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角街

【收回手时不经意间瞥见裙角湿了一小块儿，绯色里便多了那么一抹暗色，想是在院子里沾到的雪，进了屋很快就化了。视线从裙角移开，横了大着肚子的女人一眼】

蒙古大夫怎么了？蒙古大夫也照顾了你这么些年

【年深日久，几乎记不清如何与云荒相识，是在佛祖何处…这边眯着眼睛回忆过去，冷不防听到韫欢的声音，轻轻哼了一声，往旁边稍稍挪了一下】

是是是，孟大小姐学贯古今，小小医道算得了什么

重光也是可怜，好不容易遇到了狄…遇到了可心的玩伴，结果…回了家还得让你们两个欺负，再这样，我可要带着他一起离家出走了

【这几日总觉宅子里热闹了许多，耳边这种斗嘴总也不停，如泼墨点红，吵活了岁月】



【轻轻柔柔的笑，也不去插嘴她二人，免得受了无妄之灾。指腹停留在肚子左侧，那儿正巧有只脚丫顶着，拿指腹轻轻碰了碰，顶着的那块儿便收了回去。笑了笑，目光落在腕间的手镯上。它还未出生，但我便想，以后我的孩子，应该像这玉石一样，既坚韧又不失温润】



【腹中胎儿动了一番之后便再没有动静，这几个月它已经少有活动，总是安安稳稳的待在肚子里，少有往日里那种以肉眼能见的动静在肚中打滚，若非作为生母与它有所感应，只怕要担心的睡不下】



【轻轻拍了拍，正要与她们二人说话，但只觉下腹一阵疼痛，只一瞬之感，也不甚强烈。眉梢轻轻皱起，微微诧异的看了看自己方才拍肚子的手，转头与昀华道】


我现在很收敛，已然算是轻手轻脚了对吧？怎得……觉着有些疼？总不至于是它在抗议你们拿它作赌罢？

【眸角瞥见那抹红稍稍偏了偏，抬脚踩她裙摆，那红绸便“嘶”地一声挣住，转了眸看云荒，勾了勾唇。】

生了女儿，我教她功夫，最多十五岁，定能胜那些所谓的江湖名家。

要是个儿子，你就自己教吧。

【玉足挪开，走到她身前蹲下，侧耳伏到她腹前，清晰的心跳声，云荒同她的孩子，一脉同声。弱小的婴孩在母体内吸取着盈盈不断的养分，与母亲一同呼吸、心跳。可生下来后，为何不能视如当初。抬头看她，含了笑意在眼，漫不经心。】

怀胎十月，你可要好好待她。

千万……不要让毒娃娃抱去试药。

你看，这就踢你了，这是在应和我呢。

【第一次发现，原来布料撕裂的声音这么好听】

原来你还喜欢做这样的事儿，正好我最近寻思着换个颜色，不如你去把我的红衣裳都撕了？

【盯着云荒的肚子瞧了一会儿，低下头跟我儿子说话】

宝宝乖，你欢姨脑子不大好，我们不理她

【胎动是很正常的事情，听云荒提起过，也亲眼见过孩子在她腹中活动，只是近来安静了些。这会儿孩子又动了一下，倒不觉得稀奇，不过安全起见，还是重新搭上了云荒手腕】

你有没有别的感觉，我怎么觉着，孩子是要出来了呢？

【拧眉又探了一会儿，苦恼的摇摇头】

我不敢确定

【抬手推一下旁边的韫欢】

别傻坐着，去喊稳婆过来，她经验足，说不定比我会判断

【被她一推，推了门去喊稳婆，一路听她絮叨是大喜，此子落于初冬该当冰雪慧意，至门前截了她步，凌厉面色，问。】

冰雪慧意，若不是女孩，你也不用回去了。

【那稳婆一惊，颤颤推门，浅浅应了一声。转寰神气替她开门将人迎进，扶了云荒入内，屋中小婢一应备水侍候，刚要入内被拦了出去，道是不吉。】

姑娘不能进去，未出阁的女儿家，见不得这些。


【她作势要闯，又一想自己实不通生产，不便添乱，便候在厅内。看着那裂了角的娃娃满面冰霜，亦是化不开的焦虑。】


娃娃，云荒这么好福气，定是生女儿的命。


不必太担心。

【也不过是眼前一晃，坐在那儿的韫欢便消失于屋内，床帐微动，是她带起的风。摇头笑了笑，满心的不以为意】


喊稳婆？你们是不是太紧张了些？




【有孕以来，由初时的彷徨惊慌，到现在的欢喜宽心，心中也是历经种种忧虑与不安，未婚生子，饶是我为江湖儿女，也不是轻易能承受的来世俗与礼教加诸的压力，自然，还有些许源于楚王府的沉重心思。好在肚中孩儿日日成长，它给予了我更多的力量来面对往后的日子，如今习惯了它的存在，只觉她二人太紧张了些】




【抚着隆起的腹部，才笑她二人大惊小怪，到不想那产婆一进来，只瞧一眼便说是时候了。她小心来扶，面上稍有惧色，方才她与韫欢说话虽远了些，但并不影响入我耳，心道许是被韫欢吓着了，趁着又一阵阵痛暂缓，安抚的拍了拍那产婆的手，勉强一笑】


劳烦大娘了，我这朋友只爱说笑，大娘且放宽心。



【轻声细语之下，产婆面色稍霁，亦是悉心嘱咐婢女准备一应物什，此时韫欢被拦于外间，那产婆继而示意昀华也出去。下腹疼痛又起，比初时疼上许多，额间细细冒着汗，见她二人都要出去，心中莫名一慌，抬手便拉住了那抹暗红的衣袖，躺在榻上，仰头满眼横梁，没有半分暖色，侧了侧头，才将清丽的姿容纳入眼底，声低低微带细吟】


……再陪我一会


【于此时，竟然有些害怕，只那些情绪自我离开燕山地，我便已经习惯不再说出口。那产婆于宅中已住有时日，早时与她道是夫家行商远行中原，这会见我这般，也只摇头叹息，并未将人尽逐。自她低头拧毛巾时，喃喃低语，道是】


“一个大姑娘，也没个婆家照应，可怜那，两个姑娘怎么照顾得了……”


【闻言勾了勾唇角，与昀华对视一眼，神色莫辨，不知是无奈还是其他。】

【手搭在云荒腕上不敢挪开，其实这会儿心不静，根本探不出什么，不过是给自己寻求点儿安慰罢了。韫欢的脚程从来不慢，难为那稳婆也能跟得上她，才要夸她几句，就听到韫欢说什么女孩的话，硬生生把话又咽回了肚子里，顺着云荒的话接了一句】

大娘别听那女人胡说，您快来看看

【虽然早有准备，可乍一听是时候了还是有些慌，好像比云荒还要紧张几分。茫茫然听稳婆吩咐让我与韫欢出去，跟着韫欢就要走，不防被云荒拉住，这才回过神来】

嗯，别怕，我不走

【婆家？那是什么东西。压下冷笑的想法，仍旧柔声对着云荒】

你别怕，你的胎像一直稳妥，不会有问题的

【稳婆又动作一番，自己不精此道没法插话，只听她笑道】

“夫人别急，这才刚开始疼，真正开始生还得有一会儿，先存着体力，再等等。”

【从不知原来生孩子竟然是这般疼，不同于皮肉之苦，是骨头被生生挣开的疼，好似要将人塑骨重造一般。五脏六腑像是负着重担的佝偻老人，承载过多而拧着疼，沉沉而下。】



【眉头紧皱，被这一波波的疼痛折腾的面色煞白，紧紧咬着唇才不至于痛喊出声，尤记得最重的伤，是于香山时，浑身浴血，差些成为别人的刀下魂。但此时，竟觉得便是那样伤一百次，也抵不过这说不清道不明的痛。】



【那产婆说是还得一会，但其实这一过便是两个多时辰，期间疼了便醒，缓下来便睡，昏昏沉沉间只觉着过了许久，但睁眼才知，过去不过盏茶功夫，度日如此艰难。又一阵疼痛袭来，疼的心都要揪起来。握着昀华的手，将她生生掐出痕迹来，依旧难挡痛意，低沉压抑的呻吟起起落落，飘在初冬的风里，树梢盈雪，颤颤一动，惊落满地】



【屋中门窗闭合，与外头的清寒不同，一室暖意。加之热水暖气氤氲，直觉着闷的很，缓了口气，平复凌乱的呼吸，颇有些有气无力】


……将窗户开一些可好，闷的紧

【屋中的水盆氤氤冒出热气，蒸地那雕花木窗上莹润珠色。她看着那些个婢女们把屏风合拢，只留了些许缝，她忽地担心起来。她从不知道生产竟是如此费思。而她站在外围，清晰地感受到她的挣扎和痛楚。】

【往常她从没有的怜悯心，她竟觉得慌。】

【看稳婆的样子又似是无碍，却是那毒娃娃留在里头让她不悦。正要拨开屏风进入，又听她道合上窗户，便去推上窗，回身瞥见她微有些发白的脸，皱了眉睨那稳婆。】

疼成这样，还是刚开始？

要到什么时候？

你接生过多少孕妇？

【那稳婆未转身来，竟也不答她，只一心准备着喊云荒准备，她别开眼，才发现掌心沁着汗。慕云荒，你可要顺顺利利地，把她生下来。】

【不知道生产到底有多疼，却又像是能理解云荒的痛，这样的疼痛，和平时的伤是比不了的，便是那一年穿身而过的剑…我何时受过那样的伤？今天的思绪好乱，本该是精神集中的时候，怎么会有这样的状况】

【安抚的拍了拍云荒的手，想想之前特意打听来的事情，语气温和的否定了云荒的话】

生产的时候不能见风，忍一忍，为了你，也为了孩子

【不是不知道韫欢的脾气，也懂她现在的心情，可也烦恼她这样添乱，恨不得直接给她一针让她闭嘴】

孟韫欢你再吵我就把你嘴巴缝起来！

【对着那稳婆笑了笑，这时候她必须只想着接生这一件事，不能分神】

有我在这里，你只管安心接生就成

【虽是疼痛难忍，但好歹也非时时折磨，阵痛缓下时，因她二人斗嘴，依旧能将嘴角勾起，轻轻一笑，缓和疲色。】



【时辰缓缓，不知多久，产婆终说是无需忍着，反改要使些气力。烛光晃晃，在一次次的呼吸之间精疲力尽，面色惨白，因用力过度，面上泛起几许红点，那是面部细血管断裂所致。明明寒冬夜，却是汗湿全身，如沐清池。】



【混混沌沌之间，在极尽的折腾之下，脑子也变的不甚清明，一次全力的推送之后，再无半分力气，耳边产婆的声音远远的，模糊不真切，只隐隐催道，说是“夫人，快出来了，再用些力！”】




【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眼眸半阖，沮丧忽如其来，心道不如算了罢……】



【最后一丝光芒消失在如长翘的眼睫下，好累，不如这样一直睡过去，多好。紧握着昀华的手也滑下，轻轻跌在身侧，指尖触到一丝冰凉，一整年的陪伴，不用去想也知道是那方玉佩】


……三哥……


【在光线消失的地方，我又见他清隽沉稳的站在那里，与我一笑。无意识的轻喃，就好像喊着他的同时，自己也从中获得了慰藉和勇气。手指轻轻一翻，将那玉佩紧握在手里，冰凉的触感由指尖直入心底，意识猛然清醒，耳边，又传来她二人焦急声响，顺着产婆的引导，使了最后一分力气，而后便只觉下腹一松，再来，便是一声洪亮啼哭，直直哭亮了我的世界。】

【瞥眼睨她，心道你那本事，还是缝了那稳婆吧。看着一众人焦急成团的样子，她帮不上忙，强忍了几番终究静下来，顿下步子，在屏风外看见窗外的天，薄雾蒙蒙色，缓缓有光透过来。】

【她恍恍有些失神，因是未触过情爱，故而不耐受其苦痛。她甚至不知道云荒这孩子来的是否如意。】

【蓦地听人喊她，道是焦急担忧，她回过神来，缝隙中看到她冷白的脸，杏目缓缓合上。她亦焦了心。】

慕云荒，你要敢闭上眼，我就去杀了你小情郎。

你……

【她口中三哥她未谋面，只知是富贵，或者是皇族。她皱眉。】

赵……三？

【满屋劳婢，她终究忍住，只想着哪一日进京，她非要去问个清楚。】

【从未有过这样的无力感，往常她二人受伤中毒，都不觉得有什么，因为总有那种自信，只要人没死我就救得回来。这次却不同，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云荒痛，无能为力】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听到婴孩的哭泣，稳婆抱了一个红彤彤的东西过来，笑呵呵的道喜】

“恭喜恭喜，母女平安”

【匆匆看了一眼孩子便去看云荒，韫欢自会帮着稳婆料理，再不靠谱，这会儿也该有些用…果然是我高看她了，没好气的瞪她一眼】

叫唤什么，快去帮忙照看孩子，云荒没事

【房中只剩我与云荒二人，叹息一声握住云荒的手，方才可没有错过她喊的那一声三哥。情爱一事我始终不懂，既然已经决定离开，为什么还会放不下】

过会儿就把孩子抱来给你看…有些话不该现在说，可是…总之我希望你能记得你说过的，这是我们的孩子

【刻意加重了我们二字，还想再说些，韫欢已经抱了孩子回来到云荒床前】

云荒，慕允这名字用不上了

【深埋在心底的东西，总以为往后一辈子都不会再触碰，如今却是石破天惊，惊鸿一现，提醒着我从来不曾忘记。】



【下定决心是一回事，然而说放下就放下的，便不是感情了罢。听闻昀华所言，她二人的担心与真情实意，我向来知道。回握她的手，与她点了点头】



你们二人不必担心，我的性子，你们素来是知道的。


【以我性情，若是舍不下，当初便会跟他走。从来知晓自己要的是什么，如今山高水远，即使还未放下我也不会沉沦，豁达是我生来的福气。自韫欢手中接过襁褓，红扑扑的小人儿躺在里头，闭着眼睛不哭不闹，正睡的安详。抬手轻轻碰了碰那粉嫩的小脸，不由轻轻一笑】


慕允用不上，便叫慕乔罢.....



结

承平元年 春

【那日与云荒提过要往扬州去一趟，迟迟没有动身，一是团子愈发可爱我始终舍不得离开，二是想要拉着谁一同上路，往常独来独往的也没有什么，这回却觉得寂寞了。云荒走不开，韫欢我嫌弃，青玉带着没什么用，那就只能是…重光】

【心里有了想法，把团子还给云荒，带着笑意出了门】

重光，出来。

【不知道重光这会儿在哪，孩子大了，有心事了】

【天高云淡，风清舒朗，四月春风缓缓来，吹过眉梢与衣角。雁阵成行，悠悠远远。一手枕在后脑勺，一手掩了掩嘴角，打个哈欠就要睡去】



【他本是在屋里逗着小乔玩，软软糯糯的孩子，白嫩可人，笑眼弯弯，令人爱不释手。微微逗弄，小娃娃便咯咯作笑，在人手上留下整串口水。他刚是想将娃娃抓着的手指抽回来，那边昀华便来了，他只得让出位来躲到屋檐上去。】


【屋下有声，隐隐入耳，说些什么他并不关心，只管眯着眼看着一朵朵飘着，不一会，一声叫唤，惊了来燕，拍着翅从他手边飞走。】


喔……

【侧了侧头，手下一撑便自檐台滚了下去，于半空轻旋落地，正巧是在她跟前，瞪着眼睛看她，一脸的乖】

【少年的成长似乎有些快，没几天就能拔高一寸，照这样下去，等他及冠怕是就要高过我了。心里不太喜欢这样的变化，可又不能遏止重光的生长，趁他还小，可要多逗弄几回】

华姐姐要去扬州，你跟姐姐一起去吧

【这样乖巧的一张脸，就这么在自己眼前，伸手捏了捏他脸颊，皮肤居然比我还好】

瞪那么大眼睛做什么？快答应姐姐啊

【春芽初绽，春色未明，还是冬后的萧瑟感，但他眼前的女子一身红衣，往这天地间一站，就能感觉到一股生气从湿土里破出，予人眼前一亮】



【他素来是木讷的，情绪起伏从不明显，只看着她的一双眼睛里，盛满了万分不乐意。他将眼光落在她身后的房里，透过微光还可以看见床上的娃娃举着小手在吃。看了看那娃娃，又回过目光来看看她，眼中的意思表现的万般明白，他喜欢玩娃娃，并不乐意答应她跟她出门】




【 他并不习惯别人的碰触，但是对于这个动不动就拿针的女子，他是想拒绝又拒绝不了，只得僵着身子将自己定在哪儿，小幅度的摇摇头】


....不要

【嘴上总说云荒同韫欢两个喜欢欺负重光，其实真论起来，最爱捉弄这个少年的，该是自己才对。面对重光时，似乎能找回丢失已久的…童心。想到这个词不禁抖了一下，诡异了些】

【少年的脸上写满了不情愿，摇头的幅度不大，样子却坚决的很。该想个什么理由，才能让重光和我一起去呢。顺着少年的目光回头，可以看到屋里小乔正在吃手指头，好像明白了少年不愿离开的原因】

唔，华姐姐一个人出门可太寂寞了，小重光又不肯陪我，怎么办才好呢…不如姐姐带小乔走吧，就这么定了，重光你好好陪着你云荒姐，华姐姐带着小乔去江南玩儿

【倏尔瞪大了眼睛，将脑袋摇的更拨浪鼓似的】


不行，不许！



【小团子是我的，谁也 不许抢走，生怕她已经将团子藏起来似的，探身看了看，恨不得要将那软糯糯的身子抱在怀里才放心，丈量了下距离，心说姐姐打不过，华姐姐还是打的过的，咱别怕，咱去抢娃娃。这般想着纵身就要往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