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安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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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记事起她几乎从不踏足庙宇之地，并不是她无所信仰，而是一直以来，父亲便是她所敬所依者，可今朝，几乎遍寻荆州依旧无所线索，不禁疑虑是否一开始便错失方向】

【随着一众善男信女步入其中，沈琦留神瞧着前边之人举措，叩拜，进香，而她垂眸时不经意的瞥见从不离身无双刀，柳眉微有凝蹙，前面那人早已起身离开，身后倏地一道尖锐女音钻入耳中，尽是催促声声】

【她抬眸，仰望那尊神情慈蔼金佛，不理会身后诸人已经显得急躁催促，未有言语，只是将所持香料置于供案，遂折身步出】

【她并不急着离去，顺着寺中青石小道缓步而行，风拂面而过，意外夹带三分寒】

【佛之一物，似是中土人士十分之信仰。但是于他而言，世间可信之物唯有兵刃、可信之人唯有自己，这便是在血腥与杀戮中生存下来的柳生一氏——】

【嘈杂中矫揉着平静，这寺中唯令他欣然的，许是这安然的空气，总会令人忘却他身上夹杂着的血腥气息】

【石道上青荇交错，斑驳柳影随钟声涣然起舞。他喜欢东瀛浅粉色的樱花，在春意盎然之际勃然绽放，没有鲜血般的艳丽，却让人途生温暖，那是十岁前的柳生云渊最喜欢呆着的地方。而此刻，在这寂静的寺庙，仰头望着成双对影的柳树，却也觉得格外亲切，让人心生宁静】

【他纵身跳至一棵粗壮的树干上，拂开衣摆落座。众生袅袅，这里的宁静忽然让他爱上了】

【道之两旁树荫稀疏，树叶摩挲沙沙做响，钟鼓梵音涤去心中莫名躁意，柳絮翻飞若舞，蹁跹姿态也有另一番不同味道】

【树下伫立片刻，倏地嗅着极淡似铁锈般气味，四下环顾并不见有他人，不经意垂首凝睇，斑驳之间却有人形，不经抬首而观】

你坐那么高，不怕掉下来吗？

【黑白分明的眸中，印出那人身影，她平素并不会多管了他人事，然此时反常】

【柳影绰绰，那种清逸淡雅之感竟让他想用这树叶吹起儿时母亲总是哼唱的那首曲子。东瀛的女人，从嫁为人妇那刻起，便失去了自由。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

【他记得曾经有一个小小的人儿，总是笨拙的跟在她身后喊他哥哥，尽管她的母亲是柳生家人人所不齿的娼女，而她的存在也不过被人欺负罢了，可是他却喜欢那种感觉】

【正当他伸出右手想折下一枝柳枝时，下面忽然传来一个轻盈的声音，空谷深幽一片净土，那里有樱花的温润】

上来？

【不知为何，他忽然将折柳的手向着下方伸去，莫名的，对她没有丝毫防戒之心】

【她怔怔瞧着粗壮树丫之上那人模样，也不知是否因其背光，竟生出丝缕恍惚，直至手中透过温热感觉，才惊觉在不自觉之中已向那人探出手去】

【然而她并未顺势而上，只是和那人僵在那里，半晌，她薄唇微动，学着他的口吻溢出话语】

下来？

【她并不喜欢高处，爹爹告诉过她，高处不胜寒，且，她并不觉得那枝桠能够承受两个人的重量，她才不要上去了又给跌下来，脚步窸窣自远而至，她抿唇莞尔】

大和尚拿着笤帚来打你了，你还不下来呀

【这是对着旁人不曾有过的玩笑调侃，踏足中原这半月来，所遇之人多半冷面相对，莫说玩笑就连笑都是少有】

【曾经的暮霭迷雾依旧如昔让人看不透，男子伸出的手在阳光的折射下影子拉的老长，影子的方向是朝着树下那个女子的】

【她的声音寂静恬淡却又带着几分调皮之气，仿若初夏绽开的夜樱，甜美的气息中带着血腥的味道，在黑暗的深夜无尽的释放她的艳丽和妖娆，却在遇到阳光之时迎风而展，平淡如烟淼，热情似火海】

大和尚，上不来

【他半眯着眼睛作势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忽的伸回手，目光投向身下的树干，嘴角不自觉的撇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声音竟带着几分笑意】

你怕，坐坏？

【即将走近的大和尚絮叨几句又转向别处，似是全然没有瞧见此处异状，他那声坐坏，不经意的为颊上添上两抹淡色嫣红，偏又固执的侧首轻哼】

才不是……只是，你让我上去，我就上去，凭什么……

【自己并不认得他，本爹亲就有言男女有别，虽则江湖中人不拘泥于形，可这宋土人士似是十分在意这些】

你下来

【林木葱郁送来钟声凛凛，让随风起伏的柳枝竟响起菩提叶下之感。他注意到女子粉颊上娇羞的嫣红，一时间竟觉如春樱绽放般青涩、却又艳丽】

【他转而纵身跃至地面，恰巧落在她身侧。虽知中原有男女授受不亲之说，但是世俗伦理对他而言，从来没什么桎梏之说】

【远处檀香淼淼、佛音在耳，他却将刚刚下来时顺手折下的柳叶别入她那秀丽的发间，侧过耳畔，竟不自觉绾起一缕青丝。发际的柔美仿若女子唇香体态，格外动人，竟想放置唇边轻吻其柔软】

若是春樱，便极好了

【他将目光转向这青丝的主人，实现不自觉的偶尔会盯向那一柳绿色。人言绿叶配红花，他却独独觉得，这般佳人应用更加娇艳的花儿，才配得出那绝美之感】

【睇他自枝端落到身畔，细长柳眉为两人之间距离凝蹙，抬手将发丝从他手中抽离，脚下蓦地往后退去一步】

春樱虽美，但太过脆弱不堪，不过春日就败，始终无法冠绝群芳

【她不爱樱色，比起淡色樱粉，更偏爱牡丹姝丽，本并不喜与他人多言，可被他这样瞧着，羽睫扑闪之间，复启绛唇】

大和尚过来撵人了，我可不等他走近

【言落，视线在他面上多做一刻停留，提步便欲离】

【看着她渐渐粉嫩的脸颊，他忽然想问，莫不是中原的女子都是如此羞涩？他在柳生家所见过的女人，从未有这样的】

【许是好奇，看着她欲离犹存的目光，竟让他提步牵起她的手】

若是你害怕大和尚，那我帮你打跑他们如何？

【言罢，便向着前方钟声响起的地方而去】

=================结=============

建元七年秋

镇安寺。
庙宇钟灵，云霞毓秀，万世香烟盛。
十方云台众生界，善男信女慕神明，捐得几把俗念渡三途。

便是尘世。

入定观，循幼时记忆，绕主殿过重檐，掠几雕花窗，迈些回旋廊，至那阴茂处，四顾下，果见羊肠小径，掩于翠绿浓淡。
拾步而行，恰逢秋风解缆，绿苔酣园，笑语树声绣禅心，片时清净片刻佛。

未多远，目及朗然一处。
闲云游渡，鸟啼花落，绿染此处清风，仍绘他年景致。

且拢眉，垂首缓行，一步，两步，三步，止。
点眸一方怪石，嶙峋千古，长寿风霜，萎地以指相触，恍惚暮雨颦笑音容，犹在咫尺。

便是那年，随母亲来此祈福，二人贪玩，寻得僻处幽地，以怪石为恶兽，捡碎石数颗击之，仍觉乐此不疲。
岁行处，松韵未古，涛声如旧，却是故人无觅。

淡笑，意神微懒，便拂草倚石而坐，形状未饰半藏心字。

【镇安寺好风光，丹霞翠壁映楼阁。】
【香烟袅袅，带着佛像座下弟子的愿，消弭。】
【阿姐中原一行，归的只有格桑。闻其究竟，父亲欣慰，母亲心忧。】
【携父母愿，千里到中原。只盼寻回阿姐，家人团聚。合家安乐。佛啊佛，你是否听到？】

“阿姐.....”

【同格桑出来多时，阿姐却杳无音讯，镇安寺的景色再好，我也只会是耷拉着脑袋，偶尔瞥一眼过路的人。】
【好多人啊，或三两结伴，或恣意闲游，他们说着，笑着，这风景呀，这姻缘呀，无不是笑颜满面，无形间我就是多出的。】
【木然的收回心神，加快步子，走走走！我不要在这！哪儿人少就往哪儿钻去吧。】
【这里，只有一个人】
【许是走累了，许是觉得那讨人厌的笑闹声不在了，就寻处空地坐下，呆呆的看远处枝杈。】

恩爱吾仇，富贵身累，旧时观中修行，一心只潜山林事，不论今人忙或闲。而今再入俗尘，难得月到风来。
及此舒放已身，辄万绪，瞌目抱神以静，无视无听，唯意若游丝翱野，将去无穷之门，欲寻无道之道。


忽感生人气息，时飘辛夷芬馨。
抬首，一线光色盈目，素衫倚画屏，云髻拂玉面，飞燕长裾群芳难逐。

与此绝色共享此处清净，上天待吾自是不薄。
想法虽是唐突，好在无人可知，亦是无惧伤及大雅。


垂首勾笑噙风流，复欲寻那道中途，方觉熟此倾国貌，再投眼，惊鸿一抹展颜色。
惊鸿姑娘？


摇头否决，面貌虽有九分相似，气质却又大相径庭。
一者璨若春华，一者淡似柳烟。


树荫摇帘投斑驳散影，愈映伊人神骨清秀，不由感而慨，两色娥眉一处人间，当真绝妙。

【日光倾城，要的是普照众生，惠及万物。】
【树从低微的地底生长出来，瞻仰日光得以成材，这处的树却是生出私心似的，延展枝桠，勾结风雨，铺成一片绿伞，分隔出上下天地，上者，日光曜曜，下处，冷暗阴寒。】
【树下的蝼蚁，终身忙碌依附茂林，简单的听信了那树木编织的慌，感觉不到顶上的灿烂阳光，准备归家去了。】
【恢宏明日呀看那郁郁茂林，便觉得功德已满，沾沾自喜。】
【景如此，人如此，世事如此。】
【望着葱茏林木有事一通胡思乱想，鸟雀集群，叽叽喳喳，叽叽喳喳，在说话，在控述树的罪行。】
【复而晃晃脑袋，真是又傻了，鸟儿说话我怎么听得到。可是我却又听到声音不是?...呆呆一愣，恍然这儿还是有人的。呀！他刚刚说了什么?】
【看向边上的男子，佯装打量，小心一问。】

“我是扰到您了么?”

野地为铺，石为枕，鸟啼花落，绿树投影，若能结庐此处，必定心无一累。
林鸟鸣，高下抑扬间，作阙歌一曲，省得几人神魂，垂眸捻一草茎于指，把玩渡闲适。


燕坐虽闲暇，久之难逃疲劳，故而展了身姿，低叹一声，正欲身起。
忽感妙目转投，侧首之，秋波微漾，伊人面上似有不安，心头恰生疑，轻语杳然而至。
闻她言，点眸只一笑，见她秀眸微忪，丹唇素齿，这般可爱胆怯，倒让已心生了几分歉意。


整袖正了坐姿，笑意未吝，摇头安抚道：“姑娘多心了，山石花木本无主，有心赏者皆为客，你我同为此间过客，又何来相扰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