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嶷山

常青

【一路带人策马疾驰，几圈下来她也已渐渐识得马性，勒住缰绳让马儿稍作休息，再听她提及阿诚，不由笑开】

难得你还记挂那小子，他早就嚷着要匹马，可惜我常年在外无暇顾及。

【随后下马，同人略做休息，商队继续往全州行进。】

结。

——建元八年春——
【绝顶素云，昨宵有雨，草木清华。
一溪流水载着一痕落花向山间滑落。一阵山风轻轻吹过，吹醒青青石板小路，通向幽深的山谷。】
【一人从青石板上走过，踏碎昨宵的雨水。雨水浸润了鞋底，林间水珠落下打湿了鬓发。】自从与父母告辞，到今日已经一月有余。想起初辞家时在钱塘江桥畔躲雨时的迷茫，今日也如当初。只是晃悠，只是闲游，却没碰到任何事情。
【抬头仰望泛青的苍穹，合着绿叶一起不分上下，就连泛起的薄薄水雾也泛着嫩青色】真个是……清明天下。
想来那日离家时父亲只给了一把鸡毛掸子，甚是心酸地嘱咐一通便送行上路，这鸡毛掸子顶什么作用？别的大侠都舞剑耍刀自在威风，而我，一把鸡毛掸子倒是能打出一团乱毛。“唉……”【叹息一声继续前行】“大概是我还不够格去当大侠吧。”

【素手拎一柄油纸伞，闲步于这山中小径——刚刚叫人哄着买了一柄纸伞，现下虽觉带在身上略为累赘，却也不知如何是好。想着待上了山，送给山上寺里，也算做了一桩小小的好事。】

【忽而足尖一点青石板，一口气连上了数十石阶，粉衫白裙翩翩如蝶，在这雨后山林之中轻快灵动。可惜少顷便觉些微气短，担心勉强之下旧伤复发，渐而歇了步子，又慢慢行于草木间。】

【忽的素手一擎纸伞，轻挡了一下前方乱晃的鸡毛掸子，走到那人一侧，含着少许对这鸡毛掸子的好奇，有礼道】

这位大侠小心

【闻声转头看去，只见一把纸伞立在一旁。忽的一转身，只听鸡毛掸子嘭的撞上了伞沿。忙着道歉向那人拱手道】“多谢贵兄抬举，小生才辞家不久。不敢当大侠。”【抬头却见那人一身粉白衣裙好似三月樱花，面容姣好嫣然微笑，原是个女子。不觉更尴尬，忙的改口】“姑娘高抬了，小生初来乍到多有得罪。海涵，海涵。”【说着向旁边让步，不料一脚踏进路旁水坑。急得将脚提出不料一转身又是一声嘭响，不知这次又撞到了什么。心里默念着】只要别是撞到人一切都好啊……
【山林中滴落的水滴颗颗砸下，清晰可闻。忽然有两只鸟相互鸣叫着扑棱棱飞去】

【一声大侠自然是听到了他话音的一个尾巴，亦是见他行走苍梧之野，偏偏唉声叹气，有些有趣。转闻一声贵兄，微微一怔眨了眨眼，含笑轻道】

公子言重了，此处云山秀水，何妨轻松一些——啊！

【只见对方旋身撞上自己，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嘭一声被撞下了石阶，听得清脆一声，踝间痛极，绝未想过轻功上乘的自己会崴脚。】

啊！啊！——呜呜！——

【脸都痛得白了，望着鼓个包的脚踝痛得间间断断抽泣。】

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行船又遇顶头风。这下好了，自己鞋湿了不说还把人姑娘给撞下去崴了脚。此刻的心情真叫是……欲语泪先流啊……
【满怀歉意的蹲在姑娘身边，看了看她脚上鼓起的大包】看样子崴的不轻，这荒山野岭的上哪儿找大夫去？【歉意的看了一眼姑娘泪汪汪的样子，伸手挠挠后脑勺无意间碰到背在背后的鸡毛掸子，心中一动】对啊，娘亲怕我出来磕碰受伤临走前特地给了我一瓶跌打药，这时候正好！
【连忙从怀中掏出那瓶药，向姑娘解释道】“姑娘先行忍着些，我这儿恰好有一瓶药你先敷着。不要介意我这个乡下人动作粗鲁就好”【说着动手将她腿轻轻抬起一些，一边上药一边说着】“这荒山里平时也没有太多人路过，找医生更是渺茫——恰好前面有一个寺庙，不如我送你上去先休息休息如何？”【见她龇牙咧嘴姿态，应该是药起的作用，可是她那神态楚楚竟莫名的有种心疼之感。】

【从来没有崴过脚，刚刚那么一扭，感觉角度都很奇怪，也不知是否崴断了骨头。看着渐渐肿高的包，只觉愈来愈痛。这厢手指抓紧，痛得两耳不闻，忽见他拿出一瓶药面对自己说话，继而被人抬起小腿。感知他想何为，连连摇首】

不能碰、不能动、不行上药、——

【可他全然不听自己，顾自将药上在伤处，他一下手，只觉眼前一黑当下想昏过去。等到后来，紧闭眸子不再去看，身上薄起一层冷汗，不知过了多久。不知是自己痛得失了知觉，还是经他上药起了作用，踝间疼痛减轻许多，只是看这样子包还是要肿上两日，呼……】

也好，有劳了

【看向面前十分好心的祸首，微微颔首。这厢撑地抵足，试着站起身来，不知是否刚刚引得血液逆流，眼前不时漆黑一片，仿佛晕乎乎的使不上来力气。】

不、不行，等一下吧，好像会站不住晕过去

【难受之下，福至心灵，想起朝歌城赛先生的话，便从荷包倒出来两叶糖，递与了他一块。】

这个，岳麓山下的糖，来一块么

这姑娘在干嘛？【莫名其妙的看着她又颔首又挣扎着要站起来的样子，心中疑惑。】脸色苍白成这样子也能站起来？我又不是坏人……何必逞强呢姑娘

『这个，岳麓山下的糖，来一块么』

果然好人有好报啊！救人有糖吃！嗯不对，好像这事儿罪魁祸首是我……【顺手抓了一块糖塞进嘴里，甘甜的味道似乎能融化掉整个水漉漉的早晨】
“味道真棒！——啊不是，我是说‘多谢姑娘’嘿嘿……”
【一块糖下肚似乎两人熟络许多，蹲在那姑娘身旁小心的看了看她】似乎疼得厉害，脸色一直都恢复不来。我刚刚说什么来着？——带她上山去庙里。嗯。
“那啥……我叫秦梦阳，姑娘怎么称呼？刚刚的事情我也不是故意的，话说你一个姑娘大清早一人走在山里不怕吗？”【一边说一边学着样子抱起她，向山上走去】

【见他嘿嘿一笑，也不由笑了笑，横亘的生疏亦随之消散。本想歇一歇再上山，一向自立惯了，从来没有想过向他求助。不过对方愿意出手相助，自然也很感谢。是以当他把自己抱起来，怔了怔便道谢，随后将长发捋回在胸前，不刮到左右的枝杈。】

……小女千寻，嗯，我晓得

【闻他所言，先是自信的笑了笑，随后有种淡淡无奈。】

我自幼习武，怕有什么事呢，崴脚是个意外

【看着在他身后一晃一晃的鸡毛掸子，含着几分好奇道】

出来行走江湖，公子为何不佩刀佩剑呢

千寻？这名字听来好像说书人常用人名。【沿着青石板路往山上走去，一路上寂静无人。几只雀鸟叽喳着飞落在路旁树梢上，借着绿荫转头梳理潮湿的羽毛】
“哦，你说那个啊……那是我妈给的。我妈说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出来混要是只欠债还好说，要是杀了人可就是欠了人命。到时候不但要偿命，还要下地狱煎熬。她舍不得我这样受苦所以就只给我一把鸡毛掸子让我出来荡悠。这样打不死人。”【话说完眨了眨眼睛看向山腰处的老庙，继续前行】“不过这样也挺麻烦，整天背着鸡毛掸子满世界跑，我也想像其他大侠一样剑指江湖英姿飒爽……”【吸了吸鼻子，突然嘿嘿一笑说】“这玩意儿也不是没个好处，平时扫扫蜘蛛网，住店时候打打小强还是很管用的。嘿哈哈……”
【说话间那老庙已经近在曲尺，因不见有僧人往来干脆大大咧咧走了进去】

【闻他娓娓道来，听着听着不由点头。想来因果循环便是此理，吃亏是福亦是此理。】

伯母是有大智慧之人

【闻他后言有趣，不由笑道】

相信公子假以时日，定会梦想成真，剑指江湖，行侠仗义

【说话便至庙前，被他抱着走进去，忽的发现距离刚刚崴脚之处，已经这么远了。】

多谢公子，既到了寺庙快放我下来吧

【说着有些脸红的挣下来，还好有油纸伞，勉强也可行动，便用上了。】


=========结=========

——承平十年秋——

【数年未归，再来时正是一场时雨尽，洗尽山林水雾积霭，一派深绿浅碧渐次铺陈。】

【山门自来是无人把守的，只有从前云游时团子救来的一家老小驻在此地，替师父看山——也只师父闭关时，回来得最勤快。】

【崖下开着一洞窖，深可见地泉，藏来好酒几十坛。如今经年而过，该是成了。】

[ 苍梧之野九峰延绵，如倥偬岁月不知来处，亦不知尽头将往何方。唯西接水泽波澜不兴的地界，山麓旷地尚有人迹可寻，那是这座巍峨山脉寥若晨星的烟火气。]

[ 循着青苔石径昂首瞻望，一线棕黑隐没在绿意葱茏里，再而蔓延千丈之巅，峻岭屋舍隐于云雾之中。]

[ 十年弹指一挥间，无人相扰觉来并非寂寞。栖息山中的灵鸟传讯，让它衔一颗秋初新结出的红果带去，将人领来。]

【崖下草木深深，风动如吹皱碧浪，尽头隐约一道天堑石洞，还往下垂着未尽的雨水。眼见窖洞在前，更是开怀，当下便提气一跃，足尖点叶而去，要速取来一坛陈酿。】

【那粒小小的红果自空中掉下来时，脚下一错，几乎也跟着掉将下去。但到底是稳住了，下一刻便双手举着去接来。掌心抖抖索索，吓得眼睛都不敢眨。师父出关了？】

【抬头一望，那鸟儿在这闭关十年中时时因为多管闲事，被捉来拔过许多次毛，此时倒有胆气得很，在头顶盘旋着不去，还切切察察地叫——看来是有人替它撑腰无疑了。举山上下，唯我最可怜。】

【极是不舍地回头望望那洞窖，到底是磨磨蹭蹭举着那果子，跟着这事精鸟儿往深山中而去。】

【那道人影立在小径尽头，负手望着天际山穹，身边是云霭涌动，灵禽四绕……可就还是不成仙，留在这山中折腾我。乖觉上前，双手奉着那只果子】

拜见师父，恭喜师父出关！

[ 天工造物动辄千百年，雕凿毫厘耗费的时间实非凡人一生能及，潜移默化中的高山是亘古不变的巍峨。此次闭关十载，石门开启，目力所及之处，上至云霄下到微草，恍然都与当初大有夐异。]

[ 独立静观远在天边又触手可及的云涌，薄辉穿透重重白云漏下，眸中隐有金芒。当年的黑发已经尽白，却不似枯萎颓靡的老人，雪色纤尘不染。]

[ 沈蝉沈望二人，就是同一段路途，到达跟前的时辰都从来不一致，沈望小时候的脚程都比沈蝉快。]

[ 嗯了一声算作应她，负手转身，也不接她手中红果。]

菩提结果，留给你的。方才在做什么？

【方才以为是天晖万顷，为他着上一道流转溯光，此时近前来，才看清他是发丝尽白，如身披九渊深雪而来，转身来时便是寒光转转，凛凛慑目，皓且清。一时间双眼一眨不眨，许久之后才又找回声音来。将那果子妥帖收好了，展颜一笑】

多谢师父赐物。方才——

【向来是巧言善辨舌灿莲花，最擅长颠倒黑白，唯独在他面前最没什么用。是以向来说话半真半假，反正他亦不信，但又不能说全实了去。于是眼珠子一转】

是我见那崖下雨后隐有一线深堑，想来又是山中一处奇景，正要去一探究竟，好来报与师父。

【总不能再让他记着那一窖子珍藏，又将长睫眨了一眨，要四处看看】

团…师弟已经回来了么？师父出关，他竟然未给我发书信。

[ 闭关山崖洞天外有两颗参天古木，无人明辨是何树种，与菩提相近便名为菩提，他初来时便在，数十载未曾开花结果。竟于出关后发现零星红果，也无曾经花开花谢的迹象，灵鸟素来喜实野果，唯独放过了它们。试过并无毒性，那红果也不会随着入秋枯萎，似乎安于枝头。摘取了一些给沈望沈蝉，余下任其天生天长，若能挨过严冬，或许能长存不败。]

[ 任凭‘机缘’二字来定际遇离合。不同于沈望勤勉刻苦且尊师重道，沈蝉是喜欢暗地作妖的性子，能任其在门下存留至今，也是收留时就定下的机缘。好在人是古灵精怪了一些，大错不曾犯下，往往都随她去了。]

山中奇景你哪处没去过——是涧中酒香溢出来了罢。

[ 见她将从前背地里就爱喊的“团子”二字咽下去一半，也无意再去指摘。]

沈望留了几天，前两日便已离去。为师让他回一趟西域拂云山。

【被他一语道破，一时语窒，立时想起数年前拂云山后被他付之一炬的小窖洞，西域那荒地竟也能烧上三天三夜，可怜我空闻烈炙酒香漫山来……但到底是勉强提起几分笑意，眉目弯弯，藏着几分苦哈哈】

师父耳聪目明明察秋毫……崖下是有酒窖不错。但这是天工造物，机缘注定，并非是我一力开出来的——

您要不也尝尝？

【如何鬼话连篇，也不会见他有半分动容。从前不过是眉目间结了冰霜，好歹还偶见霜落雪化的时候，如今大概是闭关得道，已经纯然是座岿然不动的冰山了……之前还嫌弃团子哭哭唧唧不成气候，如今一想，在这冰山下长大，得亏他还是个温软性子，不易不易。】

师弟回西域了？

【在师父座下数十载，少见他踏足中原，若非闭关也不会来九嶷。如今派团子回拂云山，怕是要让他提前规整规整，再回西域？心下窃喜，但仍然乖觉压着声线】

师父您也要回去？

[ 眼角余光略见她形容神态，舒眉淡目恍觉光阴不曾流逝，多少年来仍是如此这般。]

[ 年岁愈深，闭关弥久，如今不再对两个徒弟多加约束，根骨品格没有养歪，其他都无伤大雅——就连自己年轻的时候，何尝不是喜恶随心，更出格且不按常理行事的都比比皆是。]

[ 对她“偷酒”的行径不作申饬，反而颌首道：]

你去搬两坛过来。

[ 换作寻常事情，不会多费言语去解释，向来都告知他们结果定断，凭他们自己琢磨。现下言及拂云山，事涉师门起源，却少不得仔细交代了。]

若无要事，不会回去了。你们得闲可以回去照看，若无，也罢，那儿早已荒废。

[ 这辈子能称之为“要事”的寥寥无几，回西域的机缘甚是渺茫。故土难舍，也舍了这么些年，早就看淡何处可堪归处。]

沈望此行是要将最后两本医术秘籍取来，你去找他，学好了再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