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院街

无妨。

【马车是特制的，并不会因为在雨中时间过长而渗水，故而并不担心雨势过大。】

【由着车夫，送她回了悦来客栈，才重新折返回了天逸轩，虽说外面风雨大，可楼里却依旧热闹非凡。】


……结……

——承平五年春——
客串行走商封资

诶，乡亲们，上好西域瓷器便宜卖了！西域皇宫人都喜欢的瓷器了，诶，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了！

【就这么一吆喝，果然那些走在路上的人纷纷侧目。虽然自己卖的这瓷器肯定不是西域来的，但是这些个有钱的无知蠢货哪里会分辨瓷器来头，还不是自己吆喝什么他们就信什么】

花瓶统统二十文一个，这些个碗啊、盆啊、勺的，五文一个，亏本了，乡亲们可不要错过了！

这位大姐你看看，花纹好看吧，买几个回去摆着看也开心是吧？这位小妹妹，家里缺不缺瓷器啊，买个花瓶回去插画吧，女孩子学学插画好。

【昨天自己才到的京城，路上早就打听好这条曲院街那叫一个热闹，绝对能赚一大笔。一边收着铜钱，一边美滋滋地盘算着，傍晚收摊该去哪个勾栏院瞧瞧，要说这京城的青楼女子跟外边儿的就是不一样，上次听别人说艳遇，真叫自己心痒痒】

多看多选啊，随便便宜卖咯！

客串 勾栏院里的小丫头

[红牙碧串，绮窗丝障，饶是白日里，勾栏院内仍旧烛艳酒暖，香泽如云，这日正与鹊儿猫在后厢房的帐子下斗蛐蛐玩，不想被妈妈逮了个正着，拧着耳朵揪起来好一通骂，末了领我到厨房，煞着脸儿丢了个空瓶与我，叫我到花街尾李大爷的油铺里打瓶酱油回来，说是晚上燕娘贪嘴要吃酱烧鸡。燕娘是勾栏院里新近的大红人，谁都捧着，扁了扁嘴可怜兮兮看了一眼阶下被妈妈踩成泥的蛐蛐儿，临走一股悲戚涌上心头：我的赤练将军，我的紫衫龙王，你可好好托生，来世别做一只蛐蛐儿了]

[捧着空瓶子走在街上，满脸忿忿，方圆几尺，谁不知道我是最擅削红薯的小丫鬟，差使我去打酱油，真真辱没了人才！金莲往石板路上狠狠跺了一脚，正要继续走，忽被路边一阵吆喝声吸引了注意，循声探脑袋一望，木头疙瘩上镂金错彩摆了一摞瓷玩盆器，竟只要二十文钱呢，打酱油的念头顿时飞至九霄云外，走到那摊子前一通打量，一眼相中了一只颇黎小粉盒，那摊主还粗声粗气吆喝着，挥舞右臂招呼他注意过来，指着盒子问道]

这、这、这、真、真、的、只、只、只、只、要、五、五、文、钱？

[风流窟里浸养大的丫头，通身都染上些花柳巷的烟火气，莺舌皓齿，未语先笑，加上身上穿着的一件藕荷色小衫，衬得眉眼极是伶俐，就是打从娘胎里出来就怀有口吃之症，笨嘴拙舌，与样貌极不合称，为此没少受欺侮。柳眉一竖，杏子眼一斜]

你、你、你、骗、骗、人、人、人、人、的、吧

【话都没说利索，就想挑刺，这小姑娘一看就是个大傻帽，对着她，扬着嚣张的嘴脸鹦鹉学舌道】

我、我、我、我、骗、骗、骗、你、你、你、干什么！真是的，你这丫头话都说不清楚，给爷爷我闪一边去啊——

【一手把她往外推，一边指着旁边继续说】

走走走，别挡着你大爷我做生意。【转个背嘟囔道】
真是晦气，来个口吃的，浪费时辰。诶，各位大叔大婶，随便看随便选，小弟这里图的就是个大圆满啊，你们买得开心我也开心！

来啦，走过路过的大叔大婶，小哥小姐们都来看看了！

【看那口吃丫头没有要走的意思，再次警告她道】

小口吃，你赶紧地走开，爷爷我今个儿心情好不跟你计较，你呢，要是买就出钱，要是不愿意就有多远走多远，别妨碍这儿做生意，没人逼你。

客串 勾栏院里的小丫头

[为什么对我这么凶？难道他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个风一吹就碎的可人儿吗]

[性子向来耿的很，撞了南墙都要咬着腮帮子再踹上一脚。见他言行嚣张，心头腾的窜起一股火来，这便将褙子的领口一抻，已是摆开要较真的架势]

你、你、你、赶、我、我、我、走，我、我、我、偏、不、不、不、走

[身旁有老孺伸手要去拿起桌上的碗，手都碰着了，连忙伸出爪子，在她手上拍了一下，急的吭哧吭哧直吐气]

他、他、他、是、是、诓、诓、人、的、你、你、你、看、不、出、出、出、来、吗？

[阻止了这边的，又叉起腰，冲人群喊道]

都、都不许过来！

诶！结巴的，你把话说清楚，谁坑人！这才几文钱，你还待怎地！

【转过身有扶着那老人家的手说道】

大娘，你自个儿看，别听着疯丫头在哪瞎比划瞎管着，您慢慢看哈……

【那老人家撇了两人各自一眼，想说些什么却又懒得说，继续端详手中的碟子和碗。看人客被安抚了，立马扯着疯丫头走到一旁，警告道】

小结巴，哥今天好好做生意，你要不想买可以立马走开，别妨碍财神爷找哥。要是挡了哥的财路，别怪哥哥翻脸不认人。

看你穿得人模人样的，尽做些缺德的事，家里父母哪去了，小心我给你送府上请家法。

【拍拍她身上的灰尘，意味深长道】

记住了啊，再捣乱就送你见官去，家法还是太轻了，哼！

【说罢，回到售卖摊上继续吆喝】

承平九年  冬

[每年大寒一过，便是皇城司冬季遴选新人的日子，举朝精锐皆可参报，初选人数算来也有近百之众，且不说挑选标准如何严格，便是先行的履历筛查都十足苛刻，皇城司作为天子耳目，但凡有人抱着一丝侥幸想要鱼目混珠，最终难免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及至最后，一群乌合之众经层层筛选也就仅剩了八名。]

“来来来，抽签儿了啊，看看谁这么倒霉抽到最后一条‘大鱼’。”

[那方正说着，我盯着手里这根足有三寸长的木棍，面色黑沉，签底刷的红漆还未干透，就着冬日冷冽的风送入鼻隙，寡淡的松节油香味让人怎么也愉悦不起来。]

“裴……裴大人？不是、那啥，你听我解释，考……考验新人那是多么神圣而又光荣的一件事儿，怎么能叫倒霉呢对不对，方才是我失言、失言，裴大人别往心里去。”

[那同僚喉结微动，生怕周遭的人听不到他囫囵咽了腔口水的声音，腆着一脸牵强的笑容看我，待我对上他的目光，他却眼神飘忽，再不敢直视我的眼睛。]

[二指屈弹，竹签如破矢惊风，擦他脸颊掠过，却又未伤人分毫，只余了红漆在他侧颧逶迤出一道鲜艳痕迹，而后深深斜插入其身后一丈远的树干，介时一片哗然。]

[拂袖掸去衣袍雪絮，提步欲离，却又被人拦住去路，眉梢微挑，似在等他解释。]

“您，您得换身儿姑娘家的衣服，穿男装的姑娘走在大街上，未免太显眼了些。”

[不待我发作，那厢忙添一句]

“陆大人吩咐的。”

[共事多年，他们惯会拿捏我的软肋。]

[出官署时，天际霡霂纷散，长街短巷溟濛似仙境，曲院街边儿的小贩大多支起了伞蓬，檐下雨露垂帘，佳人一笠轻纱虚泛水雾，款款迎风掠雨，恰是那八名考生所得线报上描述的模样。]

【承平九年冬，风瑟瑟而雨潇潇，天犹自冷，曲院街上，人声依旧，热闹盈沸的喧嚣，无端多了几分暖意，好似要与深冬酷寒较一较高下。冷风携着雨水从鬓角拂过，同张家李家的吆喝一同钻进了耳，暖寒交织的从耳畔一直落到了心口处，而后在心尖上打个圈儿，消散在肺腑之中。】

【那铺子的伞蓬小，大半个肩头浸在冬雨里也毫不在意，二指勾着一碗酸辣面片汤的碗沿边喝着热汤，另一手无意识的一下又一下的扣在雨水打湿的木头桌面上。一个时辰之前接了源于皇城司的书令，这曲院街便是入得皇城司的道。】

【我盯着雨帘的外的一个转角，上头布着些青苔，是个背阴之地，却在严冬里从那出争出一朵紫色的小花来，我一笑，想起更小的时候母亲在耳边的絮叨】

“一个正正经经的小囡，乖乖绣花好不了，非要学你哥做哪些舞刀弄枪的事儿”

【我怎么回的话，这会已记不太清，大抵是敷衍了两句，只因心底之意志，无以言表。是仗剑山河么？是守家护国么？是艳羡肆意而张扬的骑马倚斜桥么？大抵是，也大抵都不是，许是我心中觉着即是女子也合该有自己生存的价值，而不是只如春花秋月，回溯一生，寥寥几语就此言罢。】

【于是喜好起利索的男装，于是将三千青丝高高束起，于是将自己浸在城郊的演武场里，年复一年。雨幕如倾，自余光里有一拢白纱掠雨携风而过，我将如雨丝飘散的思绪归拢，放下汤碗时那女子身影已然隐没在人声鼎沸的街巷里。同桌而坐的大个子按捺不住，提刀起身跟了去。那是一同用过皇城司二次筛选的陈常，半个时辰前我几人有过短暂的接头，除却心高脾性大的王东，我几人将手中固有的线索一交换，迅速归结出今日的最终任务目标。】

【因事关前程，未必所有人都愿意合作，于是我几人商定前期合作线索共享，至于最后的鹿死谁手，则各凭本事。从怀中摸出两个铜板付了面片汤钱，未急着紧紧跟上，而是与林寒一道，远远的坠在后头。曲院摊贩长龙，人与人接肘擦肩，我二人与那女子中间起码隔着三四波势力。】

【其中除却各自为营的我八人，还有些旁的，开始瞧不出，但两条街巷后就瞧出了端倪，最闲坠上的陈常早已经跟丢了目标，许是被扰乱，许是被拦截。我与林寒越过一侧翻的独轮车，悄悄与他指了指】

算是瞧明白了，专人一盯一，还记着陈常走的时候跟着起身的大胡子不，怕是转盯陈常的，这会同陈常一块没了。

【抬手从笠帽的边沿划了划，视线不经意的随着手势扫过周遭一壁人，着力将帽沿压了压，勾起一个不经意的笑】

咱们傻跟成功率太低，先将那些路障解决了怎么样？

【这些讨厌的，总归会千方百计设陷为难，叫我们近不了目标人物的身，临了分神对付，还不如先下手为强的先把桩子拔了。林寒赞同，我两合计着一人跟着，一人去下黑手，我虽无所谓，但他倒先捡着重活做了，颇具义气，也不计得失，毕竟如我反水不与他合作，他这一分神对付其他，一会可就真找不着北了。】

[透过斗笠垂坠的白纱，透过茫茫烟雨，将沿途每一个细节悉数看在眼里，记在心上，自然不会放过那些个坐在面摊前一脸戒备的小朋友，看个中神情，似乎已经接上头了，还不错，至少第一步，算他们几人合格。]

[皇城司的亲事官需具备合格的刺探、潜伏、追踪、拼杀的能力，可天下之大，单枪匹马直捣黄龙的勇夫固然可畏，但不足成事。他们八人有所不知，当然也不会有人告诉他们，在这最后一场考试中，八名考生既是对手，同时更是伙伴，只有集合所有人手上的情报，这次的任务目标才会浮出水面，不过也仅仅是个目标人物而已，至于是擒捕还是追踪，还是得由他们自己做出判定。]

[除却我，街上摩肩接踵的行人过客中亦有早先安插好的探子，那些是我的伙伴，同时也是监视考生在考时种种行为的监考官，他们八个人，每一个行动，每一次抉择，都会在本人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记录在案，成为判定他们此次考核合格与否的凭证，也是日后上头因材分配任务的依据。]

[身影停驻在成衣店前，那高壮的人影立即寻了个掩体隐蔽，可这一片恰是视野开阔的地带，再加上冬雨瓢泼，生生要冻入骨髓，一些沿街的小摊儿索性都早早罢了市，回家去偷得浮生半日闲也是惬意，以至于直愣愣一条长街，那条人影显得尤为突兀。]

[莽夫。]

[神情多有不屑，却叫面上白绢掩去，拾级而上，拎着裙摆学着婀娜的体态跨入店门，习武的身子比不得足不出户的大闺女，总要显得生硬一些，但群衫款摆，总能恰到好处将不尽人意的所在抹杀，心头却早将出此馊主意的人剐了千百遍，待今日回转官署，他必定是不能完好无损地见到明日的太阳了。]

崔老板，我半月前要的那套滚雪细纱的群衫可裁好了？

[掐着嗓子说出接头的暗话，让声音极尽温柔，声量却故意放大了些，好巧不巧让门外那人将将听见。]

“早好了，杨小姐不妨打里屋试试。”

[我看向门外的一眼，带着十足的挑衅，而后身姿绰约地往里屋去了，我料他沉不住气，显然这小兄弟也没让我失望。他冲进成衣店时，里屋已经空无一人，唯一通向外头的侧窗大打开来，他手中操着刀，想也没想就翻过窗棂一跃而下，脚还未触地，便叫我袖间盘龙丝缠住左腿，稍稍一拽便重心不稳的一个倒栽葱，摔了个狗吃屎，我却没打算放过他。]

[那厢长刀出鞘，气劲不凡，竟震得盘龙丝应声而断。我不爱打架，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我不喜欢杀人，那些如野兽般厮杀的记忆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有时仿佛还能嗅到尸体堆积成山的腐臭味道，不喜欢，莫名又隐隐渴望。]

[后巷狭窄隐蔽，是成衣店堆放杂物的所在，并不适宜长刀作战，他那几斤几两的功夫叫地势桎梏，发挥出来不到三成，叫我手上布条飞舞，身法穿梭上下，最后一招手上吃力，还未动真格，那人便被捆成了个粽子。一不做二不休，顺道将其眼睛蒙上，嘴巴堵上，至于有没有人能发现他，也端看造化了。]

[刀是好刀，可惜配了个废物。铮铮银刃被我飞叉进一旁的垃圾堆，嫌弃地拍拍手，回到成衣店，换了身儿干爽的衣服，老崔这才把考试需得交递的信物予我，眼神却不住瞟向外头，压了声儿。]

“喏，又跟来俩。”

[我半掀了帘子去看，这个角度我恰能将他们看清楚，他们那个位置却瞧不到我。]

身边没跟着咱们的人，小心行事。

【雨势愈大，砸在斗笠之上，无端奏出紧迫杀伐之感。黑靴踩过一处水洼，水珠一溅，四散又落。林寒从一处暗巷绕了回来，不紧不慢的跟着我三步之遥的距离外，我不经意的侧头，余光里他冲我点了点头，见此嘴角的笑又深两分，脚步一顿，与他错身而过。眼神交汇之间就定了行径，这也归功于在校场我与他一同泥潭里打滚二三年的默契。】

【脚步交错，动线也便交错，换他远远跟着那白衫女子，我则绕过一处散着余热的包子摊，入了暗巷，不必回头也知后头有人跟着，我也假装不知，只脚下步子愈快，于一拐角处隐了身形。】

【雨簌簌而落，风萧萧而过，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我敛神凝气，呼吸缓缓无声，雨珠坠落，争先恐后在绵延的神思里也错落有致起来。雨声，风声，从揉黏的状态中条缕分明起来，我紧了紧腕上的束袖带，心中默数】

一...二...三...

【到七时，雨声中轻微的脚步声，不甚明显，但足以。到十三时，身形忽而一动，将刚露出半个竹笠的那身形一拽一扯，那人一个踉跄，距我一个身形之近，他猝不及防，但回神极快，转身便以攻为守，我不予他机会，手肘直击其后颈，手势再一翻。一把短匕就抵上了他的脖颈，曲腿压着他的背脊，笑了笑】

嘿，你死了

【说着收回手脚拍了拍，也不管他，往暗巷更深处疾走而去，至于那人，皇城司这点游戏规则总要遵守的吧，于是也不怕他再有幺蛾子。自巷尾绕出，再找到林寒的时候，他正于长街的拐角处蹲着，我问他怎么，他与我一指】

“进了成衣铺，不过这会街上人不多，不敢跟的太近”

【我点了点头，探眼一看，陈常跟着入了那成衣铺，我与林寒默然对视，觉得陈常这愣头愣脑的冲进去怕是讨不了好。我与他挑眉，下巴微台，示意他该动动了。我二人至成衣铺外，与他勾了勾手指头，耳语道】

进去随意看一眼就成，我去后巷瞧瞧

【陈常有进无出，怕是凶多吉少，那女子不出，怕就等着同伙上门，只叫林寒进去看看，假意没发现就退，待那女子出了成衣铺再看。翻墙至后巷，果真见陈常叫人绑了，我上前扯下他的眼罩，笑意飞染眉梢】

陈哥，要帮忙么？

【自然是要的，不然个大活人放在严冬的雨里，再健硕也得病上几日。不过救人可不是白救的，与他定了君子协定，我救他，他听我的。君子重诺，可话可说，于是协定方式也就随意了，不用定契约，拉钩就是。】

【听他说那女子一人就将他拿下，我心里琢磨着定然身手不差，我叫他待那女子走了就将掌柜的绑了，在与我汇合。一来是不知道那女子究竟意欲何为，先将掌柜的绑了问问话，不至于有疏漏，二来是我三人同行，不论如何赢面更大些。】

【交代完毕，与陈常分开行动，一边与林寒汇合，一边料想，虽任务并未明说，但不论如何，那女子都要截下。】

[待那清隽的小哥儿迈进铺子，我才看清他的脸，是曾在余光里一闪而过的面容，林寒，他孤身来探，另一个同伙却不知所踪，一明一暗配合得当，甚而连尾随身后的暗桩都被他俩拔除，也算是八人中拔尖儿的俊才，不容小觑，不过终究欠些火候。]

[只见他随手捡了一卷布料翻看，眼神却止不住地往内室乱瞟，心猿意马悉数写在脸上，摆明醉翁之意不在酒。]

[老崔哈着腰出去迎客，手劲故意大了些，掀得珠帘乱撞，声音清脆悦耳，林寒站那个位置，恰好能看见一方青绿衣角，却并非是我。老崔家的闺女名唤芸娘，比我小上两岁，已出落得十足大方，穿上这一身烟萝翠黛，聘聘婷婷，佳态天成，比我生拗硬造的模样好上百倍，那方只叫我换上女装，却没说不许中途换下，如今无意促成一场狸猫换太子，也十足趣味。]

[林寒面上波澜不惊，却瞳孔猛缩，细微见真章，他的目的显然已经达到，遂无意多留，不消半刻便转身离去。芸娘朝我堪堪一笑，恰如枝头点翠，繁花初绽，那厢青纱雨笠兜头罩下，清姿袅袅，去时若步生莲花。]

[后巷的陈常已不知去向，大抵是学乖了索性伏去暗处潜藏，那样莽撞的一个人，这样的套路又是谁授予他的，思及此，并未多加思索，换了身轻便男装，待芸娘走后便也打算从成衣店的后门抽身，是时老崔的呼救声乍然响彻整间成衣店，随之而来的还有陈常大声喝止的腔调，即便如此也未停下离去的脚步，这次测验并非为了为难他们八人，只要足够细心，线索随处可得，老崔恰是其一。]

[雨势渐大，长街泥淖，砸出坑坑洼洼若干水凼，足踏青石，一瞬功夫便至屋顶，披风裹雨，长身挺立，鹰目透过雨幕逡巡，果然有人尾随芸娘而去，看来跟到此处的还不只他们三人。]

[一声唿哨划破雨声，玉佩在掌中颠玩三两下，俯瞰街巷，眸光冷冽，极具挑衅。]

【与陈常分开，二人各占西东，林寒正大光明于南，三人成合势，将这成衣铺盯死在眼皮底下。雨水洗刷，街上烟雨重重，伏于成衣铺临近的一户屋檐上，身上青衫尽湿，浇染出的深色，几乎与青瓦同一色。索性将竹笠弃了，任凭雨水浇覆，冰凉的雨水沾染眉眼，刺骨的叫人越发精神。】

【须臾，见一女子出，林寒尾随而上，我本欲同追而起，身子一提便又按捺伏低。我身为女子，太了解一个女子该有的行姿走态，只打眼一看，那女子虽衣着无误，但行动仿若风拂柳，与前头大相径庭，我压低了身子，啧了声，好一个偷梁换柱。】

【伺机而动，似乎是猛兽该有的特质，我虽未有猛虎之力，但乐于效仿其成。雨水划过下颚，无孔不入的滑进严丝合缝的衣襟里。铺子里传来声响，知是陈常动了手，与此同时，见铺中后门有异动，男装扮相，行止利落。我心中一跳，抿紧了唇角，心道：就是她。】

【心中难免思量，所谓伺机，机是何处。怕是少则不达，多则错失。心中思绪急转，此时现身与否，尚摇摆不定，然一声唿哨突起，我心中一定，再次按捺下摇摆的心神。】

【雨水劈头盖脸，毫不留情，雨幕中鬼影随声而动，有二人潜入成衣铺，有几人远远往林寒他们那方向潜行而去。我心中侥幸，所幸方才未暴露行踪，不然定要被这些暗桩纠缠，皇城司的心思，果真是一套又一套的。那吹哨之人转身，几个起跃，缓缓隐入雨幕，我将手中刀一提，匿行而走，远远坠上，一路以梅花以记，还望林寒与陈常能寻迹而来】

[足下纵气，身影在天阶落幕中急急而奔，雨势渐大，尽透衣衫，黏腻的料子紧贴在皮肤之上，如三途的水草滋蔓攀缠腰身，手脚都不似寻常利落，可偏偏耳力依旧惊人，竟能在窸窣的水声中听到微弱的声响，嚓，嚓，嚓，再屏息细听，一壁奔走，一壁默数，恰好二十步一次，短促而规律，那是玄铁划擦石壁才能发出的声音。]

[有人跟来了。]

[腰间春水出鞘，寒光乍映刀芒，滂沱水线蜿蜒自眉间，眼睫扑朔，又一滴滴坠落，揉进双无悲无喜的眼眸，洇出薄幕，一时视物混沌，瞧不清前路，脚步却依旧迅疾，身影如鬼如魅，朝着街巷深处马不停蹄。兴味所致，也跟着身后那人的频动，二十步一驻，刀刃劈开水幕，抬臂剜花，两处铮响和鸣交叠，仿佛出自一人之手。]

[这人竟藏得如此之深，连事先安插的暗哨都不曾惊动，若非我素来心思细腻周全，可不就叫这厮钻了空子，畅通无阻地跟到目的地，再观他一路留行，定还有同党在后，此时未跟上，许是仍在与暗哨周旋。]

[心念既定，身形已至一处开阔地带，然而这并非是事先约定好的所在。]

[不消半刻功夫，身后脚步飒踏，人来了。回身长刀点地，逶迤一道长长的轨迹，飞溅泥星，腌臜悉数裹在刃间，雨幕倾泻又浇得透若明镜，脖颈向左右拧绕，骨节摩擦的声音在哗啦的水声中弱得几不可闻，而后在那人身廓映入眼帘的瞬间猛然发力，横刀直劈，浮光掠影一闪，薄锋激水如注，直逼人胸腹。]

【雨水如倾，竟偶有冬雷，沉闷的响在天际，像是来着九天的暗怒沉威。】

【身负寒雨，身子已经无知无觉，只握住刀柄的手越发的收了紧。刀锋划过青石，信任同伴，难时能并肩，这是我心底固有的信念。转过一处拐角，眼角余光一扫，青石壁上一道全新刻痕一闪而过。我脚下未停转过拐角，嘴角却牵起笑来，笑意直达眼角眉梢，与这寒雨冬日半分也不相同。】

【这痕迹，分明是在诉说其人知我动静，这频率相同的一道痕迹，也不知是定位成俏皮好，还是定位成嘲讽好，但索性我不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从中觉出点漫不经心的轻松写意来】

【我从未轻敌，行止之间皆已是小心翼翼，似乎将毕生的谨慎与谋虑都交付在此，自认此番行动已是我智之极致，再好也已不能。便是如此，她竟也轻易觉出我的动向，心里由衷心生钦佩与好感。】

【脚踩长靴，靴上由清寒的雨水转入脏浊的泥水，跟她由巷陌至郊野，房屋稀松，泥泞一片。致一处宽广之地，还未及止步，就已有刀锋携清珠而来，我心神一凛，其行迅疾，我只来得及提刀一挡，横在在胸前。“铿锵”一声，玄铁相撞之声在耳边乍响，雨打碧树簌簌而响，但不掩其声。】

【只觉握刀的右手上虎口与手腕皆一震，从中可察千钧之力，刀锋碰撞，只一瞬间，我便知晓此人身手非我能敌。手腕一别，刀锋侧开，我身子随之而动，侧避其锋芒。冷铁相交，刺啦出寒意毕现之意。】

【抬刀翻扫，隔开二人几个身距，二人身位在动辄间转换，我堪堪挡在她的去路前。知晓打不过她，于是也不打算硬拼。自早于闹市至今，少有两个时辰，动辄之间，算计之间，是我二人的之间无声的较量，但时碌碌已久，心神较量亦有，却不曾言语。】

天儿冷，我也打不过你，咱们文明解决如何？

【少了先前的小心谨慎，松了绷紧的神思，我笑眯眯与她开口】

以我之力，拼个死活大抵能拖你半柱香时间，不若咱们去躲躲雨吧，半柱香时间内，我的帮手不来，这就算我输了，若来了你便把身上的东西予我，如何？

[落雷如洪的刹那，吞噬不了短兵相接铮然乍起的鸣音在耳侧轰响。女子使刀，大抵都以灵巧补力，唯我反其道行，大开大阖间虎虎生风，招式无奇却刀刀索命，但拟战操演，终究不是与人厮杀，遂也敛力三成，即便起手杀招迫近，看似凶悍无匹，实际也予她留足了余地。但观她刀锋浮掠激雨，灵巧有如青蛇吐信，四两拨千斤万钧,堪堪闪身避开寒芒，颇有些勉强，身法利落有余，后劲不殆。]

[错锋三两回合，眼前之人的招法路数已端看得清明，自校场操练出来的刀者，大多难舍套路，将起手时，已叫我点刀落位，封她后著，她很聪明，自知不敌便虚晃一招，撤开几步身位的距离，不再出刀，我本该趁隙直捣黄龙，杀她个片甲不留，免遗后患，即便不伤她分毫，也该像对陈常那样，将人绑了扔在这漫天寒雨中，任其自生自灭。]

[可她是个姑娘，八人中唯一的一名女子，红口白牙模样娇俏，惹人怜爱。我昔日翻过履历，足见她家用不短吃穿，合该在闺阁待嫁的年纪，偏要往皇城司这样的是非之地闯，果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一番言语罢了，显然是要和我谈条件，她口中的同伴是谁，猜得八九不离十，与林寒联手甩掉监考的是她，救下陈常的多半也是，那两人若能顺利脱身，带着老崔透露的情报，加之我手上一枚碧玉，考核通关手到擒来，打得好精的算盘。]

[鹰目微盱，倾天雨幕氤氲，睇她体格单薄不及盈盈一握，轻嗤]

与占尽优势的敌人谈条件，你早死了千万遍。

[话虽如此，但这次考核重在过程，而非结果，她能在乱巷中跟上我步伐半个多时辰还没被甩掉，该给她这个机会。]

[收刀回鞘，提步途径人身侧，她身量较我矮上一截，顺手取下背上竹笠，一把当头扣下，目不斜视，足下也未停驻，拉开几步距离瞧人傻愣愣的没跟上，回身，眉心蹙成川字纹，沉声不耐]

还不走。

嘿...这不你也不是敌人

【知晓我这三两句言语里头颇有些耍赖的意头，于是自个儿也有些不好意思，葱白的指尖被冬雨浇的没有一丝暖意，在鼻端蹭了蹭，蹭出冰凉与冰凉的像白开水一般的索然无味的触感来】

【倒是忽而被遮盖的头顶显出几分难辨的人间余味，虽是在她的眉间蹙起不耐，在她的手下未见温柔，但周身寸许地方掩在笠下，却也又从中品出几分意头，像春风之末梢，似袖里之余香】

【我抬手一勾笠沿，指腹于上一划，露出轻松愉悦的笑意。我素也不是沉默寡言的性子，只身入皇城司，怕人说我年幼不牢靠，故而装的高深样子。我跟上她，从这短短相处中也大抵知晓她不喜言语，但这并不妨碍，我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话语泠泠，伴雨而落】

大人，我这考核过是不过了...

大人，以后我是跟着你么....

大人, 你跟我说句话嘛...

......

【雨幕依旧，身影双双，渐掩于烟雨深处，似泼墨画作一副，话语远远传来，墨画添彩成活。】

结

――――承平十年七月――――

【今日阳光明媚，天气正好。晨间去母亲那请了安后，便回了凌烟阁。如今将要及笄，母亲常常念叨着择夫婿的事，每每见着，总是要提及..】

“娘子，江府的小娘子下了贴，邀娘子今日去江府小聚。”

嗯。我知晓了

【小漓怎生今日邀请，想来是有些日子没见了。自打入夏以来，就不愿走动了，何况是出府游玩】

琥珀，去将我给漓儿准备的簪子拿来

“是”

【主仆三人收拾妥帖后，又去母亲房里告知了一声，这才出府上了马车。然，途经曲院街，听得路边小贩的叫卖声。忽然想吃冰糖葫芦】

【吩咐慕叔停车，下了马车，移步上前，正欲买一串，才知那荷包竟然忘了带出来，一时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你们这些富家千金，还想吃霸王餐是吧，没钱买什么糖葫芦。走走走，别耽误我做生意”

【琥珀正想同他理论，被我伸手拦下。开口言】

这样，我这镯子抵给你...如何？本姑娘这镯子，可抵得上你这儿全部的糖葫芦，你可别不识好歹！

“哎，好好好”

【欲取下手镯】

【书院今日无课，少不得在家被老爹念叨，耳朵都快磨出茧子，连家中的饭菜都食之无味更加想吃小吃街的烤鸡、肉饼、糖葫芦。这一想就停不下，我跟老爹扯个谎说去找陈钤温书，就带着小厮一起跑来曲院街，沿街的小吃众多，鸡腿儿肉饼地一并买了塞给小厮拎着。】

【这时忽然听到卖糖葫芦的小贩那边传来叫嚷声，装扮华丽的马车刚好挡住了视线，腾身翻过车顶，只见一位穿戴颇为讲究的姑娘在与小贩争论。那小贩恁不要脸，一个糖葫芦竟想贪人家姑娘一个玉镯子】

姑娘等等！

【碰到不平事，自然是要拔刀相助，何况还是位姑娘。我几步走到摊前，朝着跟着跑来的小厮使个眼色，大刀抱着怀里一堆吃食艰难的摸出枚银子递过来，我捏着银子往小贩摊上一扔】

这位姑娘的糖葫芦算我账上，另外再给我一个。你看看清楚这是几两银子，好好给我找钱，若是少了一枚铜钱，就随我去见官！

【我这话撂下，摊贩果然吓得不敢造次，只是不知他能凑出几文来。】

【正将那玉镯子取下来，却闻“姑娘等等”。转身看过去，那少年刚站定身侧，趁着他同那摊贩交涉时，悄悄打量了一番，眼瞧那人生的面如冠玉目如朗星，复观其身着，绫罗锦衣，定是达官贵人家的公子。这般看来，倒是别有一股倜傥之意】

【这京畿少不了行侠仗义之人，那公子瞧着与兄长年岁相当的，身旁跟着小厮，许是兄长书院同窗】

方才多谢公子出手相助

【本是想同那人僵持着，将这玉镯子抵给他，再不济，可真要拿出鞭子了。】

不然...白瞎了我这玉镯子

【我见那摊贩着实凑不出零钱来，便好心地放他一马】


罢了，若是找不出零钱，就拿糖葫芦抵吧，有多少算多少。


【反正教训的目的已达到，这又不是军中的兵卒，平民百姓的也不好过于苛责。让大刀过去取糖葫芦的间隙，听到身旁的姑娘道谢的话语，我赶紧冲人摆摆手】



小事一桩，姑娘也不必放在心上。本来这天子脚下，小商小贩也没那么大胆子欺客，大约是见你是个小姑娘家，以为好欺负罢。


【我这般说着又将人打量一番，总觉着有几分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姑娘之前可有来过这条街？总觉着以前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