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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风独韵] |夕山谣|——经典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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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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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目名称:夕山谣
参与人员:乔芒  萨拉阿满
剧中角色:乌拉那拉·如懿   珂里叶特·海兰
剧目类型:经典再现
剧情简介:最是繁丝摇落后,转教人忆春山。湔裙梦断续应难。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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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如懿


  宫中报时的钟声敲响了,沧茫迟重的音越过朱甍碧瓦传到耳边。室里檀香缭绕,神龛内的佛像眉目慈悲,于灯火下漾起叠绮霞光,一派吉祥光景。几张抄写的佛经落到炭盆内,字迹未干的宣纸被火苗燎得卷曲起边角,与画像焚烧后的馀烬一道逐渐成灰。殿外月色雪亮,夜晚深寒的凉意浸透在衣裙里,直塌塌地重压在身上。我坐紫檀椅,瘦躯抵住茨黯雕花,硌得脊骨生疼,一缕月光顺着牙色旗装披下来,又隐没于织绣梅枝的迭褶裙纹中。

  孤清深夜里,容珮陪我饮一杯茶,新摘的嫩叶浮上茶汤,泛点滴涟漪,像不经意追逐浮现的几段往事。一出墙头马上,牵绊开多少年耳鬓厮磨的岁月,携手相伴、并肩策马,一枝绿梅妍丽盛放,窗下风铃缀着红锦流苏,被微风拂过,似颤颤而动的少女心思;我说要与他长长久久、不离不弃,但转眼却已是画眉人去,红颜未老恩先断,情意与丹心是猜忌和谋算下的累累尸骨,紫禁城的风奔突而过,遗留一地枯草残花,我浇药汤于这衰败绿萼,苦汁渗进干土里,始终结不出彩繁富丽的花蕊。

  枯木逢春、破镜重圆,终归只能是虚妄。

  极目远眺,眼底是朱墙下逼仄的影,殿门深锁,声响微闻,九曲回廊蜿蜒而行,楼台堂阁一室一室,一重一重,绵延成海一般的幽僻深宫,风刀霜剑恣虐戕残,葬着珠钗鬓影。年年岁岁,宫里的女人们是这墙内生长的青藤,耗无穷的心血彼此绞杀,把自己淘尽了、枯的干涸,所求也不过头顶方寸大小的天。可惜到头来皆像那荒野上飘蓬的落叶,一眨眼,便被权力与爱恨拖拽着扯下深渊,碾灭神魂里的一线明光。

  不能活,再不能活。

  明年的春见不到了。我捏住宫扇的细柄,感到病气穿过肺腑,逐渐漫到眼前,遮蔽住怀念过的融融春色,半阖的眼失落下大半光线,只有朦朦胧胧的浅亮照进来,似若有若无的烟雾,托着轻飘飘的身躯往前走。走啊走,沿着这长长的宫道,一直走至很远,到翊坤宫外,到紫禁城外,到青樱与弘历最初的起点——

  在浸透月色的南柯梦里,歇上一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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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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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萨拉阿满 发表于 文兴七年十月二十日 (冬) 2020-5-7 15:16:06 | 显示全部楼层
      海兰

      夜里起风,刮得一地落叶不安响动,碎的叶变得更粉碎,此时的紫禁城,当真已深秋。廊下挂起新浆的灯笼摇晃惨白的影,贴着红墙蜿蜒看,满眼尽是一片白茫茫。宫人们亦将衣饰改作丧服,人人脸上重新装饰哀切悲恸,一点不敢参杂假意的恭敬,倒也成一种凄恻。青烟火烛高高烧起,火盆化掉的奠礼化成焦黑飞灰,漫无章法到处飘散,大殿梁上悬垂缟素经幡,满文朱砂写了好多句往生经纶,僧侣阖目敲着木鱼一遍遍循佛珠祝祷,我倔强挺直的跪在灵柩前,两鬓青丝银钿明灭,斑驳渐渐变霜白。

      翊坤宫娘娘的丧仪,接在这年匆匆结束的秋狝后,京城的天阴沉的低迷下去,一日比一日要冷。我的儿子永琪同样是在这年春时薨逝,亲自为永琪料理丧事,送他安葬,秋也就跟着到来。殿门敞开,萧肃的风不断灌进,火盆里银箔层层叠叠堆起,火愈烧愈旺,捏住箔纸的手搁在火上,焰口焚到指尖、衣袖,才恍惚着把手抽开,僵硬的身体瑟瑟弓起,自袖口摸出两只一模一样的梅花香囊,低着脸查看到它们仍完好,复又含泪将它们回护到胸前。干涸的唇被泪水打湿,我听见自己呼唤姐姐的声,泫然从年纪轻时的风雨中来,已随重门深锁生锈老去。

      年复一年,从惧怕这里到如今沉定,半生已飘零。

      垂眸凝睇,旧年五色线缠成香囊,遥远静好,已为岁月剥落昔日本色,一针一线绣在绸面的双色梅花始终并在一起,赤净的蕊,清色的花,留存耳边是她口中曾对我讲——“人在、团圆就最好”。

      更声冷清迭起,漏过宫檐,跌入了尘灰,守丧的嫔妃们陆续离去,外边天的落月,乌云遮盖,凭留一弯凄凉细牙。身在后宫中的人,恩宠总是起起落落,所谓一句情好,荣也好枯也好,在我眼里都是假的。能与她顺遂守在一起,我便要根深蒂固的活着,可这一路腥风血雨太多,脚下荆棘遍生,不知何日才到头,就算为鬼为蜮我也要活下去,踩着锐痛的一步步,狠绝趟过凄切戗人的惘然悲境,双手沾着人命累累,裙下流淌的是接引通往阿鼻地狱的阴冷血河。

      她终是和我不一样的人,此后也会去往我到不了的地方。

      背后重重的宫门锁住,无限寒意穿透衰墙哀瓦,一身素白衣裳颤似秋风中还抱守枝头的一片枯叶,手轻轻理了理衣,泪眼望着那一块孤零零的牌位,将香囊捧在心上,姐姐,没关系,——

      我会活在这儿,一直陪着你。

      = 序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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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秋水 + 5 + 5 + 2 又见你真好
夏莲奚 + 5 +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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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幕 情义独心知=

雍正十三年二月 宝亲王府邸


  青樱


  初九这日,连下了一天一夜的雪渐渐休止。冬月的寒风掠过宝亲王府邸,将屋檐上堆积的一层霜雪扑簌簌扫落下来,几捧雪粒子扑打在窗纸上,明明暗暗的沙痕,透过镂空的菱花纹将红木桌案映起一层银色的光。在这样的深寒冬日,王府内院一向是静寂的,听不见女子的嬉笑欢愉和枝头青雀的悦耳啼鸣,只有门前垂挂着的蔽寒竹帘偶尔被漏进来的几缕风刮得磕托作响。我半卧在榻上,拿火钳子去拨炭盆里烧得正红的银霜炭,苏合的郁香袅袅飘散,勾得喉咙发痒。

  昨夜窗开半条缝隙,几缕寒气悄无声息地潜进来,晨时便在枕上摸到了透心的凉意,到此刻被香气一缠,一阵轻咳就自肺腑里涌起,从喉中滚落而出,声声砸落在静室里。我欲分心神,从一旁的架子上捞了花绷子到掌心里,两指拈起一根银针,自己并未察觉的时候,笑意已然缓缓浮在唇际,炭盆里红彤彤的火苗轻巧地跃动了一下,晃在瞳眸里像一簇熠熠的光,衬着眉目间有飞扬神采。

  我观园中草,早知青樱盛放时,红荔尚未见,而红荔将熟的前夕,青樱却已衰败凋零。花开花落难违逆,但在这绣品上,在我心里头,它们总是能一直待在一处。

  针尖穿透绣布,扯紧一根五色线,后针堪堪旋出的当口,炉里炭火“噼啪”发出一声爆响,像是令起,屋外院子里于这一霎骤然掀起阵阵沸反盈天,高喝声、摔打声、哭声、笑声,喧嚣嘈杂呼喝成片。被这响动一惊,绣针刺上指尖,登时钻进一丝尖利的痛,两滴血渗着坠到绣布上,不慎被拂过的掌心一抹,彻底将绣品污了。

  几抹纤细的影子映在窗上,经日光抻展扭曲,在风中颤颤地震。我偏过头,握着绣绷弧边的手微微攥紧了,眸光飘过去,渐渐凝蹙起眉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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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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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萨拉阿满 发表于 文兴七年十月二十六日 (冬) 2020-5-10 21:16:06 | 显示全部楼层
      海兰

      天色絮灰如剥粉的老墙,颓风从头顶一阵呼啸,直刮得心底惴惴的。我跪在仆役屋庑的矮檐下,身后雪地杂沓的脚印子冻得生硬,各房台阶亦上了层厚冰,膝盖硌在一堆用来罚人的碎瓦上,周遭雪籽儿格楞格楞的跳、往心上敲出僵冷的声,人像风间瑟羽缩颈的鸟雀,懦弱地低住头颈抽泣着。墙沿伸出长短不一的冰棱,随风化开冷透的水,像一只只戳在背心的手,齐心协力的把我朝外撵,泪湿的口鼻哭得通红,身上的青布棉衣已浸湿大片。

      掌事姑姑与下人们压压聚拢一起,动静沸扬扬穿过墙与墙、院与院。

      这爿小的不能再小的围院,是宝亲王府最不起眼的角落。去岁被内务府选作下三旗的包衣秀女,踏进玺彩描金的雕楼画栋,荣华锦绣中贵贱俨然云泥有别,我属最末等包衣出身,被拨到绣房伺候。

      日子绣也不绣完,度的平静也好。福晋们的衣裳乃妆花缎、织金绸轻绞折枝花,几股线几股金如绣天上云彩般谨慎,格格们的则素锦暗花不得过于争艳,亦需从指尖绣法平分各自秋色。年前汉军旗的月格格被抬举侧福晋,年节时绣活比起往日要劳重,我房内常彻夜烧烛赶工,却不想引来王爷醉酒临幸的祸事,他如高天神祗一瞥即转,我蒲草卑微之身又何足挂齿,事被传播开,临来寒彻肌骨的境遇,前院主子们不高兴,绣房上下冷嘲热讽,府内跟红顶白的奴才撞见我也似看笑话般肆意欺凌。

      昨日青福晋与月福晋新制的春时吉服完工,我听从嘱咐仔细检视过,最后妥帖收进匣中。清早福晋们的侍女过来绣房取衣,待验到青福晋的衣匣,裙褂竟被剪子豁裂几道口子,我一时有口难辨,战兢的当场被发落罚跪,有人幸灾乐祸提了一嘴是我嫉妒了王府最得宠的青福晋,故而疯魔拿衣服出气。

      为搜捡更多证据,很快功夫,棉被枕头、箱笼衣物零零碎碎全部被乱糟糟砸到雪地里,不顾膝下狼藉渗出的血水,我哭着朝那堆杂乱护过去,极力想要护住些什么,却连着自己也不堪。这刻,被人挟住双肩往青福晋的院子推拽,路不远,贴身用的东西被随意踢到夹道两边示众,身上疼痛嵌着刺骨寒冷,发白的脸颊涌起羞愤血色,只能压著头一味哭泣着,哭到脑海嗡鸣,间或听到一两句嘲笑,眼睁睁看着姑姑理直气壮的领了几位绣女当作人证,往垂花帘子门前一跪,呈上匣子里损坏的吉服。

      我绝望的摆着首,极哀的挣扎起来,始终没了办法,摩擦在地的双腿拖出殷热血迹,一壁仰起细弱颈项,一壁饮泣哀鸣道“青小主,奴婢是冤枉的,奴婢没有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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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樱


  血滴在指腹上凝固成滚动的圆珠,像不够剔透的锦红玛瑙,有种暗沉的色彩,甩腕时一路滚在镶边儿袖裏上,一点昏幽的赭,定格成擦也擦不去的朱砂淤痕。我盯着小指上玳瑁镂雕的护甲发怔,沉金映进瞳仁里,阿箬禀事的声音也直往耳朵里钻。月前弘历醉酒临幸绣娘,原本以为府里又要多一位格格,可转眼间却是水静无波,不,其实也并非完全的无风无浪,讥嘲和挖苦已是最大的波澜,福晋该当是这深宅后院里的平波人,掌家控风,护着自家爷的脸面,但她没有,琅嬅连同旁人一齐往这潭池水里抛下几颗石子,作壁上观地看它泛起涟漪,那水波漫出的弧线便愈发的远。

  如今已散到我这院子里来了。

  垂帘一掀,冷风霍然灌入,涌动着碎在额头前,几乎剥下一层冷汗来。我拢着披风的襟口,贝齿咬了咬嘴里脸颊一侧的软肉,试图抵住忽如其来的一阵寒颤。院子里原本洁净的雪地上四处是经踩踏的杂乱脚印,看得人目光发沉,一道血痕蜿蜒着自大门顺延到脚下,血水和飘来的红梅混作一处,被拖曳的力道碾压成尘泥,写得都是挣扎的痕迹。

  “一件衣服罢了,也值当这么兴师动众。”

  视线在那件破损的吉服上停了停,眼睫翕动,尾翼在眼角涂下一层极浅的影,再去看那绣娘,见她手里不知何时攥着一方青色的绢帕,如同溺水时攥着根救命稻草,脊背缩着躬起,可真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四面八方倾压来女人们的眼神,明目张胆的、暗中窥视的,仿佛要凝作利刃将人剥皮拆骨。这府里惯都是些欺软怕硬之辈,势弱时屈膝卑微,得意时跋扈张狂,嫉妒她得了恩宠便想些污糟法子将人死命往泥泞里作践,要我如何能看得上?更不要说今日还要拿我做筏子,把事情撕扯开闹到这院子里,是想借我的手惩戒她一番。

  掌事姑姑和另几位绣娘言之凿凿地做些证词,听了一耳朵也就听了,真真假假,都不必深究,横竖是要我来处置,自然也该是我说的话才算数。

  “若让你再重绣一件,能否在年节前绣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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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萨拉阿满 发表于 文兴七年十一月二日 (冬) 2020-5-13 20:22:4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萨拉阿满 于 2020-5-13 20:26 编辑

      海兰

      沤凉风声几度低哑,雪覆脩柏矮松起伏不定,瞳眸濛然像一块破将离析的锦,泪光挣得血丝撕裂,朱墙四偶,翘檐石刻脊兽青牙吞然欲噬,一切诬构言语都要顺理成章颠倒在身。唇瓣颤抖,手往身前无处安放,惊惶握紧自己一把瘦骨,惟心力还游似缀在针尾上使力绷紧的一缕丝,就快被风扯断。

      在这座王府里边,可有谁听得见我的冤屈。

      她们日夜忿恨难消,当面唾我存心点烛勾引王爷,那我便是寡廉鲜耻的贱人。她们蒙蔽视听伸手作恶,栽赃我偷懒怠工,我便要跪在滴水檐下双膝受刑,直到嘲弄足够才罢休。每每消耗心血绣出新样子,很快遭别的绣女抢夺,她们沾沾自喜往主子面前领功,上位又怎会在乎那些绣品出处。福晋们的吉服褂,年节祭祀及入宫朝拜必要加身,损坏之罪绝非一件常服可比拟,如要问罪,动辄整个绣房都要受过,掌事姑姑惊动到此,恰揪出我为绣房顶下这一桩罪。

       帘上那洒金柔蓝底掀启三重皱褶,旋即一股暖风送来一段清香,怔忡望着绣有五瓣梅花的缎子鞋自内迈出。颔首面色惨白,躯不自然佝着,指尖死死抠住紧张,凌冽随喉中不断哽咽吸进鼻息。然一句端方严辞,却冰雪般淡然,非众人所期怒气勃勃,跪前边作陈述的姑姑一时语噎,次第皆噤了声。

      心口突突跳得厉害,睁大眼眶,泪莹莹颗颗驻在睫上又遽然滑落,接连淌在身上与地砖缝隙,举袖拭泪,袖口不知为泪水还是雪水浸透,结出一层薄霜花,贴在眼角,很是滚烫。

      但我听清楚,她问的是我可否能再绣吉服,底下人面面相觑低声窃议,掌事姑姑抬起腰杆,一番慎重开口“小主宽宏大量,但您有所不知,绣房各司其职,大家整个月齐心协力,才完成这件衣裳,况眼下年节,奴婢们须向福晋主子那边交代。”言下意指无暇再复工。吉服缎地八团蝴蝶花卉纹,取寓祥瑞,石青缎绣花卉环彩云,而周边平金套针钉以胭脂墨红线,薄施丝绵绣出团福,然好几处被利刃剖为歪斜两截,丝已断,线角残乱难接。

      “回小主的话,奴婢可试一试...修补”

      御寒棉衣填的棉絮在身上业已冻硬,启口话语麻木冻在舌尖齿关,姑姑咄咄呵斥“笑话,难道要小主穿你补过的吉服?”。肩臂努力往上抬高,松开缠着手的绢子,拈住两角,叫它可展风中,其上绣的是一枝三曲串珠蜡梅,我本不自信,但别无他法,眼底煎熬逼得泪水涟涟滚落,脸容如泡水中一般怯怯道

      “前几日奴婢的额娘留下的帕子被剪碎,奴婢试以针接驳,后选深浅线续连晕针,那断枝上的瑕疵就可掩盖,真的看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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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樱


  寒风里花枝摇影乱颤,卷着残雪冰屑,凭空织起一张绵密的雨雾大网,模糊了万物的边界,叫什么都看上去像生了锈一般。这双拢在衣袖里的手也是锈着的,初时从内室携来的那点热度逐渐溃散了,自指尖开始失温,十根手指不受控制地蜷弯起来,不得不用力交错捏着,试图留存一点仅余的暖意。那方绢帕在风中不住地翻卷,延展开便见一株杏色腊梅绽蕾蔓生,颇具生机。

  好绣工,好寓意。

  “依你所讲,这吉服是既无法重制,也不能做补。”

  视线沉在帕子上,端详良久,半晌才将眼眸重抬,冷冷截断掌事话语。云间稀薄的光轻拂而下,照不见眉宇间将凝未凝的厉色,但有霜意渐漫,连带一丝腻烦一闪而逝,已是不耐与这些人歪缠。这是弘历带起的风,富察氏未扫清的尾,府里的人无论高低贵贱都要乘着势来踩上一脚,兜来转去,痕印终落到这座院子里,我捉了一线脉搏,想让它就此平息。

  “你自可向福晋交差,但又要如何与我交代?”

  倘若将话摊开,不过是想保一名小小的绣娘,又有谁能说个不字?实也懒怠再听辩解,三言两语将一干人等打发走,只留了珂里叶特氏问话。甫一进内室,便忍不住重重咳了几声,倚在临窗的位子上,细细皱起的眉掩不住倦乏。她怯生生地站在我面前,眼圈发红,泪意仍未尽,青丝也凌乱,衣裳上沾了尘污,膝间有斑斑血迹,雪水从发尾、从衣角里滴滴答答地一路淌下来,在地上淤积了一小滩苦做的池,难免叫人心生恻隐。我让阿箬掇了个绣墩过来,将手一指。

  “你坐。”

  若说对她和弘历一事不存半点芥蒂,那是假话。但我自觉和旁人不大相同,与正侧位分无关,跟弘历心意相通、相知相惜倒更似夫妻,其余诸事便都不必挂碍,何况今日再瞧见她这般模样,心中零星的那点怨隙也自烟消云散了。捧一盏热茶润喉,茶里浸姜片,一丝辛辣卷在舌尖,眼尾余光瞥着空落落的院子,仿佛在半明半晦的光下目睹一出荒唐戏目的散场,也像窥见那青萍之末、微澜之间的种种轨迹,又一场大戏的开端。

  “你叫海兰,是么?”
  “我会去向王爷分说,为你讨一个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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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萨拉阿满 发表于 文兴七年十一月六日 (冬) 2020-5-15 19:37:5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萨拉阿满 于 2020-5-15 21:05 编辑

      海兰

       淡淡青绢风间柔软扬起,栀子黄线勾勒含苞腊梅未放,任凭风吹双靥,像额娘的手在替我拭泪。

      低处流风吹动地上厚薄不定的散雪,回转在来时步印痕迹杂以委地枝影,颤微掀开沉溢泪睫,泪水依依剥落,一长缕淡金天光,穿过垒叠铅云,严寒笼罩的墙院砖瓦,片光鉴澄,明亮到来青白唇角,蔓如细末光羽轻轻抚上眼眉。凝住一对怔怔模糊的眸,看不真切,那端纤影似细毫染金描绘,袅袅婷婷,流雪玉映,姿如琼华极其不容亵渎。踱步可量短距,身份天差地别,她袖手一旁,即可顺水推舟,却惊了四下睽睽众目,一切因我而起的纷扰,仿佛倏忽在积雪里销声匿迹。

      掌事姑姑领人悻悻退步离开,折身经过时,恭敬的肩胛至身体百骸所带恶意,无不一处伺机而动,我身下洇的影子单薄黯淡,与地上散落的枯枝一起,她们行走一碾,即满耳碎裂。我出身珂里叶特氏满洲旗,虽有幸选中秀女,没有同来的秀女家世好,未能留在前院伺候,而家中阿玛额娘都走的早,族亲将我送出便不愿再理会。一再被欺辱,已熬了再熬,譬如北风向来冷漠,无暇眷顾草木卑微凄楚,我又比草木好到哪里去,拖着冻僵双腿从地上起来,双膝钻心的痛,齿关习惯紧紧咬住下唇,克制忍耐。

      从进来时热气一烘,寒鬓与衣裳不断融水,神魂似炉中烟,轻飘不定,心内忖念方才所讲修补。得玉指恩典,见有绣墩端来,眼底浮起密密惊惑,敛忍泪,不曾挪动,双手拘谨别往腰间,静施一礼。

       鞋底很快溺进一汪狼狈水渍,与面前铺陈的蜂鸟百花织毯,格格不入。盈室熟姜气味,驱散浊浑,脑中云雾闻问话稍拨缝隙,抬眸才懦懦点首,但后缀有句,惊骇不啻如重石入水千重浪来,自顶淹没,一身疼痛暗自抽搐,湿漉的眼恇怯失神,似又堕入噩魇梦中。身处炭火充实境遇,感觉每寸肌肤都烧了起来,一颗心搁向烧红的炭上,烫得不能躲,迟疑一瞬,极想避开一团团繁花似锦,深恐身上污水沾染其上,可双膝不由自主,重重砸了下去。

       “奴婢不敢妄想,还请小主明鉴”

       汲取寒意太多,花木会被冻到死透,经历种种,我孤比涸泽之木,斫断枝桠无人问津,就算渴求过生机,临来风雪打击已体无完肤。悚栗着俯倒叩拜,首埋进畏缩双臂,唇齿软弱

      “小主如能开恩,就准奴婢把吉服修补好吧”

      只是提及吉服,万分忧戚,更如火烙一般醒来,不得不把脸从影翳里仰起来一些,迭声泣道

      “但奴婢真的没有毁损小主的吉服,小主要相信奴婢,奴婢更无、更无……”

       如口含荆刺,却压舌下,血只能流往心底。说不出,始终说不出什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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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樱


  炭火又挪到了近前,寸长的银炭在鎏金火炉里烧出一片红彤彤的斑驳晕影,似明似灭,热气在眼前编起一帘模糊光景,晃动的流光照瘦了海兰的侧躯,狭细伛影折在织毯上,仿佛被什么沉重的山峦给压垮了一般。我听得她双膝沉沉落地,那声极闷也极响,震得人心底一颤,令我不期然想起石缝里静默生长的野草,在荒芜的劲风里摇曳不定,宛如一簇将熄的火苗,星子般大小;也像是浮在冬风里的一缕霜气,该与炊烟、静溪、远山相融,不归属这华贵的金笼。

  “我知道,见你第一眼我就相信了。”

  手里的青瓷茶盏缓缓又放回桌上,杯底触案,“咔哒”一声轻响,碧青的叶梗在澄亮的茶汤里落起一阵涟漪,微微起伏着,无根飘荡。我确然,相信海兰没有损毁吉服,也知道她并非媚骨求欢之辈,然而我不曾做尘埃与草芥,不懂得仰人鼻息一词的写法,有一扇薄纱屏风隔蔽了这点惊恐惶惑,切切急情投射到碧纱上只剩稀薄的影,叫人看不真切。

  “妄想,怎么会是妄想呢?”

  我是偶然间在刀风剑雨里救下一枝被人折断的柳,断痕犹自淌着血,被我小心护持在手中,不想令这柔韧堪怜的柳叶就此枯萎。屋里角落里悬着一金架,栖息的画眉鸟倏忽振翅,低空盘旋了片刻,又落回架上,兽爪捏着细杆,距地一丈远。我沉默地盯着鸟儿看了一会儿,方才柔声与她道:

  “青雀既飞上了天,便不能在地上爬了。”

  否则只会平白遭人践踏。一如这府里院子中养的一池鲤鱼,日日绕着碧叶荷枝打架抢食,争得好不热闹,连个畜生都难逃争、难逃斗,无法摒除内心嫉恨与厌憎的人又能好到哪去?

  她们与这池中的鱼也并无分别。

  “海兰,你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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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萨拉阿满 发表于 文兴七年十一月十六日 (冬) 2020-5-20 22:10:21 | 显示全部楼层
      海兰

       滔滔恶浪猛力把我推向她,缘来她伸出手,遮挡本该淹没我的构陷,连年节吉服也不屑多顾。寒日缩影琐窗渐明亮,至眼前,光似丝线浅浅摇曳,微微瞬目,畏惧长时深负在身,咽下苦楚却更多辛酸涌往喉间。俄顷,我垂睫噤住声,只让一串清亮泪滴静悄弹落,指尖并拢,默默蜷起颤动的手心。

      成全名分,于我而言是妄想更是虚妄,因根本不承想要得到,也根本不敢用手碰触。然而还有什么,比得上寒天可取的一丝暖意、当下一句关切柔软的言语,能叫卑微得以喘息。

       她润声蕴暖,搁在心轻且柔,宛若她皙白起落的指尖,爱怜捧起一朵融融落雨的花。手心握住一层薄汗,紧攒睫眸,见一尾圆睑丰羽的雀鸟展翅低旋,镏金足链子虽未缚,但一双灵巧纤爪懂得往高而去,身体每一翎每一羽奕奕振起。而那堕入雨雪地不能飞的无名雀鸟,终日风霜欺凌与尘埃辗转。

      积年老人们常好心劝导,宫婢年少低头熬一熬。再十年,我便可出府还家,用银奉买一架织机过活,安生守窗前一株碧叶柳树度过余岁春秋,到时再无人闯入,不会有那金玉贵胄惊鸿一瞥。

      不可避免,捻起心中隐隐作痛的惊悸,只能独自黯然。陌生模糊里,又忆起那杳远疏朗之人,正是眼前高贵女子的夫君。他们好比成双玉璧,毫无瑕疵,但王府有形形色色貌美女子。我不常能往前院走动,隔著墙院,落珠似的屋阁参差,各具妍丽,哪间屋灯稍剔透明媚一些,即引众目齐齐聚向。

      她的院子和她的人,时常流传不同人口中,听来无论好话还是坏话,都是一段恨不能与之相争的羡慕。格格身份的女子尚对我嗤之以鼻,而她朱口柔然唤起我名字,世上除了额娘在时,不曾有谁能耐心与我说话。怔眸许久,袖衣擦净脸上泪痕,端正身姿,若一尖细弱草芽,朝前一点首,唇轻碰

     “奴婢明白,小主是想要救奴婢”

      外边骤风变朦胧,檐牙铁马细微叮响,内里珠栊玉钩香雾萦绕,烟岚处她静坐,裙裾垂似云流,澹澹如是。银碳火苗荏苒彤红,寒意消融,不断自发间淋漓至低跗手足,心咚咚跳动,目眶濡热。

      我明白她是这里唯一想让我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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