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期场景】文兴街（学校后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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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晚上，有一阵清凉的夏风，熏着白日和路灯的燥热，一直扑动身上的连衣裙。而连衣裙也有着张扬的裙摆，随风鼓张的暗红，肆意在行走的双腿间流动着。裙摆下换上一对高跟凉鞋，与平时款式相比跳脱，红色系带热烈的缠绕上雪白光洁的足踝，好像这样的有恃无恐，随时随地可以被风点燃的潇洒。

而无论神经再冷静的人，也需要有个发泄口，只是不知道何时何地。

事情过去了几天，新闻播报又更新了内容。出租屋的阁楼有个直冷式雪柜，切碎的尸块暂时存放在内，骨骼亦拆成零散，分别放置。如果现在去做丢弃处理，天气炎热会传播异味，被发现的概率几乎百分百。这也是我滞留在此的原因。徐泰的案子肯定正在被立案调查，我在时间夹缝里开始办理护照。

这个时间文兴街上仍有很多学生。因为有约，回去化妆换过衣服出现在这里，我看见赵然所在位置，他手里抱着一捧黄玫瑰，我遥遥对他笑了。利用大学时期男女那点求而不得的心理，我让赵然相信我的无助和柔弱，有了他在卫生系统的那层关系，我顺利的做了校医。李主任的鄙夷也是出自这一环节。

我不愿意走远。赵然就陪我在一家排当小坐。我拿起啤酒瓶快速颠倒它，颜笑生动的让气泡在瓶内更加汹涌，瓶盖开启瞬间，用了些技巧，一滴不洒地倒入两个杯中，耳边都是泡沫快要扑出的声音。

不知不觉，我有点醉了。

八点半的时候赵然接到家里电话，他父亲突发疾病被送往医院，他不得不匆匆离开。我考虑过和他今晚过夜，用来作为报答。他诚意十足是在不知道我身后那些的前提下。记忆里的大学，大家都是温室的花朵，唯独我是一棵长了黑心的花。为完成学业，在阿坤的连线下记不清楚多少个夜晚出入酒色场所。

赵然离开，我继续留在排档把剩下的酒全喝光。好似为灵魂找到了一丝可能的发泄口。离开排档，手腕上的表快指向十点钟，夜风还在吹，吹得炙热。脚步不稳的走向马路，红绿灯正出现绿色行走的小人，视线一晃，把那束盛开鲜艳的黄玫瑰投进垃圾桶。不喜欢黄玫瑰。颜色太过纯洁。

酒量经过这些年历练，又多少次被灌到不省人事，而四肢百骸现在处于轻飘状态，意识被低度酒精麻痹着。双手甩起包包，高跟鞋在路面走着轻浮的步。前面一道黑黢黢的巷子，手悄然摸到包，赵然离开前给的喷雾，说是托关系才买到，要我防身用。包里还有用惯的手术刀，最后选择将那瓶喷雾握入手中

不知会不会有人在这里设下埋伏。像徐泰那样。女人第六感有时很准，无论后来看清楚是谁与否，捕风捉影一刻，让我捉准了一个方向，揿下弹簧装置，辛辣的喷雾全部向那边喷去，直到喷完为止。

王科出现在视觉盲点区，还好酒醉的麻痹要刚才的动作失去真正的准确。不确定发现他的第一时间，喷雾是否还在能掌控的范围，可是身体的迅速反应确实是不留余地。我内心有很多道防线，如果这刻发现的是与从前生活相关的人，下一刻便会把提包的1ml针筒取出，一气呵成地为对方注射高浓度麻醉剂。

然而刺激气体弥漫开的过程，我一手捂住口鼻还是呛出了眼泪，折过身，去扯住他手臂，强行大声

“快走”

他的反应还算清醒，但不知接受到多少剂量。我踉跄地用力扯住他，往通风的位置跑出好几步，风吹得格外大，地上散落的垃圾在脚下被吹得哧哧作响，围墙后一排高低错落的民居，不知谁家电视机播放着嘈杂的电视剧，各种声音，但都很低。我把手放开，转过身面对着他，眸被不断溢出的泪光包裹

“你怎么会在这里”

声在彼此不住的咳嗽里逐渐清楚。从那天他送我回家，遇见徐泰那个麻烦开始，这是一端我必须疑心的线头。不巧这几个月我也适应了朝九晚五的正常生活。即使他将或已成为麻烦，我仍是平静。

听清他说完的字句，眼中应激的泪没停歇，沿唇角一直流下去。很多时候人的情绪看似强大到无懈可击，偏偏会在不经意时刻被蓦然击碎，感觉里都是碎片在坠落，而碎片的画面早已尘迹模糊。

王科查出的事，无非都与我有关。

除了他眼里的叶老师，我有许多个身份，暖暖的姐姐、穷鬼家的女儿、不满十七为凑两百块就肯与人过夜的坐台小姐、后面呢还有陪人“溜冰毒”溜死人的那些，我并不希望有人看见，尤其是眼前的王科。杀人和被杀都是从想要摆脱过去开始，我必然要面对的，哪怕明天横死在这条巷子，也不后悔从前任何决定。确实，他关心的一面我已读懂。和赵然的关心不同。

“王科”低着声唤他，风中尾音有一丝自我没觉察的震颤

眸光望向远处，含泪一涩，“对不起，刚才没看清楚是你。”此刻，我要给他一些安全感。

巷子的黑像诡恶的夜兽睁开了双眼，风要把人推进污秽一并吞噬。卷曲的发弯在风中吹乱，我用手背拭干净眼泪，才看向他似乎没有焦距的眼睛并那微微垂下的眼角。我佝下腰来，完全像对待个迷路的小孩，不过他淘气了，出于某种好奇心，而且还有点傻傻的，所以没那么难应付，也不是什么麻烦

“你不要说话了，先把身体放松，来，王科，把你的手给我”

哑着嗓音，我有些着急，手也向他伸过去，如果有人对辣椒素敏感的话，零点一毫克的剂量足够致使对方浑身难受，特别粘膜组织，强烈刺激将受到严重损伤，必须及时得到处理。我双手握到他手腕时，牵引他小臂帮他学会舒展，释放掉一部分紧张，然后把他半握的手慢慢打开，再覆上我的手心扶住

“从现在起，先把眼睛闭上，然后开始深呼吸，我带你走”

身份还是他熟悉的叶老师。我的专业和我的知识范围在几个月的正常生活中，无形令我产生了踏实的虚假感。对他我是有责任的，这是又一种虚假的想法，并在当下付诸实施。

坏掉的路灯一明一暗在旧宅区闪烁。这个时间没有什么人在外边，我带着他在黑夜里行走，再往上三层楼梯，就是我家，楼梯附着在建筑的外表，每个台阶比平常台阶要高一些。他说到的徐泰，躺在阁楼的雪柜里有好几天。当天徐泰也是跟我上了楼。我先试过楼梯台阶，编出来一个节奏，向王科询问

“这里有楼梯，我数一，一起抬脚，我数二，一起放下，这样一二一二，可以吗？”

他如果把我的所作所为当成秘密来探知。已来到秘密隐藏的地点。

悬在楼体外的露天楼梯有大约45°倾斜角，记起曾经数学课上教授宣称45°是设计上最安全的角度，夜风经过45°弧度下行，不能像握小孩子的手那样全部握住他，感知手心在力量平衡中更像牵在一起，逆着风向，力量是一种相随的保护。还感知到他并不想我向前走，最终仍做出了心理上明知的妥协。

一二的节奏游戏，现在能和我一起做的人不是暖暖，是王科。

门前听见风在低低叹息，他的话让我借着许多来源的光，附近住户透过窗帘的灯、昏暗破灭的路灯、疾速经过的车灯，看着他泪水湿润的脸庞，我弯起指在他手心触碰一次，当作无声的应答。

屋顶呈三角形的隆起，阁楼小窗打开，房间玄关有简易阶梯通往阁楼。客厅是我杀死徐泰的第一现场，清洗完解剖留下的血迹，我用干扰鲁米诺的药剂做过反复处理。钥匙旋转锁孔，齿轮循规律产生了开启的摩擦。逻辑前行的轨迹也在继续，身旁的男孩让我逐渐觉察非常强大的一面。

可对于他的人生来说，看似交集的延伸，不过是一种平行的危险。

至于威胁，徐泰已被我处理。还有那一支录音笔，就王科提到的内容，让我想到录音笔除了作为保命的把柄，同样可以作为被灭口的危险。门开后，我抬手摸到录音笔还藏在门框上方

“跟我走就好”，我无声跨进了门内，暗自等待五秒，没有异样，才开口说话。

时间十点半，灯是熄灭的。前边马路的高厦新出的广告牌，霓虹撒在黑暗的客厅里，地上的光按照时间变化做着固定形状的组合。最直接的处理办法，把冰箱里能有的纯净水迅速拿出，先要他在洗漱台尽量漱口，从饮水机泵出的温水，准备要他漱口完毕后再喝进去。我就在他身后，打开了淋浴的花洒

“冰水漱口，旁边杯子的水是用来喝的。”

花洒的水温在手中调试。房间不大，洗漱台后就是淋浴的位置，避免弓腰，他来这边坐下，就可以用持续的流水冲洗面部，我不想他眼睛有事。等待的光景，先清洗过脸。

能听见的都是流水的声音。确很安宁。

被他当作秘密接近的感受是什么样子，生气诧异、提心吊胆抑或心怀鬼胎，不，这些我都不是。我安静的倚在浴室门前，细细的影带着黑暗的轮廓。

徐泰只是贩毒网中微不起眼的一个小点，即便撤掉也会有无数的点补充上去。贩卖毒品是大罪，却经久不衰地在城市无数暗不见光的角落流通，因为人的欲望本是根深蒂固永无止境。背后的大老板是个身份不明的商人，没有人见过他。我从阿坤手中拿到的录音笔记录了底下散毒的大部分会所的名称。

直到水声停止，把已准备好的毛巾递给他，他那里有滴落的水洇开在我手背，没有说话，转身走开，从角落拖来一张椅，坐到他对面。

沙发旁无噪声的三片扇叶在送着风，风扇的一抹红色丝带鲜艳的飘起，证明风向对着他。冷冻室的制冰盒刚刚被丢在茶几上，不断冒出冷漠的白汽，我把冰盒拿起，预备为他冰敷，与体温悬殊的温度钻入肌肤，迅速产生了生理的排斥。而我正抬起手去取他用的毛巾，就这样目光相撞在一起

空气制造出的柔风，徐徐吹动他额上沾着水珠的碎发，没见过谁的眼像他一样会散发奇异的光与亮。这次我没对他笑，声音用往常的语调，低低的沙哑，仿佛刚才真的有哭过

“徐泰的事，你不要继续再碰，从现在开始，把所有痕迹都清除”

红唇微微一扯，还是补充了一句，“可以答应我吗？”

阅历过各种恶意，当痛苦在更痛苦的煎熬中循环往复，直到丧失感觉，也就坦然的把伤害的刺留在身体内。太久了，不管遭遇什么变故，我不顾影自怜也无处叹息世上的不公平。有时，我想一切都是我自己选的，不是吗。叶暖自杀以后，身边再没有什么可失去，自然不用借口说是为谁而活，走过一天是一天，只要那一天我还愿意选，我一定会继续选择。

王科的选择我不清楚。这次我认真的看着他，隔着一重看不见摸不着的黑暗，凭借印象的蛛丝马迹，脑海浮现的是他第一次来到医务室，我看到了他吸附着阳光的脸庞。我很淡然，适应了夜色的暗

“如果你认为人在这里，现在就可以报警”

轻声说完，给出他可以做的选择，真的可以这么做，但绝对不会给他答案。我的事，只是我的事。继续手里的动作，攥住毛巾一角，而另端还在他手中，手腕稍稍地一顿，没有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