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河

“也没什么，就是想找你散个步。”

事到如今，只好将这么随口一扯，一阵冷风吹来，情不自禁哆嗦一阵。摸了摸起了毛栗的手臂。

“你看这里风景多么美丽，这微风携花带雨，邀莺唤燕，催蜂送蝶，何不踏青赏游？

而且春天散步有益身体健康，来吧。”

……

一阵令人尴尬的静默，看着她的面色，不知为什么，感觉她似乎想把自己踹下河。

“我找你的确有事，正事，不是偷考题！”

……

【迎着河面稍显凛冽的凉风，我睨他一眼，静静的看着他编，他在这春寒料峭里编到催蜂送蝶时从油纸包里捻一颗糖莲子含如口中，一点微末的甜味挽回了被凉风招呼的不耐，终于按压下将他送入河中得冲动】

走吧，找个暖和的地方说

【说着率先下了桥，目光在茶楼与酒肆来回巡，之于酒我并不陌生，往日在家中席上也能喝些许，但奈何酒量小酒瘾大，一二次之后娘便不许我多喝。在家中散些德行倒也不伤大雅，但出门在外又与男子同行，即便想尝尝外头的酒，但好似也不太合时宜了】

【于是只能强自目不斜视的路过酒肆，一面问他】

吶，什么正经事儿要一早出来说的

这汴河本来是城壕附近，环绕汴京城一圈，岸边遍植榆柳，此时朝阳将榆芽柳叶映得一片金绿，直晃人眼

可怜我这少爷身子，吹不得风也晒不得太阳，此时便要头晕眼花，伸头看了看四周，一把把她扯进临街一家酒肆，一屁股坐下看着她嘿嘿一笑

——你想喝点啥？吃点啥？

谈事情么，这个仪式感还是很重要的，就像现在这样。

江干绣球扒竹荪，豆腐盅，三鲜莲花酥

【原本尚觉着不合时宜，但这人不甚讲究，坦荡的很，故我便也……既来之则安之。他问吃些什么，随口就点了几样，都是惯常喜欢的。】

【顿了顿，身子往前探了探，声儿也压低了些】

再一小盅醉南风……

【我想点了酒我定不多喝，便只尝一两口，再闻闻味儿。】

你往日里可不这般绕弯子，又是写信来邀，又是请酒吃茶的，定不是什么好事要找我？

【这人惯是死皮赖脸，偷考题这种事说的理直气壮，今儿倒是反常的很】

菜不多时就上来了，从她拿起筷子到现在一直瞅着她看。

说实话，以前从没发现女人吃饭这么有趣，虽然我也没见过多少女人吃饭，如果李寒枝算是女人的话。

想到妹妹，眉头皱了起来，李寒枝一向风卷残云，扶墙进扶墙出是她的最高境界。

而她就很好玩，轻轻巧巧的动作，哪怕是汤汤水水也能吃得优雅，时不时还揩揩嘴角，就像家里养的小猫用爪子洗脸一样。实在相当好玩了，感觉看多久都不会腻。

想着看着情不自禁噗一声大笑，趴倒在桌，然后被桌角戳到了胃，一边倒抽冷气，一边龇牙咧嘴，偏偏还想笑：

没，没什么，我就是寻思你偷了这么多次考题，哥请你吃饭也是应该的。哈哈、哈哈……

来喝酒喝酒。

于是强行忍着脸上的古怪表情给她倒了一杯。

【被人盯着吃饭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往日里也不曾有人像李寒山这般目不转睛盯着我吃饭，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别扭中冒出些不好意思，甚至以为自己脸上沾了脏东西而抬手摸了一下脸颊，最后在他的笑声中爆发了羞怯与恼怒。】

【面上渐飞霞，而后染红了小巧的耳廓，咬着唇角怒瞪他】

李寒山！

【这个人没型没款的惯了，行为举止素是毛躁，往日里磕一下绊一下半点不奇怪，但不知为何我就在他笑的不能自己的面容中羞红了耳根。】

【抬手拾起一块莲花酥，恼羞成怒的劈头盖脸丢他】

闭嘴！坐好！说事！

【也不知是哪里好笑，他这样我哪儿还好意思喝酒？正襟危坐的警告他】

再敢笑出声我就打你了

坐……坐好了！

强行忍笑，真怕自己要岔气。

伸手摸了摸砸到脑袋上的东西，一朵莲，一朵莲，一朵莲花。看起来味道还不错，于是扔进了嘴里。顿时老泪纵横。

妈呀太好吃了！！

我因为身体差，从来很少吃外食，这味儿比家里寡淡的养生药膳也好太多了吧！！

伸出勺子舀了豆腐盅：
妈呀这个更好吃！！
伸出筷子夹了扒竹荪：
天啊这个最好吃了！！！

这小妞真会点菜，现在怎么看她怎么开胃。最后拿起面前一杯酒闻了闻，然后一口灌了。幸福满足地看了她一眼：

太好喝了这个……你也喝喝看拗。

说着忽然眼前一黑，砰地扑在了桌上。

……您可真是……

【看着一头栽了的李寒山，默然无语了半晌，许久才憋出几个字想形容一下他这一系列操作，然而还是失败了。】

【我起身到他身旁，伸手想把他扶起来，但几次尝试都不得其法，最后只得放弃，将他搁在一旁的狐氅给他披上，省的这个病书生着凉又再病了。】

【招来店里的伙计，请他帮忙叫辆马车，我瞧了瞧那盅醉南风，悄悄尝了尝，一点也不烈，甚至还有丝甜味。我盯着李哥儿的睡颜瞧了好半晌，忍不住伸出手指头轻轻戳了一下他的眉间】

真没用，亏得长得好

【皱了皱鼻子，不放心让车夫送，亲自送他回了李府，我回家的时候才想起，这人最后也没说找我作甚，说是请我吃饭，最后却是我付的钱，这当中还包含了车马费！】

结

文兴二年 冬

崔瑶
【便衣简装，同手底察司围坐酒肆木桌，酒菜上了许久，却一点儿未动，面色凝重，手指有一没一的敲点着桌面，当探查之人走来一瞬，立时起身，将人拉至身前，急切询道】
  “查得怎么样了？”
【仅一日不到，察司已将那地方的临时据点查清，正欲松口气筹谋下一步，却又闻得一句晴天霹雳，惊地猛一拍桌】
  “胡闹！简直是太胡闹了！她当是小孩过家家么？”
【诚然，这番说辞出自崔瑶之口，怎听都觉怪异，但此刻闻得杨芜独自潜入被抓一事，急似热锅上的蚂蚁。】
【那些人的手段，她是知道的。】
【深吸了口气，强行使自己镇定下来，点了五六人，道】
  “你们几个，跟我走，剩下的回去待命，老九带路。”

杨芜
抱膝蜷缩在墙脚的石床上，冰冷的铁链紧贴着皮肤，周围潮湿又腐烂的味道熏的人几欲作呕，阴暗的环境下依稀可以看见地上肆无忌惮爬行的老鼠与虫子，不远处的铁牢门外，守着两名凶神恶煞的大汉。
［这小娘们真是不知死活，竟一个人闯了进来。］
［来都来了，不如哥俩个快活快活？］
随着一阵淫笑，仿佛可以看见两人奸邪的神态。
心中惊惧万分，下意识摸向腰间，猛然忆起被关进来之时所有武器都被搜了个干净。
没有听见开锁链的声音……
周身戒备未松一刻，思索着该如何自救。

崔瑶
【不得不说，这回他们选了个“好地方”。】
【兵书有言——“釜底抽薪”，虽说崔瑶到现在也不知那本兵书叫孙子还是儿子，但大抵意思还是明白的，抓住守卫换人的空隙，领着人偷偷溜了进去。】
【才进去没多远，浓烈的臭味扑鼻而来，和那日在陵雾山的一模一样，更笃定了自己的猜测，一路躲避守卫，步步深入，在窸窣的水流声里，依旧能清晰地听见自己乱如脱兔的心跳。】
【这不是崔瑶第一次行动，却是最紧张、最害怕的一次，过往的害怕来源于未知，而这次，却来源于已知。】
【一路摸黑向前，借着水流指引，渐渐地，崔瑶听见了人声，她抬掌示意身后停下，屏息而听】

杨芜
被关进来仅有一日，初来不适应这股刺鼻的臭味，吐了几回此刻腹中空空腿脚发软。若这二人真的进来我哪里有气力反抗的了。
好在混进来之时摸清了师姐与东方所关何处，也不枉白闯一次。
悄悄拔下发髻上的簪子攥在掌心，细闻门口的动静。
［——还犹豫什么，赶紧开门撒。］
［——这小娘们同先前那两是一道的...不知道上头有没有什么用处。］
［——只是快活一下，又不要她的命，婆婆妈妈的，钥匙给老子。］
随之一阵沉闷的锁链碰撞之声，脚步声也随之而近。
恐惧在心底蔓延，本就缩到墙脚已然无处可避，只能将发簪死死地握紧。
“别过来...别过来！”
淫笑在耳边回荡，男人发臭的体味充斥着鼻腔，疯了似的挥舞着手中仅可以称之为武器的东西，但丝毫没有作用。
手臂蓦地钝痛，发簪无法握住，乱蹬着拖自己脚的手，哭喊着救命。

崔瑶
【“别过来！”】
【微弱声音顺水流递入耳畔，面色一凛，时不我待，立抬手令人紧随，挨身加快脚步，一声声哭泣落入耳畔，砸落心上，撞如钟响】
【弹指间，与那声处近在咫尺，隐约见得婆娑火光中扭动庞大黑影，食指转衔月飞快一抓，扣动机关刹那，双箭齐发，分中二人后颈，贯穿咽喉——】
【留二人守原地，一脚踹开铁门，左右踢飞那两个残渣，见着衣衫不整、狼狈至极的杨芜，面色难看至极，却连一句责备也骂不出来】
【上前一步蹲下身子，将他的衣裳细细拢好】
  “别怕。”

杨芜
四只有力的魔掌每触及自身一下恶心反胃便多一分，全然不是这二人对手，反抗亦是徒劳，拼命挣扎下领口还是被歹人撕破，凛冽空气直直朝衣内钻去，更觉深入骨髓的寒。
我该怎么办，我要放弃吗，我能挣脱吗。
在将要绝望之时，那二人倏地僵住，手中也不再继续，紧接着是牢门撞开之声，身上二人各飞离一边。
恍惚看见来的人，呆怔了一瞬猛然扑到她怀里，不住抽泣。
“你来...你来救我了。”
神智尚在，下意识拢紧不堪入目的衣衫，抹了把眼泪与人道。
“我知道东方他们关在何处，我带你们去。”

崔瑶

  “好”
【见她衣衫褴褛难蔽体，身后察司无人敢多看一眼，但也确实不成样子，况且此地阴冷，她惊吓之余寒气入骨，必要大病一场。“哗”地解开身上黑披，紧紧的裹在杨芜身上，自个儿只余了身斗牛官袍，但因光线黑暗，倒也不惹眼。】
【跟随杨芜一路往关押处去，虽有守卫，却也都安稳避绕开，但直到东方药关押之处，人整整多了一倍，若是硬碰硬，怕是捞不到半点好】
【观察左右环境，寻找退路，锁定路线后排兵吩咐道】
  “霍三，你和王五先带她出去，等会儿我去引诱，剩下的伺机救了，救了便走不得恋战。”

杨芜
拢紧阿瑶覆上来的黑袍，心中感激不已，身体好像不那么冷了，抹了把脸上两行泪水，忽略凌乱的发丝与满脸脏污，有这件衫袍遮掩总归不那么显得狼狈不堪了。
凭着记忆摸索到关押他们的地方，虽然心中焦急但也知道此刻万不得声张，否则功亏一篑。
闻她之言，下意识想开口拒绝，本不愿独自离开，思及现下自己的处境，再留下只会添乱，便向人点了点头，小心同她的两位下属行向外去。
但也未走远，藏在一处隐蔽之地，忍着寒风穿透皮肤直刺骨髓的那般冷，仔细盯着那门口，若她几人出不来，好及时去搬救兵。

崔瑶
【反扣衔月一箭射出，嗖声惊动守卫，紧接再一箭射向另处，扰乱视听，夺在敌人纷乱时，带人冲入】
【飞步上前一刀斩断锁链，将阿药和另一女子拉出，身后忽闻动静，斜身一躲避开劈来刀斧，后腿蓦地一踹，破开重围】
【“这箭...”】
  “箭什么箭啊，都要死了知不知道，赶紧走！”
【没有搭理东方药的欲言又止，率先一步退至出口，留人断后】

杨芜
不过须臾，但见她带着几人匆匆而出，看到师姐与东方安然，终于放下心来，只后方还跟着不少歹徒，与身侧二人不再隐藏，一同加入打斗，并不断向后撤退。
气力逐渐流失，看着对方落荒而逃的背影越来越模糊，而后两眼一黑，不知天地为何了。

结

文兴三年 春

从府衙办妥了女户出来，打算赶着回宫前去一趟牙市，为新置的宅子挑一个洒扫的婆子看屋。

汴河往牙市去要穿过一条窄巷，巷子少有人烟。刚转进巷子不足百步，便觉出有人尾随，心下惴惴。脚步渐渐停了，猛的转身，喝道：“谁！出来！”

“小娘子别慌，哥几个就是借点钱花花。”一个形容不整的地痞有恃无恐地现身，伸长了手就要扯我腰间的荷包。

所幸荷包里只有些碎银，房契户籍都贴身放着。步步后退，解下荷包用力掷向男人身后，荷包脱手便往反方向飞奔起来。

迎面撞进一个姑娘怀里，是个佩剑的游侠儿。匆忙道歉，“遇着歹人讹财，慌不择路，冲撞女侠了。”

【三月春阳，暖风熏得游人醉，帘外春光明媚，细柳抽条，草长莺飞。天气正佳，小贩们也早早上街叫卖，为新的一天挣活计。】
【薛婧也早早起床，三月花事正盛，欲去花市转转去买些花枝插瓶，这小小客栈什么都没有，买些花儿做点缀。】
【口袋里银子尚多，就算不多，也可以天为被，地为榻。随处寻一地安眠，没什么可矫情的。】
【洗漱完毕，一路慢悠悠往花市去，才将转弯，迎面撞上一女子。她惊慌失措，不知往何处去，耳闻她言，正要让道，便是又挡在身前道】
贼人？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