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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期场景】蒋家留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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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留园可不是那个大名鼎鼎的古园林,说它是个药材种植园还更贴切点。它原名也并不叫留园,不知道蒋家往上数几代出了一位痴情又文艺的先辈,夫人得了疑难病症,此先辈终日忧思,忽有一日心血来潮就把蒋宅改了叫“留园”,是个留人的意思。一代一代,中医环境越来越不好,蒋家是世家,传统思想顽固,并不思进取到新时代,渐渐的“留园”也有了些挽留旧时光的意思。凤蕴亦有同感,便不再改。
园子说大还大不到个庄园的规模,说小也非一般别墅大宅可比。先前是受保护的文化遗留不得擅动,后来是社会形态变了,这些根本没有谁再想起,它反而就这么“传统”着生存下来了——按照蒋家世代相传的模式。
园子里一块块的药圃最多,占到了三分之二面积,余下的就是住宅,研究室,一些中医里用到的动物养殖间。因为蒋家世世代代遵守家规组训“于艺道,事必躬亲”,所以在这个园子里AI利用率非常低,哪怕全世界都淹没在AI里,不到万不得已,蒋家人也都是事事亲力亲为。于此时看来,它仿佛更安全,虽然因为骤然变冷,园子里本是最健康的植物,除了几种极为耐寒的,其他已然死光光。

备注:私人场景,开戏需与场景主人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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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宋雁启 于 2020-7-9 11:13 编辑

——2202年10月——

[进入漫长的凛冬已经有两个月了,一切都是一场阴谋,谁都逃不过的阴谋。宋雁启失魂落魄从研究所走出来,单薄的衬衫和长裤和路上全副武装的人类全然不同。凛冽的寒风和能冻结血液的低温不断侵蚀着宋雁启的感官,可是却无法阻拦他前行的脚步。]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知道自己不能停下。手中的检验报告单被已经冻得乌青的手指紧紧攥着,上面的诊断清晰明确:]

[宋雁启,男,40岁,淋巴癌晚期。]

[今天,大概就是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天。]

[说起宋雁启这一生,倒也不算平庸,30多岁的年纪就能当上研究所的主任,怎么说也还算是事业有成。可是这份事业还不等他大展身手,就被心怀不轨的AI强行画上了终止符,与此同时被判定终止的,还有宋雁启的寿命。]

[他不甘心,可是对于体内疯狂增殖的癌细胞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用最基本的方法——用低温来遏制癌细胞的扩张速度,这才勉强撑到了现在。]

[这已经是极限了。]

[坚定的脚步再也无以为继,宋雁启整个人扑倒在冷硬的路面上,光芒渐渐涣散的眼底满是不甘。]

(我真的还想……活下去啊……)

[世界从此陷入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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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早上五点半,在自家园子里走动走动看看这些养在园子里能治病救人的生灵们,是蒋凤蕴自小的习惯。每日每日的一上午,40年了,早已是蒋凤蕴的一部分。

然而,这最放松最鲜活最滋养灵魂的一部分,艰苦反抗了近两个月的持续降温后,于几天前,被骤然斩去,干净利落。

被斩去一部分灵魂的蒋凤蕴 ,此刻站在玻璃窗前往园子里看。赖于这个时代疯狂的科技,这种不知道还是不是古老意义上的玻璃的玻璃还没有被低温冻裂,透过它,凤蕴看着满园被冻住的花木药草、各种药典里的小动物,以它们生命尚存时,被精心养育出的最鲜活的姿态定格于世。

目光再放远一些,透过园子的铁栅栏,是空荡荡的林荫道。曾经清幽安宁的林荫道,如今更像是个激烈杀戮过的战场。可是凤蕴知道,看起来碎骨和血迹满地,事实是那杀戮一点都不激烈,那些被杀掉的人,根本没有丝毫的反抗机会。

曾经整整齐齐的绿植,如今像缺齿的篱笆,圈着它们的猎物。以天下为之笼,则雀无所逃。

从入冬以来频繁的大幅降温,到几天前毫无预警的断崖式再降,大部分植物被直接冻住,小部分却比之前更茁壮。那茎叶展现的近乎妖异的浓绿,把什么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宣告。整个人类世界都在这“笼”里,往哪里逃呢。

祖父口中的那一天终于来了。

而此刻那空荡荡的路上,也终于来了从前几天的“大逃亡”和“大搏杀”后的第一个人影。

出乎意料的是,那些绿植们并没有疯狂的去扑卷,只是蓬勃出恐怖感的枝蔓跟随着那个踉踉跄跄的身影,仿佛是在审视这猎物好不好吃。

这个人是认识的。附近不远原本有家研究所,早饭十分,时不常的就能看到他从这条路上走过。只是远远看着,他比之前消瘦多了,也虚弱的很,连好好走路都艰难。当然,只要还是个人,就不可能在这样的温度里,穿成他那样就这么在外面徒步行走。这个人,是想冻死自己吗?如果出去救他回来,会不会坏了人家的打算呢?

犹豫了不过几秒,还是回身把自己在壁炉前烤透,拣了个巨大的火把点燃,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出去,用火把挡着那些枝蔓,扛起这个奄奄一息的人,再来一次百米负重冲刺,把人扛回来。

壁炉旁铺了一张毯子让他躺下,拿起他手中的纸看了看,嗯……等会儿暖醒了,他要真的打算冻死自己,再丢出去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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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雁启即使陷入黑暗,精神也并没有得到半点安稳,就像沉溺在茫茫大海中,无助又绝望。冰冷又窒息的感觉不停在身体内蔓延,伴着身体的起伏震荡,让昏迷中的宋雁启仍然紧蹙了眉头。]

[这种不适并没有持续很久,颠簸的感觉就停了下来,随后,周身冰冷的感觉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奇异的药香,仿佛是一只温暖的大手,托着宋雁启离开冰冷和不安,带给他沉甸甸的安心。]

[这是……死后的感觉吗?]

[没有答案,可是周身温暖的感觉还在,像极了这个季节本该拥有的温度,一时间,宋雁启有些恍惚,不知道这两个月的煎熬究竟是真是假。]

[指尖动了动,属于毯子的柔软和触感从指尖传来。这不是研究院,研究院里并没有毛毯这种东西。带着疑惑,恢复知觉的身体终于肯听从大脑的指令,颤抖挣扎的睫毛也缓缓睁开,入目便是被火焰照的一片通亮的壁炉。]

[大脑的反应还有些迟缓,可不妨碍他将眼前所见收入眼底。镂空雕花的木质家具,带着传统风格的摆设,古香古色中透着典雅和底蕴。房间里家电不多,可以明显的看出并非那些依靠人工智能操作的类型。而一个男人正坐在他身边不远的地方,手里拿着一张纸,正抬眼看过来。]

[到了宋雁启这个年纪,对人的第一印象早就不再是由相貌决定,可眼前人出色的外貌还是让他愣了一下。深邃的眼眸带着一些不满的探究目光,高挺的鼻梁,微抿的唇,即使的不赞同的神色,依旧看起来让人赏心悦目。何况这个男人周身的气度,那种雍容儒雅和自信绝对是世家子弟才拥有的修养。]

谢谢你。

[宋雁启对于昏迷之前自己的处境十分清楚,能在那样的环境下把自己救回来,这份心意确实很难得。毕竟能好好活着,谁会真的想要去死呢。]

[淋巴癌,这种两百年前就能够治愈的癌症,在AI的恶意隐瞒下,如今竟然也能成了不治之症。大约人类进化论到底还是发挥了一些作用,体内的癌细胞并没有给宋雁启带来太多痛苦,或者说,对比那些被植物分尸、被其他癌症折磨的人,宋雁启能安然活这么久的确可以算作是幸运。]

[慢慢坐起身,不意外的看到对方手中拿着的正是自己昏迷之前手里的报告,扯起唇角,无奈的笑了笑。]

自我介绍一下,宋雁启,反AI研究所主任,现在……

(大概只能称为一个等死的人。)

[这话说的并不过分,从外表上看,宋雁启的身体没有任何异常,可是几天前他就已经无法吞下任何食物,只能靠注射葡萄糖过活,身体的消瘦肉眼可见,而昨天,之前存下的葡萄糖终于用完,宋雁启这才不得已的踏上冰冷而未知的路途。]

[视线扫过还在手腕处埋着的针头,十分客气的向那个芝兰玉树的男人开口]

请问……有注射用的葡萄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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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对,林荫道的尽头,那个研究所,似乎是叫“反AI研究所”。

在30岁以前,偶有小雨的黄昏,会举伞徒步,把林荫道走尽,在右手的转角花店,买一束康乃馨带回来,为母亲插瓶。在蒋凤蕴十四五岁的年纪,还嘲笑过它一次。笑它与大势相悖,是一帮自觉怀才不遇之人才,自己为自己建一个世人无法对之评判的消磨地,甚至AI都对它视若无睹不屑一顾懒得去镇压。

自然的,三五年之后,凤蕴就不再做此想。每每把白纸黑墨印刷着古体中文字的包装纸包裹着的康乃馨抱在怀中,从花店离去时转身一望去,极简单的幕墙上,极简单的几个字,老宋体的中文,罗马体的英文组合,被雨水淋出一种壮士一去的孤寂,心底都会涌出一种莫名而来却实实在在的期冀。

那时,并非他们研究出了什么惊世骇俗的成果,只是那时,凤蕴洞明了家训。

再后来,不用再去买康乃馨了,也没有再走到过林荫道尽头。时间能带走一切,人,事,还有一些记忆。若非经常看到这个人,一身精英气度,几乎总是眉头不展的路过,可能连这个研究所也会在记忆里消失。

“除了研究所主任,其他的介绍都是浪费你的气力。哦,研究所主任也是。“

葡萄糖有什么用,熬着等死么?那还不如直接冻死在外面省了大家的事。既然把人背回来了,至少也试试最后一批新研制出来的药剂。

人不同于AI之处有一点就是,AI的命运完全被写就,过去现在未来,诞生使命结束,完全被安排。而人不同,人的命运之美就在于,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有什么发生。

还能说话就是还能吞咽,此刻也谈不上什么先调养再施药。他腹中空乏,半好半坏,也是无可奈何,总不会比等死更差劲。

从柜子里拿出这些年研究里最高效的药剂,将人扶起,让人靠在怀中。侧首注视人眼眸,出口的话语清晰又冷漠。事已至此,他应不需“医者的安慰”。

“现在?现在研究所都没有了,也没有什么主任了。宋雁启,你听好。我是研究中医抗癌的,我这里有药,但是你的程度你也清楚。不吃我的药你死路一条,葡萄糖只能让你把痛苦在延长。吃了我的药, 就把你送到路口了,或者生路或者死路。我替你做了个决定,吃了它。50%的生路,100%的为我提供研究案例,划算。”

这话没有一点水分。虽然说这药确实是治愈癌症的特效药,然而那是对身体状况各方面都调整到最合适的时机给药。此时此刻宋雁启的状况根本就是最差的配合,虽然不至于差到50%,但是也没必要说多。在这样的境况下,希望往往是另一把刀。

压着话尾,扶着人肩臂的手掌抬起,捏开人嘴把药灌入再合上,迫人吞咽。动作一气呵成,无缝衔接,行云流水,转瞬即完,连被打断的机会都没有。

做完这一切,才去望定人眼眸,对着病人缓缓展出一个笑。没有阴霾,没有寒冷,没有绝望,就是人类最本能的一个笑容。

“我是蒋凤蕴,若你因为这药死了,可以找我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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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云:三十而立四十不惑。到了宋雁启这个年纪,也没什么太多需要计较的事情了,何况以目前的身体状况来看,这个男人的话直白而真诚——如今自己能做的,就是省点力气,然后等死。]

[所以,躺在床上节省气力的宋雁启没再回话,只是带着疑惑的目光看向男人走向柜子的背影。男人显然保养有方,从面相和身形上看更像个年轻人,可身上那股沉稳的气度和眼底的沧桑是骗不了人的,至少也应该过了而立之年。]

[男人的动作明确,并没有半点迟疑和思考的迹象,看样子是有了决定。不管怎么样,能在那样的环境被带回来,这个人就足够当一次宋雁启的救命恩人——虽然这条命已经没什么救的价值。]

[被一双稳定的手掌扶坐起来,背靠着男人的肩膀,一种寻到依靠的微妙情绪油然而生——随后,宋雁启又理智的把这种情绪压在心底——病重的人总是更加敏感和感性,一点温暖都会当做是救赎。可是在这末日的苍凉中,这一点温暖大概也仅够一个人在濒死之际品味吧。]

[心底五味杂陈,也没耽误把男人那一长串话语听进耳内。中医抗癌、路口、50%的生路,其实哪怕男人不说,宋雁启也会把药吃下,哪怕是1%的可能。只是宋雁启没料到这人的动作比自己的反应还快,连话都不让人说就把药灌进了自己嘴里。说是灌,其实也不过才一口,科技发展到如今,大多数的药品都已经是浓缩的特效药,成碗成袋的中药早就成了过去——甚至宋雁启都没有品明白到底是什么味道,药就已经进了肚。]

[这样也好,省力气。宋雁启如是想着,似乎真的从这药剂中汲取了一些精力,也有气力去回男人一个笑容。]

[男人说他叫蒋凤蕴。宋雁启靠在人身上,默默在心底品了一会儿这个名字,冲着救命恩人点点头]

名字还挺好听的——报仇就算了,反正都是死,不管怎么说你都算救了我一命。

[失去的力气渐渐回归,可是冥冥中的感觉告诉宋雁启,这并不是治愈的征兆。那么,似乎宋雁启的运气不太好,50%的几率,还是走到了注定的路上。]

[对于死亡这件事,宋雁启也十分想得开,反而因为现在多了一个听众,忽然就升起倾诉的欲望。]

陪我说会儿话吧。

[或许这会是这一辈子,最后一次与人交流了。宋雁启没有等蒋凤蕴回话,自顾的说了下去。]

我是被体外孕育出来的,从生下来我就不知道我父母是谁,他们在哪儿,我也只是千万个实验体中的一个罢了。后来,我对电脑编程有了浓厚的兴趣,但是却反感把人类养在伊甸园里面的AI,所以一毕业我就进了研究院,从一个职员做起,十年的时间,一直爬到主任的位置。

我们破译了AI了一部分阴谋,可是没有人相信我们,我们上报的资料被封存,我们的研究被勒令停止……人类太相信AI了,自己培养出的孩子,怎么可能杀死父母呢?

[说了太多话,宋雁启稍稍歇了会儿,才再次叹息]

能。甚至,它们连医疗系统都瞒了过去,研究院的人一个个患上了癌症,直到死,我们都没能把我们的发现公之于众,我们只能把自己化为灰烬,不让自己再被AI利用……

[看向身后充当临死前依靠的男人,身体微微绷直,宋雁启的目光带着诚挚的请求]

蒋凤蕴,如果我死了,就把我烧了吧。

[应该……不会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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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剂药给他吃下去,会发生什么谁都不知道。或许药研毫无进展,不会有什么立竿见影的特效;或许这次是在世界已经变化之后,迟来的成功结果;或许他的身体已经难以承受,根本不足以检测这药的效果,反而成了毒剂;或许……,一切都只能看命运给予什么。

一剂药喂下去,并没有立刻把人放下躺着。保持这个角度,不影响他呼吸,也能让药液顺利进入身体。

微微侧首惯性观察着患者的情态。细看之下,这人倒是一副好相貌。面正眉平,目如潭渊,闪着点点星火。只是太过瘦消,血肉尽退,只见得一副周正骨相。启合的唇也无血意,俨然一副油尽灯枯的意思。

油尽灯枯,偏还有目中星火,偏还有说不完的话,并非吉兆。自幼的熏陶,这状况落在眼里,是什么情况心里自然明明白白。不管是他这幅身子难以承受这药力,还是这药研制毫无进展,至少,这种药,在这个世界变化之前的最后一次实验,还是没有成功。

到底,还是没有来得及。

侧目盯住空了的药瓶,听着耳边断断续续又低低缓缓的话语,心,还是如同玻璃窗外的世界一般,往更冷更黑暗中陷去。

把目光从空药瓶上收回,也无法再去看那闪烁着星火的眼眸,只能举目去望愈发暗沉的窗外。没有雨没有雪没有风,只有冷。凤蕴出口的话,也一样的冷漠。

“说救命为时过早。”

怀里人身体愈来愈冷,多暖的话语都没用。对于两个活过了大半辈子的人来说,也没必要。

窗内,壁炉的火光缓缓起伏,宋雁启的话语与他的生命一起在潺潺流淌;窗外,一切似乎都是静止的,只有院栏外那些绿的过分无风自动的梧桐,还有攀缘其上的藤萝,生机勃勃。它们蠢蠢欲动,它们在窃窃私语,它们在酝酿着杀戮和吞噬,只是它们不敢越过院墙。

园门后,守在墙边的那株老银杏,依旧茁壮。它没有说过一句话。大约,是不愿意惊吓着蒋凤蕴,这个自从出生就在它庇荫下的“小朋友”。

从小到大,凤蕴每天都会从它眼前走过,再走过整个园子。最小的时候,跟着祖父慢慢走,一边听教诲,一边享受着大而温暖的手掌抚在头顶的疼爱;大一点时,跟着父亲慢慢走,一边听教诲,一边享受着偶尔沉重的期望,偶尔严厉的斥责;更大的时候,陪着母亲慢慢走,一边听教诲,一边享受着母亲的关怀和温柔;再后来,只有凤蕴一个人慢慢走,身边的教诲变成了自然万物,享受的是与满园的花木药草,和养在园中的各种药典里的小动物们的交流。

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活在外面蓬勃茁壮的被冻死;没被冻死反而蓬勃茁壮的,全部被凤蕴付之一炬。再所余者,除了封冻在研究室培养皿里的那些尚不能称为生命的,就还剩唯一一间暖棚里的些许幼株。些许,满满的一园,只余些许。

想跟宋雁启说一句,他说的“阴谋”凤蕴是信的。早在祖父那一辈,蒋家人就是信的。这就是冰冻这么久过去,凤蕴依旧可以好好活着并救回他的原因。

被怀里人的挣扎强行牵回目光,再对上那双眼眸。星火点点,还多了因为期望而生出的浓烈热切。

如果他死了烧掉他吗?如同烧掉那些蓬勃的如妖如魔的自己亲手养育很多年的药草花木一样,如同烧掉那些被击毙的带着丑陋尸斑徒手就能扯开院墙铁栅栏的“人”一样。冰冻发生前,他从门前林荫道上总是眉头不展缓步行过的身影又浮现。如今,也要把这个终生致力反AI的温和专注的人烧掉吗?

再抬眼,又见门前老银杏。宋雁启……会是栏外梧桐,还是园中银杏呢?

“宋雁启……如果……”

没有如果,还有药,还可以拿回来!

世界已经变成这样,宋雁启已然这样,不管是什么药,不管到了哪一步,就这样吧。大概他也是自己最后一个生命尚存的癌症病人了。

“宋雁启,你等等,加把劲儿,等等。你不是要反AI么,你不甘心,你不能被AI就这样坑死了。你,癌症患者,活下去,就是第一步的前进。”

整理壁炉里柴薪,整理壁炉旁“床铺”的温暖柔软,动作如同话语一样急切。离去把门关死前回头,紧紧注视火光映照下的宋雁启,紧紧注视那双眼眸,还以与人相同的诚挚。

“你等我回来,一定等我。”

“不会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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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被依靠的人说,为时过早。其实早不早,他们心里都清楚。宋雁启凭借顽强的意志力走出研究院的那一刻,就想好了自己的结局。]

[不是没见过那些生机勃勃看似全无危险的生物将一个人残忍撕碎的场面,本以为那也会是宋雁启的归宿——没有能力给自己一个痛快,就只能寄希望于这些看似绝路其实被视作救赎的变异品,但如果有更好的选择,宋雁启也没自虐到去体会一下死无全尸的感觉。]

[万一,那些植物没能把自己彻底杀死,转变成新人类的时候缺胳膊少腿的,还不如不遭那个罪——宋雁启对于自己的运气从来都不太自信,或者说,对于自己没有运气这回事一直很自信。]

[遇见蒋凤蕴,被蒋凤蕴救回是个意外,让宋雁启十分欣喜的意外。人在弥留之际的大脑通常十分敏锐,仿佛终于能够肆无忌惮的释放所有算力一样,仅仅通过蒋这个姓氏,就猜到了目前所在的位置。蒋家留园,这个每次宋雁启路过都会深深呼吸用来提神的地方,本以为会首当其冲的药材园竟然安然的挺过了末日的变异,要说这个院子里没什么让那些植物和新人类都忌惮的存在,宋雁启是不信的。那么此时,蒋凤蕴的目光已经说明了一切,只是因为现在无法动弹,无法判断蒋凤蕴的目光到底落在哪里罢了。]

[不管是什么,如果自己真的变成了新人类……]

[应该也不会伤害他的吧,哪怕他想要宋雁启的命。]

[可是刚才的倾诉和挣扎似乎已经用掉了宋雁启的所有气力,干裂的唇翕合半晌仍旧没有半点声音发出来,而那个成为片刻依靠的人已经匆忙间扶着自己躺好,一边提出着让人为难的要求,一边交代着什么。]

[宋雁启不想听。]

(别走……)

[视线里男人的动作忙乱却有序,宋雁启动了动手想要抓住人的衣角,却发觉终究是徒劳。目光紧锁在蒋凤蕴身上,看他摆好壁炉的柴火,看他细心的掖好被角,看他打开房门,那眸中焦急比宋雁启更甚,最后消失在闭合的门板后。]

[在这冷暗疯狂的末世中,给予宋雁启唯一温暖的人类,就这么消失在视线中。临走之前,他说等他回来,不会太久。]

[等他。殊不知对于现在的宋雁启来说,等,是多么奢侈的一个字。宋雁启想要苦笑,却连牵动嘴角的力气都攒不起来,索性闭上双眼,用蒋凤蕴的话说,省点力气,或许真的能撑到他回来。]

[蒋凤蕴临走时眼底诚挚的光太过绚丽,教人不忍心让他失望。]

[他也说不会太久。希望,是真的不要太久。蒋凤蕴,蒋凤蕴。希望我再次醒来看到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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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蒋凤蕴 于 2020-7-29 07:33 编辑

把门锁死后,并没有急于迈步,整个人仿佛也被冻住。静立于门前微微垂首,注目手中猎枪。缓过一息,稍微适应室内外温差,眨了一下眼睛,微微向火光窗畔侧目。

宋雁启,或许等不到自己回来了。

这么多天,除了那些疯魔的“东西”,这是自己见到的唯一一个活着的正常人——姑且算活着吧。再回来,是会赶得及看到一具冰冷的尸体,还是已经又多了一个疯魔的“东西”……

天还没有完全暗下来,周围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食用的血肉之物。旧时娇养优雅的宠物们,在这个冰冻的世界里,成了最野蛮的凶兽,连那些疯魔到轻易吞噬活人的植物们也对它们望而生畏。

这次出门有点不走运,刚跨过内园的院门,便与一只黑背对个正着。它的眼里,以往的亲切全然不见,只有饿极了的疯狂,却与它一身被精心养护的皮毛最合衬。在被家养若干年的驯化中,人们似乎都忘记了,这才是这个物种原本的样子。

这是隔壁朱家的狗。朱先生是个和蔼的人,在冰冻以前,时常会来园里采一些金银花回去泡茶,它也跟着熟悉了来往的路。冰冻以后,朱先生和女儿都没再见过。而此时,在晦暗的天光下,它的一条腿上,是被拖扯的脏污灰暗的与朱小姐最喜欢穿的那条长裙花色一样的布条。

蒋凤蕴年轻时与现在完全不同,曾经也做过一阵顽劣纨绔。父亲管束,祖父放纵,也练的一手好猎法。至如今,技术仍在。猎枪射出的子弹,正中冲扑过来的疯物红灯一样的双眼间。它本该对主人不离不弃誓死追随,它有罪。还要花去救命的时间烧掉它,它该死。

收拾完这头疯物,咬牙系好猎枪,刚烤热的手又迅速冰冷下来。必须快走,必须让身体处于活动中才不至于冷到麻木;必须快走,必须尽快赶回去,或许宋雁启还有一丝生机。

离开火光才发觉,天已大暗,昂首竟见星斗。墨色天穹透着浓蓝,缀着闪耀明星,仿佛最干净。俯首再望前路,冰冻之初,被自己烧掉园中植物的灰烬被风吹匀,满园光光的灰白,在浓夜星光下,彷如被雪,倒也像一种最干净。

蒋家人一贯讲究工作和生活要分清,故而研究室建在了园子的另一端。以往舒心到还想更长些的路程,此时此刻只恨它太长。

那个半成品,只缺一味药。于这末世里还余一点庆幸,这味药之前一直在暖棚里培植。作为刚培育出的新品种,它们还是纯粹健康的。只是暖棚建在园子的另一侧,又是一大段路程。

一路疾行,还要警惕着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身体与精神都绷紧到极致,待到手掌握住暖棚门锁,才发觉连手都颤抖的厉害。望去幽暗的暖棚内,一时倒分不清这颤抖是来自于过于剧烈的行动,还是不安于棚内药草状况的未知。

等是毫无意义的,握紧锁柄,深深呼吸,沉腕旋开,只是一瞬。还好,没有意外。幼株安静孱弱,是最正常的姿态。手电筒扫过去,翠绿带着青黄,是最正常的颜色。松一口气,急急进入,只能在一片幼苗中找寻到勉强能用的撷取。

直到要离去时才想起,距离上一次充电,这么长时间过去,暖棚电力该是快要用尽。只是此时来不及再去搬动沉重油桶更换,只能等到给宋雁启喂完药再来。落锁间,一向无甚信仰的蒋凤蕴,竟也垂首祷告,愿时间能走的慢些,愿一切都还来得及。

研究室里只有几个柜子需要维持温度,电力消耗不大。扫一眼门边的电力表,很好,足够撑三四个小时。等待室内升温的时间里,强迫自己的身体和思维都冷静下来,以进行后续不容丝毫差错的操作。没有备用的原料,没有备用的时间,没有出错的机会。

遵从组训,一直没有引进高端智能设备,研究室里的仪器都最基础的版本。此刻操作过程中的安心,该感谢先人们的远见。一切顺利,只是等待的时间里,免不了思绪不羁,也引的断断续续的心慌意乱。越到接近完成时,越是连静立都成了勉力克制。

药剂拿在手里时,便也没空多想,脑海里唯余那一双紧紧盯住自己的眼眸。那眸光里从热切的恳请到最后静而深的眷恋,一丝不漏,全都被收取。一路上似乎被这眼神牵住,心无旁骛,天地寂静,世间安静,路途清净。

启明星亮时,借着玻璃窗透出的火光打开门锁。

人和一身寒意一起扑入室内,摇动火光,在静静躺着的宋雁启脸上闪动。厚重衣物也未及除去,急急上前,扶起炉火照拂中的人,把一直暖在掌心里的药剂喂下。

一切都还是温暖的,一切仿佛都还鲜活。



——————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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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上————

[双目闭合,唯一的光源被阻挡在体外,宋雁启将自己完全沉浸在黑暗中,此刻不再是惶惶不安,反而因为壁炉的温暖和蒋凤蕴临走时那句“等我“,心底满是憧憬和期待。虽然自知时间不多,可仍在这灰暗中生出些微渺的光亮来。]

[在这光亮中,宋雁启陷入了沉睡。恍惚间仿佛看到了那些同事一个个迎面走来,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上满是喜意,口中说着无法用听力捕捉的话,似乎是在叫宋雁启一起离开,又似乎是劝他留下,为反AI事业继续做贡献。]

[一生四十载时间在脑海中不停闪过,宋雁启终于想起了为什么对AI抱有那么大的敌意。那还是在很小的时候,作为被培育的生命,学龄前只能被圈养在一个被称作保育园的地方,所有的孩子像小兽一样争夺着每天固定的食物和水,还要不时忍受AI那冰冷现实的讽刺——这段记忆在宋雁启离开那里以后就被封存在记忆深处,可是对AI的抗拒已经成了本能,深深刻印在潜意识里,如此便是一生。]

[还记得当初走上这条路的时候,导师看向宋雁启的目光充满了不解和怒其不争的愤慨。最得意最优秀的学生选择了一条在他看来完全没有前途的事业,甚至会被人类唾弃和针对——只有那些被排挤的研究人员才会被分配到反AI研究院这种地方,可以说,宋雁启为自己选了一条死路。在研究院的前几年,宋雁启还曾固执的将研究成果透露给导师,后来……]

[在看到满是尸斑,腐烂了一半身子的导师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宋雁启亲手给了最敬重的导师一颗子弹,送他一个解脱。或许他是想告诉宋雁启,反AI这条路是对的,可是扑过来的疯狂还是将所有未出口的赞许和曾经的师生情谊撕得粉碎。]

[蒋凤蕴蛊惑的话仿佛还在耳畔,这条路,宋雁启还想继续走下去。最终,宋雁启还是没去抓住那些递来的手,意识彻底陷入沉寂。]

[似乎过了一生那么长,黑暗中,宋雁启仿佛在经历一场涅槃重生,到处都是火,每一处都热到难耐。这种认知让宋雁启疑惑又新奇。人类死后是不是真的有知觉,一直是科学家们争论不休的话题。如果有,那么是不是自己正在被焚烧,焚烧的人是谁,蒋凤蕴吗?如果没有,那这环绕在周身的热度又是什么,壁炉的温度吗?还是说,自己真的死了,但冰冷灵魂的仍然能感觉到身边的温度?]

[有人说过,人类前进最大的动力是好奇心。如今这个动力也狠狠的推了宋雁启一把,将黑暗划破,将火光送入眼帘。]

热……

[入目的依旧是镂空雕花的木质家具,不断燃烧的壁炉,还有那个沐浴在夕阳余晖下,正看过来的男人。口中还残留着浓郁的中药味道,宋雁启已经无暇顾及,抬手想要掀开盖在身上的被褥,似乎想到了什么,正进行到一半的动作骤然顿住,低头仔细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身体,闭上眼深深呼吸,再缓缓转头,仿佛等待宣判一般看向蒋凤蕴,带着试探和些许了然的不甘,小心翼翼的开口询问]

多久了?我现在……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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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是温暖的,一切仿佛都还鲜活。

药剂灌入宋雁启口中,顺利的流下,一滴都没有因为吞咽障碍而漏出。他身体温热柔软,闭着眼睛,长眉和睫毛在火光下还泛着光彩;火光还在他苍白的面颊映照出暖红的颜色;此刻他唇上沾染一点药液,在微微摇动的火光下,似乎也红润起来。

一切都是温暖的,一切仿佛都还鲜活。

把宋雁启放平躺下,为自己脱去厚重外衣,在壁炉边的沙发上坐下来。伸长双腿,双臂搭在沙发扶手,昂首靠上靠背,让自己深深陷进沙发里,如同被终于丢掉了的负重。

他应该在半小时后醒来,醒来应该还很虚弱。

靠近壁炉的手边,沙发边几上还有牛奶。虽然他肠胃不一定受得了,可在此食物已成奢侈品的时候,也只能将就。

让身体完全放松下来,才觉出一夜奔波的疲累。手和腿依旧是有些抖的,似乎后怕。重重松出一口气,把心放回胸怀深处,目光穿过大窗玻璃遥遥散去。外面已经是带着浅蓝的灰白,依旧又是冰冻基调的一天。杏金的天光早已不见,偶有日光,也仿佛玻璃杯里泡柠檬,不是暖意。不知还要多久,不知有无尽头……

老孙离去的那天早上,也是一样的灰白。一样冷的深入骨髓,冰冻麻木的手握不住老孙细瘦的手腕。他的力气已经太大,以前只能握稳方向盘的手,钳在手腕上,带来腕骨将要碎裂的恐惧。他没有用力,他的眼神里,狂乱深处还隐有疼爱。开走了那辆他开了大半辈子的越野车,连带大门都撞坏。他离开留园,也离开以前的他。带着点点尸斑的他,已经不是他。

尸斑。科技突破国界后,人类成为一个整体,现在,又被尸斑劈开两部分。暗红的尸斑随着老孙离去,从疾驰的车里散出,慢慢蔓延,血一般在留园缓缓洇开,越过大窗,越过窗边久未开启的落地灯,越过毯子边缘,慢慢染上宋雁启的脸。暗红的尸斑,渐渐占据他苍白的脸颊。

“不!不能!……”

扑身上前时被动作惊醒,已是满身满额的汗,手心是凉的,握着一掌汗湿。侧目望了一眼腕表,三个小时。

三个小时!三个小时……

室内有炭火燃烧爆裂的细微声响,有腕上传来表针机械跳动的声响,有自己愈发急促却愈发轻微的呼吸声。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他没醒。

这个认知一旦浮现,几乎是条件反射式的,探手握住近来已经习惯放在身边的猎枪。不小的动静在寂静的室内,彷如惊雷。震破这磨人神经的安静,也震醒理智。

清醒过来的一刻,不自觉的又放松了握枪的手,却也不能安心的放下。半倾着身子,握着长长猎枪,这是一个让人很不舒服的姿势。

坚持不了多久,还是起身,缓缓靠近依旧安静如同在沉睡的宋雁启。

没有尸斑,他的脸颊依旧是苍白到干净,没有任何血色。只有眉与睫,在被大亮天光的冷色浸透的净白面庞上,浓墨重彩。也……没有呼吸,他的胸膛没有丝毫起伏,整个人安静到静止。

天光刺透壁炉的火光,占据整个室内。窗外冰冻的冷,浸透壁炉的暖热,连人心也能冻住。直到跪蹲的姿势不足以支撑身体的重量,半是难以自控麻木的肢体,半是放任又一重绝望的袭击,跌坐下来,背靠温暖的壁炉,面对冷却的尸身。

宋雁启那么诚挚的恳请自己烧掉他,他不想变成被AI阴谋改造的人,那是对他一个反AI斗士最大的讽刺。虽然直到此时,仍不能称得上彼此认识,但是从他简短的叙述,和他那个“临终遗言”来看,他是一个那么骄傲的人。

要不要烧掉他?

腕表指针有序又稳定的在走着永恒,轻轻细细的声响在整个时空的静谧里勾取关注。视线转移到手腕,又想起老孙转身前的那个眼神。他成了一个新的人类,他不怕冷,他有莫大的力气,可是他依旧是老孙,他认识凤蕴是他自小看大的小少爷,他依旧不会伤害,他只是选择了离开。

宋雁启是淋巴癌,如果不烧掉他,他也会变成新人类。他是会像老孙一样仍有旧念?还是会像老孙的儿子一样,因为要强行带走留园的物资而对自己的父亲出手相残?

如果此时不烧掉他,待他醒来,自己便再没有主动权,一切都再没有机会。

时间随着滴滴答答的表针行走一刻不停的流逝,唯一的变化是久未曾见的阳光突破云层,照射进室内,拂上对着窗的自己,没有热意却有暖色,染红宋雁启半边身子。

思绪回转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握着枪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却始终没有让枪口去对着那具越来越接近复活的失身。哪怕他一醒来的动作就明明白白的昭示着他已经是一个“进化”成功的新人类。

此时,室内有两个活着的人。丧失了生存主动权的蒋凤蕴紧了紧握枪的手,却再无其他动作。对望中,初见时宋雁启浓重棕黑的眼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淡成烟雾般的灰棕,随着他慢慢闪动的了然和越来越浓烈的不甘,光泽愈盛,最终停驻成两枚茶烟水晶,纯净的只剩试探,小心翼翼的对准自己。

“你……”

他怎么是问自己他是什么,他明明什么都知道了。

但他的眼眸里,没有疯狂,没有暴烈,茶烟水晶透射出的,还是他的冷静,还是他的温和。

轻轻放下手中猎枪——现在只能做出这样一个动作。身体依旧是无法放松的戒备的紧绷,被放下的猎枪依旧在手边,盯紧他的视线依旧不敢稍转,只是送出自认为足够明显的期冀,甚至带着几分请求。心中进行着一天之内的第二次祈祷,祈祷他心性不失,不忘初心。

“你是宋雁启,反AI研究所最年轻的主任宋雁启,一个全新的宋雁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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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上所谓的特效药也是需要时间消化吸收的,要说有什么药到病除,宋雁启是绝对不信的,何况他自己的身体情况他再清楚不过,明明油尽灯枯的身体,不过睡了一觉就充满了活力,能够自己掀开被子,这本身就是天方夜谭。]

[所以,当宋雁启看到蒋凤蕴一脸紧张的握紧猎枪的那一刻,就已经知道了答案。一个苟延残喘的病人,是不会让另一个健康完好的人如此防备,甚至需要用到猎枪的地步,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宋雁启,终于还是没有逃过癌细胞的变异,甚至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痛恨这一场死而复生。]

[庆幸的是,睁开眼睛看到的人确实是蒋凤蕴,而痛恨的是,宋雁启终究是没逃过命运的捉弄,变成了自己最不想要变成的模样。]

[其实,宋雁启并不知道转变成新人类后会是什么样子,因为工作本身的关系,他的社交圈子本就小的可怜,而所有病逝的同事,宋雁启也并没有给他们转化的机会,统统烧成了灰。对于新人类的印象,就只剩下了那些街上打砸抢劫,或是肆意奴役凌辱还存活的人类的身影。最近距离接触过的,那位大学时的导师,也是疯狂狠戾的。可是当宋雁启自己变成了所谓的新人类,却发现似乎并不是这样。]

[他还记得自己的使命,还记得自己的生平,还记得自己弥留之际的想法,即使那些已经如同前世一般遥远,到底是同印记一样烙在了灵魂深处,无法磨灭。]

[宋雁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这双手重新拥有紧握的力道。或者,是可以轻易夺取他人生命的力道。就因为这样,蒋凤蕴才这么紧张防备吗?静静的转过头看向蒋凤蕴,看着他翕合的唇,看着他暂时放下猎枪,看着他紧绷得如同随时可以暴起的豹子一样的身体,看着他颈侧还在鲜活跳动的血脉……]

[或许,自己现在的力道,轻易的就能够扭断那处纤弱,轻松的掐灭蒋凤蕴强烈跳动的生机。]

[可是不可以。不能伤他。宋雁启并不愿意这样做,蒋凤蕴是宋雁启的救命恩人,是这末世他仅能守护的光亮,他心中唯一的光。]

[何况那道光此时正小心翼翼的,带着谨慎的期待和请求看过来,那目光,绞得他呼吸不畅。]

[蒋凤蕴,会后悔吗?]

[神使鬼差的,宋雁启心底闪过这个念头,随后,就被男人带着试探和抚慰的语气吸引,不由怔愣的看了他片刻,那一瞬,心口竟然有种细微的疼痛和胸闷的错觉。]

[蒋家留园,从占地面积就看得出,原本住在这里的人定然不少,可现在只剩下蒋凤蕴一个人。要经历多少生离死别,才能让一个稳重的中年男人露出这样脆弱的一面——只是因为一个不过一面之缘的陌生人?]

[宋雁启不想猜,也不敢猜。]

[窗外的阳光已经变为金黄,铺洒在蒋凤蕴的身上,映出了一半明媚一半幽暗,或许正像那犹豫难断的心思,在光和暗中沉浮。最终,宋雁启还是听到了猎枪放下的声音,但那身体的僵硬却没有半点放松,这大概是蒋凤蕴最后的善意了。]

[然后,宋雁启听到了属于蒋凤蕴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和试探,告诉他一个真正人类的希冀和期望。]

[宋雁启的情商不能算很高,可是常常浸淫在各种倾轧排挤之中,总是能听出此时蒋凤蕴那几句话的言外之意:你还是你,不要忘了你的初心,不要成为AI阴谋得逞的工具,你只是重新活过一次而已。]

[不知道为什么,心底的那股不甘和苦涩在听到这样一句话的时候,就神奇的消散了。因为怕吓着蒋凤蕴而一直没敢起身的宋雁启,终于慢慢的坐起身,一双眸也直对上蒋凤蕴的,没有抗拒,没有疯狂,只是温和平静。就这么静静的看了一分钟,让自己的态度足够清晰的传达过去,这才缓缓开口]

我又不会吃了你……

[这句笑话或许不合时宜,但还是让宋雁启微微弯了唇角。这件事本身已经足够沉重,不该让蒋凤蕴来担,他并没有错。顿了顿,才续道]

你没有烧了我,等于又救了我一命,谢谢你。但是——

[宋雁启的目光扫过一侧摆放的猎枪,缓缓站起身]

我暂时还不知道会不会受到什么影响,会不会伤害到你,所以我得离开。如果……

(如果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如果一直能保持这样的神智,我会保护你的,在你看不到的地方。)

[这些话宋雁启并没有说出口,本身就不是一个善于表达情感的人,何况这种承诺从来是只有做了才有效,空口白话宋雁启不会说。他还想到,研究院里还有些能用的设备,迟些送过来好了。于是,话题就突兀的停在了这里,宋雁启想了想,也没什么可交代的,于是准备告辞。]

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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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短的回话后,是如旧的安静。炭薪燃烧的爆裂声,腕表走动的机械声,轻微的呼吸声……

阳光无声,眼神无声。玻璃厚重,窗外风吹老银杏,也不闻风拍叶响。

宋雁启新生后的一双眼眸太过净亮,映衬的他身后的窗外,成片的风摇枝动,在夕阳暖不透的冷色调中模糊成灰白背景。

几乎与他身形微动同时,靠近猎枪的手,手指下意识的弹动,又被不知那一股力量强行克制住。待理智追上时,蓦然放松。短短一瞬间,筋骨都绷出酸痛。

不自然的抖了一下眼睫,算是掩饰方才无意识的反应。靠着40年磨练出的脸皮,蒋凤蕴若无其事的对上方才要握枪相向的宋雁启直视过来的视线。紧紧注视着他,递过去的眼神里,有五分保护作为人类的自尊的勇气,三分从心底硬扯上来的自小被教育的”永不屈服“的勇敢,还有两分对自己一贯良好的赌运的自信。赌宋雁启心性不失,不忘初心。

如果说有什么比多日不见的阳光更明亮的存在,就是此刻眼前的新人类的这个笑容了。这是自冰冻以来,见过唯一一个笑容。看了太多悲伤、绝望、哀恸、痛苦、疯狂、痴妄、暴戾……之后,这是第一次看到笑容。哪怕那只是唇角牵动了一下。

先不管这个笑容是何含义,也不管这个笑容是冷是暖,至少它是不含恶意的。见过新人类的力量之后,心里十分明白,如果宋雁启怀有恶意,面对一个相对他来说“配置陈旧”的旧人类,他不需要任何掩饰。所以,没有就是没有。宋雁启明白,蒋凤蕴自然也明白。

一时不知道该感谢他没有吃了自己,还是该向他讨要救命报答。面对第一个拥有莫大力量却温和笑着的新人类,旧人类蒋凤蕴还没有准备好应对的表情。

直到这人径自站起,仿佛被这个自从把他扛回来后第一个“大动作”惊醒。然而理智还在忙着消化诸如“一个正常的新人类应该就是这样的吧?”这样的问题,暂抽不出空来管理身体行为,待到终于确认了这个信息,并收入意识里,才发现身体已经擅自行动,跟着这人站起来。

夕阳带着浓烈暖色,融过大窗,扑入室内,拂洒在两个站立的人身上,为两人镀上亮光,拉出一前一后两道浓重的影。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落在安静的室内,每一个字都没有被漏掉。他要走,理由是不知道会不会受到什么影响,不知道会不会伤害到自己。

这次换到立于宋雁启身后的自己牵动嘴角来笑一笑了。什么破理由,还不是暂时无法正视全新的他自己,没准备好完全接受全新的宋雁启么。也许还有些与自己一样的不知所措——还没找到以全新的宋雁启面对正常人类的“表情”。

笑虽如此,倒也明白,他所虑没错,若是他也同那些发狂的新人类一样失控,想要蒋凤蕴的命,轻而易举。此时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方才自己的那句话,似乎对他有些安抚的作用。

那便不能让他走了。

这个世界已然这样,生存的意义是什么还有什么可追索的,倒是发生在眼前的事,应该抓下来好好看看。比如,一个新人类,不是那些疯狂暴戾丧失理智的,还会是怎样的存在,会“进化”成一个拥有完整灵智拥有强悍躯体的新正常人,还是不论时间长短,终归会失控?以及,真的没有办法阻止新人类失控吗?

一向对自己很诚实的蒋凤蕴,对于自己此刻对新宋雁启的好奇,和对尝试阻止新人类失控的跃跃欲试具有十分清晰的认知。一向对自己很纵容的蒋凤蕴,从来都不拒绝自己想要去做的事。或许宋雁启就是会成为一个“高配置”的正常人。或许可以再用一次赌运。

阳光转动,在被岁月浸透到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老式木地板上缓缓滑过,在丟置其上的空药剂管上擦出一点亮光。星星之光,刺破一室凝滞。

傍晚即将逝去,夜晚又将降临,如此一段夕阳带来的热度不足以拉动温度计,夜晚依旧会是与日俱增的寒冷,暖棚里电力告罄,还等着自己去补续。这是个好理由,不显得刻意,又能让怀恩未报的人无法拒绝。

“你……要走要留,是你的自由。不过,你能不能先帮我一个忙?”

缓缓上前一步,与人并肩站立在玻璃窗前,望着远处泛着淡蓝的灰白里融着一团被灿金围着的胭脂红。虽然感觉不到任何热意,可那光芒确实是第一次如此绚烂。微微眯眼适应着刺眼的热烈,抬臂与人遥指老银杏。

“从那颗树转过去,园子的另一边,是我的药圃……………的其中一部分。它们还在健康生长,它们需要电力维持温度。现在,发电机的油即将用尽,需要马上续上。你能不能帮我去搬一下?“

方才觉得是个还不错的理由,待到说完,突然又觉得同宋雁启的理由一样破。也罢了,都不是小孩子,有什么听不懂的呢。听懂了正好,一切尽在不言中。虽然还是觉得有点尴尬。

虚咳一声,缓一下,转脸望着身边的宋雁启,目光却是丝毫不尴尬的坚定。

“现在就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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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宋雁启虽说要走,可是脚步却一步都没有挪动。自从寒流到来,宋雁启就一直迷茫着,不知道自己还能为人类做些什么,还能为什么人什么事贡献什么。死不可怕,迷茫的活着才是最大的煎熬。]

[原本,自己只剩下了一个等死的目标,可如今死都死过了,面对一个新生,宋雁启再次迷茫不知所措。现在这个情况,就算再回到研究院,又能做什么呢?]

[窗前夕阳斜照,似乎是要将最后的光明尽数倾洒,尽管并不能让冰冷的温度上升一丝一毫,可它仍旧顽固的照耀着。宋雁启静静的看着,觉得似乎有什么划过心头,稍纵即逝。眉心习惯性的微皱起来,还不等抓住这一闪而过的念头,余光就捕捉到蒋凤蕴嘴角的弯起的那抹细微的弧度,不知怎的,突然就觉得这抹笑比夕阳余晖还要温暖。]

[大概因为这是来源于“旧人类”对“新人类”的友好吧。宋雁启当然没忘记刚刚起身时蒋凤蕴要去抓枪的动作,可是最终只是指尖动了动,再被若无其事的遮掩过去,那是源于蒋凤蕴主动的放弃,这足以表达一种善意——其实新旧人类也可以和平共处的善意。]

[大约是照顾着宋雁启那同肉体一起觉醒的自尊和骄傲,蒋凤蕴并没有戳破那不堪一击的谎言,而是顺着话头,提出一个请求。而源自救命恩人蒋凤蕴的请求,宋雁启无法拒绝。]

[不知道是料定宋雁启不会拒绝,还是不想要听到拒绝,蒋凤蕴站近并肩的身体已经将心思表达得清清楚楚:他对宋雁启并无防备,也愿意和宋雁启一起面对这个世界——不管是绚烂的夕阳,还是灰白冰冷的天气。金红色的阳光映在那双幽深的眸子里,仿佛一团火焰,照亮了宋雁启的前路,迷雾尽去。]

[如果曾经反AI是宋雁启的使命,那么现在,或许眼下,守护好蒋凤蕴可以成为新宋雁启的使命。]

[救命之恩,自当以命相报。]

[话语声再起,宋雁启收回思绪,努力将自己的视线从身边这个会发光的男人身上拔出,顺着男人的指尖看向院子里那棵郁郁葱葱的老银杏,随后豁然开朗。还记得死亡前蒋凤蕴看向窗外若有所思的表情,那个时候宋雁启就猜测这个院子里一定有一个外面那些东西都不敢招惹的存在,倒是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知晓。]

[只是——为什么蒋凤蕴提起药圃的时候,有那么长的停顿?难道这一路有危险?不知为何,想到蒋凤蕴可能在这条路上遇到过什么危机,停跳过一次的心脏骤然缩紧,就像刚刚醒来时看到蒋凤蕴那小心翼翼的眼神时一样,莫名又让人升起探寻的欲望。]

[正要仔细思考这种感觉到底是缘何而起,那方蒋凤蕴话音已落。这个理由……带着一种黔驴技穷的窘迫和尴尬,却成了两个人心思达成一致的最好阶梯,于是,宋雁启刻意的忽略掉接下来的虚咳,权当是人清了下喉咙。]

[投来的眼神如此坚定,既然这样,还有什么可矫情的?宋雁启看到那双幽深黑瞳中的自己重重点了点头]

好。油在哪儿?

[给发电机续油这件事对于宋雁启一个理工科研人员来说轻而易举,同时也是个检验这具新身体的好机会。但是自己对于这个留园来说还是个陌生人,别说油在哪儿,就是在的这栋房子,都分不清厨房在哪个方向。尽管不想蒋凤蕴和自己一起出去面临寒冷和危险,还是向人发起了邀请。当然,开口前还要勾起一个友好的、彼此心照不宣的笑容]

一起走吧,也有个照应。

[既然有了目标有了方向,那就认真去做——宋雁启本就是这样执拗又顽固的人,哪怕如今不知道还能不能够称为人类,也依然如此。弯腰拿起一侧立着的险些对上自己胸膛的猎枪,递到蒋凤蕴手里]

一切小心。

[小心外在的危机,也小心宋雁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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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宋雁启递过来的猎枪,冰冷的乌身枪管被夕阳染成红茶琥珀,竟有暖意,勾着意识指引着手臂探过去。握在手中时,被毫无分别的冰冷惊醒。抬眼看了看宋雁启,不等人松手就率先放开枪管。并不去接下这枪。

“等我穿上厚衣服。冷。”

这话听着甚是没有骨气,然而,这种气温,不冷的只有现在的宋雁启这样的身体配置,低配的蒋凤蕴并不需要多此一举维护这方面的尊严。

厚毛皮的外套压在身上并不好受,十几个小时前刚刚“负重长途”了一回,蹬上厚绒皮靴的腿脚都还记忆着酸疼。

刻意拉长了整理装备的时间,就是想告诉宋雁启,既然他死去的当时自己没有烧掉他,既然他苏醒的当时自己没有立刻举枪击毙他,既然跟他说他只是一个新的宋雁启,就已经下定决心予他足够的信任。当然,亲自把枪递过来,也是宋雁启在表明态度——他予己随时击毙的交付。

枪还是要接的,既然态度彼此都已明白,便不用些推推让让的矫情。

或许是对宋雁启最初的印象良好,或许是因为他复生后依旧是与以前相同的没有丝毫攻击性的温和,虽然理智还清楚记录着这是个具有危险性的新人类,潜意识却已经率先放下了防备。直到存放子弹的抽屉被拉开,才反应过来,根本没想要避着他。

尴尬不能再出现一次,身随心动,动作丝毫没有阻滞。没有去看他,只是取出子弹,低头认真把枪装满。动作熟练,音调平稳。

“这边有不少发了疯的宠物,最近还有那边山上的野物找过来。它们………很聪明。”

从第一次被熟悉的小宠物袭击,到如今可以轻易分辨并毫不犹豫的击毙,蒋凤蕴心理和技术都早已被磨练到足够强悍。

扣好帽子的襻带,又把护目镜戴好。成色还很新厚毛的手套,十年前与十年后同样是鸡肋物件。冰冻以前,它刚被作为礼物送来时,就因为太厚太笨重根本用不上被压在箱底;冰冻以后,它依旧太厚太笨重,依旧不好用。戴上它,连握枪都不利索,甚至连御寒的功能都失去了,只是勉强包裹住手掌不被立刻冻成冰块罢了。有赖年轻时的纨绔行径,此时此刻竟是装备齐全的,虽然不是专业御寒的东西,到底聊胜于无。

“走吧,从那棵树绕到园子的另一侧……”

这么多次进进出出,然而每次拉开门的一瞬间,都还是同样的被冰冷的空气击打的屏住气。片刻缓过劲儿,深深换了口气,才接上方才的话。

“……有点距离,但还好。”

举目迈步,又见前方老银杏,本是四周舒展的树枝,生硬的缺了对着主楼的这一块。那是它为了缠住一个擅自闯入的新人类,让自己得以躲进楼里举枪,生生被扯下肢体的伤痕。月前的一幕,惨烈如昨,如今自己身边站着新人类宋雁启。他们都是新生者,看样子,如今要通过一个旧人类,建立连接,彼此接纳。

太冷了,能不张嘴是万万不愿张嘴的,何况接下来还要说一大段话,先蓄点力吧。侧首用眼神示意宋雁启跟自己走,带着人先行至老银杏跟前站定。

老树已记不清年岁,只是高大非常,繁茂茁壮。那一片缺失,若非熟悉,是断然难以辨出。它依旧持有岁岁年年大自然精养的力量,随风拂动,有撼天动地之势。举首去望,只觉人如一沙。如今它有灵智,又具情思,立于其下,脑中最先浮现的不是妖魔,却是菩提。

“如你所见,这棵树是变异的植物。但它记得我,就……如同现在的你。”

抬手拍上老银杏的树干,手套太厚,阻隔了记忆里的老银杏身上那些浸透了岁月的沟沟壑壑的触感。偏偏此刻不知哪里来的冲动,仿佛手掌贴住树身,才能传递自己心中所想。

脱下手套的一瞬,透骨的冷猛烈的往骨肉里钻,手掌却依旧固执的贴在树干上,转脸望住宋雁启。眉心微聚,有抵抗严寒的努力,也有严肃的表达、真诚的希冀。

“你还是宋雁启,它还是蒋家的老银杏树。你们都变了,可是你们又都没有变。你,我,它,应该还有我们不知道的一些。它依旧是一棵树,我们依旧是人类。”

强忍着手上彻骨的疼痛,对着宋雁启扬起一个幅度不大的笑——实在是手太疼了,笑不出更多了。

“我们还是可以和冰冻以前一样的,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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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壁炉很暖,暖到即使宋雁启站在窗前,也出了些微的薄汗,暖到宋雁启忘记了,外面仍然是天寒地冻,自己已经不再畏惧寒冷,而眼前这个男人还没有这样的能力。]

[猎枪最终还是没有递出去,那一触即离的手掌在提示着宋雁启,蒋凤蕴明显并没有把刚刚那句“小心”放在心上——至少,对宋雁启是没有太多防备心的。大概……是自己醒来以后的态度太过温和,以至于宋雁启都有了一种没有经历过死亡的错觉。要不要换种方式提醒他呢?]

[天光昏暗,此时借着房间里壁炉的火光,宋雁启终于看清了玻璃上自己的模样——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一双褪了色的,茶烟色的眼瞳。对着那双眸怔愣了半晌,才收回目光,在心底沉沉叹息。]

(到底,还是不一样了啊……)

[按照蒋凤蕴的说法,培植着药物的暖棚电力就快告罄,时间应该很紧才对,可不短的时间过去,那人竟然还在不紧不慢的穿衣服,是太相信宋雁启,还是太相信宋雁启?可是这种没来由的信任确实取悦了宋雁启,就连刚刚看到瞳色变化而意识到自己不一样的那种感慨都被蒋凤蕴化去,茶烟色之中只剩下了原本的温和平静。]

[只是,眼睁睁的看着蒋凤蕴包裹成一大团毛球的宋雁启还是皱起了眉头。这样的装备先不说能不能真的达到保暖的效果,首先太过厚重、不方便行动这一点就很让人不满。也不知道之前遇到危险的时候,他是怎么逃过一劫的。看来宋雁启低估了自己要做的事情,要保护好蒋凤蕴,首先还是要解决不影响他活动的保暖问题。尤其是在看到蒋凤蕴熟练的给猎枪填充子弹的动作,还有他解释性的话语,这个念头就更加深刻迫切起来。]

[作为一个时刻会遭遇危险的普通人类,出门一定要带着猎枪,猎枪的子弹一定是要装满的。可是蒋凤蕴还是塞了两颗进去,那么就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他在给宋雁启取药的时间里,已经遭遇过危险。或许是发疯的宠物,或许是山上的野物,有时候不输于正常人智商的动物,要比人还危险。想到这里,刚刚被忽略掉的那种细微的疼痛又蔓延上来,不明来源,不知归处。]

[宋雁启正细细品味着这种感受,那边蒋凤蕴已经装备完毕,招呼自己出发。侧目看去,从帽子到护目镜,从围巾到手套,看起来全副武装的样子,可是宋雁启知道,其中实用保暖的还真没有几件。一时间也顾不上再考虑那些细微不明的情绪,只觉任重道远,任重道远啊。]

[随着门的打开,一股冷风扑面而来。身上只穿了一件衬衫的宋雁启觉得身上微凉,刚刚在屋子里的那点薄汗很快就被带走,随后就是舒服的温度。再看蒋凤蕴明显被冷风呛了一口的模样,宋雁启忽然有种把人塞进屋子里取暖,不许他出来的冲动。]

[可是路还需要他来带,不能胡乱冲动。所以宋雁启只能微微挪了下脚步,为人挡住风的来向,然后跟着蒋凤蕴走向老银杏树。树影婆娑,在已经昏暗的天光里遮出一大片阴影,像那些没有尽头的阴暗,如妖魔的盛宴,彻底将一片天地笼罩,只余出一道缝隙,可以看到零星的星光。星光下的人,是蒋凤蕴。]

[宋雁启觉得,这一幅画面,大概是要记一辈子了。]

[清醒着相处不过短短时间,可是蒋凤蕴这个人仿佛有一种魔力,让宋雁启频频失神。不过是错神的功夫,就看到怕冷的蒋凤蕴脱去一只厚重的手套,将冻得有些青白的手指贴在了树干上。蒋凤蕴的手很漂亮,手指修长干净,皮肤并不算细嫩,却恰到好处的优雅有力,如人一样。]

[宋雁启的眉头再次皱起,双眸紧紧的盯着那只可以称为好看的手从青白到青红,甚至即将有青紫的征兆,心底没来由的窜起一股怒火。但蒋凤蕴有话要说,这话不止是说给自己,也是说给这个守护者,所以宋雁启只能强行压下这莫名的怒意,并没有打断。可是当余光捕捉到蒋凤蕴脸上那几乎冻僵的笑容,宋雁启再顾不上其他,上前一把抓过那只贴在树干上的手,合在掌心捂紧。]

[银杏树叶沙沙作响,宋雁启不想理会,只是盯着蒋凤蕴,语气沉沉]

不一样。我不会冻僵,但你会。

[掌心的手冰冷,还带着一些僵硬,冰得宋雁启呼吸都不顺畅。当树叶的沙沙声终于安静,掌心的手也总算沾染上了一丝宋雁启的体温。既然暖了,那就不能再放任他再次冰冷,索性就牵住蒋凤蕴,目光扫过几乎把两人包围的树枝,最后定格在蒋凤蕴刚刚贴过的树干上,带着些自己也分不出的情绪开口]

它也不一样。它有它的使命和选择,我也是。

[其实哪里需要这样的沟通呢,植物本身就比其他生物要敏感得多。身后的沙沙声渐渐远去,老银杏又恢复了原本枝叶招展的模样,依然有一丝星光洒落在蒋凤蕴身上。看着这样的蒋凤蕴,尽管那种不明的情绪仍在胸口激荡,宋雁启还是笑了。]

以后在外面不要随便脱掉手套。

[顿了顿,握紧牵着蒋凤蕴的手,补上一句]

你那手套也不保暖,还是我给你暖着吧。走吧,不是说暖棚快没电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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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蒋凤蕴 于 2020-8-15 18:25 编辑

冰冻以后,夜好像来的更早更快。那一片金红的夕阳,仿佛只是记忆重现的错觉。不远的路程走完,不多的话语说完,已经是浓夜。幸而有星。

再见墨蓝天色,繁星依旧,被银杏树冠收成一芥子,风微虫悄,四围静谧,仿佛连冷也不在。然而,手上的疼是真实的,冷亦是真实的;老银杏真实的有了灵智,宋雁启真实的不怕冷。总是这样,真实的现实总是又冷又疼,亘古未变。

手被人握住的一瞬,并没有感觉到什么温度,也没有皮肉相接的触感。看着对面的人把自己的手掌捂在手心,依然没有任何感觉传回意识。冰冻冻住了很多东西,可能也包括人类对某些事物、精神状态的感知。一边看着人茶烟水晶的眼瞳里点点星光,一边听人说话。

“你说的对。这个……确实不一样,现在,不知道这手是不是被冻死了,这会儿都没什么感觉了。”

枝叶轻动,视野开阔了些,繁星把夜点亮,银白的光让夜更冷,让一双人影更浓重。

“不过,我说的‘我们还是可以和冰冻以前一样的’是说,我们还是可以像冰冻以前一样,人与人,人与植物、动物,可以和睦共生,友好相处。”

定定看了人一瞬,牵着人开启再一场跋涉。

“出发吧。“

当然,“跋涉”这个说法只是对于蒋凤蕴而言。身边的宋雁启,也许是为了与自己沉重的步伐相合,步履堪称悠缓,仿佛在散步。

负重也有好处,没走多远身体就已经温热,被人握住的手掌开始有细细的麻痒涌起。不自在的在人掌中活动一下手指,却也没有挣脱的意思。被人体恒温暖着,当然还是要比那个笨重的手套舒服的多。

视线凝驻前方,越过一片片灰烬,越过留园的围墙,越过围墙外夜间如同魔物的绿植,越过宽阔却空寂的公路,远远望去,是一个虚无的尽头。

“它有它的选择,你有你的选择,我也有我的选择。世界已经变成这样,我们更要坚定自己的选择。”

蒋凤蕴一向不是个爱说这些话的性子,只是如今,所余甚少。目睹了留园里的人逐个消逝,目睹了物资被抢掠近空,亲眼看着“当时只道是寻常”的拥有,大片大片的失去,心底偏生出一股倔强的不甘来。这感觉很陌生,自幼余裕,从未有什么机会激发出这种称为“欲望”的情绪,可它却在心头越来蓬勃——不要再失去了,无论是什么。

希望老银杏一直坚守,希望宋雁启初心不忘,希望蒋凤蕴能留住留园,留住想要留住的不太多的一切。

不得不说,有宋雁启这个新人类在,还是有极大的方便。且不说等一下搬东西有人帮忙了,便是这一路上,墙外那些每次见到有人出动,就剑拔弩张蠢蠢欲动的植物们,在今晚都安静了许多。

嗯……如果宋雁启能留在留园就好了。如果新人类并不是人人都会性情大变就好了。

思绪漫无目的的跑马,此行的目的地却已渐渐出现在视野里。为了省电,暖棚里没有保留照明,远远望去,偌大的“玻璃壳”融在夜色里,反射着星光,随着步履变换着闪亮,晶莹剔透。因为太过寂静,隐约已经能听到电力将尽的提示音。

正要抬手为宋雁启指示存放油桶的位置,一动手臂才发觉,这一路都被人牵着手暖着,再次对比一下两只手的感觉,心中感叹,到底恒温是舒服。那就再暖一会儿,如此冻寒,谁不贪恋温暖呢。蒋凤蕴只是一介低配凡人。

抬起被厚毛手套裹的严严实实,却依旧觉得骨头都锈住了的那只手,指着暖棚旁边的一个不太大的木刻楞给身边的宋雁启看。

“油就在那里。——灾变发生后,我跟园子里一个老人一起,把附近的一个加油站搬空了。但是……后来他走了。“

暖棚的大门,越来越清晰,看着黑暗中枝叶依稀可辨的幼苗,心中一动,闪出一个想法来。

酝酿所余不多的路程,及至门前,侧目身边的宋雁启,借着低头开门又将视线收回,面目便隐在一片完全的黑暗里。出口的话语,也仿佛沉入寒夜,被压在黑暗里,依然清晰却没有了玩笑的暖色,是带着点灾变发生后最常见的绝望的平静沉缓。

“以我现在的状况,一个人不可能走很远再去找物资,所以,可以想象的,要么我离开留园,要么……跟留园一起等着最后的时刻。你……”

抬头望去,玻璃反射星光映在眼前新人类茶烟水晶一样的眸子里,清澈中彷有星火闪动。门应声而开,温暖扑面而来,把一片冰寒暗夜融化,也融化那一点被“初识还陌生”封住的思量。这个世道了,哪还有熟人,一天一夜,一回死生,也算够熟了吧。

“你愿意留下帮我找些物资吗?”


————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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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上

[每个个体都有自己的选择,宋雁启明白自己的选择,可蒋凤蕴的选择是什么?一路上,宋雁启都在思考这个问题,如同散步的闲适让思绪可以无限拉长,长到仿佛就可以这样走完一生。]

[最终还是被手中蠢蠢欲动的力量打断思绪,本能越过理智自作主张,先行将欲逃离的手握紧,直到确认它不会再抽离,姗姗来迟的理智就只能用来聆听身边人的陈述——平静、又暗含绝望的陈述。]

[从寥寥数语中,宋雁启似乎看到蒋凤蕴看着一个个熟悉的人离开,最终只剩下一个人,孤零零的看着这偌大的园子,在这个末日里。宋雁启忽然就明白了蒋凤蕴的选择,那是身为一个普通人类在灰暗绝望的末日能做的,为数不多的坚持。]

[还不等彻底体味因为能够继续牵手而升起的那丝窃喜,心底那股细密的酸疼又毫无预兆的漫上来,几乎让宋雁启以为自己要再死一次。这种感觉如此陌生,在宋雁启长达40年的人生里,只在遇见蒋凤蕴以后才出现,而且出现得如此频繁猛烈。这股疼痛在听到身边人说到“最后的时刻”达到了顶峰,至于那唇中接下来吐出的字句,已经被铺天盖地的疼痛覆盖,再听不真切。]

[为了缓解这种锥心蚀骨之痛,宋雁启遵从了最心底的渴望,不顾拉着自己进入暖棚的力道,不顾扑面而来的暖意,将牵着的手重重往回一拉,张开双臂把人紧紧的抱进怀里。]

[大概要感谢重生带来的力道和体魄,没有控制住自己力量的宋雁启只觉得被硕大的棉球狠狠一撞,身子晃了晃,还是把人稳稳的抱住。抱住蒋凤蕴的一瞬,所有疼痛都如潮水般退去,只有满怀温柔。]

[是的,温柔。虽然宋雁启平时也多是温和的模样,可是从没对谁有过温柔这个情绪,如今有了。聪明如宋雁启,如果现在还猜不出自己情绪变化的原因,那就白活了四十年。宋雁启听到自己清晰的回答]

我陪你。

[属于蒋凤蕴的气息进入鼻翼,带着淡淡的药香,好闻得让人不想放手。暖棚电力不足的提醒再次响起,提醒宋雁启此时的温存太过不合时宜——从门内流出的暖意并不足以暖透怀里人,自己的体温也难以透过厚厚的衣物传递给蒋凤蕴。]

[可是太过贪恋蒋凤蕴在怀里的感觉,太过贪恋蒋凤蕴的气息味道,宋雁启就这么搂着蒋凤蕴钻进暖棚,直到暖风口,这才依依不舍的松开。]

[没想到,这么多年头一次孟浪,竟然是在这样的情形下。但是蒋凤蕴没有挣扎没有抗拒,就足以让宋雁启心情明媚。心情明媚的宋雁启,连话语都带着轻快]

你还有我,不会到最后的。

[双手扶着蒋凤蕴的双肩,让人看到自己眼底的认真和关心]

我去把油续好,你在这里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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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凤蕴是个绝不让自己有机会遗憾的性子。这一问并没有期待。回答不回答,怎么回答,是宋雁启的事;蒋凤蕴的事,就是问出这个问题。无论以后会有什么,至少蒋凤蕴不会在以后的某一日,因为此时此刻没有开口问这么一个问题而遗憾后悔。

问完了问题,跨进门内,争分夺秒的赶赴温暖,是意识里的步骤。然而,这一步未及跨出,却被一股大力固定在……一个人的怀抱。这是完全不在意识里的突发状况,40年未遇,在蒋凤蕴的过往各种教育里都没有学习过如何应对。

新人类宋雁启,力道之大不可估量,心性如何不得而知。一个被冻僵了的旧人类,脑子也转不太利索,一时半刻脑中还只是一片空白,没有只字片语的应对之策。

幸而有宋雁启的声音传来,醇而静,在字音的开头有一点特殊的哑。可能是“大病”初愈,也可能是他本来的音色。

那是一个回答,字词清晰,意思明确。因为没有预料,所以没有出乎预料,只是听到了一个确切答案沉沉压入心底的安定。这样就够了。

怀抱不因凤蕴简单的知足而放开,被人拥着挪到暖风口才作罢。肩头被扣住,对上人双眸的一刻,在宋雁启的眼中的看到的,是让那个答案更清晰更明确的宣告,还有对话语表达的坚定的补充。

那眸中的认真仿如团火,在冰冻时代的冷漠中,在近乎末日的绝望里,驱散迷雾,照亮前路。

注视着他眼眸,注视他说完话,注视着他转身离去。似乎是被这状况冲击太过,待人放手,竟觉站立也要按上木刻楞与玻璃暖棚连通的门墙支撑。

油桶虽然大,但于新人类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留园虽然是宋雁启第一次来,但对于一个技术类精英来说,弄清暖棚运转架构,续上电力,亦是基础题。

不需要去“帮忙”,索性转身靠着墙,在暖室里调匀气息。身体一暖,大脑也运转起来,把方才的情绪波动暂且收伏压制,把这一程传送到脑中的信息收拢整理。

更早的以前,宋雁启是留园外林荫道上的温和沉静;不久的以前,宋雁启是为数不多的的言谈里的条理清晰和冷静。哪一个都不是刚才那样仿佛失控的冲动,这是……“进化”后遗症?还是,新人类终究都是会走向失控?

往木刻楞里迈进一步,靠着门边,看着发电装置前忙碌的宋雁启,动作流畅,步骤清晰,正是一个最专业的研究人员特有的样子。

心头纷乱的思虑仿佛被人有条不紊的动作安抚,再转脸看看暖棚里的幼株,垂目思索一瞬,主动对这个刚刚说完“我陪你”、“还有我”的人提起那个敏感话题。也算是给他一个心安。

“你看到了,留园里没有AI,各种仪器和设备也都是最基础的程序,它们只是最原始意义上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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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身进入木刻楞后,宋雁启那激动得有些过分的心跳才缓缓平复下来。木刻楞里虽然也算是冬暖夏凉,对于宋雁启来说,到底要比暖棚的温度要舒适许多。借着打量这老旧的供电系统的同时,宋雁启也在暗自思量,刚刚的行为是不是太过唐突,吓到了蒋凤蕴。]

[离开的时候,不是没注意到蒋凤蕴脸上怔愣的表情,让宋雁启想要再抱抱他——四十年沉寂的情感一旦澎湃,让一向自持冷静的宋雁启也有些控制不住,只能借由转身离开遮掩。]

[不能再想了。不管蒋凤蕴是不是真的觉得新旧人类之间能够正常相处,也不管蒋凤蕴会给自己怎样的回应,陪着他守护他都是宋雁启自己的选择,都这个年纪了,有些事不必点破,更不必强求个结果,能这样下去就很好。]

[把注意力完全拉回到眼前这套发电设备上,不难看出这应该是很早年的设备,虽然留园中AI的痕迹已经很少,可是难免受到影响——电力的持续供应,让发电机闲置了很多年,如今还能继续使用就已经算是个奇迹,实在不能奢求更多。可是在这样资源匮乏的时代,这样油耗大效率低的发电机实在不太合用。]

[幸好,虽然比研究院里的设备要老旧,但原理相同,难不倒在研究院里独自生活了两个多月的宋雁启。考虑到明天的打算,宋雁启还是只加了大概一天需要的油量——附近的加油站已经被搬空,再远也没有合适的代步工具,所以只能省着些用,少浪费一点是一点吧。]

[作为一个技术人员,宋雁启自然知道要如何调节设置供电供暖系统,并且要更加省电。手指在键盘上跳动着重新设置程序,就听到门口传来蒋凤蕴的声音。从那一个拥抱之后,他首次开口,说的是与之前不相干却又和两人目前处境密切相关的事实。不提刚刚的事情也好,至少说明蒋凤蕴接受了宋雁启的陪伴,其余的不重要。手指的动作仅顿了一下,表示自己听见了,便继续完成最后的编程设置。敲下最后一个符号,宋雁启一边保存重启,一边开口回答]

看得出来。这里的发电机太老了,费油。

[除了AI,总有更新的工具设备,提供给那些需要手动操作的人们,明显留园里并没有,而那些东西,研究院都有。确认过程序重启成功,并正常运转,宋雁启关掉显示器,目光终于从屏幕上移开,直直对上蒋凤蕴的目光]

明天跟我去趟研究院,那里有最新的设备,也都是不受AI操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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