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冠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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渠明轩的掌柜不是一般的伙计。

隔着雨幕看那人，竹青布衣，如水长发描着脊背，负手微抬颌，静如团云，赏着对街雨中那株老桂。

人赏雨中桂，己赏雨中人。小仆撑一柄大伞，耳边是滴滴答答落雨，眼前是朦朦胧胧烟雨画中人。

到人察觉侧首望，才微微笑了，略举举怀里托抱坛酒。新桂老酒，赠与悦其之士。

周掌柜早年有疾，畏寒惧湿，秋稍深时，堂内便生了炭火，薄炭点火，驱了湿意，暖了纸墨香。

窗下方几上摆了两枚素玉盏，被雨天映了，沉碧若潭，汪了酒，似要化了去。

举盏刚要开口赞，一卷风一息雨和着浅浅女儿香突突然兜进店堂。

周掌柜落了盏起身去厅中。

顺着他背影向外看去，那姑娘被雨淋个精湿，白衣泥污，显然走的急。倒不知她买了什么，周先生这儿竟能出了假货，也新鲜，便也落盏跟去。

厅里小伙计正含笑接了物件查看，周先生软语询问着姑娘。江南文人风姿能折兵能明堂，自是用不着自己添乱，便靠了柜台接过小伙计手里“假货”细细看来。

四两纯松烟，质沉无香，雕了一对儿老梅稚鹊。春梅报喜，取的是个吉祥，老梅虬枝，喻的一派风骨，上佳之品。

周先生正问了姑娘来由，便也侧首注视了人细听。

厅外雨幕如吹纱，天如洇墨淡烟水，灰浓浓的似场江南旧梦。托着白衣姑娘雨打稚荷，瑟瑟娇娇不胜风。



退货倒无不可，只商家重信，传了名出去，这渠明轩算是倒了。货并无不妥，不知“假货”之说从何而来。



周掌柜一向自负且顶得住自负二字，一向清高且只为清高之事。其选货眼界甚高，其人又见多识广，于笔墨一道再不会出差错，他的铺子里也是断不会有假货的，索性看也不看。


见他脊背又挺，知是书生意气升腾，最忌人谤其行假，恐其一时气恼了，言语间伤了和气，便笑了自其背后绕出，笑对那姑娘温言相询：“姑娘莫急。雨大风冷，内堂置有炭火，姑娘不若先取暖干衣，说清楚事情来由货品真假。若真为假货，渠明轩定然退货赔钱，再由姑娘任选一样铺里货品赠送，权做赔偿。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见人拒绝，也不好再强邀。只觉这姑娘如此不通，张口只说要退货，好言问了这许久，竟也不说个缘由凭据来，便是做生意和气生财，如此无礼无理谤说赝品，也是不由人不生气。


只因着人年幼又是个姑娘家，为父母选礼物也是一片孝心。当下按了耐心，笑未敛，注目其眸：“姑娘不愿取暖也罢。只渠明轩一向以货奇品精传名，所有货品皆由名家鉴定入柜，百年经营，在文房器具一道也算小有名气。”


重新归货于椟，推至姑娘面前，点指其上，侧眸缓语：“姑娘选的这一副松烟，三十年浮色旧，不添香料取其纯，雕自名家之手，实为上佳之品。如今姑娘无有凭据只凭旁人随便一句便说本店出售赝品，既不能服人又显得姑娘无礼，渠明轩也实在当不起这名儿。退货事小，损名事大，不知姑娘可否告知是谁人品鉴此为赝品？”

听小姑娘之语不禁失笑，谁家的姑娘如此可爱，若是与玦儿月儿一起玩倒是好。


合椟锦封，推与姑娘，朗然笑：“江某是这间铺子的老板，做的了主。此物便送于姑娘。姑娘也莫要觉得渠明轩在笑话你，权做是江某托姑娘验一验真假罢。只是还请姑娘找些懂行大家来鉴别。”


回臂负于身后，闲踱几步，稳声温言相告：“据江某所知，京城懂此物的行家均是须眉尊者，断不会流连市井得遇姑娘。便是果然见得此物，既已鉴定为是渠明轩赝品欺客，必会让姑娘据名来告，以彰其德，君子坦荡荡。有理有据，心服口服，何以结怨？”


取案台纸笔，挥毫留据，又叫小伙计取了姑娘买墨银钱。字据、银两并墨椟同递于姑娘，抬眸注视：“或姑娘他日有缘得见别处大家鉴得果为赝品，渠明轩随时候教；若鉴得果非赝品，算是渠明轩与姑娘有缘，江某相赠。望姑娘切莫推辞，江某不胜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