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曲孤鹜 于 2018-3-15 14:39 编辑
梁沅
[甫一入夏,玉京的日子便一天较一天难捱。今晨转醒时本还因溽热闷烦低声咒骂了几句,未过晌午天上就甚给面子地飘起雨来。约莫是攒了许久,淅淅沥沥的雨丝不多时即转成豆大的水珠噼里啪啦地争相砸在地上,把暑气暂时都驱到九霄外去。心情俶尔好了许多,叫卉迟把房里的窗牖一一打开,地上因而湿了几处也浑然不当回事,只笑嘻嘻地把书桌上放置的纸砚统统收起来,笑道] 我正说今天不想温书,这会儿可不天助我也?
[卉迟难得没有絮叨,颇为高兴地拾掇着,将放置在屋里的几盆花花草草搬到外面去吃水。我则随意挑了件水蓝色对襟襦裙,由着身侧人替自己梳了倭堕髻,远山横黛青如烟,手指在案几上敲了敲,自妆奁中取出极少用的唇脂轻抿。事毕盯着棱镜侧首瞧了一会儿,方颇为满意地从暗屉中抽了一把油纸伞,蹬上棠木屐去阿娘院子看她]
[族里来了信笺后她便一直心神不定时时发呆,阿爹问了她几次,末了才知道是远方亲族家有位小娇客过些时日要来寄住。本不算什么大事,只是这位小娇客的身世与我阿娘有些渊源,总之听完教人不胜唏嘘。不过这样的故事即算是戏折子里也差不多被写烂了,勾不起我多少兴趣,家里的小孩子也委实是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只是碍于阿娘嘱托,总得过去见上一面]
[雨帘不断,丝毫没有停的意思,大约也是因此耽搁了行程,客人迟迟不来,我这个主人终于磨干净了耐性,同阿娘讲过以后便去厢房歇憩。屋外水汽氤氲着,空气尤其清新好闻,实在是适合困觉的好时光。合衣在榻上躺下,舒舒服服地感叹了一声,尚不及思索些天马行空便沉沉堕入梦中]
[后来我总会无意识地回想起那一天,雨打椽檐、日色昏黄,倘我一直在阿娘身边等着,便能再早一些见到她,再早一些认识她。而她仍旧安静清晏地站在那儿,却像是我玉佩上纹的小鹌鹑一般,跌跌撞撞地停在了心房某隅后,便再也没有南飞过]
[卉迟来喊我的时候,我刚因着院子里忽而嘈杂起来的声音转醒,迷迷糊糊间尚有些困倦,任她替我整理好着装,便往正厅去见母亲家乡来的甥女。阿爹同母亲伉俪情深,府里姬妾不多,故并没有与我不差多少年岁的女孩子。而往日花宴上喝茶作诗的大家小姐们每每张口恨不能说出花儿裱起来,所以也没几个能说上话的同伴。此次这位兴许有些不同——虽然说不上来,但听过她的名字,就觉得大约是个剔透的姑娘才是。阿娘盼了这许多天,正主儿终于来了,也不禁勾起些好奇,是以加快了步子,提裙迈入厅中,还未拐入内阁,先甜甜地唤了一声] 阿娘——听说我的表妹到啦?
[不过是绕过了几个屏风,迈了几步而已,可当我初次见那一抹牙白色的倩影时,忽而便明白了陶潜“豁然开朗”的心境。彼看到她那刻,我便堪堪止住了步子,正打算要挪揄的话也咽了回去,一时不晓得该做什么好。她很好看,是多少艳丽词藻形容不来的好看,大约任何诗句也描绘不出,因为总会差些火候。也并非就惊为天人,而是极为舒服清丽、毫不嚣张的妍色。她的裙袂因走过雨路而有几点沾湿,却丝毫不减那仙子落凡尘的气质。而即便是如谪仙人一般,又半点不影响她置身人间烟火中。她的神态、动作和颦笑,无一不挟裹着独有的味道,正如此刻窗棂外的雨声,一下一下地砸在心上]
[虽怔愣了一瞬,然到底还是个极会掩藏的女儿家,立时便展颜笑开,相对告礼后不自觉地挑了她的侧首坐下,毫不避讳地打趣道] 表妹同我见过的那些玉京丽人不大一样,倒像是说书先生讲过的“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可算让我开了眼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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