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女峰

=======承平元年夏     开========
【夏日炎炎，路未行几步却是出了一身的细汗，着实难受的很，瞧着路边开了茶棚，点了鼻尖上前，敲了敲那盛着茶汤的铜盆，只晃得碧色茶水漾起圈圈涟漪。】

老板，有酒吗？

客官，这么热的天儿，来碗凉茶解解渴呗，喝酒烧身。

凉茶喝多了，可是会中毒的！

【尾调尚未落下，已是探手如电抓了那老板的手，指甲盖儿里藏着的，恰是那断魂的毒药，悉悉索索往下掉。】

地狱岛的爪牙，竟跟到了这里？

你杀了三岛主便是与地狱道为敌，你以为你还活得了？

那又如何？

【说话间已是手腕用力生生折下他一根手臂，只听一声惨嚎，再送上一掌便是送至西方极乐。】

还有谁来？

【朗然一声呵斥，众人持刀握剑退至一旁显是恐惧至极，只为首一人高喝一句‘活捉殷良者，赏百金’，遂群起而攻之。】

乌合之众！

【不屑一瞥，袖中箭弩齐发，振臂间不留生路。】

【解决了一路肖小自柜下翻出无辜老板尸体，自行取了一壶酒后扯下那酒招子在炉上烧了，脚下踢旋，整个酒肆顷刻间化为灰烬。】

人生一场如梦醉，朝来饮酒晚来睡！

【无所留恋，悠悠步入绿林，正午已过，日头微降下，酒意微醺困倦袭来，点足在地跃上树梢，身一斜倚着粗壮枝干睡去，蝉鸣啾啾，如唱如休。】

啪嗒……

【睡的正酣，忽闻重物碎地之声，猛然坐起往下看去，原是酒坛滚落在地碎开了花，一人于树下抖着湿了一片的衣角……】

【瞥了瞥眼翻身下了树，可惜一坛好酒，再看那人。】

抱歉，酣睡忘形，兄台可有伤着？

【天降烈酒！】


【浓浓的酒气窜入鼻子都是一阵发酸。武三叹可能与寻常江湖之士的最大区别并不是武功高低，而是对于酒的喜好。但凡江湖儿女无不是刀口舔血，快意恩仇，豪饮烈酒，但求痛快一场；武三叹却不然，他是天生的沾酒即醉，进而对酒精的味道也是愈发厌恶。今日天降烈酒，若非他闪身及时，只怕一酒坛子都要砸到自己头上。正想发作只听一个声音传来。】

抱歉，酣睡忘形，兄台可曾伤到？


【武三叹抖着沾湿的衣襟，抬头见树上翻身跳下一人。看年级不过加冠上下，再看容貌黑发漆染，皮肤白皙，弯眉如黛，唇红齿白，到是一个翩翩美少年。十八年昆嵛生活早已磨炼了武三叹内敛的性情，见来人出言客道，武三叹说话便也温顺几分。】


无碍无碍，只是这般美酒自天而降，若是竭尽灌倒我的衣襟之上，委实可惜。小兄弟，幸好武某是不善饮酒之人，否则如你这边暴殄天物只怕都要和你争辩几分。


【此言说罢，仰天哈哈大笑。】

哈，你不善饮，这衣裳可见是嗜酒如命，替你饮了。

【倒也是个爽朗的汉子，心下几分好感，再看其浓眉宽鼻好不俊朗，身修腿长双肩阔似是一身担当，更是赞赏，当下搭了手在腰上，身子斜倚树下偏头将人看着。】

【他手上不停抖着衣襟，眉头半拧着，似是不喜模样，挑了挑眉梢方才开言。】

靠你一双手可是抖不干的，脱了丢树上晒一晒，半盏茶就干了。

【是说要他脱了衣服，却也没有半分要转过身的自觉，从腰间再取出水囊来灌了一口，还好方才多留了个心眼儿，不然此时可就没酒喝了。】

【只是虽说日头降了不少，却也还是热的厉害，折了手边芭蕉叶在手上打着风，笑颜看他。】

观你似是不喜酒味儿，实在难受，前面有条河，可以去洗洗，我给你看着衣服。

【虽说尚且还是春日时光，广南一带却已经有几分暑气。午后日头减弱却依旧燥热难耐。白日汗流满身，又加上一身酒气，乘机戏个澡也是好事。对面少年手摇芭蕉叶呼扇乘凉，想比也是心有此意。武三叹朗然一笑，回答道】

兄弟若有此意当是再好不过。我包裹中尚有干净衣物，洗澡期间乘机洗洗衣衫，去去酒气。

【再看男子燥热身体，于是礼貌问道】

兄弟，看你也是燥热难耐，不如同我一同去河边洗洗，去去暑气吧！

【打风的手顿了顿，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从头到脚，再从下往上审视了个遍，仰头再灌了一口烈酒，食指灵巧弹了嘴角酒液。】

如此，当无不可！不过……

【尾音一扬，含笑将人看着行至身前，凑近了去，鼻尖对着鼻尖与其对视半晌，眼中调笑夹带风流。】

我这个人啊，不喜女色偏爱男风，兄台若是不怕我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儿来，一同洗一洗，倒也不错！

【爽然一笑，手上拉了他手腕欲往河边走去。】

【到是没想到这个人竟然有如此怪癖，武三叹微微蹙起眉头，顿时厌恶之感大增。虽说如今是朝廷侵犯，但他却是堂堂正正之人，不喜龙阳之好更不不赞同这种蝇营狗苟之事。听得来人说出此话连连后退几步，正色说道】

这位仁兄想来是错意，在下乃是正经人，兄台这般特殊癖好恕我无法接受。今日得见本有机缘，奈何你我二人并不是同路中人，今日就此别过吧。

【躬身一礼算是做尽了礼数，连退几步转身就要离去。】

哈，世俗多庸人！

【看他惊慌失措模样只剩下朗声大笑，听他言语也不在意，待其转身方才一撑树干腾身上书，忽闻三两响动，蹭的坐起，凌眉凝视四周，狼一般锐利捕捉到草丛间异动。】

嗖嗖嗖！

【耳闻破空之身，微微绷直了身子正欲对敌，却不料那箭弩所指竟是那男子后心，于树上蹬踏瞬挪至起身后，抽出腰间软剑堪堪阻下，身未落稳又见下一波箭欲落下，不耐之下旋身大展剑势如虹，动作一气呵成未见停顿，箭矢尽折如残花败落，遂落身于那男子背后。】

趁着人还没到齐，要走还来得及！

【不以为意的语气，傲然看着那从草丛间冲出的地狱岛爪牙。】

妖女，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是吗？

【冷笑一语，手挽剑花，剑气如荡，那人已是尸首分离。】

还有，谁来？

【还未分明是何事已见来人挽起剑花杀了出去，剑光四荡，尸首分离。武三叹心惊肉跳，方才知道眼前看似谦卑之人竟然也是杀人不眨眼的狠厉角色。他方才只顾与那人聊天，四识却有些不明，这才没发觉竟然有人埋伏。他暗暗屏息，神探周遭气息，草丛覆盖之处有人似缓缓退去，相必是知道厉害知难而退。】



【回想起来犯之人口中呼唤什么妖女，心下一屏，抬眼细看此人果然没有喉结。再探眉宇之间果然是女子扮作男人，这才恍然知悉为何方才会有如此言谈。回想自己对答不仅心怀笑意。于是上前笑道】


这位仁兄，他们都走了，咱们还是去河边一同洗个澡吧！

嗯？

【软剑再入怀，听他一语，不由手上顿了一顿险些被利锋划伤，不动声色挑眉再取酒囊灌了一口，心道这人必是知晓我身份，故而揶揄打趣想要看我为难，脚下往前踏了一步，状似无意身子一歪，手上水囊再是一倾，泼了他满身。】

哎呀呀，这下真的要好好洗上一洗了。

看兄台你衣服都湿透了，来来来，快脱下来先去洗洗。

【说着便真真伸手去扯他衣服。】

【那女子竟然真的出手拉扯。武三叹哈哈一笑转身，推开她的素手，系上自己的外衣，退到一旁笑道】


姑娘，方才是在下玩笑了，还请姑娘不要挂怀。在下冥教武尊武三叹，若日后江湖有难可来天南冥教寻我。


【说罢，转身扬长而去。】


—————————结—————————

承平十年  夏

[我与唐家堡堡主有几分交情，这次他做寿专派人发了贴子到皇城司，告了几天假来益州，正值酷暑当头，只是往来江湖客不少，皆是冲蜀山唐门盛宴而去，却道这些心高气傲的江湖人最不屑与官场中人为伍，为免麻烦便未着官服也未跟人手，在一行侠客中混了几分脸熟]

[行经仙女峰下，有一茶寮前坐了不少人，牵了马系在马棚，坐下喝上几碗闲茶，席间听那些走南闯北的豪客吆三喝五地道些江湖轶事，间或奉上两声笑，竟也觉得惬意]

[这茶碗粗鄙，但茶味倒几分清香，茶寮的伙计倒了满满一碗，入到喉里去了不少暑气，舒叹一声便起身准备离开，却被邻桌一壮汉叫住]

“嗨！这位兄台，我看你腰间那佩刀有几分眼熟，不知是出自哪位高人之手哇！”

[他这一嗓子粗犷的很，把四周目光一下子吸引过来，纷纷含着打量与探究，直勾勾盯着我腰间上的佩刀，继而上移我这张脸，也多半是瞧得陌生，看不出底细]

[当着这一疑问不好直接走人，只停了停步淡淡道]

无名小刀，并非出自哪位名家之手

“哦？我看未必，上个月我们青龙帮在扬州让人拦了一船货物，非说是携带了朝廷禁令的兵器，还打伤了我们好些弟兄，我看兄台这把刀可是出自皇家御制——春、水、刀！”

[咬着声的尾音甫落，那空空的茶碗就携力在空中打着转朝这边飞来，速度快且手劲不小，一眼看去竟生出飞箭离弦的错觉，被我撤肩避过，气浪拂在脸上轻微刺痛，碗砸在身后的树上撞得粉碎]

[周围一阵缄默，冷笑两声，取过桌上斟满的茶碗，捏了力在碗沿迸出手背青白，接着甩腕扔出，以同样的方法朝他掷去]

礼尚往来，我可没那么小气送个空碗让人喝

[着了力的碗速度竟也不慢，几乎一眨眼就来到他跟前，碗身刚落桌，溅出几滴水花，就听“嘭”一声炸裂开来，茶水泼洒一桌，也就这么几息功夫，灌注的内力加飞旋在空中的压力，注定这碗要落个粉身碎骨的下场——喝茶？喝个屁！]

[这一耳光打得响亮，只见那汉子额头青筋一冒，作势就要起身却被旁边人用力拦住，能将内力使得这么滴水不露，恐怕不是一般人，何况这些朝廷鹰犬本就不易得罪，如今在他人地盘还是少惹事生非的好]

[不去看他们隐忍不爽的表情，哼屑一声转身就走，牵来伙计递上的马绳翻身一跃就持缰奔了出去，不知是不是错觉，刚才用过力的那只手，手心冒了不少汗，烈日当头，明明喝了解渴的凉茶却仍觉得口干舌燥，视线被毒日晒得昏昏，只得一踢马腹，加快了前进的速度]

[山石高耸，叶声飒飒，一袭青布长篷轻盈立在斜枝，高有数丈，足下不过指宽，似片寻常翠影，既轻又稳的附在枝桠。从天幕晦昧到金乌高升，两个时辰，声息俱掩，严阵相待，我并底下隐伏的六人，俱在等那位取此道回京的陆大人。]

[炙光渐大盛，襟口湿软贴在肌肤，薄迹冒上额心、双鬓，舌尖舐去融在唇齿的汗津，又一次抬掌按在腰间锦囊，薄薄一层，却与我无数胆气。晒得泛晕的左颊一提，斜扯出半边森白贝齿，跃跃欲试的笑]

[囊中不过两张纸，一小像、一纸笺，小像绘的是皇城司陆定权——孽起自四月底，我要投皇城司门下，里头人却全不拿正眼都瞧我，气急之下，再有酒意一熏，突生别样豪胆，将掌中瓷碗掷碎，决意兵行险道、直取天枢]

[这捧酒胆耗去我五十贯钱，换了张轻飘的陆大人画像，也不知是醉时从哪里寻来的画师，机灵的很，早逃得不见踪影。抱着一方空酒坛、一张画卷在空巷里枯坐了许久，神色空涩，如泥胎木塑，全看不清喜悲。久到四肢微僵，茫茫然低头一顾，脚边不晓得何时由风掠来的斑驳纸条，被剜心之痛磨得神情恹恹，臂都不愿抬，可许久一晲，那纸依旧在，掸来一瞧，上书“否极泰来”——]

[如今已是夏中，月余来全靠这句强撑，给过城中乞丐铜钱，窥视过皇城司下属，脚不沾地，暗地打探已有许久，好不易捉到陆大人孤身出城的时机]

[从京畿到广南，又散去大把银，而我眉眼聚起仆仆风尘，以待金银的执着坚守，星夜起，白日才歇，大半辰光耗费在相隔甚远的尾询，信口胡诌已不知说过多少，神容日见憔悴，实在难熬时便将他画像展开，一寸一寸，将宣纸上一笔一划、并那画师讨去的银钱恨记一遭，疲累与不甘齐咽进腹中，再饮血咬牙翻马又驰]

[本也早失他确切踪迹，但当真是否极泰来，倒叫我寻到了唐家堡]

[天意。散去的银两早已记在他账上，要是这出英雄救美唱得不好，也要向他讨回利息。竟也并不怵，连日疲惫再兼心神绷紧，叫我满腹激越，且自认这计策绝妙，不必同他过真招，胆怯、犹豫就尽抛在一边。如一柄离弦的利箭，只管向前]

[搁在树枝的五指蓦地微收紧，眼目一亮，圆腮聚起薄弧。等的人、来了。]

[卷舌荡起声清越呼哨，不大不小，却仿佛是天际滚来的惊雷，万物都骇得消去声息，风声虫鸣俱已歇止，只因清音方起，六缕绿衣从林中疾疾冲出，将路中一人一马截围，各执刀枪斧钺，怒目横眉]

[身后树影幽深处，我蔽在宽衫中，敛息抑住乱弹的心弦，手指钳紧一片翠叶，黑瞳熠熠流光]

[马背上的颠簸使得脑中愈渐昏沉，眼皮半拢的视线里只有被当头艳阳刺出的一束白光，光线投在山道上模糊的看不清景象，恍惚如坠梦中的不真实感在那一记细之又细，却清晰似一根银针扎耳的尖啸后让我迅速从游离海域拽回了岸礁，一个用力攥紧了绳索，几乎是速度慢下的同时，四周画面逐一回归]

[满目叶翠当先映入，簌曳摇动，日光再次曝过眼前蜿蜒山道，六道人影斜斜铺在黄土飞尘中，予酷热中带了点阴恻难言的森寒，厚重的眼皮落下一滴汗，微微眨动，泛入眼眶，有些酸涩]

[林间谧静，双方对峙不动，便觉得这烈日下度息如年，熬得那些沉寂一时的飞虫也忍不住聒噪出一两声啾鸣，我予马上双手合握身前，上身微探，却惹得对面一群人顿生戒备的看来，目光状似一一扫过，面带起嘲讽，更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只我知道两手相握下的掌心已被汗水湿濡的将缰绳渗透，而其实那刮扫的视线也只是为了掩饰双目间的空洞，全无往日犀利冷峭]

[我被下了药，就在刚才那茶寮间的茶水里，那是我出事前唯一喝过的东西]

[可惜发现的太晚了，而很明显有人不准备给我喘气的功夫，设下的埋伏紧随其后，前有谋，后有招，看来今天遇到了对手]

[大意了]

[心底弗叹一声，双腿猛发力一夹马腹，健马受痛下意识狂奔，惊退出的视线里猝然扫到一根拦马绳横亘在两树之间，双足一蹬离了马背，平日里轻易使出来的招术现在要花上几倍的精神力才能勉强使我跃出身后站定，却还是落地时有些不稳趔趄，不远处的马被拦翻倒地，后腿支撑不起，有恃无恐的刺客终于发现了我的异常，纷纷持刀围拢，俨然一副请君入瓮]

[我不知道他们用的是什么下三滥的药，只是这一运气胸口沉闷无比，双目仍是时明时暗，耐性像被在刀刃上凌迟，愈见血骨，使我一口痰血憋在喉头吐不出咽不进，牙盘几乎咬得失去知觉，摸上冰凉的刀身，以极磨人的速度将刀擦着铁鞘抽出，仿佛这刺耳的摩擦声能化去满腹烦躁，握着刀的手能摒去药效带来的种种不适，让我重拾杀意巅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