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春光】

念着昔时。

何为昔时，曾终了半生未看透，亦未情愿看透。孤枝黄昏，凉风晚日，寂寂枯山与离索垂暮，皆一样岁月，度若湖中虚像还是真实人间，又何区别。可这一回，长长久久我知他们都一一离我而去，去了遥在青天归不来的远方，世间再无需我在原地等着，谁也无需我等候。无论如何，我的酒还是继续会酿，一坛坛陈年它会消减，新年总把旧岁替，偶而酒味错过些，任它泥下自我造化，这苦积年以后，也是一味待将来品尝，还望尝酒之人那时能懂得。

荏苒乃光阴，此春挥移五行，上应天期，恍若一树云巅落英簌簌四散，重重迷障迭自而开，却又一年年。举目环望，昆俞峰群嵥峙，青芒斗盛，繁无惊鹊，新枝旧木听声如涛，无数花叶迎风，掠枝点步而出，指捻一瓣桃花送入风间，芳菲时节，轻粉淡红吹落如雨，容似水，天光在眸，苍苍银发颜貌，几峰再无几人能识我。垂垂提篮独行，听闻峰上有人礼唤一句“这位婆婆”，缓缓背影一顿，但不知这是几代的弟子，回眸青葱入目里一片模糊，看谁总想起在星宿海初初遇见那孩子的辰光，一袭白衣皎洁简净，傲然振剑于臂，飒挽晚空一阙星辉夺彩，眉眼清光流转里清晰一笑，双目视来尤为明曜

“今夜登山只为练剑，既然遇到婆婆便可让婆婆你指导一二，看看逸之的万剑归宗可又精进了一层”

安然朝虚空看去，旁侧唤婆婆的弟子不知同我说了些什么，融融一片日色洒下，春暖风和，裹着冬去寒锐，抚平晨雾带来的冷涩，草叶尖尖，新一辈总这般茁劲拓然。是年心念却有一句我不曾应答那孩子的话，彼时他已然是我昆嵛一派的掌门，花开花落在我眼中如旧，他还是他

“待到来年春暖花开，逸之来与婆婆一同拾花酿酒，婆婆到时可不能藏拙不教我这花酿配方”

唇角笑意愈慈和，拿出桃花峰信物，未给旁的弟子们添什么叨扰，后再遇人，足下步踪速相避，依愿独行。提篮黄柳枝根根细瘦，盖著一块织机作成的布，布底下蔽着一拳大小的酒坛，酒差不多足饮三杯。

到了地方。

素衣拾步，踏上几叠石阶，寻常老妇人年纪，卸下功力走的随心慢，自然而然走近一处熟悉。山石也老了，沟壑开裂似人的掌纹蔓延，越来越数不清的痕迹交错，度过命数错综，数年托住昆俞一脉继一脉，终究我心寸寸生根在此，一并深深嵌入逐年痕路里化为其中一石。我的昔时，在此处等过我师兄，他出关见我第一句话即是“念素，你、”。师兄，昔时念素一夜间变老，现在真的是老了，不是任性孤僻的念素了。垂首轻地凝神一瞬，似把当年的娇娇、杨师弟、游师弟都记了回来，大家立在师兄身边，笑颜切切，凭多少年忘不得的故年，恩怨真真化为昆嵛那一代的滚滚风尘，皆与当年江湖祭。

短暂远望过一眼，不作停留。并不能真看到，念着替故去的师兄也替我自己看顾一眼也好，这样的关切简简单单便是好的。离时，提篮稳稳搁置一方旧石案，遇见随缘，师侄安好。

而旧时人留旧时境，我已归去。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