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致】兰溪

客串：晏明月

沸水滚若白浪，透过炉盏，思绪飘飞至十年前的朔雪寒夜，我记得，那是个荒年。

七岁，已然是通晓事理的年纪，家境窘迫，父母鬓边攀上花白，悉数看在眼里，一天吃得比一天少，不愿成为家里的累赘包袱，可终究，他们还是将我丢了。从村里到扬州城门口，赤脚踏雪十几里地，最终塞了个干馍馍到我手里，说去去就回，我分明看到他们眼中的闪烁，晓得他们不会回来了，即便是这样，仍旧没有挽留，没有哭闹，蹲坐在城门边儿，安静得活像个木雕的娃娃。

师叔捡到我时候，大抵就是这般模样，冻得将死，手里紧巴巴攒着那个干馍馍，却一口没吃。那天，我被带回太乙，成了如今的晏明月。

“此去昆嵛收获颇丰，其山其景，其人其事，皆俱立山大派的风范，与太乙各有优劣。”

修心修性，他们参悟得道的人信手拈来，真我如何，不过求个安身之所。

“若有一日，师父嫌我愚笨，不欲再教我，师叔……会将我逐出去么，我不若青风机敏，八面玲珑，离了太乙，明月再无枝可依了。”

她说的云淡风轻，可言语中的怯弱是毫不遮掩的。我想我与她差的并不是身份地位，而是十几年不曾触碰的光阴。所以有些事我可以放下，与她而言是困难。

——但我信她，也能放下心执。

昆嵛本是正事，如今看来只是话题的引子。师妹那性子怕是也甚少于明月谈心，什么都放在心里只怕烦闷的紧。现下见她愿抒情绪，作个聆听的陪衬又能如何？

“我为何要逐你？当年既收你上山，此刻也不会嫌这观里多一张嘴。”

掌中茶盏在这夏日犹是温热，多饮一分也烫不了舌，此刻却无心下嘴。只是慢悠悠转着、摩挲，又续了前言。

“你可知我是怎么上山的？”

客串：晏明月

叫他一句话定了心神，拂却炭火，滚滚茶汤倏然归于平静，一如当下心境，在则阳馆时也是如此，师叔总能恰到好处纾解个中繁杂心绪，师父授业，师叔传道解惑，老天当是待我不薄。

杯盏温凉，听人提起话茬，估摸又是经年秘辛，未尝听人提过的往事，许是不堪，如今引得师叔掀伤疤来宽慰，尤是愧疚，嗫嗫嚅嚅却不知如何叫人莫再说道往事。

“如何上山的？”

经不住内心好奇，最终松了口，问上一句。

“与你一样的缘故。”

那些事曾在我心中压了近二十年，虽有师兄为亲人但偶一念起时心中总是疼的发紧。十六出江湖，天南海北游走看似专杀恶徒搏名，实则是为了记忆中那个给予了自己寄名锁却又转身离去的模糊影子。

道声是否恨过，自也恨过的，甚至在寻到踪影后不愿去见他们。无论什么样的理由，选择放弃便是最大的伤害。

“二十多年前，荆扬水患，我又染了病，若不是你掌门师伯带我回来，我也没机会捡到你不是？”

话至了最后忽地一转，眉眼含笑望着对座的少女。愿道此事，不仅是因为当年少殇为我弥补了这个遗憾，再无心结。更因为明月体贴，自能明白此中真意。再不济，总能有几分体恤吧？

“后来有人替我寻到了双亲，我本可以离开太乙却没有离开，只因为此地对我来说更加重要。”

掌中盏终是置了桌面，十指交错，也是云淡风轻。

“或在你心中我对亲缘寡淡，因此不曾离开。但于我而言，太乙便是我的家，所以我才能这么心无挂碍。而你……”

稍抬了眼，看着怔愣不语的明月，又续道

“自我执掌太乙，虽不能道全无私心，却也自认赏罚分明。你若不至杀师叛变这么严重，我因何要赶你离开？弟子聪慧宗门有幸，弟子愚笨总是能教。青风如何也不代表你必须如何，且定下心吧。”

客串：晏明月

往事絮絮道来，经年已过，听来仍旧触目惊心，多了几分设身处地，难怪师叔会将我捡回太乙，如掌门师伯当年待他般待我。

“其实我从没恨过他们。”

我只是怕这茫茫大千尘世，又只余我一人孤寂。

脸上泛起一抹笑容，似梨花枝头一点芳菲，淡然娴雅，无怨无恨，无喜无悲。山雀来栖，以指尖为枝，抚它锦缎似的毛羽。

“当年是我不够好，成了累赘，所以现在，我不会再让自己成为太乙的累赘，因为我和师叔一样，深爱着这片土地。”

许多事情，如掌戒这般心无挂碍甚好，可我道行尚浅，却觉着昔日种种，亦可成为来日的动力，不欲重蹈覆辙，遂要让自己变得足够优秀。

人生天地间，本就如远客前来，苦乐当自承。与之明月，或许我并没有像自己说的那么平静，太乙处世卫道总有险关难破，处处烦恼处处操心，所有的贪嗔痴念皆作了个浮云遮眼，总得到了事后才是个千帆过尽的淡然模样。

我终究不是个优秀的师长，但还是能在她临崖无路时拉她一把，免得她跌入了无底深渊再回不得头。何况以她性子，若不伤人必是自毁。无论哪一种，我都不愿看到。这亦是我承掌戒之位后的心愿，此后叶子洛行事非是为自己，只为门人。

闻言不好，只是起身去提了茶壶，又在彼此盏中续了热水。热气氤氲间，只有平静的回答。

“你已经很好了。”

——————————  结 ——————————

承平十年 夏末

[近来总觉的自己一言一行都处在监视之中，稍有差池就要被说教一番。次数多了不免烦躁。加之夏末天气闷热，就更觉得胸口有股怨气，卡在那里不上不下无法纾解。]

[提着剑去了兰溪，直接脱了鞋袜站在浅溪里，虽说是按着剑谱练剑，但耍起来却有些毫无章法，心烦意乱的感觉。]

[剑尖带起水花四溅，点点凉意也消不去心头燥火。]

至山下回来，便听见弟子议论分分，抓一个来问，却支支吾吾的说不清楚，只道，青风，受罚等这些无用的字眼，事情经过楞是说出几个意思，索性提掌将人打在地上，至奔去平日里青风练武的地方。
     花草郁然，水声泠泠而下伴随杂乱无章的剑鸣，似在宣泄什么。
   站立树阴下，见着青风不由蹙眉，自己并未掩饰的行迹都察觉不到么？这般燥进，若心怀不轨之人偷袭，岂不是要添伤？！
         习武大忌，这可不是为师不在时就可忘却的。
          想此随即抽出道契而出，纵身略过近身劈去。

[执剑不停的挑起水幕，发泄似得让水溅落在自己身上，脸上。心里烦躁以至于有人接近都没发现。水幕中突然横出一把武器，下意识提剑一挡，两剑相交，“铛”的一声，我被对方力气震得后退数步。]

[然招式未停。剑气卷起水浪呼啸而来，似狂风怒吼，一不留神可能就要被撕碎。当下敛了心神，专心应战。]

[这几日师父虽然不在，但自己并未松懈过。剑法熟络，但剑气不聚，内力不足。几番交手如花拳绣腿，只堪堪避过，毫无还手之力。]

      足踏水面不坠，觑眼看人，一式尽，招未停，长臂屈直，剑气横扫，携带水浪飞鸿，如羽千斤，逼人专心。
      几方回合下，随两剑相交力度传回，蔺无余心知根底却未有停下的意思，又忍不住想方才那弟子话里言意，不打气出的直接省了招式，一把提了后领，令其弯腰，直灌了内力于整把剑，行同钢棍般用剑身便打在他股骨皮肉之上。
         “吾不在，你就是这般炼剑的？这是为师教你的？”

[被压制着一步步后退，直到无路可退。手中长剑被对方以内力震脱手。而我伸手想去拿时，却突然被人提了后领，身子一弓，臀上就被重重打了一下。]

[师父训斥声音在耳边炸响，面上一红，支支吾吾道]

师....师父，徒儿知错了。

[自小到大还从未有人这样训过自己，一时间羞愧难当，眼中瞬间就浮上一层水雾。却是咬牙皱眉，不敢再出一声。]

一“棍”打下，便有些悔了，又念及他不是孩童，已有自尊之心，自己这般行事，怕是令他委屈。
      瞧他现在一声不吭，心叹气一手放开他，让他站直了，红面上果然透出了痕迹。语气稍柔中刻意带着强硬冷哼了一声
         “知道错了就好”
     复看了地上的剑，这是他二次将他剑发落了。那日他曾言“守护太乙，便先从守护此剑开始”，其言用意明显，就是想让他明白。
          至诚至性，尽心自我。
       将地上的剑捡起，递给他。他当初以剑寓人，便已认他当做自己唯一的弟子。
     而我的徒儿，对错是非，岂由如此谩言。
        “给为师说说，发生什么事”
        

［他松了手，忙后退一步站直，手还放在身后捂着，低着头咬着下唇，一言不发。似是有些被吓到的样子，心里委屈，又面红耳赤。］

［见他递剑，一手接过，死死攥住剑柄，另一只手仍旧背在身后，像是揉着被打疼的地方，静待半天，也不知如何开口。］

我下山办事的时候，听附近村民的说，近日林中有猛兽出没，还伤了人。所以就想着帮他们把猛兽赶走。
可是等我晚上蹲守的时候，正好遇到猛兽伤人。我就出手救了那人……
然后那猛兽被激怒，我只好把它杀了……

［虽然犯戒，但毕竟当初一番好意。被训斥一顿也就罢了，连师父都惹生气了，真是得不偿失。］

［越想就越生气那个背后打小报告的人！恨不得拉出来套麻袋打一顿撒气！］

    对他所言经过一字不落记着，有意寻二师兄一唔。
     犯戒杀生一事。。。。罢了，弟子们若有时间嚼舌根，他又何妨勤快些，补上他外出未尽之责，再添加一些功课！
      至于青风。。。。看他一手捂着后方。挥手让他去祠堂抄经去。
       “去将清净经抄四十遍吧。”
    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
     
     

［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以前被人欺负时也不过骂几句过过嘴瘾，而且从未在意过，基本睡一觉就忘记了。如今却不知为何会这么容易暴躁，想来应是自己习武有所依仗，觉得可以以暴制暴吧。］

［不过幸好这些都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所以师父说着让我去抄经的时候，并没有反驳。也觉得自己这个状态是应该好好抄经静一静心。］

是……那徒儿先告退了。

［双手抱剑柄行了个礼，低头匆匆离去。］

眯眼看着青风离开，转身去了他所居，留下活络化瘀的药粉掩在被下。
     他信青风所言，但，是非曲直，我也想听师兄所言。
——————结————

承平十年，夏
   微风澜，旭日方展，霞光映射，觑破浑蒙，照耀一片山水秀色。气沉丹田，一套八段锦后，于溪岩随意捡了一块平石盘坐，细细翻看着手中书本。
      离传课的时辰还尚早，既然有意增加弟子功课，自然要有所准备，令人无怨。

晨光熹微，云霞交缠，清风徐来，拂过发梢衣衫，随风蹁跹。 缓步至前，手中食盒盛装一碗薄粥，几许糕点，俏皮灵动身影快步至前，见蔺无余正在练功，尚离些许距离挥手而喊
“蔺师叔！”
言罢，快步跑至人前，却不忘小心呵护食盒。

     寻音而望，便见一抹丽影，印入眼帘之中，随即双睑微扬，心怀雀跃一笑，如碧泉清灵，云烟缱绻。
     “是草儿。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看向来者，蔺无余自不像对其他弟子那样温和中带着疏离，现在的他，倒有几分大哥对待小妹的样子，较人亲切。
      弯眉看向她手中的食盒，光闻味道，就知道他又有口福了。
       “哎呀，草儿真是心灵手巧，给蔺师叔我带早饭！”

闻蔺无余话语，笑容更甚，如沐春风，顾盼生辉，待至人前，又故意将食盒藏于身后。
“师叔怎么知道这是给你的，万一我是带来给师兄师姐们吃的呢？”
话虽如此说着，心中却不乏雀跃，小鹿乱撞的娇羞之意，原本，就是想借着问哥哥的事情，来看看蔺无余。
“师叔前些日子外出也不带着我一起，找了师叔两日，才听弟子说你去看我哥了。”
话至此，面上故作生气之态，然眸光流转，又有些许担心，问道：
“是我哥的身体又病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