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水居

建元四年·秋

【待昆嵛会武诸事落幕，一路披星赶月返回开封，已是秋杪。梧桐清霜，金桂萧寥。】

【是夜，玉漏迢迢，银潢淡淡。着一领直裰出门，因白日才与楚王详细交代了江湖中各路见闻，此时再度现身，倒也无人盘问。】

【直行至沐水居门前方止了步伐，望着黢黑门板思忖了少顷，提气一个纵身便轻盈踏上院墙。见院中窗棂上被室内烛火投映出的玲珑身影，不觉微微一笑，信手捻了枚石子隔空掷去，正落在窗框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

【笑意益加柔和，凝眸而待。】

【掌灯许久也不见王爷归来，秋夜寒凉，故而被褥一直用微烫的火笼温着，待王爷就寝时不至于凉着身子。火笼已是换了两换，依旧不见王爷。】

【闲在房中无事倚案而坐，指尖轻触案上摆物，都是素日王爷手边之物，一时怔怔看的入神，“啪”的一声饶是不大，倒也唬得自己一个激灵，忙忙欠身推窗，左顾右盼却未见人影，自顾摇了摇头便要关窗。】

【悄然站在阴影中睇目有顷，将伊人顾盼间迷茫神色全然看在眼里，直到见她摇了摇头便要重掩窗扉这才自暗处轻身一跃落到她面前。果不其然见她一瞬惊惶，偏又苦于不能出声，忍不住莞尔，柔声道】

别怕，是我回来了。

【待她惊魂略定，又换上了平日的嫣然巧笑，抬手将她一缕碎发纳于耳后，继而阻了她动作】

别出来了，外面冷，我在这和你说几句话就走

【低着头静静看她】

这几天过的不好么，怎么瘦了？

【指尖未触窗棂眼前人影一晃，吓的一缩手，抬眸看去那一抹温柔笑意，脸上又喜又恼，提裙便要转身，却又被他拦下，只乖乖立在窗后，见他回来原是喜的，可又恼他方才吓我，一时脸上绷着笑，佯作气恼。】

这几天过的不好吗，怎么瘦了？

【本是想气他一气，听到这话时心头一暖，那点小气便也消了，笑着摇了摇，抬手拍拍自己又翘起拇指。】

（才没有，看我多好。）

【一手轻轻指了指他，一手拇、食两指弯曲成半圆形，在眼前划了个半圆。又指了指他身上，双眸间满是询问】

（你这几天好不好？有没有受伤？

【知她看着柔弱，实则倔强得很，即便受了欺负也不会同人说起。一笑按下这个话题。】

【垂目见那细白指尖在月下泛着玉样流光，心中一动，克制着将她柔荑握入掌中的想法，掩在袍袖下的手攥了攥，终也只是屈指在她额上轻轻一弹。】

你好便好。我这回任务走的是明路，不过是去昆嵛看几场比武，探听些消息，轻松得很，哪有机会受伤。

【说着故作高深，扬眉一笑】

手伸出来，我有东西送你。

【见他伸手，耸肩一躲却不觉得疼，方睁眼看他，才觉脸上一热，忙抬手轻揉额间别过脸去。】

【听他一说侧头看过去，见扬起手掌紧握成拳，一脸神秘，登时好奇心起，杏眸眨了眨遂伸出手来。掌心一凉，再看去是一颗石子像个心形。托在掌中丝丝凉意，煞是提神。伸单手翻掌。】

（这是什么）

【未等他答，只轻举这颗小石子对着屋里的烛光看去，小小的石子里，恍惚藏着一团流动的颜色，惊喜之余移开了手，没了烛光的映射，那团色彩也随之不见。反复几次，越发觉得惊奇。捧在掌心朝他甜甜一笑，伸手轻扯他的袖口，一手拇、食指微曲，指尖抵于颌下，轻轻颔首】

（喜欢，谢谢）

【她接过石子拈在指间翻复对着烛火细看，秋水涳濛的一双眸子折曜了烛光流波熠熠，垂目觑她天真情态笑弧更盛，眼中宠溺不假掩饰。】

傻丫头，也不问过是什么就说喜欢，不怕我随手捡块石头糊弄你吗？

【说着牵起她玉腕复又对着灯烛映去，亦抬起另一只手漫将石中纹路指给她看，整个动作便同将人环在臂中。浅嗅怀中若有若无的清甜香气，声色淡暖】

这是天心石，打眼看去只是中等玉料，却只产自昆嵛山里最高的通天峰顶，相传是上古时的陨星坠落而成，故而颇是难得。

【不觉间笑意中掺了丝狡黠，而她背对自己，并不知晓。】

且天心石附性极热，可解寒毒，随身带着也不错。

【听他这话只摇了摇头，因我知道他不会，一心只在这块小石头上，对着烛光照了又照了，爱不释手。】

【不觉他执手轻指那石中纹路，眸光亦随他手指而动，全然不觉此时两人的姿势何能暧昧。听他字字说这小石子的来历，更觉难得只不住点头。】

【忽觉一丝异样，回头间与他不过咫尺，肩头一抖忙向后退了一大步，脸上染了一抹羞涩。一手向上指了指，一手左右摆动，翻掌推了推，一手拇、小指伸直，轻轻移动。】

（天色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深宵夜静，沐水居外只有些巡夜侍卫偶尔路过。至于那一贯花眠柳宿的楚王爷，更不担心他忽然回来。】

【狭眸微眯，凝她靥畔晕起一抹绯色无声而笑，又过须臾才点了点头。】

好，那你早些休息。我这几天都在儒门，有事就来找我，可好？

【待她颔首应了，这才后退几步，旋身一纵而离。】

【只送他身影消失夜色，这才抬手关了窗，轻拨烛台以使烛光更旺些，掌握那颗天心石在灯下看了又看。只待眼中涩涩，这才俯案小憩。竟不想一觉睡至破晓，才一个激灵惊醒。】

【烛台已冷多时，侧首床榻，依旧昨晚那般，王爷彻夜未归，心中不免有些失落，只悻悻而回稍做梳洗不提。】

======结=======

——建元六年夏——

【六年春末，五雷动乱，帝命楚王为卢龙节度使，领兵前往平定。】


【这是我听到的第一条与外界相关的消息。平乱打仗，从来不是我爱掺和的事儿，可青桐说，那个人也会去。战场，从来不在乎多添一条人命，这一仗，我要去，必须去。】


【沐水居，还是从前那个沐水居，只是守门的小厮见了我，除了诧异，还是诧异，轻哼一声，瞥了他一眼道】

看什么？还不快去通传？

【他应声而去，低头瞧了眼身上这一袭男子装扮，静静等着我那数月未见的哥哥。】

【本与几个武士房内议事，忽见侍从走近，在耳旁说了几句，面色忽沉，众人识趣散去，稍顿，吩咐道】

让她进来罢。

【不多时，便见一位少年走入，抬目觑去只见是赵敏打扮成男子模样，虽腰身矫健，面色却仍是苍白，面无表情，道】

你这是做甚么？

【言下之意便是问她男装之意了，挥手退了侍从，关掩房门，便只有赵敏与自己二人】

【意料之中，没有从前的亲热，他一脸平淡，仿佛只是路人一般，扬了扬唇，露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听闻五雷动乱，哥哥奉旨剿匪，我这做妹妹的，自然是该出一份力。

【我并没有把握他会准我去，甚出，若不出意外，他必然不会让我去，只是，我心意已决，如若我想，无人能阻。】

【听罢她这么个要求，面上也无一丝波动，拂了衣衫坐下，端起茶来，抿了一口，淡淡道】

为甚么？因为萧凤阙也去了？

【抬起眼来，锐利的目光在她面上看了又看，强作精神打扮，眼脸下分明还留有淡淡黑痕，略顿，又道】

给你送的补药，都吃了么？身体可好了么？

【闻他所言，不由好笑】

他？哥哥倒是对他上心得很，什么都能想到他身上去呢。

【从前的赵敏固然不敢说这样的话，可是死过一次的人，偏是什么也不顾，什么都不怕。】

【他送来的补药，自打那冤家来了之后我便乖乖吃了个干净，既然他们已经抢走了我的孩子，至多便是要了我的命罢了，若能换来一日性命，可以为我的孩子报仇，也算是值得。】

自然是吃干净了。

哦，听你这么说，不是为了他去了？

【冷笑一声，低头只顾翻阅方才武官送来文书，看也不看她一眼，只让她就这么站着，半晌无话，只余翻卷之声，过了许久，方搁置书卷于案】

既然吃了药，就好生修养着。前线的战事，与你女儿家无关。

【如我所料，他当真是不会允我去前线，宽袖下的手心不由紧握，眉眼却是依旧带笑】

什么女儿家不女儿家的，我娘也是女子，上战场时又何曾眨眼？

【挑眉瞥了那案上的卷宗一眼，淡然道】

数月不见，哥哥也像那些老夫子一样迂腐了么。

【按捺许久的脾气终于随她最后一句倏地熄灭，眼中怒气腾地爆开，声音压低，一字一句道】

看来，是我平时太过由着你的性子了？

【将手中书卷一惯，低声冷喝】

来人！

【门外随侍的亲兵扑门而入，眼锋扫过她忽然惨白的面色，觑其逃离之意，却没有再给她机会】

把郡主送下去，好生看管！

【众亲兵应了一声，迅速扭住她臂膀，冷讽的笑抑制不住，末了，又冷冷迸出一句】

不得已时，不必对她客气！

【若是从前，别说几个侍卫，就是这沐水居，换作现在的情形，我也会忍不住掀了，可事到如今，我能如何，反抗？伤的是我，顺的是他们的心罢了。】
滚，我自己会走。
【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踏进这个叫沐水居的院子了。】

【阴沉目色犹如深不见底的漩涡，一瞬间寒意噬人，目送其身，直至她走得远了，仍盯着那点人影，久久凝之】

【敏敏素来性格刚烈倔强，只怕不会这么善罢甘休，吩咐诸人将她院子看牢，一日三餐按时送入，只禁了她出入自由，又觑天色不早，径直往书房而去】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