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乐楼

【当她卸下周身铠甲，柔柔弱弱的带着颤音开口，坚硬的心恍若一池春水晕开，我亦卸下猜忌防备，轻叹一声，双手交叠握紧她手。】

不怕不怕。
我们只管做好自己的，其他的交由天意。

【我信佛信命，尽管他们都待我不公，我也信一生中的苦难与幸运都相伴相生，前生受的苦难日后都会有福报。那日事，我纵使不闻不问也终归知晓一二，这种事一年都难遇两遭，可怜她因着这些成了试花。】

你生的好看，总是躲不过这遭的，上头留着你怕是有打算，没成想被闹事的截胡。

【哪有安逸偷闲，都是棋子，由人拿捏摆布，不用不代表没用，而是在寻恰当时机发挥最大用处。】

【入了丰乐楼的女子，皆是用金银计算包装精美的货物。】

比起怕，你该往上争，将利益最大化，没人同银钱过得去。

【委屈不甘寻到了出处，心绪悄然定下，而最重要的是她掌心的温暖让人不自主的生出了几分久违眷恋，思绪渐渐回拢，自然也就没漏了她的话】

姐姐的意思是？

【未尽的话里藏着的，是楼中心照不宣的心思。要知晓，这世间祸福相依，那公子生了事，偏楼里谁也不曾多提起，好似都在有意避着，曾也奇怪为何，只不过琐碎事物太多便给忘了，此时由金龄一提，方咂摸出些别的意味】

【在开封府，敢这般肆意妄为的公子哥，身份想来不俗，若得了赏...倒也解释得通上头的那道忽而递来的令了】

那...姐姐知道那个人吗？

【问的，是那公子的身份，更是喜恶】

【达官贵胄的圈子皆是相通，更何况那日事不算小，隔天来的贵客便同我闲话了三两句。语气尽是鄙夷，说那公子哥是上不得台面的家伙，这般一闹家里嫌丢人捆在家里关禁闭，后头这事有各种流言走向难辨真假，他们当闲话说来逗个趣，险些出了人名的官司在他们眼里只能逗个趣。】

机灵顺从总没错。
那日之事我也是道听途说，你在场该看的明明白白，他为何恼怒，总不会是没缘由。
咱们知其一便避其一，日后之事慢慢摸索。

【同她细细说着如自家姐妹，可我家只有我一个独女，曾经也是视为掌上明珠捧着，对兄弟姐妹没有贪念，比起旁人，更爱的永远是自己。】

【话已至此我再无提点之处，我能做到如今地步也是撞得头破血流摸索出的，没有半点捷径可以讨巧。伸手摸了摸她顺滑如瀑的青丝，打算起身告别。】

日后有难可来寻我，但你要记着，我俩的境遇无甚不同。

【草草擦拭干身子裹上外衣回屋，时辰已不早，日月更替意味着该是我们登场时，看花女该准备好梳妆事宜，甚至在院内焦急寻我。】


——结——

文兴四年 夏

崔瑶
【端阳过后，天愈发炎热，随着安定郡王安定郡王遇刺一案渐水落石出，需去儒门的次数也越来越少。或是因这缘故，我近来心情极大好，连这燥热的暑天，也觉得并不难熬。】
【待得此案破后，我定要好好庆祝一番，庆祝自己再不用去儒门，再不必见着安定郡王那张脸。】
【早间有线报送来，道是那群刺客曾在丰乐楼出没，趁着它午间客稀，我一人独往，问询究竟。】
【比起儒门，我确实更喜欢去丰乐楼，至少那边有美酒，有美人，有我听不懂的歌舞靡音，而儒门却只有刀子眼，涩口茶，冷板凳。】
【至丰乐楼，同梅老板道明来意，她遣人作引，我一路随人穿过花厅，掀珠帘，暗香幽浮，冰雾缭绕。】
【这般神仙地，教我不由长舒一口气，叹道】
  “真是太好了…”
【随身后协案的丰乐楼中人闻言不解，遂问了句，我将步伐慢下，笑道】
  “没什么，我是说丰乐楼真是太好了，可惜我是女客，若非公事，平日里还进不来呢。哦对了，上回唐大人请我喝了一壶你们这儿的梨花酿，那味道实在令我难忘，过会儿能帮我再拿一壶么？不白拿，我给钱。”
【“崔大人您说的这是哪儿的话，区区一壶酒罢了，您请。”】
【不过一个时辰便将诸事查清，正欲离去时，迎面走来个熟悉却最不想看见的面容，根本来不及多想，几乎是下意识地背过身，拽住身边那人】
  “走走走，我们再去那头看看。”
【如老鼠遇猫般低头欲逃，避之不及。】
【怎么在这都还能遇见赵渊这厮！】

       “哎哟，王爷，今儿可见着您了，两月没来，真是想死奴家了~”

　　【甫进丰乐楼，试花女媚容迎来，晌午正是昏昏欲睡好时候，本想趁人少寻个自在，丰乐楼仍有几个花娘在前厅。试花女一把软骨软趴趴的往身上黏，支扇不着痕迹拂开】

　　天儿正热，不在院里歇着？

　　【许是太久没来，花娘亦步亦趋，显得格外殷勤】

　　“知道您今儿来嘛，可把奴家眼都盼红了。”

　　【闻言莞尔，红不红无心挂，只是今儿没心情逗乐】

　　我今日来，只喝酒，若有吩咐，自会喊你们。

　　【花娘一听，不高兴撅了嘴，却也不敢倚姣作媚，慢了三两步，仍跟在身后。前厅晌午人少，人客几何一目了然，皇城司的官服更是打眼。只是，皇城司的亲事官，见着我就“抱头鼠窜”是为什么？】

　　崔大人。

　　【朗声清脆，饶是她不想听见也不行】

　　心急火燎的，是忘了什么？　　

　　【两月前中毒遇刺，皇城司前来辅查，此案近结，皇城司也没跑那么勤了。适逢公务告一段落，蟠龙杯赛事因酷暑稍显疲软，难得半日清闲，一算竟有半月不见。】

崔瑶
【那人不明所以的随我转身，才迈出一步，后头传来一句“崔大人”，声朗气足，整个丰乐楼上下都听得一清二楚，教我想装作没听见都不能。】
【如今我算是明白，什么叫做时也命也。】
  “参见王爷。”
【无奈回身与人拱手一礼，将头埋得更低，眼中只余胸前飞鱼，口中言道】
  “下官只是怕冲撞王爷大驾，坏了您的雅兴，若无事，便先回皇城司了…”

　【其侧还站着丰乐楼的人，看方才两人勾肩搭背，昂昂兴色论佳酿，显然非她所言先回皇城司。坊间不少揶揄，说丰乐楼乃皇城司后院，皇城司来丰乐楼的次数比这儿的恩客还多，亲事官来丰乐楼，可谓自家地盘。可惜这偌大的丰乐楼，一个能搞定陆定权的女人都没有。】

　　【闲散心思按下】

　　【崔瑶只低垂着头，鲜少有的恭逊，想起日前交代线眼注意崔瑶行迹，心中一动，星目微垂，言柔声和】

　　我有事问你。

　　【旁侧的试花女极能察言观色，立时调笑着把人往内厅带】

　　“瞧您二位，是奴家伺候不周，让二位站这说话，快里边请。”

　　【人入内间，试花女心思玲珑，低训着花奴赶紧拿酒】

　　“还不快去拿王爷和崔大人最喜欢的酒？”

　　【左右屏退闲人，室内竟稍显冷清，许是今日与往时不同，又在风月场所，周遭竟隐漫一丝窘促。试花女欲要阖门，淡声阻止】

　　开着罢，风凉。

崔瑶
【闻声一噎，胸前似有口气堵着，险些没顺过来。】
【是多要紧的事儿，还非得在丰乐楼问？】
【丰乐楼人多口杂，虽是气结，却碍着他王爷身份，拂不了面子，只得硬着头皮随过去】
【入屋后木然垂手立屏前，待得试花女走后才开口】
   “王爷如果是想问案情，最新的昨日便已经送去儒门。”
【言下之意，昭然若揭】

       【花奴手脚麻利，已将酒送来，分为两拨各置几案】

　　【崔瑶实在谨慎得紧，于公于私克己复礼。眉结微纾，卸去眸底常年凛霜，拢扇轻敲桌面】

　　今日不谈公事，上次你说，我欠你一壶酒，今天请你。坐吧。

　　【免她受宠若惊，便直挑来意】

　　阿应平时，与你谈起我，都说些什么？

　　【崔瑶算是谢观应为数不多的挚友，她时常与我聊起父兄，聊各方奇闻异事，不知我在她口中，又是怎样一番形象。】

崔瑶
【赵渊那句“请酒”我原是不信的，可偏生自己这辈子有两个最大的弱点。】
【一是陆定权，二是酒。】
【明知这酒是断肠毒，宴是鸿门宴，可在花奴成两列从屏后绕出时，我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漆盘上，只一眼，便如磁石般再也挪不开。】
【盘上银杯满摆，杯中梨花酿随莲步轻漾，细微碰撞声于我耳中，更胜瑶台仙乐。】
【等恍过神，身子不知何时已扎坐在圆凳上，再一看对面那笑面虎，不住地开始暗骂起来】
【没出息！怎么就不长记性呢！迟早死在这口上！】
【正骂着自己，突然听到他提起谢观应，这才明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经常跟我夸你，说你是她见过最好的人。”
【这话倒真不是作假，谢观应确实没少和我夸赵渊，一如我常在她面前夸陆定权般，每每提到便赞不绝口，能说上三天三夜，仿佛那人便是天下间最出色、最好的男儿。也正是因为如此，去岁《守令图》失窃一案，我见到赵渊时还是有些好感的，但这点好感在他当上儒门掌事后，荡然无存。】
【儒门就没一个好东西。】

　　【那必然是夸我的。薄唇不自觉弯起极小弧度，听得出此话不掺半分假。抿上一口好酒，香泉实实在在落到胃里，馥香裹郁在肺腑，像每次阿应与我对饮一样，乐乐陶陶。】

　　【眯眼瞧她如胶似漆胶在酒壶里，崔瑶好酒，与谢观应不相上下，两人不仅嗜好相近，性情亦相投，两酒鬼凑一起能将酒庄的酒清空。可能在她眼里，我还没眼前的酒坛子和蔼可亲。谢观应离府后便一心萦于公事，如今偷得半日清闲，才敢放任思绪洪水决堤，瞧着崔瑶喝酒，那处的系念更是枝蔓横生，缠满心房】


　　想喝多少，尽管喝。

　　

　　——结。

文兴四年 夏

崔瑶
【抬手，仰头，一杯酒尽。】
【整整六十杯梨花酿，才一个时辰便只剩十杯不到，我以酒佐言，连答赵渊十问，十问俱是谢观应，别无他话。】
【因都是些寻常问题，即便我不说，任赵渊往应天书院一打听，也能知道，于是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谁教吃人的嘴短？】
【只是他的这些话，倒愈发佐证了我近日来的一个猜测——】
【谢观应并非远游，而是是远走。】
  “虽然说我和谢观应都喜欢喝酒，可她喝醉是为了不去想一些东西，我就不一样了。”
【酒劲渐上涌，麻晕感攀上四肢，使我身形微晃，搁杯的同时顺手撑住头，揉了揉眼，似笑非笑道】
  “谁让我酒量太好，越醉反倒越清醒，想忘也忘不了。”
【譬如此刻，我便忘不掉去岁的那一壶秋露白。】
【许久未见的面容跃现脑海，犹如银针往心上狠狠一扎，顿时又痛又冷】
【伸手再取酒，昂首饮尽。】
  “王爷您还有什么想问的？”

　
【指骨抵颌，酒杯在手中旋转，馥郁香气令人迷痴，正酒酣耳热，初时窘促悄然云散。说清醒的人面颊酡红，借酒浇愁愁更愁。】
【桌上梨花酿已去八九，眨眼酒壶中空，花奴换盏上来，又排她一桌，揄她】
忘不了什么？
【酒越喝越清醒，反而在清醒时糊涂。】
难道陆大人禁你酒令，致你一壶酒俩月不舍喝。
早知当初，不如入我王府，准你喝个尽兴，还能与阿应做个伴……【话锋绕回，本压于底的愁结不欲再提，终究脱口而出】
阿应为什么走？

崔瑶
【令我忘不掉的事实在太多，但却不愿意同眼前人多提，索性装作没听见，直接略过】
【脾气再好的人，面对心爱之物时都会变得急躁，犹如野兽的领地被侵犯一般，我亦不例外，何况我也算不上脾气好。】
  “都说了那坛酒不一样！”
【话里多了分不耐与烦躁。】
  “燕山府远在千里之外，我每回只有出公差时路过，才能去鬼刹镇的有间客栈买上几坛，但如果刚好不在开窖的时候，便是把鬼老六打死，他也不会卖半口给人。”
【越说越是来气，猛地连灌三杯，才强行将心头怒火压下，却还是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真是何不食肉糜。”
【而赵渊的后半句话，却让我不由地朝他那儿看了一眼，忍不住在想，若当初先遇见的是他，又会是如何一种情形？】
【荒唐的想法只在脑海里过了圈，便赶紧抹去，不敢再细想，而对他后面的问题，也只有三个字——】
  “不知道。”
【这说辞听上去便极为干脆，但其实我并非不知道，而是这回答一经我口，必将人得罪，所以倒不如装作不知道，免得节外生枝。】

【动怒了。酒杯掩下微不可察的愉色，我喜欢这样的人，稍稍一激便能得到想要的东西。崔瑶好发了一通脾气，我却如事不关己】

 难道阿应与你的关系尔尔，连辞别都不与你说？

【只言片语都不留，算得上哪门子的挚友。】

【许是崔瑶怵着“安定郡王”“儒门掌事”的身份，便成知也不知，缓和些语气】

　我相信阿应对你不会只有酒池肉林之交，一言半语都吝于留你。你但说无妨，——出了这个门，今日所言，既往不咎。

崔瑶
【她还真就没说…也不知上回是谁睁着眼睛说瞎话，非说谢观应只是去出游了。】
【抬手又是一杯酒，将不平之语掩下，心中却在盘算这赵渊所说是真是假。】
  “这可是王爷您说的…”
【最后，我还是信了他的话。】
  “其实你根本不知道谢观应想要什么，但就算知道，你也给不了。她这点和我不同，换作我，我会极力去争取自己想要的，可她不会。”
  “她必然是给过你很多次机会的，也不断的妥协和说服自己，只是最后实在是不能说服了，就只能走了。”
【这梨花酿确实是好酒，酒劲上头却不难受，但足已将我的胆子壮回当年模样。说了一大通的话，却一滴酒也没喝，杯子握在掌心，已被渐渐捂热。】
  “既然如此，你又何不放她走呢？在王府这种地方呆久了，无论是谁都会变成同一种模样，到时候谢观应也就不是谢观应了。到时候，你还会喜欢这个不是谢观应的人吗？”
  “等十几年…甚至只需要五六年，你不喜欢她了，那她该怎么办？”
【最后这句话，似乎也在说自己。】
【现在的崔瑶又何曾是当年的崔瑶呢？但好在，陆定权喜欢的不是我，只要我还一天有利用价值，忠于他，忠于皇城司，那他便不会丢下我。】

　　【执杯听言，之前闲适渐由阴郁笼起，薄唇微抿却已尝不出酒味，自杯抬眼，眸中已多一丝被冒犯的冷厉】

　　你又怎知？我待阿应如旁人？

　　【酒杯顿落在案，咚的一声溅出些许，几个星点无声荡晃】

　　今日，本王受教了。

崔瑶
【冷声落耳，即便是个傻子，也看得出他在生气。这嚇人架势吓得我往后一缩，直起身子，酒是醒了大半，胆舌头却还没跟着醒，朝人一指】
  “欸——你说好不生气的！”
【还说什么既往不咎，我也是信了你个邪。】
  “这不都是你让我说的嘛...”
【又是嘟囔一句，却看他一脸阴沉的起身离去，倒不知怎地，有种大仇得报的感觉，顿时心情大好。把手中酒杯往口中一送，却是空空如也，反手倒了倒，一滴也不剩。鼻子轻嗅杯中残香，笑起】
  “嗯，好酒！”

　　【置气出了内厅，试花女不明所以迎前扇风，面色稍霁，暗恼今日怎如此沉不住气。】

　　【走出数尺，想起内厅的酒坛子没跟着出来】

　　今儿崔大人吃的酒，记王府账上。

　　【试花女连声应着，从丰乐楼打道回府。】
　　——结。

文兴七年八月

【马车横在巷口挑帘向外看，沿街挑着一串的红灯夜风之下摇曳不止，说不上川流不息，相较于隔街也算是热闹】

【打发了家丁回去徒步往街中最高的秀楼而去，这边是京城最有名的青楼——丰乐楼】

【上次来时还是七八年的事情，被齐大头诓了来。那时也是年幼无知还只当是新开的酒楼，岂不闻丰乐即风月】

【如今七八年过去了这丰乐楼不见颓色倒是越来越热闹了。进了门直接被引上二楼，室内香气缭绕真似个贵女绣阁。待龟公掩门退去后，方才推开窗扇】

【正迎面一棵桂花树，悠悠桂花香我闻着倒是比这熏香更合意。楼下丝竹缕缕和着人声不绝，仿佛真就尝出几分盛世太平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