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春光】

落笔由心，匆匆盖概一生，是我大道梦醒，施念与旧人

这是太初廿一年，这一年穆帝薨，太子赵易登基，改号建元，同一年，我自荆州启程，前往棣州拜师学艺

棣州有山名昆嵛，座落冠带衣履地，沾圣人光，蒙儒教书礼，集百家所长，昆嵛派衍自沧州三清教，行正派之风，扩盛门大宗，名扬天下不仅靠一脉相承的剑法内功，更是一次次平坦江湖风雨路的浩然正气，太初十八年的正魔交战，巩固了昆嵛派于江湖中的地位，从此正道之首有了姓名，且保得往后十数年风雨平静

凡路闻我去处者，皆不吝夸夸其谈，得此大派驻守，佑棣州一方水土富庶，百姓安康，我站在山脚下抬头望，足下一抹尘烟起，绕至云岚纤雾，是连绵山峦，隐揭一角，可见巍峨，澎湃之心跃问，那可是传说中的五峰之首，启自足下，便是我萧逸之的通天大道

拜师之路坦平顺遂，我以优越资质得掌门垂青，如愿拜师座下，正式成为通天峰的弟子，这一年，我十五岁，而从普通弟子晋为大弟子，我只用了三年时间，无怪乎门中弟子提及萧姓，都要叹一声这横空出世的少年，惊才不输当年穆少清，这真是一句极高的称赞

于是我的视线里除了手中剑，还挤进了很多人，他们是后山桃园里酿的美酒，是丹炉药房里的良药，是标杆戒尺的刻板，还有春风百转的一抹燕抄水，我教他们练剑，与他们切磋，光阴总是偷渡，待我恍然归醒，承平元年的春已悄然而至，掌门自与聂人仇一役后闭关，昆嵛再未涉世招徒，我代首座之职，破了首座既掌教的惯例，着手于门中大小事务，及至三年春，封山结束，邀请武林同道，齐聚昆嵛山，共证仪宣，山脚下又陆续见前来拜山的弟子，拂花落袖，春风得意

这一年，冥教长老带人攻上昆嵛山，于朝阳殿前持剑衅战，在苦性大师的调解下，以武试竞技高下，然而最后一局，武三叹未用一招一式昆嵛功法，打败了通天峰资质极佳的弟子宁庸，昆嵛落败，门派叛徒武三叹随冥教扬长而去，自后冥教扬名，昆嵛蒙尘

兜兜转转在夏末秋初，我于圣水寺见到了熟人，佛狱与昆嵛的旧怨牵扯了太多血海深仇，我于佛祖面前也不愿顾及杀机，曜光出鞘，誓斩圣姑魔头，然而方丈一句禅语点化，恩怨相抵，我随圣姑眉目睇送，不过是一句故人安好，那些年比肩共剑，始终烙印眉间心头，江湖纷纷，皆是愁离，你怀中那壶酒，可还是当年味道

四载光阴如箭，岁月如梭，划破昆嵛峰顶四季春秋，桃花林内迎来一年又一年的花落花开，我以掌门之身踏足桃花峰，向婆婆讨一碗秋里花酿，彼时，师父已殁，我肩担昆嵛之责，怀里却还念着师妹香消玉殒的哀愁

“婆婆你看，那是昆嵛的天，澹澹月泊，朗朗坤日，交替复始，照在巍峨山头，一派欣欣向荣”

“我常喜去通天峰的山顶看日出，睁开眼就能对上一轮旭日初升，普照在我所立山巅，慢慢感受万物复苏，生机磅礴，照在我身上仿佛也激荡肤下血脉卉张，那时我就在想，要让昆嵛山每一天都沐浴在这样的日光里，不让它有凋败枯零的一天”

“从前有师父在，从来不会担心有这一天，可如今交予我手上，却总是忐忑不安，生怕自己没有这衔日钩辉的能力，总觉得当了掌门，自信却远不及年轻气盛时的自己，这时才觉得当年的信誓旦旦有多不自量力”

“自师父与师妹走后，这酒喝的比以前多，却也再找不回初时的味道，越喝越苦，还要在人前强颜欢笑，也只在婆婆面前，才敢道一声苦”

一杯酒，一句苦，道尽我满心酸楚，于人前端庄持重的掌门，也只有在这时敢泄出脆弱，将舌尖抵尝倾诉，此后白驹过隙，沧桑抚平心痕，奔海已过细水长流，我悟学悟道再不仅限于比试切磋，我从前只看得到自己手中的剑，剑指所向，便是江湖，而当我接过掌门之位，涉足更广泛的领域，适才发现以前的目光是有多短浅，成就大义者从不靠武力取胜，一步一心，任风雨吹淋，但教初衷莫忘，往往悟性上的转变，才更容易突破一个又一个障碍的瓶颈，跨至臻境

我甚至更加怀念起从前，交替的首座弟子，新升的内门弟子，与一张张朝气蓬勃的脸相较，我愈发不苟言笑，我端的是掌门之风，手中七星剑易主曜光，似这身份相隔，再难寻少年意气，握剑风流

世间万千功法衍自一动一静，一悲一喜，系天地万物皆可悟，有人观雪可创雪无痕，有人观花可悟分花剑，拘泥避缩于一处永远对悟法无益，需行走江湖，清风而来，衔尘而归，观苍生百态，融于剑法万道，虽同样一套万剑归宗，有了世俗人气的融染，心中有道，即便握剑之姿，都能教之前大有不同，我将师父当年说的话复述给座下弟子，让她下山历练，再替我看一看这花谢花开的江湖，侠骨是否依旧

文兴四年的春，姗姗来迟，我自闭关室出，一缕春日打眼，恍惚半生倥偬略过，我眯起已聚皱纹的眼，看到的依旧是辉阳铺幕下，昆嵛朗朗乾坤，与当年拜师时并无二致，信步走在山道，暖风袭卷衣袖，猎猎吹出一道劲松背影，而自花涧流水处，忽有人声接蹱而至，刹那停步

“逸之”
“师侄”
“师哥”
“萧师弟”
“大师兄”
“萧掌门”
“师父”

一声声叠来，皆自四面八方，汇拢一处，系我半生促就，仿佛看见那一张张熟悉的脸浮于眼前，笑着与我接风洗尘，心自豁然处，放声长笑，回声震沸山间，是纵狂抒意，负首抬头，迎上晴天碧空的耀目，声自心抵

“萧逸之，恭贺出关”

足运轻功，此间一去数里，遥见衣袂穿风翩袖，没入大道无踪

=结束=

萨拉阿满 发表于 2019-12-27 00:11
念着昔时。

何为昔时，曾终了半生未看透，亦未情愿看透。孤枝黄昏，凉风晚日，寂寂枯山与离索垂暮，皆一 ...

剑鞘褪，寒光直指天际，笔直的身影随着手中剑缓缓落下，万剑之气陡生，猛而剑朝下，白袍转动，步步生风，凝聚一剑一气，连带这整个山巅都为之轻吟

我中有剑，剑中有我，此刻眼中再没有无际的黑暗，只有这剑引领着月色翻转出一朵又一朵的银光

消遥心法运出，配合这最后的人剑合一，我从空中将石块击成两半，立地收势的剑身泛过月光照映出一双尚未收气的黑眸，深邃如渊

一套剑法使完才慢慢放松了身体，刚毅线条趋和，含笑的眸子睇望过去，却也有一丝隐隐的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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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落见那天边吹来枯叶将将沾于她肩头要落下，手腕屈抬，五指自然垂下，蓦然于她肩头抬画了一个圆，掌中无形之力随劲贯出，看似晚缓其实也就一眨眼的功夫，那下落的叶倏忽又飘升于半空，连带一阵强风吹来的其他枯叶一起随掌中内力不断翻飞，如一道温柔的手将它们揉成一团，随五指并掌轻轻一推，推向她肩后半寸霍然散开，稀稀落于地面

清风和鸣，吹动衣角徐扬，上善若水，衬一派温容如是威严

以柔制柔，形神合一，这是以意御力的太极神功，昆嵛秘法之一，我已然在少阳神功十层圆满的基础上又复精进，以一层之差的太极神功即登顶峰，这浩瀚江湖，已有我不容忽视之位，便业有昆嵛一席之地

我想教她知道，教长眠地下的师父知道，学无止境，我自入山门复始，于武学追求便从不怠刻一息，这索路有多广我就走多长，直至生命终结亦不教那些落在身上的寄托失望


这是我在婆婆面前两次展示，一次还是大弟子，一次便已是掌门，无论从功法还是心境都已是沧海移作桑田，只盼未负君期

恩怨真真化为那一代的滚滚风尘，皆与当年江湖祭。而旧时人留旧时境，我已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