芊芊[已完结]

  男孩和自己的母亲住在老旧的房子里，腐朽的木门，残破的窗格，虽然已是陋屋，却丝毫不掩盖它曾经的辉煌。
  在很久很久以前，那房子里出过状元，有过轰轰烈烈爱情，甚至传说有道者羽化成仙，但终究都随着时光流逝，成了过往，偶尔被人在茶余饭后提起，一笑置之。
  男孩自出生起便得了怪病，不到十岁，青丝尽数染作霜白，药石罔效。
  他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唯一能做的是用这剩余不多的时间，陪在母亲身边，走过最后的时光。
  时代日新月异，周围已经建造了一座又一座的高楼大厦，房子孤零零立在高楼大厦中，显得越发渺小。
  男孩不喜欢高楼大厦，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因为总会有许许多多怪异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带着怜悯和讽刺。
  他喜欢雨天时坐在门槛上，看着雨滴汇成小水柱，顺着屋檐滑落，淅淅沥沥。
  或是在雨后，漫步在狭窄而湿润的青石板路上，从头走到尾， 再从尾走到头，就这么静静的走着。
  那天，又是一个雨后。
  男孩扶着墙根，缓缓走在青石板上，面色苍白，时不时发出几声喘息，仅走几步路，便要休息许久。他的身子越来越差，他不知道还能活在这世上多久。
  微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男孩的余光无意间瞥见身后有一抹红影，诧然转身，却又无人。
  然而，他身后原本空无一人的小巷，不知何时多了一位女子，着碧色襦裙，手执一把油纸伞，那油纸伞很是特别，画着月桂和一轮玉蟾。
  “你的时间到了，我是来接你的。”
  女子走到男孩面前，伸出洁腕，指尖纤细，淡淡道：“跟我走吧。”
  男孩听母亲说过很多很多故事，其中就有说过人死了以后，会有黑白无常来接走人，他却不曾想到，黑白无常竟长了这模样。
  他还有很多事情没做，还没来得及帮母亲把洗好的那些衣服晒在院子里，昨日他帮隔壁阿婆买的针线还没送去，前些时候捡回的小鸟还没来得及换上新的水。。。
  没等男孩开口，女子已经走上前，纸上笼在他的头顶。
  刹那间，男孩只觉得脚下轻飘飘的，不受控制地跟着女子走，周遭渐渐模糊，空气慢慢稀薄，令人窒息。他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神里是迷茫和对死亡的恐惧。
  “路还很长，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男孩撇过脸，一语不发，显然是在赌气，埋怨女子不给他一丁点的时间，做完那些未完成的事情。
  “很久之前，你的那屋里曾经住着一家大户，虽不是白玉作堂，却也衣食无忧。大户的夫妇俩有着一双儿女，儿子早早的入学堂读书，考取功名，而女儿长亭却不喜欢女工或是诗书，只喜欢舞刀弄剑。”
  “有天下了大雨，家门外路过一个云游侠客，为了避雨夜宿在大户家中。侠客自称清寒，云游天下寻找长生之法，他见识广博，能言会道，夫妇心生喜爱，便多留他住了些日子。”
  故事说到一半，男孩僵硬的表情忽然松了些，似乎开始有兴趣，却在抬头与女子目光相接时，又扭过头，臭着张脸。
  毕竟，他还是个孩子。
  女子没出一言安慰，仿佛早已习惯了般，继续说着故事。
  “清寒每日会在园中练剑，第二天便遇见了长亭，他一时兴起，教了长亭几招剑法。日子久了，长亭渐渐喜欢上了清寒。然而清寒志不在此，即使长亭苦苦挽留，终是止不住他的脚步。”
  “过了几年，清寒托人送了一柄剑给长亭，人却再未出现。”
  男孩眉头忽然一紧，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事，小脸上表情凝重，与他的年龄极其不搭。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可还是一句话都没说。
  女子的眸中露出失望，她摇头轻叹。
  “于清寒而言，长亭不过是匆匆过客，但于长亭而言，清寒却是她的一生。”
  “白云苍狗，匆匆数十年，清寒穷极一生，终是没能求得长生之法，抱憾而终。而长亭早已郁郁而亡，陪葬的不过是那柄剑罢了。”
  故事尾声时，恰好两人走到了阴阳路的尽头，眼前是一条深不见底的河流，名曰忘川。
  女子将男孩推上了船，船夫摇桨的前一刻，男孩终是开口说出了第一句，也是最后一句话。
  “或许清寒并不是这样想的！”
  水流看似缓慢，船却行得奇快，不一会儿便离岸远远的了，女子没来得及听见男孩的话。
  直至船变成了一个小黑点，渐渐消失，女子深邃的眸里闪过一丝哀愁，嘴角扯出苦笑，从未释然。
  “后来，长亭舍了轮回，不愿投胎。在清寒每一世快到尽头时，她都会去接他。许是因果循环，清寒没有一世能活到二十岁。”
  女子倚着三生石缓缓坐下，合上纸伞放在身侧，阖眼重复着那做了无数次的梦，等着又一个轮回。
  “至今...已是第六世了吧....不知道第七世，你会是怎样呢？”
  而她却从未发现，藏在油纸伞中的剑，剑身与剑柄的交合处，刻着一行小小的字。
  相思入骨卿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