所寄书信]

“鸢儿,阿征秋时才来过信,哪有这般快的”

他何时才能回来呢,阿娘

[入夜寒窗月埋入云霾内,雪珠撒豆子一般砸得窗瓦噼啪作响,父亲入睡后还会不住的嗽出声。地上炭盆丝丝白灰烧烬,烟气熏得眼圈通红,阿娘叹息,几句劝慰反教内心难过,无由来酸涩浓郁,阿娘温暖的手心也无法挡住,喃语轻咽,小声泣出,应始至终,闺中喜忧哀乐全数系于那一人之身]

他是平安的就好,我只求他平平安安就好

[春秋寒暑十二时令,都若这般喜忧参半中度过。近除夕时,四邻人家点燃炮竹,寓意喜庆驱年兽,欢声笑语逾墙来寂院,勾起思念中那张脸,英气灼灼的眉眼似近在眼前冲我笑。半烛灯花清减,细影独坐,父亲文绉绉多有言传身教,非碧玉人家,但写一手清练娟秀字迹,研磨提笔,寥几句寻常有趣如若声东击西,待提及这年雪丰胜往年,听闻长陵街上对对花灯积着雪光甚是好看,然阿鸢不愿形单影只,末笔痴痴一捻,惟愿与君相守岁岁年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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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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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萨拉阿满 于 2019-4-19 23:05 编辑

宋轻鸢

“宋家阿母,你等等,别走这么快,听我说呀,你家轻鸢已是摽梅之年,还如何能往后拖下去,不如我给你出个主意,一来宋秀才的药钱肯定是有着落了,二来轻鸢也免于被人耻笑”

[走街串巷的媒婆如嗅见味道就不肯离开的蚊蝇,浓妆艳抹地绕着圈缠在阿娘面前,意欲把我说给城东富户做姨娘。阿娘疲于应对,引得体若汤圆的白胖媒婆黏着一路不放。冬去丛雪消融,茵茵河上,院内一树梨花堆雪似分开花瓣,一半付诸门前碧水流,正扶扫帚在院门前,闻听媒婆聒噪尖锐的声儿由远及近,弱质纤薄一改平日温好,持起那把扫帚即赶人离,声轻但怒]

我是许了人家的人!

“你那郎君早就没了吧,听人讲啊玉门关血流成河,锅碗瓢盆都能浮在上面走,啧啧啧,铺天黄沙一盖,尸骨无存”

[扬州媒人分高低贵贱,贵则称呼冰人,低贱则如媒婆。这群人把各家底细摸清楚才会不请自来。面对她红唇歇斯底里的反驳,挥扫帚的手臂无甚气力垂落,膝弯一个退步险些跌倒在地,秀眉蹙着,柳荫葳蕤河岸又翠绿,眸落在紧紧绞著一起的双手,自顾低声自语]

城中官府的榜文一日未贴出名姓,他一日都还活着

[阿鸢送出的信不知君可见,未曾涉足沙场然,已非少女无知,气恼当日送别为君之男儿气概蔽了心窍。今心悸惊觉胡人茹毛饮血生性残虐,千里寒关外滴水成冰,春时仍万丈寒冰,旦宵恶劣,凶险何以度过,不若归来可好?如能换君归,愿折寿命十载、二十载,不贪朝与暮,只求余生岁年与君安]

[阿鸢字,愿君安启]

[春入夏,夏入秋,父亲的痨疾已不可再短药石。辗转求助,几位叔父家的门始终紧闭不见,随阿娘浆洗缝补换来的银钱于岌岌家境仅杯水车薪。秋时蝉鸣式微,一夜寒露销声匿迹,枕臂伏在一堆做不完的针线内,梦中阿征仍是青涩未退的少年郎,肤色比起立在他身畔的我要深,浓眉圆眸,黑亮的眸子时不时照在身上,四目偶相触,一颗心便绒绒起痒,秋光日丽,阿征神气的朝我努嘴,随他上翘的唇弧,看见一展翅雄鹰,高高飞到天顶,而长线这端牢牢掌握在阿征手中,可是啊,我竟娇娇地在一旁耍赖哭泣,因手中拽着的那雨燕风筝早已断了线,再也寻不回来]

[梦中的泪濡湿了袖上大片衣料,张开红肿的眼睛,耳畔犹余少年微哑的担忧声“阿鸢我在这里啊,为何要哭泣”。困顿再执笔,默然许久,眼见父亲病入膏肓,阿娘的泪都快哭干,细牙咬破了唇,笔画有些凌乱歪斜,颤抖的字被泪水几度洇晕也不顾,阿鸢已是竭尽办法了,忧伤着,软弱无助的哀求,望君速归,望君速归]

[扬州冬靠年景,犹如屉笼腾腾雾汽,喧嚣蒸蒸日上,论热闹还属长陵街。和鸣楼外,大束红梅妩媚怒放,斜风冷瑟,楼内壁厢熏如暖春,纱橱帷帐勾起一张帘,隐约一枝婷婷水仙后,一袭洗脱色的青布裙裳,身姿端坐正若二月柳,臂垂拟青枝柔意不胜,怀抱琵琶,五指徐拨,起一曲雅乐六调]

“不要弹了,你的手…”

“九郎别多事,还没听够呢,快来尝尝我这武陵春,正乃人间难得几回闻”

[十指冻疮厮磨琴弦,渗出殷殷鲜血,任凭血湿指尖如拈花,娴熟抚弦未错一调。眉眼如平湖,无动纹丝,反感激那允续曲之客,今日银两除去和鸣楼七成,三成足够为父买一帖良药]

[天上降雪,地上未积雪,血迹斑斑的指太过疼痛地蜷缩在袖,街首取药,又回到街尾官府榜文处,昏暗的天,脚步停留良久,忽而雪中倾来一柄伞,守礼之距,其人留在伞外看不清面貌,温润的声耐心的对我讲]

“姑娘,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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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轻鸢

[秋光暖溶溶从半支窗棂钻入,窗下织机一蓬素色生麻染上层影彩,织梭霍霍轮转,一线飞快替一线,恍若时光就是这般一痕一丝从身边抽离,经纬分明的一张流畅织物,成为拆不断的顺理成章]

[也不知从哪时起,艾艾凄凄泪水连绵的少女颜貌悄然蜕改。或许是跪在叔伯家门前求一斗米,发霉的米粒儿被兜头盖面的泼到泥水中还佝腰弯身拾捡时;或许是怯懦的用厚布包着把琵琶抛头露面,又惧名节毁损,然不得不强颜为银钱低声下气时;抑或曾拔下生绿锈的发簪抵住喉前薄弱血脉,想不再孤自忍受辛苦哀凉,如此,魂魄便可寻至一生也追不去的玉门关,哪怕修罗场鬼门前]

[无奈余岁不复还,豆蔻过后是花信,花开花落,秋寂黄叶纷纷,声沙沙]

[疏影挺直背脊跪坐织机边,漆黑发丝梳理的一丝不乱如云垂削肩,正午室内光亮明堂,木桌木椅,墙壁悬一把梨花木琵琶,父亲留下的书典俱安放在架,物虽维持原貌可终会变旧。]

“云深,你就进屋坐着吧,仔细这身好衣裳,别弄脏了”

“伯母,可莫要小看我,此等小事难不倒我的”

[院子不大,窗前传来熟络的对话,阿娘慈蔼声饱含歉意,九郎顽趣谦朗的声总那般笃定,讨得阿娘心喜又疼爱。他虽出身锦衣玉食之家,却从没富贵浸淫的俗见,起初以为登徒子,切是在父亲病况危急风雪除夕快马寻来郎中,父亲沉疴难医不久离世,他亦正月不辞劳苦保全了父亲生前读书人的体面免去草席裹尸之辱。那时家中一贫如洗负债累累,若非九郎及时仗义相助,固然再坚强,恐母女二人是活不下去的。故而阿娘感恩之深,待其甚好,九郎一年半载时常打马探望,留下陪阿娘能说半晌午的话。习以为常,恍然如斯,在失去至亲伤痛中渐渐一切痊愈,似从前又非从前]

[至少,不再去长陵街尾,风雨无阻痴痴盯着榜文看。竟又一年秋。]

“鸢娘,在想什么”

[淡影凑近,略侧身便睇见他月白袖摆随便拭来的几处油渍,融秋光的眸,似模糊的星子柔化]

阿娘说不要你做活,你次次都不听

[嗔怪之语失了少女那股任性娇气,娴静一笑,并足欲起身端些水来,手霍然为他温暖掌心包裹]

“鸢娘”

[厨房阿娘油锅滋滋声甚微清楚,一时间,室内静得出奇。感受其掌心沁出的潮湿渐黏在细指上,倏尔攥到用力,贴在一起的手挨紧,没再疏远的抽开。背后纸窗滤来缕碎的影镀在他隽秀如光的面庞,神采迢迢远如天河上的公子。而我宋轻鸢只是小户人家的一个平凡女子,其至久耐心呵护,从来在大妨内不失礼数。阿娘常劝顽石也该点一点头,许来,顺理成章即岁年不再回首]

[可满心等过的岁年一直都没有回来过,他们每个人都说回不来了]

[这年杨柳池结过第一匝冰,扬州城经营盐庄生意的博府九郎,遣冰人向一位寻常门户女子提亲,虽门不当户不对,博九郎信誓旦旦言云深此生非卿不娶。时叹世间玉成之事,便是天作之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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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轻鸢

[时日随门外淙淙流水平稳无虞地度过,纳亲、问名、纳吉、纳征已成,此婚落定。阿娘劳累憔悴的脸庞为喜色填满了眉梢,她日念夜念总算是了却一桩心事,余下几日请期择日,过后便是迎亲]

[纳征礼成,虽未冠新妇之名,许多事宜当恪守本分。我虽布衣寒门之女,少艾稚年确不懂何谓处世艰难,然五六载体味过人世辛酸,难免怀捧一颗通透之心,既肯决意嫁作博家妇,自有分寸思量,前路不可一味拖累九郎。扬州素乃两淮盐运枢纽,博府世代经营盐庄生意,识九郎两年间,零星片缕知晓其家族来历,各房兄长求娶淑女非官即商。如今博府嫡长房聘一寒微女子为妻,当中经过自难想象,听闻是得博府太夫人允肯,才促成一段姻缘。千丝万线干连着些年恩情,九郎仍初见时模样,若一轮十五天际云首上的皎月,明净清澈的无声照拂,使我悬悬不安的心无论何时都可平定]

[郊外寒风呼彻,青山半壁颓败,行道枯枝并一轮灰白冬日,万物萧索而苍]

[初十,纳征翌日。受博府太夫人所邀,至城外大明寺,一道上山焚香礼佛]

“我嘱咐九郎不必跟来,便要亲眼见见他选的孙媳是何种特别,而你日后可会对九郎好?”

[袅袅青烟一间殿室内冉冉,无风,其痕笔直佛前。身边进香的妇人年逾古稀,银鬓霜发钗翠玉琢延年仙鹤,面慈态和,举手投足不失一身雍容华贵,声含沧桑,一言淡淡似叹但又是一句询问。跪身蒲团,四围白檀香气沁入心脾,神色坦然执起三支清香,烟色睫前停泊,目光定而流露澄明,缓启唇]

老太君,主持念得一段《增一阿含经》,一言诸有众生不知反复者,大恩尚不忆,何况小者。

轻鸢家人虽贫微,往来受九郎与博府之恩,大恩小恩不计其数,轻鸢当念反复,此生无以为报

[太夫人眼尾痕深,笑而不语,几不见微点了点首。搀其自殿门出,松柏青翠遇寒不倒,经风霜非世人可度。边行边听她娓娓道九郎小时候之事,识九郎愈深。九郎生母难产,诞下孩儿不久即离人寰,长房子嗣凋零唯九郎,排行九,太夫人疼爱有加,其余八个兄姊为其他房所出。九郎自幼心窍聪慧心地又格外善良,成人处世磊落。可这样的君子,将娶我为妻。临别,太夫人镇重将一碧翠深透的玉镯附我腕上,相授之意溢于言表,敛衽盈盈而拜]

[日暮,山寺砖瓦一片金辉闪烁,踏上归去的马车,心中却拨一偶云雾。忆起自从有九郎在,与嘉龄少女那时时牵绕心肠的炙热情愫不同,人生就像自此有了一片葱郁茂盛的遮蔽,冬不惧曝露雨雪中,夏不必忧虑烈日炽烤,不再无依无靠。昔日不肯予以一丝回应,然一一受之,日益累积至今时今日]

[马车颠簸,鬓边几络银线缀珠脉脉敲打腮畔,手抚沉甸腕上的玉镯,昏光中神色平静。上灯时分,熹影灯华映在被风拂动的帘上,轱辘安稳的履过石板平地,沿街生意人家叫卖声热闹如常。厢车是博府安排的,送我归家。忽地一刻,心意一动,不禁掀开窗前遮挡,一条路此生走过无数遍,即使不走了,铭刻心上的一物一景仍熟悉难忘。经过官府张贴榜文之地,睫下眼波轻轻转动着,良久,凝颜回望去,自未察觉,微风中一星晶滢恰划过眼角]

[阿征,你会不会怨我已放下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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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轻鸢

[车夫口呼一句吴侬方言,车辕蓦地吱嘎停顿,素手揭帘,自车中出。夜风一阵没一阵发出南地特有的呜咽声,像是谁家女子暗夜里兀自低声哭泣,婉转孤清的迎面吹来,行人衣袂鞋袜皆生凉。七孔桥的位置泊着一叶夜舟,老艄公挂起一盏昏黄伶仃的油灯,涟漪晃晃悠悠随寒烟荡了老远的地方]

[阑珊不远,向前行二十步再转过一道围墙,有一座院子,门上缠着的锁条,厚厚的铁锈包了一年又一年,孤零的被遗落在一簇一簇灯火后。寒冬星子在云絮上缀着遥远的光芒,水眸泛着天边的星光,黑暗里时明时暗,眸眶那些孱薄的水汽,一阵风吹过便就干了。]

[门前一双贴了喜字的灯笼,流苏风宵中飞起结了如意的长穗。檐下橘火摇曳着一圈一圈安详,衣衫裙带亦沐一片祥和喜色,虚浮的心绪很快为阿娘打断,她定听到动静很快来为我开门]

“傻孩子,还不快进屋来,九郎今日清点盐庄账本无空过来,你竟失了魂一般也不怕夫家笑话”

[恍然想起九郎自提亲以来日日都会登门,诚如阿娘数落,嫁期临近愁绪自然颇多,断不想被阿娘瞧出什么平添担忧。阿娘絮叨问起博府太夫人,待见腕上翠镯明白我未受刁难即安了心,之后又如数家珍提起九郎的好,我眉眼带笑时而轻应几句。嫁衣裳平整若一叠彤云搁置在屋内最显眼位置,托盘则为祥瑞庄的祥云印记,烛光熠熠,轻软苏绸彩线连珠,大红裙摆绣的非并蒂莲却是花蕊嵌叠的鸢尾花,鸢尾常淡紫但绣红绸却巧妙将寻常偷换成了点目别致]

“快试一试嫁衣合不合身,哎,你阿爹可没有这福气等到你出嫁”

[阿娘感伤之言,勾起积年的伤楚,想起当年艰难,如今放在心里体味,也就淡淡微苦,而身边失去了父亲也没有了阿征,适才知道心中那淡淡微苦,似一枚黄莲只剥开了第一层皮而已。窗前捧起嫁衣,细细壁影缓转,绰约身姿红袖初展,衣裙便裁霞般软绵垂落,一任红裳潋滟,铜光镜中肌颜轻妩隐约,皙颈低颔,手中纨扇捧至胸前,半遮向朱颜]

[此时端起的双臂觉沉,可是沉重自尘封心底一瞬纷至沓来,覆上了一对颤动的眸]

[镜里却见到一个往年的阿鸢,毫无顾忌从纨扇后昂起花苞般待熟未熟的脸颊,笑靥重重叠叠的漾开,若支花似的明媚绽放。这明眸皓齿的少女,一定撅着胭红欲滴的唇瓣,鼓起桃腮,大咧地转头开始大声的嚷嚷“阿征阿征,你在哪儿”,他总归要应声,不应的后果可是要哄上三两天才消气。如此,才含羞带怯的好教一对灵动眼波斜飞,再故意糯糯甜甜地唤上一句“征哥哥,我好看吗?”]

[这似幻影一般出现的自己,笑色灿烂渐模糊,却避无可避的带回一段命里模糊了又清晰,清晰了又模糊的记忆。他换上戎装即将离开,蓬勃眉眼飒爽,浓了目光,薄唇吐露字句,我便心魂俱碎。]

[睫翳一抬,怔怔的对镜动声问]

阿娘,好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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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萨拉阿满 于 2019-4-23 21:08 编辑

宋轻鸢

[阿娘说了好些的话,脑中一瞬变得空白,什么也反应不过来了。捏著扇柄的指叩曲两根在手心,流眸看着那观似纤细已生起冻疮的指,每年冬风刮起来的时节十根手指的红肿都会如期而至,弹完琵琶后的它们血淋淋翻开狰狞的口子,我时常咬紧牙止过血还是继续赶着弹下一支曲,挨到春时伤口日益愈合,但指上破口红疮又开始奇痒无比,我依旧忍啊忍啊,不能在双亲前掉落眼泪]

[心上沉重是一柄我不肯躲避的刀子,最末连刀柄的末端也是自己亲自狠狠送入。阿娘的苦口婆心无非担忧这个关头,我若生出了任何动摇,从此以后,依旧一只孤零燕最终淹没在滂沱红尘中]

[徐徐完成将遮面的扇平稳从鼻尖位置别向罗襦束腰间的动作,抿口对镜,看到的是在咸涩泪水中脱去稚嫩的一张焕新脸容。唇不笑则安静,肆意太奢望,尘世有人愿纵我,九郎即便是遮风挡雨的那个依靠,而我亦不再愿肆意。一对秀致内敛的眉,晴松叶翠般坚韧着,目光没有了飞蛾扑火那奋不顾身的无知,扭转容易濡起泪光的眸,走近镜前,我看到自己在笑]

阿娘,是我自己愿意嫁给九郎的

[是阿娘提了一遍又一遍阿征,还是我私心从不曾斩断思念。这么多年,我若相信阿征死在战场上,自会立块碑哪怕作个衣冠冢,终日相守。笑着的时候,清楚感受睫端的颤意,我亲手烧掉阿征仅仅留下的那些信时,在飞灰中企图拼凑他的样子,他在选择从军的时刻,心上就不止是儿女私情。曾写过的信里字句告愿折寿换他平安,这些话都不假,何时何刻我比谁都盼望他仍活着]

即便阿征现在回来,我也不可能回头了

[我身上背负的这些,阿征若在,又为何加诸其身,我的苦不堪言难道就要拖累他一生一世。博九郎的出现是预料之外,还记得最末,我软弱地想拿一根簪子结束性命,他的话尤记耳边“九郎施以宋姑娘之恩并不望报,而宋姑娘你一味拿着痴心作茧自缚,于你、于他,都只是毕生的憾事”,笑着蹙眉]

这些年陪在我身边的人,一直是九郎

[动摇的自己何尝不似那个举簪自尽的阿鸢,辜负不该辜负的人。习惯疼痛的指尖放下手中执着的扇,今夜星辰太冷,未免凄清,踱步到窗前又无心相看,隔着薄薄一层窗纸,没有推开]

我今日在大明寺,向佛主起过誓,这一生都会对九郎好

[君不弃蓬门荜户,妾亦不惧高处难行,这也是我对博老太君的许诺。阿娘面前有些话不能说太明白,但说明白的都是一心要做的,她在跟前欣慰的抹泪不已,忙从窗前折转过身,践嫁在即,见她如此,自责己心不定才是过错。眉痕淡转,换一腔小女儿态度,依偎进阿娘怀抱,反过来细声缓缓劝慰]

我从前依靠九郎太多,我会做个好妻子。阿娘,以后有九郎和我一起照顾你,可要高兴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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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萨拉阿满 于 2019-4-24 20:17 编辑

宋轻鸢

[漏夜,烛烟散尽,帐縠悄然无漪,青丝沉在枕下一缕缕交错]

[被衾下蜷缩的指还会因久久不愈的冻疮感受疼痛,唇齿咬紧,绞著细碎呻吟弱而无闻]

[窗前蓦响两声敲击,似在心上,呼吸一滞,心惊胆战自榻上坐起,捂唇发出蚊吟似的惊呼,背心骤凉,生怕父亲发现后会怒呼有辱斯文。摸衣披身,无端摸到泪水湿透的枕,还转了转眼珠,合齿讶异不知为何梦中落泪,偷偷瞄见窗前影,意料之中的窃喜着,虚实混淆,忘却父亲早已亡故的事实]

[蹑手蹑足推窗来,一双打磨黝亮的眸含着笑,眉眼尽绘阔朗清晰的线条,两片唇前竖起一指示噤声,暗里无灯火明光,寒星疏月都黯淡,不能忘怀的那个人回来了]

你回来了...你回来了

[虚张口形,舌尖挡着雀跃嗓间的卜卜心跳,到底清楚一直等他归来这桩事。周遭天地折叠在寒风刺骨的黑暗里,手扶到窗沿,探出身去,披散长发被吹到洁白耳后,心领神会的终至眼前,男儿稳重的气魄与少时顽皮模样重叠,挺拔之身为我挡过风寒。笑颜湿润着,内心轻易就原谅他的杳无音信,仰额,抬起指尖,破开男女大妨之距,探臂将眷恋触向他侧颜,他垂望我的眸色却生出无限忧思浮游眉宇之上,双唇微动,无声重复的二字,是阿鸢]

[便再没有话语来得及对我讲]

[毫无悬念,梦境最后分崩离析成残片碎影,一息惊醒,亟亟分开帐帘,含着一缕顽强不甘的残念,促身踉跄几步,天色透青已初明,希冀趋使纤细使尽全力,将紧闭之窗一并推开]

[冷风吹彻肌骨,双颊冻得飞红,枯枝败叶卷起零星,枝桠横纵此彼起伏风中,老树一直歪着脖子的模样,立于空庭嘲讽于我。悬放侧边壁上的琵琶,琴面纹理已老,初弹琵琶尚豆蔻之龄,连拨一迭串儿刺耳节调,他坐在窗对面一叉粗壮的枝干,双手捂住耳朵,呲牙咧嘴地取笑我一回再一回…]

[低颌,抱琵琶入怀,指尖绵绵挪移,拨捻上下,朝晨人静,只敢无声不成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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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最后总要为着什么争一争,最惧的是同自己争。心越想的太明白,才会越是荒凉渺茫。引手琵琶前弹,拨四弦根根无声终归位弦槽。这一生弹过的曲太多,再寻寻觅觅也找不回初弹时那百转柔肠,故去的阿征与阿鸢双来双去,就让他们安然无争的留在过去,不起一丝皱的留在我心底,不再打扰]

[而眼前人是九郎,明日便要嫁与他为妻]

[数九冬寒,云厚似棉絮层重。阿娘忧嫁期将至,良辰吉日若非艳阳高,总觉得不顺遂,直是在父亲灵位前求告。我倒无甚担心,立在父亲留下的一架典籍前,指依着尘灰慢慢从当中抽出《数书九章》、《四元玉鉴》,从前念算经嫌“盈不足”之理晦涩难通,还不若阿征给我做的风筝瞧起来精细。昨日博府老太君特意相见,私下点拨即是要我知晓,女子不可惦记依靠而生,蒲苇依磐石虽天下常理,然如不能与九郎携手同进退,何以称作夫妻连理]

[额前逐渐起一些烫热,大略晨时着了风寒。人昏昏沉沉,身没什么气力。傍晚点灯,堂前亮起一对攀龙琢凤的莹莹花烛,一幅大囍字笔墨撒金,璨璨耀目。堆成小丘的瓜果与和合二仙一并供在案上,斜倚桌前,还想绣完手中一对鸳鸯目,绣花针捏在手中定也烫着,脸颊烧起来,若白皙瓷上敷着一层水红胭脂。阿娘熬了一碗浓郁刺鼻的姜汤,汤水中加了莲子桂圆红枣这些,味道熬得极怪,犹豫不决中,阿娘在外边忙碌,俄而声调受惊似陡拔高]

“九郎,你这孩子怎么这个时候来了,这可不能相见的”

[新婚前夜,男女不好相见]

[捏着没绣完的鸳鸯目,拔出针线插回荷包,一豆灯火摇晃,九郎失魂落魄从门外大步走进,凌乱呼吸自胸口喘息,撩袍那只手握到指节惨白,未及开口,他呆呆地似悲似喜一句]

“鸢娘,你...没有走”

[撑起身,足步虚浮,眩晕着将辛辣姜汤和碎瓷打翻一地。很多看不懂的表情出现在他泛青的脸上,晦明不定。相识两年之久,他一向处世慢条斯理,有矩有度,君子怀璧而无暇。此刻逾新婚礼数,何事似千钧重重砸在这关头,待启唇,他冰凉的手忽握腕上,似犹豫一下又握更紧些,离得近才发现他目光刻着疑惑,瞳孔紧张的锁住我想看出些什么]

“鸢娘,你嫁与我,可会反悔?”

[向来渊渟岳峙,自持甚好的男子,眼窝底下青影深厚,这一日像极其疲惫。不免惊着颜色,实猜不出其中缘由,如初见时他对我一般耐心,柔声道]

我是真心真意要嫁……

“若你心中的那人,若他还在呢?鸢娘,你告诉我你当如何,你还会愿嫁我?”

[话语被他一时紧逼,准准抽出心上沉重,再度化作锋利的刀刃捅破虚妄——心中的人,四字说在他口中那般沉痛,而我知道自己心里的话,历过漫长繁重的蹉跎,好不容易化至唇边]

九郎,我已是将顾征放下

你曾劝我,莫要作茧自缚

[未曾想一日我心结也成了他的心结。一意孤等痴心不改,他陪在身边看在眼里,此生此刻论情爱难言忠贞,但一心嫁他为妻是真,反握他冰凉的掌心,漆眸明亮,一丝也不迟疑]

宋轻鸢此生嫁博云深为妻

不后悔

[他神色稍是松弛,喉结滚动着总像有话还没讲出,眼里仍是异样,两相无声而对,手臂一圈,把我收进怀抱,贴这般近的时候很少,来日结为琴瑟相谐的夫妻,距离多近一步]

“鸢娘,我只是太想你了”

[轻微叹息声昏沉着吹到鬓边,摇摇欲坠的看他变成了双影]

[出嫁前夕,还是染上一层没曾避开的风寒]

[后来还是阿娘劝走了九郎,成婚时辰不可耽搁,涣散着精神一样需梳头点妆,然而冥冥中身体多难受一分,心上便好受一分。桌案堆起厚厚烛花,已天明光]

[大红纹锦漾若流水,轻柔罗袖捧起团扇,一步一步由喜娘搀扶行出门,张结喜庆的轿厢前折身,头冠压颈,红纱覆面,风知意拂取一角,又垂落]

[喜乐鸣奏,双手滚烫地叠放裙上,盖头后微微地侧脸,轿外泱泱一片热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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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红妆,曾念念青春年少]

[一担担箱笼托著红红翠翠绫罗被褥,结系大红绣球的木箱盛放日常木器、埕罐,朱漆髹金,溢色销光,一并奔赴婚日。长长迎亲队伍自城西蜿蜒向东,前首同着喜服的九郎风仪翩然。方才一领遮面绛纱之隔,他牵起系在我手边的红绸,双目润泽缱绻,折着辉辉耀耀的光,温柔备至的对我道]

“娘子,我来了”

[摇曳轿厢,百蝶攒珠大红轿帘外声嘈嘈,孩童们兴奋的声儿缀在轿后边滚珠般一路相随]

[头冠垂落盈盈雪白双珠串,双喜流苏与轻钗磕碰有声。因大喜之日,无法与药气相冲,我对阿娘、九郎都说了句谎话。常言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蹙了秀眉不禁含愁,暗自忖度如若今日婚仪若生差池,总归于博府是不好的,于九郎更是不好。朱红所覆五官虚弱,细研脂粉掩饰,遮却一张孱薄可破的脆纸容颜。昨日体乏无力,今日风寒加深,便如堕冰窖,冷意缠绵从骨头钻入肌理,一阵阵阴冷像无数的小蛇,熨帖过寸寸战栗难安的肌肤]

[轿厢四角应景悬着喜鹊振翅登枝图样镂空熏球,偶尔两角相触,音色轻当、轻当错落。宵尽未眠,头冠一低,恍恍惚惚阖眸,青睫投影颜颊,双手捧着扇,十指虚拈扇柄,扇歪向一臂,半似昏厥。神思一松弛,迷朦线影,脑海内浮现再沉没。眸前噙了丝水汽凝到眼尾为细腻水泽,结成一滴清泪。]

“落地平安——大吉大利”

[轿停稳在博府门前,喜娘扇着葵扇,以吉祥话与队伍相答喝。艰难着清醒,直腰端著袖正冠,寒意如影随形附体不离,唇边深吸一口气,仿能够克制深寒与晕眩。九郎入府,告迎亲已成。约莫这刻静候轿中,缀后面的雀跃孩童们一股脑包围到轿前,喜娘持礼数庄重,娇声训斥着不许他们靠得太近]

“小炳哥,新娘子长什么样,我好想看一看”

“新娘子啊,肯定比小花你好看啊”

“哼,人家不想理你了”

[小姑娘气鼓鼓的话,旁那戏弄之声倏是追后赔不是,两小无猜情状,虚阖的眸,忽一弯,有泪光泯灭。轻叹着摇了摇首,绣帕拭除鬓额薄生的汗水及眼角的湿润。闻轿前三击,九郎一袭红袍长身玉立,恍然敛眸,心势渐跳快,扶住喜娘递过来的手,终自轿中出,衣裙与九郎袍角摩挲,合璧人一双]

“哇,快看,快看,新娘子出来了呀”

[孩童们起哄,个个小豆丁儿伸长脖子,看热闹之心最浓厚。幢幢人影拥挤围上道喜,有博府中人也有观礼而来之人,喜气盈盈,在大喜之日平常且安宜,噼啪鞭炮声响震耳欲聋]

“呜呜,我的糖、我的松子糖碎了”

[众人未曾注意,却听到还是那小姑娘的软糯声,正放声哭泣,大抵糖果被拥挤的人群踏碎,九郎先是诧异望向我停住的脚步,旋即明了心意,故而唤家丁多送些糖果出来]

[不忍心地低下身姿,红纱亦垂,伸出手,掌心摊开一粒粒晶莹的松子糖]

不要哭

[和声柔软,天光织一身眷眷光彩,小女孩接过糖破涕为笑,顺便歪着小脸儿凑到盖头底下,乌灵灵眸子瞪大,粉嫩小嘴张开能塞下个核桃。朱红妆映,清婉对其绽一笑,便起身续前行]

“我看到新娘子啦!”

“好看吗好看吗?”

[孩子气的骄傲声似糖块融化,甜味涟漪般散在空里,孩子们循声而聚,耳畔渐远]

[琉璃瓦溢华光之璀,锦团绣簇,鲜霞漫举,灯烛明堂云云宾客齐在,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礼毕之刻,如释重负垂望指尖忍耐,额面渗出细密汗珠,多亏喜娘相扶一路归洞房]

[洞房花烛夜,瑟缩锦被中,扁贝齿间只言碎语,自无从知晓,惟九郎一人倾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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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亲后,正月已不远,阖府上下喜庆红绸还未拆,年味又添热闹。各个房中的妯娌婆母登门探望再回访还礼,人面对人面,是一笔庞杂繁冗的账目,朱门女眷心思曲折,稍不慎添下怨怼之心,妨害的是各房和气。大族理应由九郎生母做主母,可惜已仙去二十余年,整个内院仍在太夫人余氏手中掌管。九郎之父博正宽掌握博家大小盐庄、盐铺,每年盐券、盐课必与盐运打足交面,九郎随父学习生意之道,便彻底收回了从前向往闲散自在的心肠]

[夫妻相处时光并不多]

[洞房花烛之事,九郎隐瞒过众人,至于往后,两两相对有意无意缄口不提。内院多是煽风点火之人,近来仆婢们在背后跟风议论些什么,句句流言很快被传的肆意难堪]

“哎知道么,少夫人嫁过来之前有个青梅竹马的情人,听说是战死沙场”

“啧啧最后还不是守不住了,看上我家公子品格出众,想方设法把人给套住了”

“造孽啊,真是看不出她是这样的女子”

[廊下着粉蓝各色衣裳的婢女们聚拢一起,像各房人家的嘴巴,如此一启一张,风言风语刺耳难听。园中石道上,与房中婢女言姑一前一后行着,裙袖被风吹得疏冷淡落,石塑般停在辰光里,跟在后面的言姑脸色气得涨红,欲上前训斥,阻拦住言姑,让她与我一同避开,另选一条路去向太夫人请安]

[太夫人华鬓簪着百子闹春玛瑙簪,安详的饮着梨汤。屋子内烘得暖融融,几株玉簪碧身抽穗似剑,气息和静,垂幄熏炉未常移改,一目看去恒守素常,无端使人心底由宁和生起敬意。言姑退到外边静静等候,铺裙跪身与太夫人问安,她没有让我起身,脸上皱痕平持着神态因上年纪还是添了倦怠]

“外边起风了,吹起来就停不下来了吧”

[身心一凛,明白此风为何风,一句话能使人生也能令人毁。端跪于厚重织毯上,膝盖砥至毯下硬质地砖,睫垂,眸不瞬地望着合拢指尖,指甲泛着无血色的浅白,瘦颌低颔迟疑道]

请祖母明示

“女子若水,儿郎若皎月恒照水波上,水有亏漏,经不住风,怎端持月盈月缺。你欲报恩,可晓得九郎需要的是什么?”

[舌前慢声复念太夫人前半句言,字句在口中断线般,经不住推敲在身。我当如何对待九郎?这门亲事博府诸人都不看好,前有九郎父亲百般阻挠,族内寄望九郎以一身端正好品貌娶一位母家丰厚的女子为妻,唯独太夫人愿意成全九郎,九郎如今一人费尽心力担起族中重望,欲为我撑一片安好天地]

孙媳知该如何做,风大任风去,水当绕月明,且请祖母宽心

[俯姿,合袖轻叠抵额,向太夫人叩首而拜]

[我一心想能对九郎好,好上加好,要他这一生都能够过得舒心舒意,不再为我苦恼。]

[还有一人,他远在天边,不明安好不明喜乐,我再没曾肯等一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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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萨拉阿满 于 2019-5-1 16:06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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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风大任风去,水当绕月明",换来又一年冬。]

[庭院,淡紫衣摆摇曳,折叠裙面银色四线勾勒出瘦形,捧袖冬风里,等待九郎归府的马蹄声。夕阳下密密匝匝光影抖落在枝叶萧条的枯树之底,地上无力懵懂的纤尘浮起一层灰色]

[府邸静悄,连稀松平常的叽喳鸟雀也框罗不住。偌大博府秋日以博老太君骤然登仙为开端,门户分崩离析像一盘酝酿已久的散沙,各大盐号虽都书写博字却各自为营,钟鸣鼎食之家瞬作广厦倾颓,本在扬州拧成一股力量的盐号,变得七零八落,家翁心力交瘁终日缠绵病榻,重担全部压于九郎肩上]

[深沉云天,黯红绚烂的余晖在烁动。回忆不禁跃到初嫁九郎的冬日,天公吝啬,未降落一场雪,我心意是那么执着,他对我的好,我此生要百倍千倍还给他,就这般纯然。可又记起初遇九郎的那年雨雪交加,之后他告诉我,初遇我并非在长陵街,那是一个露重的深夜,地上结的霜被来往的车马碾成破碎的渣滓,我衣衫单薄的踩着冰渣吃力奔跑在夜色中,额脸都冻红,眼里包着许多泪,循着一家药铺、一家药铺用手使力拍打,长街灯火微弱的湮灭在冷漠中,我跌倒在冰冷污脏的地上,弓著背深深喘着,九郎的马车经过,没对我施以什么恩泽倒像看笑话,我还狠狠的瞪了那华车帘幕一眼,狼狈地用衣裳擦好手心流淌的血水,继续沿着空荡街市执意拍打看似永不会打开的门板。我并不晓得那刻被人怜悯了,后来背后有家药铺小厮追上我,继而居然有郎中肯大寒夜随我去陋巷看诊...从此尘网才生出一段牵连]

“少夫人,你已经等了公子一个时辰了,外面冷,你初有身孕,我们回去吧”

[言姑摇一摇首,大声叹息着我对九郎的好,她不知晓,我曾也这样一立很久等过一个人。始于豆蔻懵懂之初,终于颠沛无助的花信。脚步留在原处,眸光淡淡的眉眼淡淡的,视线没有流转余地,直线仰望于天边看不到的地方。那个人只身奔向玉门关投军,他要我等他,等他回来,娶我。第四年他们都说他已战死,我就在这些时光里遇见了九郎,最后嫁给了九郎]

[时光点滴流逝,我仍静静等待。九郎在灯火初明的时刻,还未归来。曾关于我的流言化作诋毁九郎的利器,毁他名誉伤他心志。更可惧是,我记起新婚夜我病中神智模糊还一心一意唤着一个人的名字,再好的夫妻情分也经不住两心本非同心,我还是否假意惺惺的想作个好妻子,拿一辈子偿还给九郎,这样不拖不欠适可之时,就好心安理得了么?九郎明知真相还一持湛然清朗,其实那些指摘我的风言风语全都是真的,伤心的人始终是九郎]

[天光黯淡沉淀眼底最深处,袖中细腕伸出,指尖托住另只半蜷的手护向小腹。惴惴地听风声疏狂,俄顷发间簪上珠泽一斜,九郎风尘仆仆从马背上跳下来,昏昏夜色中匆忙的大步奔向我,一把将身横抱而起,珍惜备至的穿过冉冉灯火同归入内,夫妻间的温馨像一团温光包围着我,驱退所有的寒意]

[去岁一整年,自年首未曾降雪,再至春夏遍地干旱不见雨水润泽,秋时关内许多地方饿殍遍野。九郎温稳述与我听的除却族内为争下一年盐引,软硬手段兼施逼他让步,还包括现下国库空虚之际,关外战势紧迫不堪,朝廷粮仓此年颗粒无收还需开仓放粮,内忧外困,募不出银饷便向民间商户抽税,盐商、茶商首当其冲。从前的博府已风雨飘摇境地,这样险峻形式下,扬州芸芸商户当中,九郎提起别人没有的胆色,率先将一半家产捐与朝廷]

[别人都在笑话九郎傻,我也知他很傻,但他清矍的冲我笑]

“鸢娘,你懂我吗”

[我怔着,顷刻只有无尽泪光盈于睫上,没有声语地靠向他怀抱]

[一梭时去,他微笑的把手掌附在我的腹上,鼻息安稳的亦埋首在身边]
[发帖际遇]: 萨拉阿满因容貌出众被黄字捌伍柒录入文兴十一载开封府十大美人卷,纹银+2 两 . 幸运榜 / 衰神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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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色棠艳桃红过后,便是仲夏骄阳似火。扬州十里,绿葭如云举,红藕香菱正嫩,无论葱葱陂塘与寂寞空窗,总能遇见一片活气冲天的蝉蜩蛙鸣。薄衫轻艳的娘子们喜欢斜支一顶色彩美轮美奂的油纸伞,微风当步,裙袂飘飘,执荷叶作帽的调皮孩童们也一年年波起格格欢笑,人却非再能是当时人]

[怀胎八月整,阿娘被九郎接进府中陪伴待产。时日恬静安宜,只见肚腹一日比一日显出,孩儿在衣料隆起位置手足俱动,活泼挥舞着他自己的欢喜,温柔沉静地抬手,怀前轻轻抚着骨血孕育的生命。就算日子比往常清贫,九郎仍呵护如初,不曾要我受任何委屈,然在他结着眉头彻夜伏案时,我亦陪其身旁,初为人父母恰有这份共同力量支撑,疲倦困顿如是也甘之如饴]

[其后一日,发现九郎遗落一本账目在书房,眼下除却铺子里的伙计们,家中已无奴仆可支使。阿娘见我怀胎以来精神奕奕,不曾有难过之处,也放心让我出门活动一下身子。因嫌车中窒闷,云厚风和,难得盛夏的好天气,扶着略沉的腰身携起一盒点心,由言姑在侧撑伞,缓缓出门亲自送去给九郎]

“这一仗总算将那些凶残的胡人赶回老家啃草去了吧!可惜啊一下子死了这么多人”

“你可别说,在朝廷亲颁榜文里有名有姓的人也实属荣耀,死有荣焉,厚赏家人呐”

[经过长陵街与广陵街岔路口,嗡嗡嘈杂人声本该在耳畔听不清楚,可还是偏偏听清楚了这些议论之声,官府发放榜文处那一块醒目木牌前,黄纸为底墨字密密麻麻写的到底是...心神晃荡的从言姑身边走开,她拿起一顶小布老虎帽正与摊主询问。独自抱着鼓鼓的怀,笨拙地绕开来来往往的人,走近了人头攒动的榜文处,手心里全是发凉的汗,滑涩着一直攥住腹前那片布料不松手]

“啊唷,你知道什么是封狼营吗,就是作起战来,狼群都会闻风丧胆的......”

“快看快看,封狼营底下还有我们扬州人氏呢,那两字儿名字念起来还蛮有气势”

“顾...征?哎?我小时候经常跟在他屁股后头混的啊,呀,这么说起来,一年多前我还看见他回来过,我那会儿想打声招呼来着,谁知道他气势汹汹的不知道去哪儿,喊他几声也没搭理我,这小子化成灰啊我都认得他,小时候可没少挨他的揍,我娘和我婶子那天也好似看到他来着,回来作什么来着”

[时隔已久,人也放下已久,亲耳听到这些话却极怕,步步后挪,不意撞到后边人,那人欲要大声指责,可见是个有孕的妇人也没动干戈便作罢,动静引得那交谈正浓的二人,一并回首]

[天旋地转的伸出一只手去,颤缩着伸到提起阿征那人面前,苦涩的字张张合合相自摩擦出唇]

顾征,他什么时候回来过

“你是谁?咦,你是不是曲桥巷的小鸢?”

[那人的面部轮廓浸泡在眼中愈积愈厚的水泽中,伸出去的手青蓝筋脉条条凸在瘦骨上,用力至极]

“我娘说那天曲桥巷百年一遇的热闹,顾征那小子从你家门前跑了,哎小鸢你不是嫁给卖盐的了嘛”

[他的话凝固在耳边一字字没丢下,后来还说了很多话一句再也没有记住。字字像天光底下最刺眼的箭簇,一簇簇穿刺,淋漓的伤痛卷作滔天巨浪击打在心头。汗水层层湿透衣衫,脚步一直走,走得很心急。儿时看过一出皮影戏叫错红尘,讲的是一位敌国公主和一位将军的故事,将军为打赢一场仗,骗婚敌国公主同时歼灭了敌国,敌国公主道了一句痴心错付便自尽,后来打了胜仗的将军也跟着殉了情,作皮影戏的老板见我哭起鼻子,便安慰我道“若一切倒回去,他们定不会再走散”。地上铺陈的青石砖变旧变坑洼了,倒着步子走回去,鳞次栉比的屋舍前,院内一棵歪脖子老树又长出了新绿,立门前许久也想不出自己该做什么,腿一软弱,单薄若片枯叶沿墙壁坠落,血气随胸臆乌压的哀伤奔涌,俄顷,有鲜红血液身下细细蜿蜒而出]

[陷入黑暗中一瞬,我看见了阿征的眼睛,那般明亮、像天边的孤星]

[老人家说怀胎八月胎儿手脚都已成形,还有两个月就等瓜熟蒂落。言姑当时找到我,腹中胎儿还是稳不住了,就这样丰儿便仓促出世,体质自幼羸弱,小时候吃进的药比吃过的饭还要多。九郎些年自责不已,却从未责问我一句,盐庄生意由于九郎慷慨以半壁身家捐于朝廷,盐引权自然比他人要拿得稳,博府元气逐渐恢复,九郎不得已常常乘船出海勘察海边盐坑作坊,丰儿八岁时候,九郎所在货船海上遇见风浪,千斤新盐化入茫茫大海,连同九郎一并找不回来]

[三十新寡,府中结白,家翁白发送黑发,族中众人来吊唁,数人心思诡诈难算,提议过寄子嗣给家翁接管府中家业,想当年博老太君过身,各自分家不留余地,岂能此刻将九郎经营心血拱手让人,白裙白衣牵着丰儿的手出面,在祠堂博门列祖列宗、九郎的灵位前驳退众人,我博宋氏一介女流,嫁入博门十载整,诞育嫡嗣,夫君亡故我乃未亡妻,他之家业后继有人何需过继]

[时来时往沉淀过去,博府家业扩至苏杭,除却盐庄还有丝绸布庄生意不拘一格,字号稳固,家主已是博府独子博沛丰,听闻其人风度儒雅做事不急不躁,可是远近闻名让人心生敬重的先生。他常常对人夸赞其母,女子心肠扛起风浪,弱质纤纤却拧透心力将亡父遗留的家业护得固若金汤,但有一点,博沛丰不提,却人尽皆知,其母个性非纤纤,其行实则如厉雷其性肃从无甚情面]

[年纪大了,我常一声不响坐在佛堂里拨佛珠,一拨就是整日,身边只供着一盆气度刻板的兰花]

“儿子、儿媳,问母亲安康”

去吧

[苍声淡应一句,他们喏喏退下不敢多打扰。丰儿和他媳妇都已近中年,还记得我时常拿着藤篾狠狠抽他的手板心,教他学长进那会,时常暗夜独自默默对着九郎的灵位,我没肯落过一颗眼泪,难关总会咬牙闯过去,博府一定可以被我守住。我真真的替九郎守住它了吧,也垂垂枯萎的走到迟暮时分]

“言婆婆,祖母的脸像木头刻出来的呢,她不会笑也不会哭,阿公当年怎么会选她做妻子?”

[隔着门扇此声来自于十六龄的孙女博蔷薇,老迈的言姑吞吞笑起来对她讲]

“你祖母曾也是一位娇俏多姿的少女呀”

[听言姑说孙女的嘴巴撅得能挂一个油瓶,扮个鬼脸就跑开了。昏暗佛堂,言姑在身后把每簇灯火挑明亮,老人家对着老人家,慢慢这个词彼此适应,只这次我在佛堂留得比往日都久,水食进的也少。大概是前日,博府老管家到面前辞行,他老态的脸上多是感慨,频频提起陈年往事,但他口中却道出一桩尘埃厚重的旧事,当时他还是一个小小管事,那是我嫁过来的前一日,有个青年跑到了店铺里找过九郎,九郎命他们往后都不许提起此事。这几十年来,我无怨无悔付出在博家,管家知道我不是别人口中朝三暮四的女子,此刻重提约莫想表达敬仰。但管家走后,到今日,待言姑点满所有灯火,她转过身再慢悠悠陪跪在旁边的蒲团上,才发现我皱纹密布的脸上,无甚表情,唯两颗目珠抖抖剥落着泪,闻听她说的话,我颓然垂下枯瘦的手]

“少夫人,莫要伤心了,以后到了天上面,想见到的人终究都会见到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一个人活得太久,再也碰不见了,也不要再碰见了

[含著泪,伤心的摇了摇白发成髻的首,瘪着纹路的唇瓣笃定地抿紧。一阵叹息后枯望九郎描了新漆的灵位,有一个答案,我也无法给九郎,如果当年...,可还有什么当年可以追寻,心已与从前相距甚远。眼中泪光干了,涤净脸与双手,清爽捻起三支香,像往日一样为九郎上香,我原本只是孤身]

[孙女蔷薇满十七龄的秋日,她哭喊着跑到院子门前诉说委屈,丰儿替她择了一门上好的亲事,她不应,走投无路到我这里求告,自然她怕我怕的厉害,只好赌个运气,确确是我成全了她。]

[冬日时,扬州大雪纷飞,地上积雪见尺厚。言姑弓腰塌背地从病榻上下来,照顾她的丫鬟阻拦半天未果,她说是不放心少夫人,想过去看看。檐下一排羊角风灯明明烁烁,薄冰覆了一层又一层,灯火棱棱亮亮地安详,言姑摁着拐杖,一步一挪的走进去,念念叨叨说着:少夫人的琵琶坏了要修一修]

[世上各种人生都是一样呱呱坠地,但走的时候大抵都各有其路。言姑的步子实在太迟缓,待到正厅,只一盏灯在案,一影孤倚于侧,灯芯圆融的光阴静止在苍去的容颜,怀中抱着一把木质垂朽的琵琶,言姑抹开步,颤颤相看,案前人沉沉睡去,庄重神态一夕柔和,唇角多了一缕笑,再看一臂曲肘扶轸,一臂婉约抚琴,两指含蓄捻在一根断了很多年的弦线上,再是不会醒来]

[春去春又回,一年春上,离离原上草长莺飞,梳起妇人髻的博蔷薇带着一个身着甲衣的魁梧青年寻到一处孤茔。博蔷薇一袭像红云的衣裙飞起在春风间,与青年同跪墓碑之前,笑靥绽放嘻嘻道]

“祖母,这是蔷薇的夫君,若非祖母,蔷薇等不到他归来了,多谢祖母成全”

“蔷薇,你瞧这是什么花,像一只只紫色的蝴蝶,好漂亮”

“我也不知道,不管!你说过只喜欢蔷薇花!只喜欢蔷薇!不能说话不算数!”

[人走远,四野静悄,余下那些花朵翕动着盈紫柔软的翅,风来去,等在原地,哪里也都不会去。]

= 剧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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