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溪山

==============建元六年秋================

【方才与师兄过招，重伤不说，最后虚晃那几招已是耗尽内力，走路渐渐有些摇晃，拿剑权当柺柱用支撑着身，停在半山腰上，气喘如牛，又加之伤口血流不止，拧了拧眉，从衣衫上撕下布条稍作包扎，只是附近没有水源，没能把伤口清洗干净，恐怕只能撑过一时了。】

【望了望山路，几乎看不到尽头，咬咬牙继续前行，眼前景物都有些模糊。】

【如果这一身回去，怕是要被师父他们训斥了吧.....】

-------------------------拉线----------------------

承平五年 冬

{ 霜寒九天，雪落满山，山中寂寂无声，只余一个弱小的身影，一步一步向前，留下一串脚印。}

{ 冷风夹着雪沫肆虐，少年冻得满脸通红，却只是抓紧了衣襟，步履坚定的往山的深处走去。}

{ 幸好这山中只有这一条山路，不至于会迷失方面。在他走得几乎快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地方的时候，终于隐隐约约看到一座庙宇，升起徐徐白烟。}

{ 压下心中因希望而带来的欣喜，不由得加快了步伐朝庙宇走去。}

{ 朱红色的大门半掩着，被风吹的吱吱做响。门梁上的牌匾蒙灰，竟然看不出上面写的是什么字。他侧着身子小心翼翼走近院落，正中的炉鼎挂着几缕蛛丝，像是许久没有香客的样子。}

{ 环视四周，左右厢房看不出供的哪路神仙，只有正中那大殿还能看出来是老君的神像。眉心微蹙，走近了主殿，搓了搓有些麻木的双手，对着空荡荡的大殿喊了一声}

  有人么？

漫山飞雪，天地同白。今年雪，来得迟，可终究是来了，这便苦了观里的所有人。师尊沈青闲三天前还跳到房顶上，对着绵延数十里的萧瑟山光装模作样地慨叹“无雪不成冬，遗憾，遗憾。”

今天就已经抱着枕头，被封印在被窝里，还要骂一句“苍天无情。”倒是不畏冬雷震震。

师兄和浅儿此时正在厨房中忙活，天再苦寒，人还是要吃饭的。而自己刚刚走西窜东，把寝室漏风的窗户纸，好生补上一补。

正拿着快成碎布条的旧床单要把窗缝填一填的时候，忽听大殿那边有人声响动。隔壁师尊似乎也听到了扯着嗓子喊道：“云尘！你去看看这儿天还有谁来上山哈。”

知道了哈。别说是这种天气，就是春暖花开时，道观也见不得几个人。把手里的东西暂且放置一边，裹紧了道袍，袖着手往大殿去了。

整个道观，就那最冷，四面八方都透着风。入了殿中，乍一样看去竟没看到那个小小的身影，学么了一圈才将目光盯在来人身上，奇怪地问道：

“诶？不知这位小友来此何事？”

{ 少年这一声原本应是清亮，但连日赶路身心俱疲，发声时才觉得有些嘶哑。又灌了一口冷风，忍不住咳了几下。}

{ 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大殿内，许久才听到有人自远及近的脚步声。从后堂掀布帘而出一名道人，灰白的道袍十分破旧，绕着少年转了一圈，十分好奇的样子。}

{ 少年对他这番见怪不怪，只抬着头看他，浅檀色眸子如琉璃般}

  我找云尘云道长，他在么？

虽然殿内昏暗，孩童又背光而立，却还是从那琉璃色的眸中看出几分熟谙。

“贫道正是云尘。”

习惯性的想挥一挥拂尘，却只拂过一手冷风。无论孩童是何身份，翻山越岭，冒雪而来，不可谓心智不坚，殿中不是说话的地方，便一转身道：

“先随我入内吧。”

说着便引着他向殿后走去，路过厨房时，探头管师兄要了一碗刚出锅的白菜蛋花汤又嘱咐着往里撒了点姜末，热气腾腾端在手里。

本想将人引去茶室，可想起那里的窗户纸并没有补，毕竟除却步前辈来此，没人会去那里饮茶，便索性将人带去自己房里，把汤碗往桌上一放，又去生那火炉。

“吃一点东西，暖暖身子哈”

{ 闻声微微一怔，正要开口说话，却听对方要带他入内。想了想，这外面也确实很冷。况且一路风寒，不仅身子僵，连舌头和头脑都冻得发木。}

{ 跟着对方入内的时候还兀自思索着要怎么开口，路过厨房，被里面的香气勾引了一下，侧目瞥了一眼，马上又垂眸，当做没看到的样子继续跟对方走。}

{ 屋里虽然不热，但至少挡却了一些风寒，他端坐在凳子上，先是道了一声谢，才抱起碗。虽然很饿，却并没有狼吞虎咽，只嘬了一小口，感觉热汤从喉咙一路暖到心口。然后又将碗放下，从衣服里摸出一根桃木簪来。}

  云道长还认得这个么？

{ 递过去，暗中观察着对方的神色。}

因着阴云避日，大雪纷飞，虽是午时，房内仍不甚明亮，衬着炉中炭火暖如三月春阳。

在孩童对面的椅子上坐定，耐心地等他喝汤。虽是初见，却冥冥中觉得这人以后怕是不会走了，岁月何其悠长，一切大可缓缓行之。

果不其然，他从怀中掏出一件故人旧物，那是一根朴实无华的桃木簪。所用的桃木，却曾是这院里靠东墙的第三株桃树。

木簪的主人，曾是名噪一时的伶人，不过自己却从来没有听过她开腔。说起来自己也只曾与她见过三面，第一面饮了她一壶茶，第二面是在一年后，自己云游再次路过，顺道赠她一节桃木，第三面又是一年，那时桃木已经化为簪子钗在她发间。

后来云游时再过旧地，她人已不在，如今掐指一算，倒也不知何年了。再看孩童面相，心已了然，将簪子递回他手，只道：

“她怎么说？”

{ 在来此之前，少年从不曾知道云尘是谁。也未曾听他母亲提及。}

{ 他母亲曾在扬州是出了名的伶人，嗓音清亮时如莺啼，温柔时如润玉，因而班主起了个玉娘的名字，叫起来也上口。玉娘幼时应是幽州的孩子，后来家里为谋生计，将她卖到了扬州。}

{ 这一开嗓子，便是十年。十年，她从懵懂的少女成为风姿绰约的名角，捧她的人不少，也未见她对谁青睐有加。直到她的肚子慢慢大了起来。}

{ 她自知不能在给园子带来什么利益，便自己请辞，离开了扬州，辗转回到了故乡。世事变迁，曾经的村子早已荒无人烟。她就在附近城镇谋了个生计，然后把孩子生了下来。}

{ 少年曾经问过她为何不去找他父亲，她却一直都不肯明说原因。若非辽寇掠夺城镇，只怕她会一直瞒下去。}

{ 火光冲天的那日，他母亲交与他两样信物，其一是桃木簪，其二是一块玉佩。他母亲本意是让他先去找他父亲，若他父亲不肯认，再去找云尘。可他却直接来到这潭溪山。}

{ 认出故人之物，他忽然起身对着那人直直跪下}

  请您收我为徒。

出家的修道人端看一个缘字，这缘深缘浅又与时日长短无关。于是便因绿窗纱下不经意的一壶茶，而有了今时此地的一跪。

本可出手，只隔空一扶，便让他跪不下去。可此身向来端看天意，应天而行。缘既如水而行，随势而聚，那便由得他跪，欣然承这一份师徒情。

“耶，既然天意如此，今日起你便是我的徒儿了。”

微微一笑，弓身扶他起来，让他坐回原处，继而慢悠悠地道：

“你且安心喝汤，待一会儿餐饭准备妥当，我带你一见你师公、师伯与师姐。”

{ 他不知道有多少人逃了出来，更多的人是死在了滔天的火光中。耳边只回响着一句话。}

（不要回头！你要活下去！）

{ 所以他没有回头。他怕他一回头，就再也无法逃离那片黑暗。}

{ 他不知道云尘与母亲之间有多深的交情，而且总觉得一个戏子，一个道士，像是根本不可能有什么交情。但偏偏就是这不可能，让他暂时有了安身之处。}

{ 一切多余的话都没问，甚至是不假思索就同意了收徒。他有一些惊诧，但被对方扶起，才后知后觉，自己这就算是，拜师了？}

  好。

{ 答了对方一声，然后抱着碗继续小口嘬着，安安静静的什么都没问。}

观中空余的房间尚足，其余便也只是多一双筷子。观虽破旧，亦可遮风避雨，食虽清贫，足以饱腹充饥。修道嘛，无欲无求，清静得自在。

望着他喝汤，不由摸了摸肚子，也是有些饿了。好在丁浅的声音适时的响了起来，在这冰天雪地中，如清泉过耳，分外动听：“师兄！师公！开饭啦~快从被窝里出来！”

这都是什么辈分……

丁浅算是拜在师兄门下，可却从不肯老实叫自己师叔。然而又一本正经的叫沈青闲师公，实在是古灵精怪，让人摸不着头脑。

“来吧，今天饭后有地瓜可以吃。”

====结束=======

——承平十一年·十月·秋——

客串：单时罗

【亥时，山前的武馆外围火把通明，百余名官兵列队锁馆，火把油料“砰”地窜起火花，油星崩在袍袖上烫出口子。潮县出了命案，正值冀州州郡长官巡查时候，县丞下令严查，于今年年初将疑犯抓捕归案，审至秋时终于撬开了嘴。道是受人指使，急缺二十纹银救命之用，以命抵命，无话可说。其罪证埋于潭溪山下武馆之中，却始终不肯说出罪证是何物。】

【因而此间武馆众人皆脱不得关系，馆主武艺颇高，在冀州少有名望，然拒不受审，已是僵持数日不见动作。不知自何处送至的信笺，请出刘知县登舆驾车，正在赶来的路上。】

【高墙起风，院前的老树梭梭舞讯，一道裹着夜行衣的身影突入黑夜中，避开巡夜的啰兵，放下枯井旁废弃的藤绳，潜入井底敲开闸门，在地底取走信物。地下矮室的木石传声，遥遥听见远处的脚步声尚在十丈外，覆上面巾，攀住绳子爬出井口，两手搭上浮着粗砂的石沿，迎面撞见一张脸。】

【黑面宽额，剑眉虎目，生地如同戏台上油彩黑眼的武生，不等那阔口出声，犀声开口，中音微沉，却不见寻常女子柔婉声线，倒似晚钟叩壁，敲在石岩上回韵徐徐。】

魏家武馆，不过如此。

让开，这路你挡不起。

【前几日，正于后院书房内研习兵法，读地入神，忽听得门外沸反盈天，刀剑声响，正欲出门查看，却被冲进来报信的书童撞了个满怀。单手从地上提起书童，拍了拍他身上的尘土，让他稳定心神慢慢说，才知道有人诬告武馆窝藏命犯，已有一队官兵杀上门来要搜查证据。】

【闻得此言，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想我魏家偏安一隅潜心修学，从来不曾沾染江湖恩怨，近日却被人无端陷害。若是放了这群积年的老兵痞进来，还不把家中值钱的物件搜刮个一干二净。顺手抄起身前的梨花木书案，阔步行至前庭，敲趴下几个不长眼的官兵，才让他们回想起魏家武馆的先生也是个有功名在身的举人。】

【与官兵僵持数日，心中焦躁不已，这夜正于院内独饮闷酒，忽听得隔墙有砖石响动，想到这种节骨眼上，家里居然还进了贼人，不由心中火起，脚下使一个小腾云步的功架，一个跟头的翻过墙头，循着声响走到井边，正巧看到一个蒙面人从井内钻出，张口就说我家武馆不过如此，还让我让路。】

【强压下心中怒火，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钢锯般的森白牙齿，笑道。】

尝闻廉者不受嗟来之食，志士不饮盗泉之水，这位朋友今日饮了我家的井水，若能再尝尝老魏的铁拳，不亦乐乎？

客串：单时罗

【眼前这虎体熊腰的汉子一出口竟是诗书礼教，端地是令人惊讶不已，想来他这般样貌该是舞起板斧来虎虎生风的莽将，如此一着先礼后兵，虽是突兀，倒也当得起武馆主的风头。】

【两手撑着石台跃出井口，倒提身形，在他面前一晃，落到身后稍远些的槐树下，虽说这黑面牛神考中过武举，刚猛功夫，长于横而亏于速，未必就能挡地住去路，只不过内外合围，官兵众多，一旦陷入困境势必难以脱身。任务已经完成，眼下最好的法子便是声东击西，趁机逃走。】

柳老板的账房在你们武馆，讨了不少好处吧。

死地也是真可惜，你不如亲自去问问他，怎的将东西落在你这了？

【原本这趟差并非为官府所领，其中错综复杂，难窥真相，只知是牵连冀州通判州事，被杀的人乃是潮县商户账房先生，政商之道勾连复杂，本为江湖人，奉钱办事，无心恋战，否则今日倒是个接招魏家拳的好机会。】

魏家铁拳早有耳闻，只不过今日不便，尝过泉水，就该告辞了。

来日自大门拜入，馆主再相迎不迟。

【言罢腾身而去，足尖自那老槐树叶梢一点，跃往后院逃遁。身形灵巧，墨色衣衫在黑暗中隐现，仿佛深海中浮沉下潜，寻觅无踪。】

【只见这贼人丝毫不惧，反而纵身跃出水井，张口闭口说着账房老板之类的名字，着实教人摸不着头脑。心中道这武馆中人口众多，每日车水马龙往来如织，卖柴送菜，洗衣做饭，根本无从知晓甚么张老板李账房。】

【思绪纷乱不堪，再加上酒气入脑，顿觉耳中嗡嗡作响，躁怒难以压抑，钢牙紧咬，铁拳虚握，只待冲将过去将这敢来捋虎须的贼人拿下，拍成肉饼。】

【黑衣人似乎不愿恋战，身形一闪，使出一身绝佳轻功，跳上树梢，往后院逃去。】

【抬手抄起地上一根四尺余长，婴儿手臂粗细的黑铁顶门柱，紧接着气贯涌泉，足下发力，一招旱地拔葱，翻身登上了墙头，向着黑衣人离开的方向追去。口中同时爆喝道：】

子曰遇高人岂可交臂而失之，阁下既不愿尝我魏家拳法，何不试试这黑硬铁棒？不叫魏某人尽了待客之道，岂不让天下读书人耻笑我不识礼数，白读了圣贤之书？

客串：单时罗

【纵跃之间分神回头，被那迎面袭来的一阵强力泼了满身，身形一顿，去势止了却反而被他抡过来的铁棒扫退几步，内息阻滞，不得不落下地去，拔刀迎上，不敢硬接，在那铁臂长杵间躲闪进招。一时气罩压顶，胸中血行不畅，郁气积压，想到他追来时几句话，心想这蛮力硬打，哪里是读书人所为！】

【眼见他铁杵上招数越来越密，待要赢他非得耗时取巧不可，等到馆中武士到齐，内外夹逼，与那官府牵扯之事，如何还能轻易脱身。横刀上劈，实打实地接了他这一棒，登时半边手臂酸麻，虎口生痛，血脉鼓噪肿胀，可却激起心中好胜的意气。】

【这一击两相后退，才发觉脚下石板地已经震裂，一向是不曾将这些个苦练硬功的蛮人放在眼中，自觉轻身功夫独步武林，风头更是得益于此，如今在这人面前，刀尖斜指，便非要较出个高下为止。】

呦，圣贤之书可不曾教人仗势欺人，馆主坐地围城，欺负一个来取回自己东西的女子，怕是难让先贤苟同吧。

【长兵拙，短兵险，能知其长兵偏走数寸，不得入我身者，不攻即失。趁隙抢入其身前空门，压刀下砍，攻向其难以回防之腿股，继而开口，字句如矢，直入其目中。】

我若赢了，不可再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