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阁（文兴三年举子可入）

文兴三年 冬

崔瑶
  “这是最后一处了吧？”
  视线落于屋内一片狼藉，目光深沉，闻得察司点首称“是”，拇指与食指揉上眉心，长声一叹，口中呼出的气尽数化作白雾。
  这一年，当真是多事之秋。
  “把证物收好，回皇城司。”
  提步离茅屋，十余人跟随在后，深冬天寒，凛风如刃破人面， 身覆玄袍罩住绯色锦衣，腰佩春水，雪粒缀在毛领，一路挟风带雪，行色匆忙。
  入皇城司，径寻陆定权，集英堂、凌云阁、琉樱水榭……寻遍却不见人踪影，后才知他已往秘阁，匆忙携证物赴往。
  须臾便至秘阁，碧瓦朱墙尽掩雪下，一路上处处戒严，不见前日往来盛景，唯余肃封。阁外两排兵卫列站，一片寂静，直到见得我时，神色方有松动，稀稀疏疏地听得一句“崔大人”，个个面露难色。
  略一点首，遂入了秘阁，只一眼便见着了陆定权的背影，相较前几日，又消瘦不少。
  摇首无声一叹，上前拱手作礼，唤道：
  “陆大人。”
  “失踪之人的家中我已尽数搜查过，前来复命。”

  

[恰逢春闱前，除夕未至，先是《守令图》私下摹本流传，尚未查到根源及时止祸，又是一连串的百工失踪案，两案并呈，矛头直指《守令图》]

[兹事体大，皇城司全权稽查，凡列疑者皆入刑牢审讯，既是两宗案，便从两条线入手，秘阁为存宝之处，摹本如何流传，自然是首查之地]

[叫来薛山陪同，希望借他灵活办案的脑子且巧于精工的手，秘阁内藏品不计其数，《守令图》描尽大宋畛域，涵盖十六州细况，其价值远超其他珍品，放在守护森严的皇宫，我想不到谁有这么大的本事瞒过禁军眼线，将图本临摹，何况十七卷，想要全部摹完，绝非一朝一夕]

[手抚过厚卷，仿佛一页之隔，沸腾的是整个大宋疆域，在黑暗中被无数双眼睛虎视眈眈的盯着，目中尽是贪婪，沉甸心思压在嘴角，开口道]

薛山，若以你眼力手工，想要将十七卷图临摹完，大概需要多久

[未等到答复，崔瑶已领命而归，身子半折，面上仍是苍冷，简单蹦出一字]

说

北风里的寒意，随着漫天的大雪悉数铺开，日光难及之处应是积了厚雪，却被人早早清扫，只留下几点雪痕。得令前往秘阁，引人而行的侍从虽未多言，他步履之急、快已不同于常，此番《守令图》摹本流传，也如一道惊雷，足以震慴众人。

而陆大人却神色甫定，仰观这偌大的秘阁，因遍藏皇家善本、向来出入严密，此案不算无绪，恰恰是千端万绪。

“陆大人。”

一早锻造炉中便现异端，一把新制的钢刀断成两截，这并非吉兆，就算奇门之术可趋吉避凶，仍需一待时机。周身皆是寒气，与人一礼，又见室中明烛，不禁便念及那千端万绪中的一绪来。而崔瑶一至，窥见她身上落的雪更多，尤是她那乌皮皂靴上，更踏过了不少地方的深雪，总会有雪不及清的地方，和多智善谋也掩不住的蛛丝马迹。

“若是有绘图功底，且目力手笔皆上乘，想要摹这十七卷图，也要一月。”

我亦曾习丹青，只不过如陆大人所说的一样，画的不是山水花鸟，而是有山川河流的地形图，不比文人作画随心，此处章法严格，宜稳不宜急。

“不过坊间多奇人奇事，外行人分工摹画，会比内行人更快，稳可能没那么稳，但不出错不难的。”

[天降霜雪。]

[我坐窗前，倚身侧两幅帘，一层绣了藤花的棉布，一重薄如蝉翼的轻软透纱，皆软软垂在无风的室内，蔽不住雪落时的沙沙声响，夹在凛冽朔风里，隐约有冰晶冻结的征兆。门半开，察司引最后一名宫人入内，开阖间携半边雪色和一片湿意，沿着这缕水汽往他身上一打量，就自他缓慢的步伐里窥出一点颤颤的惧意。]

[未出言催促，亦鲜见疾言厉色。说到底今时已不同往日，没什么争先之心，接了查问周遭宫人的差事，也懒得外出奔波。思忖这群人嫌疑未定，不必往刑狱里带，便就近择了一偏厅办事，置上炭盆，顺手取了澄净雪水烹茶。热气在房间里一滚，暖意就蒸上来，有年轻宫人初进时吓得含了两眼泪，饮了半杯茶便松弛下来，仿佛从冰天雪地里汲取一点仅余的活气，能撑着他过完皇城司的问询。]

[但这微末的仁慈也只施舍给无关之人。]

[待最后一人问完，将笔录从头至尾翻过，暗自理清脉络，又取了笔墨纸张摘下蹊跷之处，以炭火烤干了墨迹，揣在袖中只身往秘阁去。]

[路上大雪坠了满身，半途遇见顾乔，与她同行一道。入内，见崔、薛二人已在，略一颔首，复抱拳施礼。]

大人，秘阁、银台司值守宫人我已尽数查问

深冬，风雪凛冽，我执伞出门，踏积雪几许深，直往秘阁。

半道遇上乔大人，我与她招呼，抬了抬手，将伞一倾，将人纳入伞下。

前头腹部有伤，伤及五内，将养了好些时日，如今还算不得痊愈，气血不足，如今身在天地间，目及白雪皑皑，是手脚冰凉。

与她一同入内，见秘阁里早有人在说案子，便未出声，于一侧静待，且听个来龙去脉。

崔瑶
  “自那失踪四人家中……”
  待薛山说罢，辅一开口，有步声落沓，一轻覆一重，迎风挟雪而来，虽未回首，却也知那来人是谁。
  换做平日，定会在二乔进门时眨个眼，再对老薛挑个眉，只是现下这大案，早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咳嗽两声清嗓道：
  “都搜到大量《守令图》拓本及银票，若他们是拿钱作事，此刻钱在人走，恐怕已经……”
  话未说完，但其意早已不言而喻。
  

[既然要月余，那必是耗时耗力的工作，绝非一人可为，又听崔瑶呈报，那四名百工嫌疑呼之欲出，但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相当于断了一条线索，只能将目光睇向乔芒，示意她将搜集的情报汇总]

平日里所见，不过是锻炉里的明火，热闹也是兵刃相击之声，各人皆携着寒气而来，这是不顾外头雪重风急，也要拼凑起这些蛛丝马迹。崔瑶话音既落，本以为她会寻见些未损毁的信笺之类，再不济也是些并不常见的细琐之物，竟然直接是银票和拓本。

拓本太过刻意，而银票又太过粗心，能策划这一场秘阁疑案之人，不该摆出这样显而易见的物证来。陆大人并未多评，未知此事全貌，当下也默然未作声，只垂首一望各人皂靴上的雪痕，怕是一会儿就要化成雪水，易了最初时候的形态。

而日光本该照彻出一地的柔和，却因一点烛泪痕迹显得并不平整，它的最初形态，应是一柄高燃的烛。秘阁只开到戌时，冬日的戌时也该掌灯了，只是这掌灯者太过粗心，袖间有一枚用来刻竹的刀片，正好用它将凝在地面上的蜡油原样复在一枚方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