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兴三年考核——皇城司入门考核

薛山

二指间扼紧了一节竹节，也因今岁的雨水不同于常，才润得这样青翠的颜色。持刻刀的为左手，刀仅二寸，也不妨碍称之为锋刃，刃间的白光闪动，只须臾便有一蝶纹映在翠色上。顺着瓦檐滴下几滴雨水，这声扰人久了，也如丝竹乐音般，又有人声清晰的递至耳旁，是崔瑶。

掌心压了刻刀在案，那竹节也置入袖中，我虽精锻造，每岁夏暑、隆冬，依然会取竹枝松柏各一，制些无聊的玩意儿，趁着清明的雨一祭故人。

“已然七日了，再弄不好我的左胳膊也要被卸了。”

便又换作了常色，两道剑眉之下是一双笑眼，而这双眼的笑意浅如清溪，片刻间便可易为一张凛不可犯铁面。若无要事，她不必此时来访。眼光往前一递，在一个陈旧的楠木箱子上头，正置着她那宝贝似的机关手弩，边上还有个两年前便未完工的机关鸟。室中旧物甚多，堆叠得一室逼仄，而大多旧物只旧在一时，永不会成为弃物，比如檐上观星之台，便是取自于半个破旧暗门，并着几截用旧的盘龙丝。

“你那东西有些年头了，我屋里的东西都是按年头放，就……就放在那儿了，你自己拿吧。”

也瞥见那机关手弩上的火纹，衬她甚是合适。一捏袖间的竹节，眉心微跳，本不欲将私事私物置在人前，每岁皆会取竹刻蝶来祭，而今岁的竹节，长势却过于喜人了。手边有一奇门遁甲盘，当然这室中的盘不下五六个，雨水九六三，兼九龙八星推演局数，纵然我长居此一隅，也该沉声道出如下一句。

“是不是出事了。”

寻常人行事会讲究个凶吉，再从中循些定法，如此趋利避害，未入皇城司时我也曾是高门的座上宾。奇门之术，若非利己利人，达己达人，极易招致祸患。一视右臂下的义手，虽可戏称刀枪不入，亦是年少时自食恶果，这些深埋的过往悉数化作了慎行慎言，以勉今后行事。再观人英眸，期她后话。

薛山

“你不必太过小心，我不会把机关布在显而易见的地方，你仰首看看。”

如三月里温煦的风，声里也带着些温厚，可布在穹顶之下的，却是一张细密的网，网中载着木制躯干、手脚、头颅各三五件，如废弃的旧物一般悬在上空。而穹顶的窗早被封住，这些部件在昏暗中更显可怖，尤是风一动，关节沙沙作响，是它们想舒活筋骨了。此物仿魏晋时马钧所制的“百戏”傀儡，不过我并无闲趣让它击鼓吹箫，待得人号令，他们便是剑客，可拼接列阵，立斩宵小成肉泥。

“不过他们太凶了，我就拆了，以示小惩。”

见她终于握住了那手弩，我却忽然羡她，八年前我也曾有一件爱物，视它如命。再闻她后语，一视崔瑶置在案上的薄纸，霎时面色如霜，嘴角的笑意尚来不及收。

“这人是不要命了也要回去，人遁承白虎，是忌乘船，但是他去徐州要经汴河，搞不好他有什么东西就在河岸上。”

至于为何是徐州，这是生门所指方位，生未必是他得生，恐是要救助他人。汴河往来船只甚多，也混杂着各色人等，搜查之难自不必多言。修长的指节一敲桌案下的暗门，一乌木托盘呈在人前，从中取了枚青色窄口瓶。

“这小东西对人血极为敏感，至于京中的传言，八成是为了掩盖他真实的意图，这人怕是想逆天改命，以人血为祭，不论成败，都极损寿数。”

攥着一支竹节的左手也发颤，我知晓甚多，因这些把戏我也做过，只是我比这人的造诣高些，放我自己的一碗血便够了。这等载在古书上的异事，又有一个狂徒来试了。

薛山

逆天改命，明眼人皆知难成，可置身困局之中的人甘愿放手一搏。惜此人背负命债，唯他殒身才可化解怨结，不然也会以酒相赠，敬他与我当年一样，是个不灵光的。

“我倒觉得，他未必会不走汴河，这一张图纸既是留给我们的，他也可反其道而行之，兵行险招。”

那一抹青色是极淡的釉色，它在我暗门里躺了好几年，只待今日为君一用。目光定在那瓷色上时，往事已漫上心头，西南苗蛊，少年的银饰和人一样闪动着光芒。拊掌为令，室中本静，霎时便有傀儡挣脱丝网之声，一把扯过崔瑶襟袖避退开来，只见猛然落于地面的木肢霎时已拼接为人形，因曾代我染过鲜血，近来越发凶了。

“一，二，三，四……”第五个呢？我忘了第五个傀儡丢了一臂一腿，眼下支撑不起人形了。见它挣扎难起，只得再令一声“休”。四具结阵远不及五具的威慑力，也并无他法。

“瓷瓶中之物是西南的蛊，性嗜血，凶性被化去了大半，此人多半也会用蛊，这一只或许可以追踪到他匿身之处。所以，你们去徐州，我带上它和它们，去汴河。“它，是指蛊，它们，便是傀儡了，操纵这二者皆是凶险，不容分毫有差。

“非我要贸然行事，我怕这人走不到徐州，会殒身汴河，得把他尸身捞回来，谁知道他是个灵光的，还是不灵光的呢？老薛的盘里还说，情这一字啊，误人。“

薛山

“你这样，也很吓傀儡的！”

手中尚有几段新制的盘龙丝，本欲速速定了兵分两路的抓捕之计，这些盘龙丝且充个好兆头，交与崔瑶他们佑得此番行事顺遂。而崔瑶的弩一发，疾如电闪，紧接着该是傀儡那方有异了。这些躯干一旦得我指令拼凑完全，再遇刀挥剑砍箭矢发，皆会归为扑面而来的敌意。

睨向身后，盘龙丝亦脱手而出，因蕴力而发，却又疼惜耗费在机巧和锻造上的心力，此番出手只击向傀儡面门，如此便得顿住。再以“歇”为令，又齐刷刷的端坐如钟，室中复得静寂。顺着日光投来的方向端视，傀儡鼻子眼睛都扭成了一团，脱口了声“太丑了”，还好不损威慑之力。

“上回我见你们的春水刀上出了破口，那不是丢了陆大人的脸面？薛某赶制了一些，这盘龙丝丢在傀儡脸上了，这次只能奉上新兵刃了。”

比起他们的身手，我要远远排在后头，几年来只守着我这一隅，好为皇城司仅些绵薄之力，她这番身手矫捷，于我这副身躯是难现了。可天无绝人之路，我善从盘中窥天机，善以机关傀儡充刀客，如今日这遭，也是我薛山能尽力之时了。

“至于和情有什么关系，便是天机了，小崔瑶还是少知道些为好。”胡诌了几句罢了，总不能让傀儡与我谈心。我只知念头打在这上头的凶手，早已不是为世间名利，贪慕权位者大多精谋善算，而这逆天改命，从来都是个亏本的买卖，如此才有汴河上涝他尸身一说。

“那就再透一句天机，他这盘极怪，指了生门，却是大凶之象，不过于他是凶，于我们是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