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相国寺

【手在袖中探了三探，才惊觉小漓赠我的那方帕子不知落到何处。】
【循着后山走过的蜿蜒小道一路寻觅，在绕过几十棵树后，额角溢出细密的含住，心底一片焦灼，眼见就要讲今日所至之处都走一遍了】
【却是一仰头，见着位姑娘立在参天古树下似在等人，手里拿的是我的帕子，霎时上前】
姑娘是在等我?
【觉得言语不太适当，又一句】
是等这帕子的主人?

【不知从哪里跑来个人，被她惊得退了两步，茫然开口】

啊？

【哥哥总说我心眼儿实，出去了保不齐要被人骗，哼，明明我也可以谨慎些】

我确实是在等人，可我怎么确定，这帕子真是你丢的呢？

【且不说这帕子价值几何，贴身的物件落入别人手里，难保不会生出什么事端来，可不敢轻易给人。万一不留神害了哪家姑娘，该是多大的罪过…】

【不过眼前这姑娘倒也不像什么歹人】

【她身后的树上泄出一段蝉鸣，我垫脚望过去，却见一片繁茂的绿与黑黝黝的空洞】
【这让我很是烦闷。】
我的便是我的，为何要什么证明?
【两条长眉一皱，本是急躁的性子，却不好对小姑娘发火，只道】
上头有苏合香，不信你放在鼻翼闻一闻

【似乎是个急性子的姑娘，可该求证的还是要求证的。我对香料一类的物事不太敏感，所幸苏合香是母亲房里常用，我还算熟悉】

【帕子上确实有股淡淡的苏合香的味道，抿唇笑笑，将帕子递给她】

姑娘家的东西实在不敢轻易给人，方才对不住了

【帕子上的香主调为苏合，又在花果里熏过，清浅的甜腻味似有若无，此刻再次入了掌中】
多谢
【煦阳霸道的将整个后山侵占，这颗大树下是少有的阴凉，我往树下挪了挪脚步，也离她更近了一点】
寻常帕子我倒不会多在意，只是这一方是我朋友亲手绣了相赠
【我挠挠脑袋，方才我或许有点凶?】
刚刚是我急躁了，姑娘见谅

【暑热难消，连带的人也急躁几分，异位而处，我也会不耐烦吧】

【树下阴凉，想给她挪出些地方，又怕她误会我是有意躲她，便在原处没动】

谁丢了东西不着急呢，道理我都懂，姑娘不必介怀

【最近正愁不知该给小曦绣什么花样的帕子，这姑娘的帕子倒是很合我心意】

那帕子的绣花我没见过类似，容我冒昧问一句，着花样子可也是您那位朋友自己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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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兴四年·春

四月初，正是回暖的时候，这种天气是我最喜欢的了，放眼望去，大街上都是佳人春衫薄，嘿嘿，虽然哥们儿现在不再是那懵懂少年，但我依然爱看。

应天书院组织了一次交游，去相国寺听几个朝廷的大儒讲经义，当然了，都是些敏能文，美风仪，善谈论的人物，我没有什么兴趣。我今天来此，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搞清楚那什么观音图的真相。

要说这相国寺，此刻是一个与世隔绝的福地，有一种远离市井的感觉，看周围桃花潋滟、长满青苔的古树参天。树顶不知道是什么鸟的叫声清脆，倒应了那句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了。穿着黄衣的和尚进进出出，看起来宝相庄严。

那么问题来了，我今天找谁与我一起干这事呢？

我缀在五十多个人后面，拎着大箱子。忽然就看到了面前的魏钰，我怎么就没想到他呢，这事有搞头了！于是慢慢挪到他身边，露出了笑容：

“哎子渊，最近相国寺传出来的怪事儿，你有没有听说啊？”

每年春季组织的郊游似乎成了应天书院约定俗成的活动，四月伊始，芳菲早绽，相国寺有大儒讲经的消息在学子中口耳相传，正当春闱前夕，院长便指了经义斋的夫子们带队，算是临时抱个佛脚，一行五十余人浩浩荡荡就奔京郊去了。

虽说打着个冠冕堂皇的旗号，到底是郊游，学子中不乏有武院的，听不惯这讲经论道，正低声商量着一会儿散了要去哪里跑马猎兔，李寒山那厮却悄鸟了声儿凑过来。

要说怪事，我确乎有所耳闻，书院教习玄学，粗浅学过些梅花易数、紫薇飞星，多少有规可彰，有迹可循，甚么得道飞升、坐化成仙，也不晓得打哪里来的胡言乱语，不嫌脏了观音娘娘的眼。

“传得沸沸扬扬，不听说都难。”

睇去一眼，不明所以，但他每每找我，准没什么好事。

“只是传闻在观音像前得道的可皆是女子，孟直兄这样的，只怕娘娘不肯收。”

“什么成仙得道，明显有人搞鬼，难道你不觉得么？”

我端详了一下他唇红齿白的面容，觉得自己真是找对了人。于是更加笑得异常真诚对他说

“子渊，你觉得人生一场，光阴短短数十载，是不是要做点什么有意义的事情比较好呢？不说流芳百世，起码不愧青春，是不是呢？”

我看他好像很茫然，于是往前一步搂住他的肩膀：

“不如跟我一起一探这观音诡案，还那些冤屈女子一个清白。如果你不去的话，那我也可以找别人去，只是如果路上无聊，我只好与他分享上次在你房中找到的交欢大乐赋了。”

有人搞鬼，那又如何，若此间当真包藏猫腻，丢了这许多姑娘，总归有人要去官府报案，合该归属大理寺着人查实。

“于我而言，早早将科举这事了了才是最有意义的。”

话虽如此，我志却不在科举，私下里加紧筹备的倒是太医院一年一次的试补，他笑得一脸心怀鬼胎，瞧得我背脊一阵寒凉，只想快快将人打发了，才不要糊里糊涂去趟什么观音案的浑水，得不偿失。

熟料李寒山最是没脸没皮，更是仗着拿了我的短处耀武扬威。

“李寒山你！”

奈何偏就被他拿捏得死死的，没好气地一拂他搂过来的手，方才那声儿喊得大了些，已有好几个同僚回过头来瞧热闹，我生怕他再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趁着散队，连忙揪着人衣袖拉到寺中角落一棵大树下。

“这是最后一次！你再说那个事儿，下回我让齐卫均逮着你就揍！”这已是我口中说出过的最重的威胁了，也不管他听没听进去，“说吧，你要怎么查，若要引蛇出洞，拉我可没用，你家不是有个妹妹嘛。”

这怎么能是最后一次呢，以后有这等好事还找你，我心里这么想着，脸上却堆砌了笑容

“是啊，当然是最后一次了！”

林间的桃花瓣洋洋洒洒飘落，我把随身带的大箱子放到了地上打开，露出很多女装，有水红的褂子、白纱的衫儿，银红的比甲，挑线的裙子之类，另有许多鬏髻、坠子等妇人之物。

这都是我在自家铺子里挑的大号衣衫，我经营许久的计划终于要实现了。

“舍妹年幼又不济事，哪能靠她呢...当然是咱们去了..哎，你喜欢哪件啊？这件粉红色的怎样？”

我抽出一件艳丽的花衫往他身上比，啧啧真是人面桃花相映红。

“李寒山！”

也不知道是第几回连名带姓地吼他，我自当是应天书院一等一的好脾气，落在他跟前儿是如何也淡定不下来，碍着脸皮，警惕环望四周，一把捞过他搭过来的裙衫，瞧那一身身比这山寺的桃花儿还要艳上几分，索性一把给他塞回箱子里，没好气地合上箱盖。

四下无人，又压了压声音，咬牙切齿。

“你！你早就计划好的？！”

武院常有学子嘲我男生女相又体量单薄，远不比他们魁梧，不知男子气概为何，平生也最恨别人谈及这张脸，俊俏有余，英武不足。李寒山拿出女装时便明了他的计划，他如何能让自家妹妹涉险，算盘这才打在了我头上。

家父官居御史中丞，秉性最是刚直不阿，我自小耳濡目染，先前应了他，现下反悔就非君子所为，二来还得碍着那劳什子交欢大乐赋……

嘴角一抽，定了心。

“要我穿可以，只是失踪者皆是贵眷，哪能孤身出门，再不济也得带个丫头。”

“做戏得全须全尾，是吧，孟、直、兄。”

我当下无话可说，看他这样，似乎如果我开口提出要扮成他的官人的话，他绝对要翻脸，人一翻脸，就会破罐破摔，那我的大乐赋也就对他构不成威胁了。

为了此行顺利，我只好嘿嘿一声。算是承认了他的质问，顺带安抚此人。

“子渊莫气，暂且心安。哥们儿是那等没义气的人么，我当然陪着你了。”

既然答应了，我便也接受了。说着打开了箱子，翻出一件湖蓝色的、看起来没有这么不能接受的衣裳往头上一套，然后一屁股坐下来，又翻出镜子开始给自己涂脂抹粉。

要说我有啥比他强的，那就是我对于此等闺中物品的了解，是他这等死光棍八辈子也赶不上的。

恩，看起来还挺像这么回事的么，我觉得自己还挺帅的。

化妆完毕，起风了，吹都这树林哗哗作响，吹动了我这身上的裙子，吹动了我的头发，我很是兴奋地跟他说

“哎，你说，咱们这组合，是不是要起个名字啊，你觉得应天狄仁杰怎么样？？”

见他捡了件儿水蓝色的衫子兜头就穿，更是掏出镜子兀自往自个儿脸上涂抹，皆是女子的玩意儿，我甚而连哪盒是香粉哪盒是胭脂都分不清，这熟门熟路的，让人不由得遐想他私底下是不是经常如此这般，分明是自己想穿女装，偏还要带上我，欲盖弥彰，掩人耳目。

李寒山，可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既是要扮官亲女眷，衣着总不能太过寒酸，捞了条藕荷色的往自个儿身上比比，总比那粉的好，一咬牙，寻了个角落换上，头一回穿，没甚么经验，这女装繁复，也忒难穿，好在李寒山那一腔仗义无处伸张，到底是摆弄妥帖了。

末了寻了一围纱帽将脸挡住，他那张碎嘴哒哒哒说个没完，一手挑了帘，瞪去一眼。

“走了，元芳。”

——结——

就这样，两个男人的相国寺之行开始了。我心中很是激动，魏钰走在我旁边，他戴着的是一顶覆盖着面纱的斗笠，乃妇女出街的惯常装备，别说，袅袅婷婷还真像一个大小姐似的，而我在这几步路中已经构思好了我二人身份。

她乃是东都洛阳魏家小姐，嫁来汴京，因为婚后无子，故与我来此地拜求观音。

那间偏僻的观音殿我知道，又叫八宝琉璃殿，供的是一坐千手千眼的大士。
我说过，我对佛寺是有好感的，源于我幼时的一桩机缘，这是后话了，我带着他绕过几条小径，看到了一株银杏树，观音殿就在它的后面。
这银杏有些年头了，一个人都抱不过来，茂密的枝叶儿，长长的如小扇般垂下来，只是不知为何，此刻这里显得有些阴森。

这不对啊？这里怎么一个人都没有？鼎盛的香火呢？正在我想着的时候，那树后头忽然转出来一个和尚，约摸四五十岁，穿着一件黄色的僧袍。开口就念了句：

阿弥陀佛。

我去，这和尚怎么神出鬼没，我一把扯住魏钰，然后低着头从齿间含糊地学着女人的声音，问他：

请问师父，闻说此地有个观音圣像，甚是灵验，却在何处？

观音像之事前一阵闹得沸沸扬扬，奇闻诡事过耳便罢，不盈于心，可瞧李寒山的阵仗，确是对这事颇为上心，一路走来，他显然对大相国寺的一砖一瓦了然于胸，我不由深刻怀疑自个儿到底为何要来淌这趟浑水。

跟着他走总是没错，七弯八绕走上一阵，已经离大殿越来越远，愈想愈不对劲，既然灵验，想来该是个香火鼎盛之处，何至安排到这犄角旮旯，生怕被人知道似的，隔着薄纱环望，四下除了我与李寒山，并无香客。

事出异常必有鬼，这不正疑惑着，忽而被个黄衫老和尚拦了去路，伫了脚步。

那厮眸眼未抬，聆言，揖个佛礼：“女施主，拜佛无需择庙宇。”

嚯，是要赶人了。

“师父，虽道拜佛无需择庙宇，然佛自在心，像即为方便法，拜何处不是拜，我二人来此，自以为有三分佛缘，还望看在我二人虔诚之心，通融一番。”

他居然不让我俩进去？

这一出我却是没想到，我一时张嘴结舌，不知道答他啥好，毕竟我这人老实，不善于扯谎。虽然脑补好了，要说出来还是十分困难。

这老和尚气定神闲，眉眼俱垂，怎么看怎么也像个高僧，在此等气场面前，忽然怂了，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正当这时，魏钰却开了口，一番话说得不疾不徐，文绉绉的。听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

加上他声音本来也有些清越，真的就像一个大家闺秀似的。

我张着嘴巴惊讶的瞧着他。

看来我果然小瞧他了，信口扯犊子都能这么有文采，将来也不知要骗去多少少女芳心。不过也好，他这么一番漂亮场面话下来，我也有台阶下了。于是疯狂点头。

那和尚终于抬了抬眼皮，瞧了瞧我俩。我生怕他看出什么端倪，赶紧埋下了头。

唔，我好像站得太直了，女人没有这么高，于是尽量不着痕迹地弯曲了膝盖往魏钰身边靠，竭力假装我是个头次出门的小女子。

“拜佛无需择庙宇啊。女施主。”

和尚往后一步，双手合十。但是依旧挡在了门口，没半点放行的意思。

……他妈的，怎么又是这句？！

李寒山带我来此，我当他万全之法已然周备，熟料临阵却认了怂，以致我俩如今连这八宝琉璃殿的大门儿都进不去，又遑论探查甚么观音像，还说筹谋已久，八成就是一时兴起，一个识人不淑，怎的就攀上他这混不吝的同年。

过耳又是一声“拜佛无需择庙宇”，我一番说辞泥牛入海，那僧只做充耳不闻，端一派法相庄严，生人勿进的姿态。

我伸手往后偷偷扯了一把李寒山的裙子，而后如普通香客般朝和尚揖个佛礼，随意给自个儿找了个台阶告离，拉着李寒山就走，待到了离八宝琉璃殿稍远的偏僻地儿方摘了兜帽。

“不对劲。”我若有所思，摇了摇头，“按说这大相国寺历来是以佛法渡万民，僧弥该以行苦而悟道，而诸法万象，善缘乃是本根，你方才看没看到那和尚，虽说似笑非笑一脸和善，我却觉得他生了一脸凶相，只怕再对峙下去，我俩要被他宰了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