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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小说] 帝武纪事[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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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云尘 于 2018-10-20 20:55 编辑

送给我最爱的汤圆宝宝,中秋节时加的肉,无敌美滋滋。筑天律(秦九)X季雪堂,《天地难容》穿越HE线甜饼车。季雪堂被秦九捅死后意外穿越到过去,和年轻的老秦相遇,并被追求,最后两情相悦,皆大欢喜的故事。当然,这里只有甜饼部分,没有车,嘿嘿嘿嘿。

PS:汤圆吃先生的甜文总字数只有6000字,而这篇总字数是1万6000字,说明先生吃汤圆的难度,是反之的将近三倍,手动do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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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叹风云转成空,情也无踪,仇也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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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云尘 发表于 文兴四年八月三十日 (秋) 2018-10-20 20:52:43 | 只看该作者
“筑天律,你阴险狠毒,丧尽天良,老天一定会让你不得好死!”

不就是诓了你三把琴而已,至于这么诅咒先生我吗?筑天律如是想着,抖手将七音刀从春雪斋主的胸膛拔出来,刀身伴着血水喷溅的脆响,发出一声玉笛般的美妙清鸣,还于鞘中。

他正想转身离开,乌云密布的天空,忽得电光呼啸,奔雷大作,层层叠叠涌起猩红异色。耶?难道是传说中的天雷降地,要惩恶诛邪?

这位眼力不怎么好的斋主,嘴还挺灵的。

筑天律觉得有趣,索性不走了。站在春雪斋主的尸身前,抱着肩膀,笑嘻嘻地抬头向天,倒要看看天罚是个什么样子。

却不曾想,闪电将天幕撕出了个黑洞洞的口子,竟从中掉出个人来,不偏不倚砸向他。怎么着,现在天罚都改把人砸死了吗?

筑天律心中揶揄地想着,知是遇到了别的事情。心中怀着好奇,向前一舒臂,轻松将人接在怀里,却在那人的后背触到一手滚烫的血。

对穿伤,又是伤在心口,就是神仙也救不得了。

得,正好在这里给斋主做个伴吧。他没多余的兴趣去探究一个将死之人的来历,手一松就要将人扔在地上。可这人却突然拾起最后一点儿力抓住了筑天律手臂,眼眶通红,那复杂的眼神分明是认得他。

但见这人张了张毫无血色的唇,却只发出一个“阿”字,就昏死了过去。

“啊?”筑天律莫名其妙地应了,忽然觉得这人还是可以救一下的。

筑天律身为紫冥渊殿的首席乐师,在重华宫有自己的一方小院。季雪堂就被他安置在西厢房中。他去医阁拽来了殿里最好的大夫方知春,让他努力救,尽量救,救不活也记得帮忙埋了,转头自己就被殿主叫出去砍人,再回来时已是半个月后。

筑乐师很高兴,没有一推开门就在院里收获坟头一座,方知春干得出这种事来。筑乐师很不高兴,推开门就看到满桌子雪花片儿似的账单,这种事也就方知春能干得出来。

除了账单,还有留言一笺,让筑天律滚去相见,说有要事相谈。筑天律略笑了笑,将桌上所有的账单揉成一个大纸团,随手丢出窗外。

他并没有着急去见方知春,而是先优哉游哉地沐浴更衣。换下砍人时那一身玄底金纹的劲装,改着月白缎的古袖长袍,看着很有股子乐师的高雅风流。这才迈着方步,去找方知春。
方知春正坐在廊檐下捣药,见筑天律来了,招手把人叫到近前,用药杵戳着筑天律胸口,意味深长地笑问道:“老实讲来,你院里那人,到底什么来头?”

筑天律非常无奈,平时骗人的谎话说多了,真话都没人信了吗?他痛心疾首地表示,那位仁兄真的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自己真的没说谎。

方知春半信半疑地敛了敛眉,继而向筑天律介绍了大体情况。季雪堂的胸口有一新一旧两道伤,旧伤虽然狰狞,但基本已经愈合,不足为虑。要命的是那道新伤,直截贯穿心脏,若换了旁人早就一命呜呼了。可季雪堂的心脉间,却游移着一股前所未见的强大邪息,不仅护住他性命,更自发地修复着伤口。

方知春道:“我开的药方,不过是帮助他好得更快而已。”

筑天律惊讶地抬眉,心道这还真是神奇,那人看上去年岁和自己不相上下,竟有这种修为吗?究竟是何来历?

方知春讲到这,双眼仔细端详着筑天律的表情,见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笑得更加深沉,低声说道:“你就不好奇他为何种兵刃所伤吗?”

在回去的路上,筑天律若有所思。

方知春压根不相信季雪堂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只当筑天律更加不要脸了。明明证据确凿,还要睁着眼说鬼话。

所谓证据,就是季雪堂心口的伤。

筑天律虽然是乐师,却也是紫冥渊殿十二武宿之首,有了名的千人斩。死在他手上的人,比其余十一位加起来都要多。

方知春从他那里得了不少好材料,对七音刀所造成的创口自然了如指掌,断不会看差了眼。

筑天律知道这事是想不明白的,不如直接去找人套套话。之前方知春也旁敲侧击过,却只问出个名字叫作季雪堂。别说,还挺别致好听的。

筑天律来在季雪堂门前,轻轻敲了敲门。等了半晌,门内却无人应答。他这个主人也就不再客气地推门而入,绕过琉璃屏风,发现季雪堂正在床上睡着,想是身体还很虚弱。

如此也就不好意思把人叫醒。筑天律走出房门,忽然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还会不好意思。想着季雪堂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索性也回屋睡觉去了。

再醒来已是华灯初上,到了去重华宫赴庆功宴的时辰。筑天律打了个哈欠,背起胡琴慢吞吞地去了。例行公事,筑乐师以稀世一曲开筵。席间杯盏频传,玉盘珍馐享之不竭,窈窕美人歌尽风流。

一来二去,筑天律就饮得有些多了,说笑也越发轻狂。待到深夜,酒席将散,奉酒的侍女扶他起身,要回房继续伺候。若是往常,筑天律也就跟着去芙蓉帐暖度春宵了,可今晚却隐约觉得心中有事。

啊,对,从天上掉下来的那个,季雪堂,先生我还有事要问他。筑天律看着天顶又大又圆又亮的月亮,忽然清醒了片刻。

于是筑天律谢了美人恩,一个人晃了回去。恰好看见季雪堂披衣站在窗边,出神地望着月华如昼,天河灿烂。紫冥渊殿立于万丈险峰,离天好似也比别处要近。

筑天律轻咳一声,季雪堂回神看到他,又是一愣,下意识地合上窗子,几步走回床边。筑天律随即堂而皇之地从正门登堂入室,就手掌起灯火。

季雪堂坐在床上,筑天律则扯了把凳子坐在他对面。

只听筑天律笑眯眯地问道:“你叫季雪堂?”

季雪堂默默地点了点头。

筑天律又问道:“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季雪堂无声张了张口,末了说道:“筑先生。”

筑天律扑哧一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被人叫先生。”

季雪堂不说话了。

筑天律头脑昏沉着,见季雪堂不说话,自己也走神半天,一时间房中很是安静,只偶有一两声灯花爆开的脆响。

也不知过去多久,筑天律酒劲上头,忽得站起身来,单膝跪上床去,贴在季雪堂的身侧。他弓着身子,手肘搭在季雪堂肩膀,极亲昵地凑到人脸前。

酒气合着胭脂味儿扑面而来,季雪堂不禁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往后仰了仰,心中兀自黯然。他想不出筑天律去了什么场合,但知道一定有人和筑天律挨得极近,待了许久,这香气才会如此浓。

筑天律有一双琥珀色的眼,顾盼神飞又精明锋锐,季雪堂是见过的,此时因醉意的恍然而多了温柔,很像几百年后的秦九。

“你心口的伤怎么来的?”筑天律到底是问了,季雪堂却无法作答,但他也很认真地答了,他说:“为人所伤。”

和没答也没什么差别,把筑天律都听愣了。他旋即笑出声来,笑罢眯起眼,低声说道:“方知春说,是我伤了你。”

季雪堂心中一震,面上却故作古井无波,正要摇头否定。谁料筑天律的手不知何时竟抚在他领口,要往里探,自顾自地说道:“我可不信,来,让先生我看看。”

季雪堂这时才感受到筑天律掌心的灼热温度,烧得他心头如沸,慌难自持,脸直红到耳根,忙将筑天律的手腕捉住,说道:“不是你,你我……这是第二次见面。”

话到末尾,嗓子竟是有些哑了。

筑天律也没强求,转而又盯着季雪堂看了许久,季雪堂想把头低下,却又想被他专注地凝视,最后便也呆呆地望着他。

两相对望半晌,筑天律的困意涌了上来,道了句罢了,把手收了回去。季雪堂刚松了一口气,筑天律却猝不及防地把他往床里推了推,硬是翻身挤上床来,口中嘟囔着:“困了,睡觉,睡觉,你往里去点。”连衣服都不脱,就挤进了季雪堂的被窝。

季雪堂脑中轰了一声,现在这是个什么情形?这算鸠占鹊巢吗?不过他待得本来就是筑天律的客房,这么一想好像筑天律也没什么毛病。

季雪堂看着瞬间就睡死过去的筑天律,想着自己要不要去软塌上将就一晚。然而就算这个人以后会义无反顾地送他伤心一刀,他心底却还是有太多不舍。

他从醒来后就想了很久,可除了仍然爱慕着秦九,他什么也没想明白。曾经无比想要亲近的人,渴望触碰的人,如今主动挤在身边,他难以说服自己离开。

可真要碰触的话……

季雪堂低头望着筑天律的脸,明明近在咫尺,却又仿佛远在天涯。他几次抬起手,又几次放下,到底是没有抚上去。

由爱故生怖,季雪堂学乖了。

于是季雪堂只是望着筑天律,并发誓一直这样望下去,若能望尽余生,便不枉衷情一场。

天虽入秋,暑气却未散。筑天律饮了酒又不曾解衣,很快就感到燥热,睡得不安稳起来,翻了个身,没形没状地把被子一脚踢开。

季雪堂舍不得筑天律热着,可也不好去替他宽衣解带。借着刚恢复些许的功体,化出一把羽扇,轻柔地替筑天律打着,摇动凉风习习,待到天将破晓才作罢。

整整一宿下来,季雪堂不仅手酸痛得快没了知觉,人也困乏不堪。许是一夜熬得太过,合上眼反而睡不着了,又怕被筑天律发现,只好闭着眼假寐。

筑天律一觉醒来神清气爽,见季雪堂脸朝里躺着,好似还在梦中,他思索了片刻,就径自拍拍屁股,起身回自己房里去了。

筑天律昨晚是喝醉了不假,困意难当也是真,但也并非倦到必须就地挺尸和季雪堂挤一床被子的地步。他心中自有他的打算:既然问不出来路,何妨亲身一试。

人在睡觉时最没有防备,也最容易让人放松警惕,所以他故意和季雪堂同床共枕,就想看看季雪堂会有什么动作。

只是他酒喝得着实多了些,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睡梦里坠去。半梦半醒间,隐约感到有风轻动,拂去周身热气。强把眼睛睁开一条缝,似觑见季雪堂撑头侧身而卧,不住摇扇。醒来后,倒不知是梦是真。

就算是梦,也实在太荒唐了些。于是乎筑天律想不通的事又多了一件。暂得清闲,索性去一江秋找江逐流钓鱼去了。

季雪堂不知何时真的睡了过去,睁开眼就看见方知春笑眯眯地坐在床边。是了,又到了换药的时候。只是平时一副酸脸的方大夫,今日为何如此春风满面?

“看你这幅模样,昨晚累坏了吧?”方知春扯着长调,语气夸张地关怀着。

季雪堂还有些迷糊,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方知春脸上笑意更浓,口中啐道:“筑天律那个死没人性的,你这还伤着呢。又只吃不认,简直太不是东西。”

他一边说着,一边来拉季雪堂的手腕,又道:“没扯动到伤口吧,我先给你把把脉。”

季雪堂不明白方知春为何这么数落筑天律,完全接不上话。他的手腕正疼着,被方知春这一碰,“嘶”得倒吸一口冷气,将手缩了回去。

方知春不由睁大了眼睛,既吃惊又兴奋地问道:“怎么着?他还绑着你不成?”

这可真是太刺激了,方知春心想。看不出来啊,这筑天律平日里看起来对这档子事没什么兴趣啊,背地里这么淫乱吗?

旋即又觉得自己激动太过,忙咳嗽一声,一本正经地批判道:“简直是无耻!下流!人神共愤!”

季雪堂还是不明白方知春在说什么,但却不乐意听他这么说筑天律。顿时冷下脸来,邪氛一荡,房中阴风骤起,刺骨生寒,“说够了吗?”

方知春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却被威压迫得浑身一僵,暗中咋舌,真是杀神配煞星,刚才还一脸乖巧柔顺,转过脸来就好像要杀人。筑天律虽然可怕,但凭交情断不会拿自己开刀。这位是真的惹不起,惹不起。便酸酸地摆了摆手道:“好了好了,不说了,祝你俩白头偕老,永结同心。我这给你开几副药,好好补补身子。”

“你?”季雪堂被戳中心事,顿时哑口无言,把头偏向一边。屋里冬去春来,明显回暖。方知春心领神会,暗自偷笑,真是好生纯情。他不再多话,老实地给季雪堂把完脉,又把药换好,哼着小曲儿离开了。

季雪堂重新躺回床上,却满脑子都是方知春那八个字——白头偕老,永结同心。他发现自己不过半日多不曾见到秦九,竟已经开始想他。

又到华灯初上时,两个侍女照例前来为季雪堂送晚饭。季雪堂感到奇怪,今日紫冥渊殿是逢了什么喜事吗?怎么连侍女都乐呵呵的。

紫冥渊殿的事他到底是不关心的,却忍不住在侍女退下时询问筑乐师的行踪。侍女闻言,笑得譬如花月,然而她们也不知道神出鬼没的筑先生去了哪里,只宽慰季雪堂:“季公子放心,殿里近来无有行动,先生定不舍得让公子你独守空房。”

独守空房?是形容我现在的情况吗?好像没有不妥,却总觉得奇怪。季雪堂心有所思地点点头,小姑娘嬉笑着转眼就跑没了影。
一叹风云转成空,情也无踪,仇也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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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云尘 发表于 文兴四年八月三十日 (秋) 2018-10-20 20:53:00 | 只看该作者
话虽如此,筑天律却整整三天都没有回来。季雪堂照常吃饭、喝药、睡觉,随着身体状况愈渐好转,邪功真元也恢复得越来越快。

到了第三天深夜,季雪堂正睡着,忽有一阵悠扬苍劲的音律入得梦来,他仿佛又回到了初听秦九拉琴的子夜。血月当空,桃花漫舞,秦九略笑着拉动弓弦,一时月色与桃花都沾不上那一袭白衣。

阿九!季雪堂骤然从梦中惊醒,可熟悉的弦音却没有停。原是筑天律从外面回来了,他白天在一江秋睡得太多,导致晚上没了睡意,穷极无聊兼之手痒,就独自在院中奏曲怡情。

季雪堂连衣服都没有披,径自下床,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向外看去。今夜又是一天好月色,院中空明如积水。筑天律一身白衣,盘腿坐在院中盛开欲燃的芙蓉花下。

花瓣落入音流,绕着人与树旋转飘舞,沾染了寒露,皎然生光,烁如天上星子。衬着筑天律似天宫羽客,动弦于灿烂天河之间。他所奏的音律,也确有高处不胜寒之感。

季雪堂看得痴了,他第一次听秦九拉琴时,只是觉得他一曲由死入生,琴艺不差,或可称为趣味。可经得一番爱妒生死,从九天跌落红尘,他才真得懂了其中的世俗之情。

筑天律在季雪堂开门时,就已经察觉,却因曲到好处而没有理会。待一曲终了,他一抬眼,正与季雪堂相对。

这般眼神啊,筑天律又想起季雪堂看他的第一眼。果然还是有些什么的吧。他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没有说,只朝着季雪堂挥了挥弓弦,一语双关地笑道:“喜欢这个?”

筑天律此时用得还不是那把名动天下的蛟龙筋琴,却也并非凡品。季雪堂没想着能不惊动他,但被发现了还是有些窘迫,听他问起,摇了摇头,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不,是喜欢……喜欢听你拉琴。”                                                                                                                                                                                                                                                                                                                                                                                                                                                                                                                                                                                                                          

还好没有说出是喜欢你。季雪堂虽悬崖勒马,却仍然不可避免酸楚之意从心底漫上,前世今生,到底是可望不可即的人。他低下头,想掩盖自己的神情,低着声道:“打扰先生的雅兴了,我……我回去了。”

筑天律身边见天尽是些牛鬼蛇神,头一回遇到个这么乖巧的人。乖巧也就罢了,却还透着难过。就算季雪堂极力想遮掩,筑天律这个人精儿还是感受到了。

筑先生觉得新奇,也不知怎得突发善心,又兼之大晚上人总是喜欢突发奇想,他哎了一声把季雪堂给叫住,道:“先生我正无聊呢,来来来,陪我说说话。”

季雪堂到底没能控制住自己,说着要和秦九保持距离,却还是乖乖地转身坐到了筑天律手边。飞蛾扑火,大体也是这个道理。

只是现在的季雪堂,实在不是个合格的陪聊。筑天律说什么他都点头,听到有趣的话也会抿嘴笑,当筑天律讲自己的事时,他更是听得专注,可就是不主动说句话。

筑天律问他时,他基本上只会回诸如“是这样的”、“大概吧”、“不记得了”、“额……”这样的话。筑天律自己说得口干舌燥,真真情何以堪。

筑天律想着,难道是自己说的太多了?不给他发挥的余地?于是他就把嘴闭上了,正好歇口气。结果呢?当然是两个人相顾无言。

季雪堂等了半天不见筑天律说什么,以为他是渴了,便起身,说要去给他倒杯茶来。筑天律一把把他给拉住了,自己也站了起来,在这个百无聊赖的夜晚,再一次突发奇想地道:“得了,要不先生我教你拉琴吧,如何?”

手腕上的温热,烫得季雪堂一个激灵。他坐得久了本就脚步虚浮,如此一侧歪险些跌到筑天律怀里去。筑天律就势一扶,手搭到他肩上,问道:“耶?身子还这般虚吗?要不……”

季雪堂当然没让筑天律说完。

筑天律从自己那一屋子藏货里,替季雪堂挑了柄小叶紫檀的胡琴,权作日常练习之用。此琴色泽黑紫泛着幽光,弦音清雅透彻,檀木又有沉心净气之功用,很是脱俗,与季雪堂十分相衬。

筑天律虽然看起来非是什么正经人,教人学琴却很是认真。手把手地教季雪堂如何持弓运弓,定弦定音。

季雪堂仍是乖巧着,看筑天律蹲在面前,低头把自己的每根手指都摆对了地方,想着曾经的自己是如何把着他的手,在无琴上调弄散音,想着自己如何把他的发别在耳后,好去看那半截仿佛裁了皎洁月光的颈。

所以当筑天律松开手时,季雪堂却不自觉地抬手,捋了他鬓边发丝,轻轻柔柔地别在耳后。筑天律一愣,紧接着在季雪堂手背拍了一下,道:“不要乱动,先生刚给你摆好。”

“唔……”季雪堂挨了批,乖乖地把手给筑天律递了过去。

手上的动作大功告成,筑天律便绕到季雪堂身后,把了他两只手道:“胡琴最讲究人琴合一,一个人是一种韵味。放松,先生我带你感受一下。”

说着筑天律就拉动弓弦,一曲清韵悠扬而出,伴着明月清风,如有池中孤莲缓缓绽放,寂然却为不世之芳。音弦震颤,似鸣于胸腔。

季雪堂的思绪随着乐音飘远,放松下来的身子自然而然地靠在筑天律的怀里。夜里风露清寒,哪怕明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此刻却只觉得温暖安宁。

忽听耳畔有人咳嗽,季雪堂才发觉筑天律的琴音已经停了。筑天律把头探过季雪堂的肩膀,一脸无奈地道:“想什么呢?都靠到先生我怀里来了。”

季雪堂心中五味杂陈,沉默片刻,低眸轻声说道:“对不起。”

筑天律只能叹了口气,用手指戳了戳季雪堂的脸蛋,以示惩罚。而后的教学,因为季雪堂把心收了回来,倒顺利很多。

顺利并不代表卓有成效。

没过几天,筑先生就又被叫去砍人了,季雪堂只得自己练习,日日夜夜,很是勤奋。方知春方大夫很快就收到密信一封,希望能他给季雪堂的汤药里下半斤蒙汗药,以解救每天被锯木头的声音折磨,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劳苦大众。

方知春撇撇嘴,心道不愧是和筑天律同床共枕的人,拉起琴来都一样的要命。

如此秋去冬来,季雪堂的伤虽然痊愈,却仍是住在筑天律院中,跟随他学琴。筑天律没事除了调教季雪堂的琴艺,也常说笑话给他听,乃至拉着他喝酒谈天,很是亲近。

季雪堂有时会想,他的阿九几百年来都没怎么变,还是那个见了他第三面就笑嘻嘻叫他“阿灵”的乐师先生。却也因为如此,仍然让他摸不清自己在筑天律心里究竟处于怎样的位置。

不过,季雪堂也不愿意再去想。无论怎样,还能留在筑天律的身边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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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云尘 发表于 文兴四年八月三十日 (秋) 2018-10-20 20:53:20 | 只看该作者
这一日天降初雪,万物皆白。院中枯枝堆雪,恍若一夜春风来,梨花次第开,别是一般冰清玉洁的雅致。

筑天律心情极好,在院中焚起一炉春泛香,取雪中春意,清凉中隐有百花浮动暗香,旖旎含情。又着人准备茶水点心,拉季雪堂一同在院中赏雪品香。兴致来时,便化出琴来,要教授季雪堂一支新曲。

季雪堂喝着甜甜的桂圆红枣姜丝茶,吃着新出笼的枣泥糕,认真地听着,心里自然也快乐着。可这快乐并没有持续多久,就被一道人声打断。

“好友,我道你为何窝在紫冥渊殿不出门,原来是有这般好雅兴。”说话的人,青衫潇洒,风姿卓绝,年纪虽轻却已有先天高人的威势,正是江逐流。

季雪堂心中苦笑,拿着枣糕的手,微微捏紧。本以为来到过去,说不定可赶在江逐流前与筑天律相识,原来还是晚了一步。

筑天律弓弦不停,随意地看江逐流一眼,回敬道:“天太冷,懒得出门。江高人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此番前来又是所谓何事?”

江逐流毫不客气地落座在筑天律与季雪堂中间,为自己斟满一杯热茶,略笑着道:“自然是好事。”转而又指了指季雪堂道:“这位便是从天而降的季公子?”

筑天律哼笑一声道:“好事一旦和你沾边也变成了坏事。阿雪啊,你不要理他。”

虽然筑天律私底下已经这样称呼季雪堂许久,可当着别人的面叫出来却还是第一次,哪怕是在几百年后,秦九也没有当着别人的面叫过他阿灵,尤其这个别人还是江逐流。

这让季雪堂到一种羞涩,却又不知为何会如此。至于别的,他当然不会理会江逐流,便“嗯”了一声。

对此江逐流也混不在意,只道:“确实是好事,你可听说过无尽渊这个地方,传说有冰海蛟龙镇守其中。我近来偶得一本远古奇录,其中一段,想必你会感兴趣。”

筑天律收了琴,也拿起一块枣泥糕吃着,很敷衍地应着,反正江逐流一定会说。

江逐流道:“书中记载,唯有以冰海蛟龙筋为器,配合超凡乐技,才能奏出真正登峰造极之音,所谓蛟龙筋音下无不可撼动之心,如何?”

乍闻蛟龙筋三字,季雪堂如遭雷击,脸色瞬间苍白如纸,手握成拳死死抵在心口之上,仿佛这样就能阻止锥心刺骨的疼痛似滔天巨浪般席卷四肢百骸。

他忘不了秦九如何以蛟龙筋救他性命,也忘不了江逐流弥留之际,秦九是如何失态,悲极痛极竟将那举世无双的琴弦生生扯断。

宝剑能为兄弟而轻用,名琴可为知音而弦断。可他季雪堂,只能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看着,他的阿九离他是那么那么的远,或者说可能从来都不曾走近过,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

他先前见得筑天律尚未取得蛟龙筋,便一直记挂留意着消息,如今难道又要落于人后?

筑天律见季雪堂脸色不对,以为他着凉惹得旧伤突发,忙起身看顾,掌心覆着他冰冷指尖,说要找方知春过来。

季雪堂摇头,推托说只是累了,想回房歇歇。江逐流不动声色地看着热闹,慢悠悠将茶水饮尽,把空杯往桌上一放,笑道:“看来好友有要事要处理,我就先告辞了。”说完便走,离开得利落。

季雪堂原以为筑天律会像之前那样把他丢给方知春,自己去和江逐流一试蛟龙筋传说的真假。却不想筑天律竟由着江逐流离开,反将他扶回房去,妥帖地安置在床上,用被子盖得严严实实的。

“先生其实不必这样为我操心。”季雪堂半靠着软枕,手里捧着小手炉,语带歉意地对着从外面新捧来一碗养心汤的筑天律说着。

筑天律不以为意地道:“耶,无妨,先生我闲着也是闲着,倒是你可觉得好些了?”

“嗯……”季雪堂点头,又迟疑道:“刚才江……他说的冰海蛟龙筋一事……”

筑天律坐在床侧,舀起一勺汤轻轻吹了吹,喂到季雪堂嘴边,笑道:“那有什么可急的,先生我想要的东西,还能叫它跑了不成。”

筑天律自己都没有发现,他已如江逐流所说,把顾好季雪堂当成了当务之急的要事。季雪堂想着把汤碗端过来自己喝,筑天律却是不允,便只得听话地一勺勺把汤喝个干净。方才还如坠冰窟,现在却从身到心无一处不暖和。

筑天律见季雪堂神情缓和过来,轻出一口气,嘱咐他要好好躺着休息,就要从床边起身。季雪堂想着,筑天律怕是要去找江逐流同赴无尽渊,心中又是一恸,牵他衣袖,低声喊了声“先生”,却一句挽留的话也说不出来。

筑天律端详季雪堂的表情,眼角眉梢分明尽是不舍,欲言又止更带着委屈,他本也没想着离开,见此内心就更是柔软,轻笑着拉住他的手道:“先生不走,这些天都不走,只是去给炉子添点火。”复又道:“先生在这,看着你睡。”

季雪堂得到许诺,这才安下心来,暗自打定主意,要赶在筑天律与江逐流之前取得冰海蛟龙筋,否则于他自己终归是难除的心病。他不甘心,哪怕死过一回,到底意难平。

如是想着,在温暖的簇拥中,季雪堂安然入梦,再醒来已是月上中天。睁眼一看,筑天律竟随意地趴在床头,睡得正香,拉着他的手,也未曾松开。

季雪堂心中欢喜,却也心疼筑天律受累,小心翼翼地把手从他那里抽出来。本想把人挪到床上躺着,又怕他惊醒,便先为他披了一件白狐绒的披风,自己蹑手蹑脚地溜出了房门。

无尽渊,位于帝武界域北海极北处。季雪堂在养伤期间,曾翻阅过几本帝武地理风物志,此时正好用上。他不想惹出动静引人注目,化光来到距离紫冥渊殿百里开外的荒郊野岭,才拂袖卷风雷,以邪流撕开异度通路,一步踏入,再现身已凌驾于汪洋半空。

等季雪堂拿着冰气缭绕的蛟龙筋返还,月儿还只不过向西略偏了偏,到天亮还早得很。床边的筑天律还维持着他离开时的姿势睡着,动都不曾动过。

季雪堂心愿达成大半,抿着嘴笑了笑,将蛟龙筋放在筑天律手边,自己又悄悄地钻回了被窝,倦意袭来,很快就再度睡去。

也不知过去多久,季雪堂隐隐觉得脸颊凉凉的,还有丝丝的痒。他伸手去拂,指尖却被人握住,原是筑天律在用蛟龙筋的尾稍搔弄他的侧脸。

“先生……早。”季雪堂脸微红,向被子里躲了躲,用期待的眼神看着筑天律。

筑天律略笑着道:“这蛟龙筋是阿雪送我的?”

季雪堂点头,小声道:“我想送先生好久了。”

“确实是制琴弦的好材料。”筑天律手抚摸着龙筋,又抚了抚季雪堂的发,柔声道:“你元气还未完全恢复,何必为此消耗这么大的气力。”

季雪堂没有听出这话的不对,用脸轻轻蹭着筑天律的掌心道:“这是……我的心愿。”

筑天律闻言笑着叹了口气,道声“好吧”,又问道:“可还觉得困,要不要继续睡?”

“困……”季雪堂倦意未消,冬日的清晨又最是寒冷,便向筑天律身边靠了靠,喃喃道:“有些冷……”

“那先生就抱着你睡吧。”筑天律说着收起蛟龙筋,也不等季雪堂回答,便上得床来,将季雪堂揽入怀中,正贴着胸口。

季雪堂始料未及,但也没有理由拒绝,那人的体温与身上似有若无的檀木淡香都让太让他眷恋。而筑天律哄着季雪堂睡下,自己却陷入沉思。

季雪堂实在有太多让他想不明白的地方。所以当季雪堂因为蛟龙筋三字而面色骤变时,他就留了个心眼,想要再探季雪堂的虚实。

他在季雪堂床边不过假寐,待季雪堂静悄悄起身,便也元神出窍不动声色地跟过去。所以他是亲眼见得季雪堂如何仅以一招就将三百里北海水瞬间蒸发殆尽,下深渊斩龙抽筋,不过指掌翻弄间。

筑天律自诩刀下未逢敌手,见得此情此景也只能惊叹。如此盖世邪功,非是凡人功体可及,怪不得即便受穿心之伤,亦能不入黄泉。

这样的人本该一怒而八荒惧,安居而天下息,生杀在握,予取予求。又为何要温柔乖顺地留在他筑乐师的身边,过平淡无奇的安生日子。

筑天律看得出来,季雪堂对他很是依恋,情真意切,而自己似乎也……

筑天律不由轻笑一声,抚着季雪堂的侧脸叹道:“阿雪啊,你究竟有什么瞒着先生呢?”睡梦中的季雪堂当然不会回应他,却不自觉地伸臂环住筑天律的腰,把自己又往着人怀里埋了埋。

筑先生咽咽口水,觉得有些口干舌燥,或许应该给自己灌上一壶清火茶。
一叹风云转成空,情也无踪,仇也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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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云尘 发表于 文兴四年八月三十日 (秋) 2018-10-20 20:53:37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云尘 于 2018-10-25 11:04 编辑

转过天来,筑天律借着把蛟龙筋送往琴匠苏神逸处制琴的机会,又专门去见了江逐流,告诉他无尽渊不必去了。

江逐流好整以暇地喝着茶和筑天律逗趣,说他看得出来季雪堂不怎么待见他,怕不是在吃味儿,又言道心动不如行动,他在一江秋等他的好消息。

筑天律确实行动得极快,当天晚上与季雪堂吃饭时,喝下三杯两盏,便忽得问季雪堂道:“阿雪啊,你可是喜欢先生我?”

季雪堂乍闻这一句,有些不明所以,放下筷子愣怔地看着。

筑天律见此,干脆直截了当地凑过去,贴着季雪堂的耳朵低声道:“那你让先生喜欢一下,好不好?”

季雪堂深吸口气,稳住心神,他想着秦九或许也是喜欢他的,至少是有好感的。只是这种喜欢,不过是朋友之情,甚至是年长者的关照之情。

现在的筑天律,怕也是如此吧。

他这样想着,往旁边躲去,认真地道:“能得先生的喜欢……雪堂很开心。”

这回要换筑天律惊讶了,他本以为季雪堂不坦言情愫是因为害羞,却没想到他已将话语挑明,季雪堂却似并不明白他的意思,又或者是对他无意,所以故作不懂。

筑先生感到头痛,又道:“先生说的喜欢,是指恋慕,你可懂?”

季雪堂犹是不信,只当筑天律乘着酒意和他玩笑,心中几分酸涩,面上却笑着把筑天律往他自己的位置上推了推道:“先生莫要作弄人了。”

筑天律见此也不好再说些什么,打了个哈哈,坐回去照常与季雪堂吃饭说笑。

待季雪堂回房休息,筑天律慢悠悠地将桌上所有的酒喝了个干净,把这事翻来覆去仔细地想了想,心中既迷惑又感到难言的空落。最后只得笑道:罢了,此事本就是急不得的,只待来日罢。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一晃眼雪化冰融,又是一年春好处,季雪堂仍是安生地住在筑天律的小院中。他胡琴已学出个模样,元气也完全恢复,可以化出那把无琴来。闲来无事,就换着琴与筑天律相合。

年末时紫冥渊殿曾以雷霆之势北伐,逼云海天宫立下城下之盟。筑天律为此好一顿奔波劳碌,此后却也得了大段的空闲,便日日陪伴在季雪堂身边,几乎不踏出院门。

方知春见此暗地直摇头,觉得筑天律简直荒淫无度,怕不是要提前退休。

然而筑天律所等得那个来日,却迟迟没有来。

季雪堂固然觉得筑天律待他很不一般,可若说是以知音好友相待,也完全说得过去。他已经错了一次,错得万劫不复,害怕再错第二次。

而筑天律虽然恋着季雪堂,可越是爱慕越不想轻慢了他去,便一直安分守己地耐心等待。

春已浓,筑天律想带着季雪堂外出散心,便择了个天朗气清的夜晚,约他前往幻情峰赏月观花。幻情峰名字虽美,却是高逾万丈的陡峭险峰,山顶有着终年不化的洁白冰雪。然而在这样的地方,竟生着一片桃林,逢春则映雪而开,花期可达三月。

桃花如云,灼色夭夭,飘渺冰雪清白,别一番东风情味。入夜后,有月如玉盘,星汉灿烂横贯长空,山顶万物皆生光辉,宛如琉璃之仙境。两人对坐在桃花树下,倒似成了境中仙人。

季雪堂慢饮着杯中酒,几许微醺,望着对面一手端着酒杯,一手往嘴里送枣泥糕的筑天律,生出几分恍然。

筑天律察觉到季雪堂的目光,朝他一笑,举杯敬了敬,道:“先生我何其有幸,能与阿雪饮酒赏花,共这一天星月。”

“秦某隐退前能和阿灵仔于此共一天星月,共一壶酒,当真令人欣悦呀。”

“说来我还不知道阿灵你的长相,来让盲目人摸摸。”

“一天……星月。”季雪堂思及往事喃喃地说着,将酒一饮而尽,恍惚之色更浓,半晌后小声回道:“吾心与君同。”

似欢喜,又似怅然。

有风动,桃花迷人眼。筑天律难禁情念,探身抚上季雪堂脸侧,压抑着低沉的呼吸,缓缓凑近,问道:“你可知先生怀着何种心?”                              
季雪堂望着筑天律的眼,望着他眼中的自己,颠倒神魂,分明情在一处,于此时忽得便悟了。

“我……喜欢先生。”季雪堂一字一句地说着,字字如盟誓。答非所问,却是筑天律期盼已久的回应。

“阿雪啊。”筑天律叹息般地唤着他,轻吻他嘴角,见他并未闪躲,便又含住他柔软的唇瓣,更深地吻下去,舌尖辗转,极尽缠绵。

桃花缤纷如雨,落有情人满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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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云尘 发表于 文兴四年八月三十日 (秋) 2018-10-20 20:53:54 | 只看该作者
此后,筑天律也曾试着再问季雪堂的身世,季雪堂仍是摇头说不记得了,他便决心不再追问。毕竟无论如何,他待季雪堂之心,都不会更改。

季雪堂窝在筑天律怀里,暗自苦笑,他何尝不想对他全无保留,但是他要和他说什么呢?说自己如何痴恋他,为此不惜祸害苍生,然后手刃他至亲好友,逼得他面目全非,以死相杀?

哈,这要他如何说得出口?

筑天律温柔地抚摸着季雪堂的后背,过了一会儿又问了他另一件事,“你可愿与先生结情盟,共生死?”

如何能不愿呢?

季雪堂刚应下,却听筑天律续道:“江逐流与我少年相识,厮混到如今,我想请他为你我司仪。”

又是江逐流?怎么哪里都有他!季雪堂醋意翻腾,隔着衣服在筑天律胸前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听着他倒吸一口冷气,才勉强哼唧着应了。

如此又过去许多天,是日筑天律前往重华宫与殿主议事,留季雪堂独自在院中抚琴自娱,却不想江逐流偏偏挑这个时候登门拜访。

季雪堂没想过会再有与江逐流单独见面的一天,上一次还是在……可是他对江逐流却并没有什么愧疚之心,他仍然讨厌他。

所以季雪堂只装作没看见江逐流的样子,兀自抚着琴。

江逐流仍是不介意的,轻车熟路地从筑天律的房间里摸出一套茶具出来,就摆在季雪堂放琴的石桌对面,悠哉地煮水烹茶。

季雪堂不自觉地皱了皱眉,继续把江逐流当空气。江高人笑了笑,不紧不慢地斟满两杯茶,道:“你再如何不悦,我与筑天律终究相识在先,是损友好友,是别人口中并称的帝武双煞。”

这一番话,说得季雪堂的脸色更加难看。江逐流不以为意地喝着茶,话锋一转,又道:“可我与筑天律,也仅止于此。你是他心悦之人,也只有你才会和他生同衾,而死同穴。”

季雪堂不为所动,拨弄着琴弦,倒要听听江逐流还能说些什么。江逐流仍笑着,道:“他筑乐师可是事事都第一个想着你,如此还不够?”

季雪堂闻听此言,忽得想起了什么,身子一震,指下竟错了一个音,他抬头问道:“你说……他喜欢我,喜欢到事事都第一个想着我?”

江逐流反问道:“怎么?你察觉不出来吗?”

季雪堂霎时白了脸色,几乎要将琴弦扣断,口中嘀咕着:“原来……原来如此……”

江逐流不明白他为何会如此反应,也敛了笑意,郑重道:“筑天律此生能遇所爱,我既为其友,便只有祝愿之心,愿他与你情深意浓,生死相从,作一对神仙眷侣。”

季雪堂低着头久久不吭声,半晌才“嗯”了一句。

江逐流将该说的话说完,也不欲再多做停留,起身告辞,季雪堂忽然在他背后叫住他,江逐流诧异回头,却听季雪堂闷闷地道:“对……对不起。”

江逐流闻言笑了笑,只道:“我未曾介怀,你也放下吧。”

待江逐流走后,季雪堂终是忍不住流下泪来。他之前始终想不通,为何在他杀江逐流时,秦九来着那样巧。他现在明白了,彼时昊宇神剑初成,秦九是想把这个好消息第一个告诉,秦九他是……而自己,却因为嫉妒……

季雪堂如是想着,泪流得更凶,面上冰凉凉一片。可才哭了没多久,便被人搂入怀抱,筑天律吻着他颊边泪水,疼惜地问道:“好阿雪,你怎么哭了?”

原是江逐流觉得季雪堂情绪不对,离开紫冥渊殿前专门前往趟重华宫,把筑天律给叫了回来。

季雪堂此时也无心去想筑天律为何会来,转身将他紧紧抱住,埋头在他的颈窝,哽咽道:“先生……对不起,对不起……”

筑天律虽然困惑,可见季雪堂如此,心里是疼极了的,他轻轻拍着他的背,认真地道:“别哭了好不好?无论因为什么,我的阿雪永远不需要和我说对不起,先生怎样,都会爱着你呀。”

一个月后,幻情峰上,仪式如约举行,由江逐流为两人主持。紫冥渊殿虽有对外发布婚讯,亦“邀请”江湖人士前来同喜,却都只能在山脚下守望,没有登顶的资格。

不过有两个人例外,一者方知春方大夫,二者少殿主秋惜心,与筑天律都有着匪浅的交情。

筑天律与季雪堂相对而立,江逐流以托盘为两人端上酒盏,里面装着经过处理的符酒。两人刺破中指,将鲜血滴入其中,再把杯盏调换,交杯而饮。滴了血的符酒,泛起灿金光华,映着季雪堂的面容,愈发风华夺目。

筑天律挽着季雪堂的手臂将酒饮下,末了又轻快地在他嘴角亲了一口。季雪堂脸微红,却追着筑天律过去,搂着脖子缠了个深入清甜的吻。

方知春在一旁看得直咂嘴,秋惜心也笑得一脸高深莫测。倒是江逐流,却似已习以为常,略笑着将酒杯接走,将托盘交予方知春手,袖在盘上一拂,幻出一根绣着金色咒文的红线。

筑天律与季雪堂左右手十指相扣,江逐流用这个红线将两人的小指绑在一起,道:“盟誓吧。”

同心结,生死契,自此两心相印,同生共死,身也,心也,皆属彼此。两人含笑相望,以情盟誓,眼中只有彼此身影。那尾指红线,随着誓言,渐渐化入肌肤,深入骨血,再难分开。

耳听江逐流一声“礼成”,筑天律眼底情深如海,上前一步将季雪堂拥紧在怀里,又要去吻。季雪堂却伸出食指搁在筑天律唇上,莞尔一笑,道:“我一直有件事想问问筑先生。”

筑天律不明所以地眨眨眼,季雪堂又道:“你是何时对我动心的?是我的情意感动了你,还是一见钟情?”

筑天律也笑了,吻着季雪堂的指尖道:“应是授你琴艺之时罢。不过我有些后悔没有对你一见钟情,那便可再多爱你许多天。”

季雪堂笑出声,心里想着,可我是对你一见钟情呀。不过,没关系了,他轻轻咬着筑天律的唇,道:“无妨,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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