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

      “哈哈哈，先生如此说，岂不是轻看了在下。”听他保证绝不会连累自己，不由得佯装怒意。

      举杯敬酒，先干为敬，放下酒杯擦了擦嘴：“先生既有所请，在下自是已有准备，便是连累了又能如何，一条命一只鬼尔。”

      此时竟觉得对这位老者极是投缘，故而不再隐瞒道：“在下母亲乃是契丹萧氏族人，故而在下非宋非辽，多年前为报家仇，犯下了弑祖灭亲的大罪。大节有失，先生可还信得过在下呢？”

      说完又自顾的斟满了一杯，似是发问一般的盯着鲁思明的双眸笑着。

[与田桓相交多年，仅知其为送辽混血，却不想其有此过往。]

[说起来轻描淡写，其中挣扎苦痛又有谁知？]

[越是出淤泥而不染，越是可见其心志坚定。任其紧盯着自己瞧，他提起酒壶为酒杯填满]

老夫相信自己的眼光。

[举杯回敬]

若老弟有意隐瞒，恐怕老哥还会顾虑三分，可如今，却是半分顾虑都没了。

——————结——————

承平三年。春

【秦淮河，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金陵烟雨中的秦淮河。秦淮八艳、乌衣巷、王谢故居，秦淮河畔，六朝烟雨中。 想我年纪不小，却还只是孤身一人，只有姐姐相伴，而姐姐也不知在哪里，给她留了暗号也不见得她来找我。】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嘴中哼着歌，慢腾腾的走着。今日换了一袭新衣，戴上新饰，想要到茶楼中去听听小曲，进了茶楼，向小二要了一壶茶，坐在桌上听着说书人说着话本里的故事】

【年岁静好，秦淮河的灯影摇红年年如故。石桥流水，依稀还如幼年与兄长同游般的模样。】

【疯子这几日难得的安静，哄他睡下才出了门。】

【所约之人未至，倒也不急，寻了个安静座处聆弦而待。】

————————拉线————————

承平四年夏

【未时末，绯烟抱着琴上了小船，和她一起的还有媚香楼十几个姑娘，有客亲自到楼中挑了人，要她们去秦淮河上献艺。离了桃叶渡出了丹阳郡，小船行到秦淮河，众人又上了一艘画舫，绯烟抱着琴，行动起来有些费力，好在有冰玉拉了她一把，若是不小心掉进水里，谁知道会不会有人救她呢】

【今夜献艺的主角是冰玉，绯烟坐在角落，一心一意弹她的琴。领他们过来的男子说，今夜的客人十分重要，千万小心。冰玉舞罢一曲，退下更衣，很快有青叶接上，绯烟的琴却是不能停的，所幸两支舞都是柔媚舒缓的，她也还能适应。可等冰玉更衣回来，手中却多了一柄长剑，绯烟与冰玉一向交好，却不知她竟有这样的本事，脱去了原本的柔美温婉，出剑动作干净利落，绯烟只是小小的吃惊了一下，手上的动作却一下子没跟上，生生弹错了一个音】

【手上动作不停，绯烟小心的抬头扫了一圈座上宾客，好像没有人留意到方才的小失误，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扬州来的并不多，离广南路太远，但扬州商盛，遍地是钱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少时相交的故友便在扬州行商多年渐有名望，说起来长这么大身边所谓亲友寥寥可数，幼年家乡灾荒父母均逝，一路流亡便是与这同样遭遇惨境的故友相依相伴，最后到了扬州，他艳羡扬州繁华不愿再走，而我却看透世态炎凉终觉扬州不是归属之地]

[于是分道扬镳，我终是去了相隔甚远的广南路，若非数年前一次偶然相遇，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交集]

[而昔日瘦骨嶙峋的少年如今已是腰缠万贯，从事绸缎茶贸在这江南可谓风声水起，再遇时我并未表露身份，但我低估了他察言观色的能力，想是这几年浸淫久了那一双浑浊的眼竟是一眼便可看穿我的身份，他如是问，我并未否认也未承认，相当于默然，毕竟冥教于江湖的名声并不好听，却又神秘]

[再次收到他的书信是月前邀我扬州一游，阔别多年再踏这片土地，不变的仍旧是江淮靡风繁华绮丽，而站在眼前的再不是那懵懂好奇的异乡少年，有的是成稳老练左右逢源的扬州富贾]

[十里秦淮笙歌不断，金粉楼台鳞次栉比，绮照在月光下八艳玲珑，纱影绰绰皆是娇娥吟语，曲声连连]

[他出手阔绰包下一整座画舫，佳肴美酒还有歌舞作陪，教我端起他刚斟的一杯酒，薄唇微勾]

如此阵仗，莫不是鸿门宴

“丛云兄说的哪里话，如今你可是冥...咳咳，位高权重的很，我哪里敢对你下鸿门宴”

[他以笑相陪是惯于逢场作戏却更让我回念起他初时青涩，教双眸一凉移向别处，语气依旧淡漠]

位高权重谈不上，不过一介小小堂主，却不知今夜这一顿欲是以何相易

[问得直接，教他面色一顿，略是尴尬，但也明显看出我如今的性格是极不喜拐弯抹角，呵呵两声后便斟酌开口]

“实不相瞒，如今生意不好做，除了扬州本地户外来抢饭碗的也是日益见多，这吃的穿的卖的玩意儿多了价钱自然就上不去，唉，可怜我上有老下有小，却是手头拮据都快吃不上饱饭”

[他又将目光抬了两眼，复放低声道]

“前阵子有好友建议我做火药兵器的生意，你知道的，这东西惯有路子才能接的到大单，可我身边认识的都是些酒肉朋友，生意场上鲜有接触这一类的，这不就找上你了…我想冥教那么大个门派，总会用得着的，你看对不？”

[他目光带着小心翼翼看过来，对上我微凉的视线，倏地一勾唇，开口道]

你错了

[甫三字出口倒教他一愣，却不知错在哪里]

冥教有专门管财政的魅离堂，怎么着都轮不到我一个管刑法的堂主插手这种事，所以，你找错人了

[一番话说急了他，见他眉头一皱焦灼道]

“都是堂主彼此之间通个气这又什么难的，只要你去开个口那都不是事儿，难不成这么多年的交情连这点小忙也不肯帮么…”

[目光正睇着堂下剑舞，这种只观其表没有实战性的剑姿乍看竟也有那么点意思，然耳边传来他犹自不停的碎碎念，教握杯的手一紧，只听清脆之声自掌中传来，杯沿处破开一条裂缝，成功让他闭了嘴，而堂下琴声似乎有所辉映，错调在同一瞬便教目光霎时投向角落，眸带探究]

[身边那厮擦了擦有些冒汗的额头，见我视线投睇便会意使了个眼色，让堂下所有人都离开，只留了个弹曲的，复又诞着笑道]

“这事不急，今天就是找你来叙个旧，良宵苦短，不耽误你赏曲，等来日再议也不迟”

[久浸商场惯会以色事人，这风月之地也是经年常客，知道从何处下手最容易攻破防线，只等我坐怀美人乡，心有所激还有什么要求答应不了，揣着这异样的心思他满意的离开了船室，只余堂上堂下二人隔纱而坐]

[收回目光，抬手给自己缓缓倒了一杯酒，久不启口]

【身边的姐妹都放下手中乐器，躬身退下，连场中的冰玉也收了长剑一同出了船舱，独留绯烟一人仍在弹奏，蹙眉抬首，隔着纱帘看到场中宾客亦只剩一人。绯烟心中隐隐有了点影子，却无暇深想，只将全部精力集中在琴上，不敢再有半点差错】

【一曲罢，座上人仍未发话，绯烟咬唇，并未换曲，拨动琴弦弹的仍是冰玉舞剑时那一曲。舱中只有绯烟的琴声，那人一直不开口，绯烟愈发紧张，终于听得一声高音，乐声戛然而止，绯烟看着断了的琴弦，一时反应不过来。右手食指被划了一道不深不浅的口子，很快有血渗出来，在嫩白的指尖分外刺眼】

【绯烟感觉不到指尖的疼，有冷汗自额角滑落，绯烟起身离座，站在纱帘后向人福身，却连话都说不出，低着头不发一语】

[这琴弹的并不顺畅，隐约能觉出她底子不错，也许是太过紧张弹出的琴声也跟崩紧的琴弦一样，少了舒缓柔和之感]

[高音截断，破弦声犹颤不止，鼻下敏感的嗅到血腥气，抬眉扫向帘后站起的身影，遂是提杯起身，拂帘而入，待低目对她垂首发顶，抬手将她藏在袖下的素手抽出，看着指尖血珠，即出声]

若是留下疤，就可惜了

[尾音似叹，继而执将她带血的指尖送入口中，将血珠吮去，感觉到她身子微微发颤亦才将她手抽出，犹带温热却只剩一个细小的伤痕]

[背对着船舱大门，宽大身影几是将她笼罩其中，微微俯身，抬手勾上她下颚，凑近间仿如亲密之举，耳力极佳的听到船室外窸窣之声远去，唇边勾勒了一记冷笑]

[我大可甩袖离开却到底给他几分薄面逢场作戏，只怕过了今夜，我与他的交情便如那裂杯不复，饮一杯酒，却道物是人非]

[手中细腻许是捏的有些久了微微欲挣，适才收了手径自在她旁边坐下，抬手有一搭没一搭的勾着琴弦，低目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十二岁前，绯烟学的是端茶送水伺候姑娘，十二岁后，绯烟学的是乐器歌舞服侍男人，弹奏时断了琴弦这样的事实在是从来都没有过。指尖的伤口本就不深，血已经止住，绯烟的手又收进袖子里，拇指摩挲着那道浅浅的印，下一刻却被迫抬起了头，她终于真正看清了他的脸，以及唇边的冷笑】

【两个人离的很近，绯烟忽然就不紧张了，这两年到底不是白过的。绯烟看起来依然有些紧张，心却已经放下来了，看着男子的眼睛，绯烟勾唇露出最合适的笑】

奴家绯烟

【船舱里又静下来，绯烟咬着唇不知道说什么好，看他拨了两下琴弦，绯烟的神色显得有些遗憾】

琴弦已断，不能再为公子弹奏了

【不能弹琴还能跳舞，可是绯烟的舞比不上青叶更比不上冰玉，两人在她之前已经舞过，现在她再舞，实在很没意思】

[读出她语气中的遗憾，手下的琴弦断了一根，拨弹起来的确音调不对，但对于我这种不太懂琴的人来说并无太大影响，手下依旧弹弹弄弄倏地摆手一停，将颤音尽消于掌下，声出道]

客前断琴，是为失礼，该罚

[方才拿来的杯中酒就在琴案上，语气说着该罚却隐有一丝笑意，长夜漫漫总该给自己找点乐子做才是，下巴一扬示意道]

喝了吧

【错在她，绯烟再次低头】

奴家领罚

【绯烟对自己的酒量很有信心，尽管第一次沾酒时，她被辛辣的液体呛得好半天说不出话来。矮身屈膝拿起琴案上的杯，绯烟微微偏过身子，留一个侧影给男子，举杯就唇仰首饮尽，每一个动作都被刻意放慢，整个人更柔和几分。唇上的胭脂在瓷白的杯沿印下一抹艳色，绯烟手腕轻转，将空杯展示给他看】

一杯，可能抵过绯烟的过失？

[看着她仰脖时优美的弧线和雪白的肌肤与瓷杯交相辉映，一双美目盈盈媚而不俗，不得不说，旧友其他方面不行，单这风月之地看人的眼光却是不错，就一个弹琴的也能不卑不亢，没有刻意的谄媚也没有所谓的欲拒还迎，倒让原本只想逢场作戏的自己生了一丝兴趣]

[目光停留在她浅印的红唇上，骤深几分，从琴前起身将她细腰一揽入怀，半推半就到了桌前，将她身子背对桌子一靠，自己身体也倾覆了上去却还保持着力度没让她倒下，抬手拎过桌上的酒壶将壶嘴对着她的樱唇，眼中带笑道]

一杯如何能够，乖，让我看看你的酒量到底有多好

[说完不等她回答就将酒倾倒了下去，即使倒的不快却也是没有间断，给她换气的机会，咳声不止酒水顺着她的嘴角都流了下来，浸湿了她本就轻薄的夏装，纱衣朦胧可见身姿曼妙]

[可那被酒水沾染过的红唇此刻尤为亮的逼人，移开酒壶，目色一沉就缓缓靠了上去，却在这当口门被人猛的打开，老鸨领着一帮莺莺燕燕就走了进来]

“客官，方才唐公子吩咐了怕绯烟一个不够您尽兴，我这不又领了几个来，你可以随便挑些….”

[她话还没说完就愣在我一记寒意凛冽的眼神中，手中酒壶甩袖一掷，刚好扔在离她们不远的门框上，碎成片四散开外引得尖叫连连]

滚

[冷冷一字启口，老鸨面色发白，讪讪之下忙是领着其他人迅速离开了房间，而经这一遭我也好像顿时清醒了不少，从来酒色误人，身在冥教又从小受尽世态炎凉，鲜少会放纵自己享乐，就怕哪一天半只脚入了地狱都不知]

[离了她的身，兀自叹了口气，瞧了眼窗外，月正上弦]

【腰抵上桌沿，手中瓷杯落地滚出好远并未摔碎，绯烟将惊呼压在喉间，仍旧对着近在眼前的男子笑，眼神清明。酒壶微倾，绯烟被迫启唇，初时尚好，男子却始终没有停手的意思，绯烟终于咳嗽起来，酒顺着唇角流向颈间】

【绯烟的腰硌的有些疼，浑身酒气更让她难受，眼睛渐渐蒙上一层水雾…门忽然被打开，绯烟从男子的禁锢里解脱出来，拿帕子擦干唇边的酒，绯烟的心情有点复杂，她想起昨天夜里，她去李府的晚宴弹琴助兴，回来后秦妈妈手里的团扇扫过她披散在肩头的发】

“绯烟啊，你也有十七了，也到了该‘梳头’的时候了，三日后是个不错的日子…”

【她还有两天，两天，能改变什么呢？绯烟不知道自己这身子能值多少银子，她只知道，秦妈妈不会让她这样不明不白的卖了身。许是真的喝多了酒，绯烟头脑一热，差一点就要跪下去，然而要出口的话在舌尖打了个转，又吞回了肚子里，绯烟只是福了福身】

奴家告退

【她能求他什么呢？买了她么，太荒唐了…】

[眼着看她从眼皮子底下离开却未阻止，一时间船室内静得只听到自己的呼吸声，缓步走出船外，远处船舫内的莺歌燕舞隐隐传来，湖水映出月色微凉，衬得这处格外寂静]

[这便是扬州繁华，惹无数人流连忘返，我却只记得初来乍到时那一身落魄受尽世人白眼，如今可算熬出了头，却依旧觉得这秦淮风光仍是凉的刺骨，即便是入了夏的湖风，依旧吹不进已坚硬如铁的内心]

=结=

承平四年夏


【自吐蕃回归中原已有时日，念想姑苏好友，这日将乔儿交与昀华，换一身蓝袍男装，踏着夜色出门去。】


【至秦淮时，河畔已花灯高悬，随风微动。画舫悠悠行湖，已离了岸边几许。瞧准其中一艘，足下轻点，只踏水一二便掠身上舟。】


【挑帘入舫，寻了那人寻常待的雅致厢房，与船上妈妈些许钱银，让其寻绯烟来叙。手旁一盏梨花白，且独自斟饮，悠然相候。】

【到了秦淮河上，停留一两日也是意料之中，明日就是秦妈妈说的“好日子”了，绯烟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什么念头都没有。若说当初还有什么妄念，如今可真算是断了个干净，绯烟想她的命是一早就注定的，“梳头”这种事总有一天要面对，早一些晚一些又能如何】

【舱门挂起花灯，有小丫头来传话，说有贵客邀绯烟叙话。所谓贵客，大约就是出手阔绰的公子，绯烟抱着琵琶跟小丫头去了厢房。推门进去便看到有人一身蓝衣手执酒盏，绯烟唇边的笑瞬间真实许多，小丫头躬身退下，绯烟走过去作势福身】

公子许久不来，奴家都要害上相思病了…

【当年偶然与眼前人相识，相交不长却也有几分真感情，一别两年，她倒是温柔不少】

【相候不过须臾，一盏梨花白还未尽，人已然携香而来。】


【见其躬身福礼也由着她，饶有兴致的瞧，几年不见，初时的姑娘如今也是眉梢风情具，更添得几分韵致】



【指尖轻扣案，含笑看她】


是么，在下倒是觉得姑娘与我生分不少


【平日里哪儿有这般作态，少时她可没少往怀中钻的】

【绯烟失笑，轻咳一声，眼角眉梢更多了几分娇媚。琵琶放到一边，绯烟直接就往人怀里扑】

快让奴家瞧瞧，公子是不是瘦了

【说着话手已经摸上人腰身，还是和以前一般细，绯烟都要嫉妒了】

这回可不能嫌奴家不亲近了

【坐正了身子，绯烟倒了半杯梨花白，忽然就想起了昨夜沾了满脸满身的酒，眉心一跳随即如常】

我的“好日子”快到了，可真是好日子啊…

【她扑来的时候，展了展手臂，轻易能将人纳入怀中来。任由她一双小手抚上腰身，眉梢眼角具是笑，平康之地一待多年，有感于她还有这般性情。】


【湖风清朗潜入船，纱帐翩跹不止，灯火摇曳，更衬满室旖旎，只二人皆是女儿身，两两相对，少了几分暧昧。】


【见她去斟酒，也不阻她，一手尚还扶在她腰身上，一手去捞自己的酒杯子，轻抬手与她示意，听闻她语境有异，想起她年岁也到了时候，不由蹙眉相看】


怎么？

【绯烟认识的人不少，真正能说是好友的，除了冰玉，就只剩眼前这一个了。倒满一杯，酒壶搁回原位，绯烟仰首喝了一半】

两年了，已经不短了

【除非是真的命好，赶在还是清倌人的时候被人看中赎身出去，小妾也好舞姬也罢，总强过把这一辈子都耗在青楼楚馆的好。绯烟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她只能走最不好的那条路】

早晚都有那么一天，以后你再来看我，说不定还得再多花点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