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翠林

文兴五年 冬

阿父总说我眼里没有人命，让我跟着夜枭经见一番，好多少生些敬畏。

心里不以为意，却也不好不听，一早换了箭袖带上手弩，佩了君子剑往揽翠林去。

要我说，非我族类哪算得什么人命？他们三族之内未见得没沾过宋人的血。至于奴婢，本通买卖的，是物非人，打杀便打杀了。譬如我摔破一只杯，这也要算么？我却不信旁人家里没有这样事，焉知那些风吹就倒的美人关起门来是个什么样子？

阿父的意思我实明白，只是人在家中便懒得掩饰。是因世情如此，怕的从不是你不做，而是旁人都做了你却没做。这并不能体现不与人同的高洁，只能愈加显出“异样”和“鬼蜮”。便大约是装也该装得像个贞顺诚孝、慈悲怜悯的模样出来，再是不耐烦，戏却要做全了。

其实，这世间无完人，当一个人表现得太完美的时候，就是他不是人的时候了。

我拢了拢身上新做的轻裘，走近廊下的夜枭跟前：“我习武日浅，你多担待。我们这就出发？”

他假面之下声线沉郁，想是觉着带个半大丫头出任务麻烦。

你嫌烦，当我乐意去呢。

心里越发不耐烦，撇着嘴哼道：“你做主便是。我必远远站着，不来讨你的嫌。”

待听知了任务对象，反而生出一丝兴趣，管他是哪国人只冠以“细作”二字便是宁可错杀的。顶好扯出瓜蔓，也教那些口口声声上国气度的酸儒睁大了眼看看，他们主张容留的万国衣冠底下竟是个什么东西！

“呵。”扬眉低笑一声，“是这话。咱们儒门授命于朝，是仁者爱人，还是以刑止刑，各自心知。从来侠以武犯禁，江湖人所做所为与官府有甚关系？绿林桀骜，纵是阿父也有不得见的时候。”

夜色四合，星辰消隐。合该是个杀人放火的好时节。

但见他两指一并吹响一声唿哨，伴着一阵蹄声，一匹青鬃白章的高头大马自夜色深处小跑着越众而出，那马儿梳着五花三绺，整齐又威风，刨了刨蹄子趾高气扬地停在面前，歪着头打量我。

从腰间的皮质夹囊里摸出两块裹了胶牙钖的山柰，一手托着喂给眼前的马儿，一手试探着去抚它的面额。水果糖块上蘸满松仁和炒豆子，透着勾人的香甜，收了贿赂的马并不排斥接触，甚至友好地侧头顶了顶我。

彼时他在马背上伸着手已等了一会，我这才应了声，“无妨。出门在外，便宜行事。”

嘴里说着这话，却并不直接伸手交握，只将手里玉柄乌金的马鞭递到那手里，借着外物向上被拦腰捞在马前。成年男子的体温和气息笼过来，皱了皱眉，我尤是反感这样逾越的亲近，不由往前挪了挪。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