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山月岩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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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 建元五年冬——

【甫一出马车，便有朔风卷了碎雪扑面而来，雪势不大，零零散散落在地上，不消半刻已消融殆尽，徒留湿漉满地，渗出几分阴冷来。】

【伸手拢了一把身上披风，也未有撑伞，兀自快步，任细雪落肩，沿着山道石阶往寺门去，时已近岁末，不日便可出孝，故寻一处山庙静居几日，食素斋颂经卷，也算全一份孝心。】

【一步，两步，踩在雪里，似是奏着一曲清音。】

【在这雪中走了许久，鹅毛大雪已作了伶仃飞花，许是不久便要停了。】

【这一场雪后，我就要十六岁了，不知道师父会不会回来！】

【执伞旋身起，自伞中抽出长剑，和着风雪舞一段年华不知，积雪荡荡而起，惊了飞花落了黄叶，剑走游龙饮笑歌，翩然一袖折霜华。】

【笑饮江湖百画生，雪中寒笛花弄影，你们，可还好么？可曾想过我还在等着吗？】

【隐约听闻衣袖猎猎之声，步伐渐缓，凝目去辨雪中少年身形，趋近可见剑器于他手，提挑勾刺，挟风夹雪舞出一段肃冬凛然的剑意来，稍讶一瞬，继又默然作观。】

【剑招连绵几多变幻，待一套舞毕，拊掌而赞。】

【收剑于伞柄内，举伞而落，回身瞧去，一女子于身后抚掌，想是看了许久的，我竟未发现，果然如师父所言太呆傻了吗！】

【低头苦笑，看着那人雪落肩头，微一思虑，上前将伞举过她头顶，脸颊些微发热，不知道红了没有。】

【自小性子淡，脸皮也是很薄，不敢看对方眼睛，只得微微偏过头。】

姑娘见笑了！

【见少年收剑入伞，心下微奇，转瞬他上前近身，竹骨伞举过头顶，抬目瞧得伞檐，这方已遮去落雪，愣神下感于对方细心举动，转眸却见他侧开脸颊去，一句谦词入耳偏觉出几分拘谨羞意。】

【须臾了然，不禁舒眉展颜，语未点破，只抬指屋下。】

不若进屋去？

【随即言及其他。】方才看小公子收剑于伞柄中，很是稀奇。

【听她之言望去方才看到不远处木屋独立雪中，屋顶铺了厚厚一层雪，风吹斜了视线，在这白茫茫一片里，矮小的屋子倒是不起眼了。】

【瞧她倒是没什么拘谨，我自坦荡便点点头转身与她一并往那处行去。】

【听她提起伞中剑时，不经意抬眼望了望那泼墨的梅，嘴角扯出一抹笑意。从小师父就老实喜欢捏着我的脸颊说我长得好看，长大了就老是说什么长了这么张好看的脸，耍剑当然也要耍的好看啊之类，所以从我十岁之后她就要求我练剑法时举着伞练，每每姿势不好看就一脚把我踹到地上去，擦破了皮又抱着我流眼泪，真不知道弄影叔叔喜欢他哪点儿，都一把年纪了还娶她！】

这伞是家师设计的，并无稀奇，不过是藏的深了，于人于己少些麻烦罢了。

【自古侠以武犯禁，剑，终归不是我的选择。】

【鞘之于剑，如鞍之于马，总要相配才好，此剑非凡器，却以竹骨伞为鞘，便足以称奇。轻颔首而应，眼风一扫，泼墨梅花尽入眼底。】

技比鲁班，教人大开眼界，倒是这“麻烦”一说，不知何解？

【趋近檐下石阶，指勾裙边，微提继而上前，进了可避风雪之处，侧身而望。】

萧缃 发表于 2014-11-17 16:59
【鞘之于剑，如鞍之于马，总要相配才好，此剑非凡器，却以竹骨伞为鞘，便足以称奇。轻颔首而应，眼风一扫， ...

【进了茅草屋，收伞负于身后，瞧着四处破旧模样看来是久无人居，好在内里还算干爽。】

【寻了些干草铺在一处，自腰间取出一块暗黑色巾布覆于其上，做了个请的动作，而后自己坐在距离不近不远的地方。】

江湖太过纷乱，很多时候身不由己。

师父说，拿起了剑就等于拿起了恩怨。刀枪剑戟成了江湖的象征，浮沉其中不得安宁，不管初心为何，终将被江湖洪流吞噬。

而我，只是简单地生活罢了，不想我的剑为自己招来恩恩怨怨。

【师父是看透了这个江湖，所以选择了简简单单活着，而我简单，是因为还不够了解这个江湖。】

【随他进屋，见他娴熟布置，低眉掩去面上几许波澜异样，抬眸恰是他相邀，颔首拢衣落座，双手交叠膝上，静聆絮絮言语，只想纷乱江湖，父亲缘何又教我三年孝满拜入儒门去，他半生陷于江湖浮沉，终了时亦要将我推入。】

【可我又是怎样的意愿，也曾见过旁人家的闺秀，高居绣楼一朝出阁，我却不愿与她们一般，父亲教授，我尝阅文卷习六艺，字里间见大宋江山，又怎愿拘于棣州一隅、所学不过讨得夫婿欢喜——我本不会是这样的人。】

大抵是阅尽红尘之人……也愿她余生安稳。

【简短几字，后言湮于无尽思绪之中，在这江湖中浮沉几遭，也好过在宅院里碌碌终生，倒不枉一走人世。默然几许又觉时辰不早，方起身相辞。】

我此番前来原是为借居月岩寺，但看天色，也须得去寻一寻方丈了……小女萧缃，往后同小公子有缘再见罢。

萧缃 发表于 2014-11-17 23:07
【随他进屋，见他娴熟布置，低眉掩去面上几许波澜异样，抬眸恰是他相邀，颔首拢衣落座，双手交叠膝上，静聆 ...

【曾艳绝江湖，曾快意恩仇，曾轰轰烈烈，曾剑啸九州，她终还是选择在最繁盛的时期褪去一身荣光还于山水。少时问她江湖是什么，她总是答的漫不经心，江湖是什么？江湖是爱恨情仇，是刀光剑影，是风詭云绝……】

【这江湖，总要走一遭方可了断，才能放下！】

【闻此女似有难言之隐，却也不加多问，自来别人的故事终究与我无关，而我的故事，想来也只是自己一个人的故事。】

此间风雪已停，姑娘尚有事待办，九音亦不做挽留，请！

【看着人渐渐远去逐渐融进雪里方才收回视线，雪已消，亦是有些困了，这便和衣而卧于此，稍作浅眠。】

【结】

【这日路过月岩寺时，正赶上五月中伽蓝菩萨的圣诞】

【站在长石阶上，目光越过山门，眼睛那头的整座石庙都笼罩在烟幕之中。沿着石阶两边，却全是些香烛、糖水摊儿】
【心里赞叹道，呵！这热闹，自己是许久不曾见过了】

【一身褊衣半新不旧的，满是汗味儿，被人潮来回一推挤，觉得更热了】

【抹了把汗，又揉揉鼻头，却怎么也赶不走鼻腔里那股烛火味道，打了个大喷嚏，声音却隐没在周边的鼎沸人声、庙中颂词磬声中】

【估摸着时间还早，把骡子跟桩子上一栓。乐颠颠就凑热闹去了】

【迦南佛诞那日，从清早起，月岩寺里便已是人声鼎沸、鼓乐喧阗。三殿香火尤其旺盛，弥漫烟朵，缭绕云雾中，碑塔、曲栏若隐若现，更显梵境幽玄】
【从山门至回廊殿庭，一路看下，前来观瞻的善信熙来攘往，何止挨山塞海】
【有人说：“善士爱佛，摊贩喜人，闲人乐物”。古往今来，料想皆应如此】
【你看般若院东北角上那株石榴树，龄逾百年，五月榴花正盛，翡翠绿叶间彤云叠影，烂如绮霞、灼灼欲燃】
【孑身一人伫足树下，盱眙许久，与周遭热闹格格不入】

【被人流涌入殿外，瞥见石榴树下的人影，初还没在意，便又被人流挤到菩萨跟前儿了。拜了拜，转出大殿，那人居然还在】

【就这样兜兜转转，几个大殿都走了遭儿了，可每次回到原处，都能见到那人，也不知是在干甚】

【心里闹不明白呢，嘀咕说，这大热的天，人站着树下干啥】

【挪步过去，把那树从最底下到梢尖尖看了个遍，看不出有啥稀奇的】

【搓了搓手，近前打了个哈哈，跟她搭话儿】

姐姐，你在看花儿吗？

【询问的声音稚气未脱，让人很容易辨认出他的年纪。诧异颜色一泯，刻即冲那少年看去】
【花影翳蔽半面。想起方未答他，只点了点头，对他歉然一笑，并不则声】

【逆光处花影幢幢，看清了她的样子，愣了一刻，想起那戏文里文诌诌的话，怎么说来着？叫别有一番“风流的态度”。经不住又多看了几眼】

【见她不答，觉得唐突了她的优雅，当时就恨起自己的冒失来了。眨眼功夫，脸全红了】

【陪她又站了会儿，按捺不住，讪讪跟她套近儿】

哎！姐姐，你不去拜拜菩萨佛祖吗？

【睥了一样那树那花，稀里糊涂低声，倒像是自问】

这花儿也没个变化，有啥好看的呢？

【凝花筹思，笑比方才浓了些，眼睛显得更为狭长】
他们的佛又不是我的佛
【正想到此节，恰听闻他后面那句话，不免续道】
小兄弟所说的佛，亦不过是鎏金铜胎，和这不变的花，又能有什么区别？
【学习汉话十载，但素少与人交谈，此刻说出的话端雅顿挫，颇有和歌的韵味，却多了几分刻板】

【才买了块西瓜，正往嘴里送呢，水果的汁水流淌了一手，把那瓜皮一丢，习惯性的就往衣服上揩】

【搓着手，对她所说的话很有些不以为然，不由自主地问道】

那为什么看花的人少，看佛的人多呢？

【心里的确是这样想的呀】

姐姐，分明还是佛祖好看嘛

让不爱花的人看花，眼中本是浮花浪蕊；恰如让不敬佛的人去看佛，眼中尽是木胎泥偶
【说时煦风骤起，一袭拂吹。但见石榴树上，三三两两的花瓣飘旋而下，浓艳饱满宛若胭脂流霞，簌簌声响不绝】
【弹落袖上的一两点红色，接着前面的话，又道】
小兄弟，世间人有从众之心，自然是喜欢寻着人多的地方去了
【宛首垂目，睫羽下晕出一层浅影，盈盈反诘】
所以，人多人少怎么会是因为佛或者花本身的好看呢？

……也对

【听这这番话，连手也忘记揩了。并不是懂得其中的智慧，只是单纯觉得她说得好有道理，自己竟无法反驳】

【对这个姐姐的好奇又多了几分，只想多和她说说话】

【扬起小脸,对她说】

哎呀，甭管什么好看什么不好看！我现在知道姐姐喜欢花了，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