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汉朝宗|古风·演绎·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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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期场景】银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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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景设置:别墅区左近的规划绿地,改建工程因原梦创城设计园产权归属问题搁置,鸟语花香与烂尾楼并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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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高考结束已经快40天,和赵铭一起经历了凌晨3点半被班主任的报分电话惊醒,一切就好像又重新回到正轨。若非要说有什么不同,大概是ZGRM大学正红色的EMS送达的那天,我难得没有跟赵铭出去约会,母亲捏着白色的录取通知书亲了亲它,又亲了亲我,而父亲也难得神色柔和地将我和母亲一起拥入怀中。

我拒绝了他们家庭旅行的邀请,独自留下来享受这个漫长的、罗曼的夏天。

这天是周六,我因为答应了隔天回大院陪外祖母过生日,得先回家一趟,做些准备。晚上9点话剧散场,离开艺术中心的时候,我就觉得气闷。天太热了,空气也潮湿,手机上的实时天气信息显示本站气压只有1006.5hPa,压得人喘不过气,一呼一吸都仿佛在吞吐无形中沸腾的水雾,正亟需一场暴雨来拯救路边这些翕张着的可怜游鱼。

车行到半路,酝酿已久的大雨终于倾倒下来,世界都好像哭花了脸。燥热的风伴着雨点,像在地上找寻着什么,东一头,西一头地胡乱撞击。瓢泼的雨打在车窗上,发出细密的声响,水迹被雨刮打乱了方向,又自成一种节奏地汇成细流顺着车身游走。

车靠近绿岛时雨还在下,车上备用的伞撑不住两个人。仿佛天注定让我们多待一会,我让赵铭把车停到街边,在路灯的橘色的昏暗光线里拥吻。可惜这场雨不太识时务在还未越过擦枪走火的边缘前就收敛了声势,车窗也被随之而来的保安叩响。

(“这里不让停车。”)

“马上走,马上走。”

我所在车窗后的阴影里说着抱歉,甚至来不及擦干净嘴角花掉的口红。

下车前我又倾身吻了他一下。

“好吧,这雨可能是FFF团的。明晚见。”

绿岛的门岗到别墅的这段路几乎没有行人,灯光倒还充足,只是由于一些业主的抗议,调整成了仅够照亮夜路的程度。我准备刷卡进屋时才发现赵铭落在我手袋里的东西,连忙拨了个电话让他别走开,再跑出来时一个黑影从门岗边装饰用的青竹丛后现身,从身后袭击了我。

一块倒满氯仿的毛巾捂住口鼻,失去意识前眼中的最后一个画面,是那个人手背上骷髅刺青的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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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赵铭 于 2020-4-3 16:10 编辑

【暴雨如注,砸在车窗上发出砰砰砰的闷响。车里没开空调,冰凉的手轻轻摩挲着方向盘上的皮革,心情并不愉快。每次遇到这样的暴雨天,胸中总是莫名郁结。】

【以前听过一个理论,不知和这有没有关系。性格极大程度上受环境影响,尤其是幼年经历的影响,例如婴孩时期在阴雨天有过不愉快的记忆,长大后就很可能会在这样的天气出现时莫名焦躁。】

【为了舒缓,我打开车载音响,放了首轻音乐。但雨声太大了,沉闷的敲击声仿佛给这段旋律铺垫上了密集的鼓点,呼吸也随之加快。颀长手指戳着显示面板关掉了声音,雨声再次包围了我。】

有点慢啊……

【说着划开了手机屏保,翻看着通话记录——快二十分钟了,她还没出来。那个u盘很重要,明天必须要给客户的。皱着眉拨通了她的手机号码,直到自动挂断也没人接,估计是下午看话剧的时候调了静音吧。】

【雨水冲刷着车窗,水流太大了,看出去整个世界都好像浸泡在水中,模糊而扭曲。手指在手机上无意识地叩击着,嘴唇紧抿。】

【似乎太久了——我有些不安,但除此之外又找不到其他理由。这是个高档小区,安保措施很不错,何况这种天气,谁会往外跑呢?但一个念头在心底发芽,就再也无法抑制,野草般疯长起来。】

【紧张与忐忑快要将我吞没时,我深呼吸了一口气,无形地压力仿佛随之排解。笑了笑,惭愧于自己吓自己的举动,又拨通了她的号码。漫长的等待后,依然是自动挂断。】

【手更凉了。我哆嗦着把手攥成拳凑进嘴边哈气,但短暂的温热后是几乎刺骨的冷,五指好像都僵住了。解开安全带,下车,甩上门。大雨一瞬间将我淋湿,但我毫无知觉地踏水而行,步子既大且急,西裤湿淋淋贴在腿上,雨水顺着发梢滑落,在下颌汇集后滑进脖颈。】

【车子就停在小区正门拐角,灰冷的街上一个人都没有,连商店都关着。才从拐角绕出,甚至没走到正门,我就看到地上熟悉的粉色伞撑开着浸在水洼里,伞下的黑袋子里面是我的u盘。环身而视,没有一个方向看得到行人,只有远方的滚雷和连接天穹与大地的雨幕。】

【弯腰拄着双膝,我剧烈地喘息着。雨水很冷,但吐出的气息似乎更冷。颤抖着掏出手机,疯了似地给她打了几个电话,全部是无人接听,自动挂断。跑到小区门口的保安室,在胖保安诧异的目光中废了好大劲才说清楚我要查监控,却获知门口的监控上周刚坏了,一直都没修,雨太大了,他刚才根本没注意外面,甚至不知道有人出去。】

【顾不上听他接下来絮絮叨叨的废话,我夺门而出,在小区门口的两条街狂奔。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回到车旁时,我打开了所有车门,想象她正坐在里面狡黠地看着我。】

【没有人,除了雨什么都没有。】

【浸透了雨水的我从全身各个地方都渗出冷水,晕湿了座椅。冰凉的手机屏幕上凝了一层白色薄雾,一个想法在脑中闪电般划过。冻得僵硬的手指缓慢地点开了寻找手机功能,心脏在砰砰狂跳,甚至盖过了雨声。】

【输入账户名和密码,手机迟钝地刷新后,感谢乔布斯——代表她的那个光点闪烁在地图上。位置很奇怪,在……移动?】

【在理清思路之前,身体已经有了动作,点火发动,车子怒吼着破开雨幕,咆哮而去。】

【嘈杂的雨声里,那条粘腻的裙子突兀地出现在脑海中——我甚至能嗅到那股腥膻的臭味。那件事后我原本有个可怕的推论,却因为姥爷的病危抛诸脑后,随时间推移渐渐淡忘了。】

【他当时就在我们身旁!】

是你吗?

【我发狠地踩着油门,喉中渐渐涌出腥甜的气息。】

【不清楚为何会有这种下意识的联想,我只知道如果真是同一个人,那我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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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喻天星 于 2020-4-3 22:01 编辑

我在强烈的恶心和呼吸道粘膜的灼烧感中渐渐睁开眼睛,感到强烈眩晕且头痛欲裂,心跳也有些乱,像是被人当胸开了个洞,意识和力气似乎都从这个罅隙里流走了。

这里看起来像是应该一个破败的办公室,半旧的几张办公桌挤放在一起,隔档工位的磨砂亚力克玻璃上裂了几条缝,厚厚的积灰描绘出深色的痕迹。我的手机正躺在唯一完好的桌面上,不停地亮起又暗灭,仿佛唯一获救的希望。脚下的地面很像学校里的机房,灰白色的塑料板,中空的,布线用的pvc管七零八落。只有头顶斜上方的墙壁上有一盏应急灯散发着幽蓝的光。

我被白色的扎带捆着手腕丢在这个房间的角落,三米之内都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窗户开着,风吹进来,窗帘便一晃一晃地随之而动,显得有些阴暗。

我不确定他们有几个人,只能隐约看见阴影里有个人正在捣鼓着什么。我不敢出声,也始终僵直着不敢轻易改变自己的姿势。应急灯的蓝光阴森森的,很是昏暗,我猜那个人可能并不知道我已经醒了。

我学过如何从捆绑的扎带里脱身,有两种办法。一是把扎带的锁扣调整到正中间后,双手高举过头猛地砸向自己髋部的同时双手向外用力,借助瞬时的应力破坏自锁结构;二是利用芳纶线做成绳套穿过扎带后套在脚上,不断交互拉扯制造摩擦来切断扎带。但实际上这两个方案都不太可行,第一个办法动作过大容易引起歹徒的注意,除非我有挣脱后能够一招制敌并且迅速脱身的把我,否则只会激怒敌人把自己推进更加可怖的局面。如果有遮蔽物,第二个办法倒还勉强可以一试,只是我手边并没有合适的芳纶线——我后悔穿高跟鞋了,它没有鞋带,那是日常生活里最唾手可得的芳纶制品。

我正垂着头埋首在双臂间飞速思考的时候,突然一道强烈光线劈头盖脸地照过来,刺得人睁不开眼。我下意识的扭头躲避,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就在这寂静恐怖的房间里响起。

他笃定地,语气里带着让人毛骨悚然的亲昵。

(“我的星宝睡醒了。”)

他叫我星宝,那应该是熟人作案。我强抑地恐惧,用尽可能平和温柔的声音和他谈条件。

“你是谁?如果只是求财,我家里可以满足你任何要求,只要你别伤害我。”

他喉间发出一声浑浊地笑。

(“星宝真是个坏女孩,这么快就忘记我了。”)

他从光源后走出来,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吴建柏,我的前前前任。他变化很大,除了还是爱穿连帽卫衣,几乎没有和过去相似的地方。眉眼轮廓还是那个人,气质和身形却全不相同了。这个人曾经是我初中校队的前锋,是焦点,是太阳,四周环绕着众人的目光,是女孩子爱慕的对象,头顶篮球王子的桂冠骄傲地用鼻孔看人。现在的他很瘦,形容枯槁的那种瘦,胡茬和眼袋都显出一种不修边幅的青黑,手背上的纹身有点脱形,当初的时尚感也变成了一种瘾君子般的颓色。

(“看来我们贵人多忘事的小喻总,终于想起我是谁了?”)

他突然把提在手里的螺丝刀高高扬起,凶狠捅碎了桌上已经安静许久的手机。我咬着唇咽下尖叫,眼睁睁看着亮蓝色的电弧闪过,唯一可以和外界产生联系的存在也被摧毁。

(“你猜那个大叔救不救得了你?”)

(“这是你出轨的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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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停靠在路边,我攥着手机有些不知所措——信号消失了。就在刚刚,代表她的光点消失了。我打了电话过去,显示已关机。】

【我无法说服自己是手机没电了,事实上我几乎能猜到手机的下场。光标最后的位置在银秋路上,那边全是开发商跑路后留下的烂尾楼,根本不是住宅区,她的手机出现在那里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后视镜中我的头发湿漉漉贴在脑门上,眼镜布满白色的雾气,嘴唇青白,像只落水的狗。】

【越是这样越要冷静——关心则乱,我这样告诉自己。我将手机放在前窗玻璃前,深吸一口气,摘了眼镜低头沉默了差不多两分钟,直到胸腔里的气实在憋不住了才缓缓吐出,在对吐气速度控制的过程中我逐渐恢复了对身体的掌控。】

【戴好眼镜,镜中的我看起来平静了许多。】

【报警。】

【直到挂断电话,接警的女警员都不太相信是否真的有人被非法劫持了,我的叙述太冷静了,就像在说别人的事。我不清楚具体位置,只能给警察提供了大致的地点,不过这样的天气下出警速度会受影响,更何况最近的派出所在相反的方向。】

【我只是尽人事听天命,再次发动车子时,目光里多了几分决然。小时候一直幻想自己有朝一日做个英雄,营救我的女孩于危难之中。现在真的到了这个时刻,心里只有惶然。但无论如何,我知道我必须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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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喻天星 于 2020-4-4 00:46 编辑

他以“这是你出轨的惩罚”为开端,开始逐条数落我的过错。我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低着头闭着眼睛一边对抗强光的蹂躏,一边暗自计较着逃出生天的可能性。

我沉默地听着,大脑飞速运转,试图从中找出他的逻辑,以迎合他的思路,从而降低他的戒心。他的陈述很混乱,从他认为的过错,说到对自己伟大爱情的剖白,前因后果像是被人为胡乱嵌合的奇美拉,说不好是精神不稳定,还是刚飞完叶子溜过冰。

然而我也从他杂乱的、表演式的演说中捕捉到了唯一的一个利好因素:他没有帮手,是单独作案。但面对一个高大狂执的成年男性,跑是一件不太理智的事。我当然可以就在此枯等,等另一只靴子落下,但这又如何对得起明了又暗的手机所代表的希望。

这一盘算,便似乎非跑不可了。

当下之计,唯有等待时机。而我仅有的优势,不过是面前这个施害者自诩爱情的态度而已。

我默默地估算这个房间的面积和通路的距离,又抬眼看了看那遮住窗户的厚重窗帘。

“阿柏,我冷。”

我几乎不用如何伪装,被雨水浸透的衣物,既冷又重,紧贴在身上带走了身体全部的热量。我催眠自己,只要忍住心里的涌起的恐惧和排斥,拿出热恋时的爱娇,你可以打动他的。一定可以。

他很警惕,却也没有恶声恶气地恐吓我,只是皱着眉,直勾勾地盯着我看了很久。

我不敢移开视线,只是缩瑟着,扁着嘴看看他,又看看窗帘;又看看他,再看看窗帘。

看了很久,眼睛都有些发干了。他突然抬手把手里的螺丝刀往后用力一掷,黑暗里发出一声玻璃碎裂的声音,嘴里骂骂咧咧地走到窗边把绛紫色的窗帘扯下来多半幅丢给我。

(“你乖一点。”)

我用力地点点头,终于成功地借助盖窗帘的动作完成了细微的位移,坐在偶尔被另外半幅窗帘拂上的窗下了。

无声无息,脑袋埋在膝间,耳朵却始终立着,藏在布料下的双手紧握成拳,扩大腕部的肌肉,扭动手腕使扎带慢慢松动。

我感觉到他又盯着我视线消失,窗外有车辆行驶过泥泞土地的声音。

来了。

不过就是他走到桌子后翻找背包的时机,专注于某种东西的瞬间,窗帘起了落了,被风吹动般轻轻一荡。

他咋一回头,那团绛紫色还在,放了心打开一个面包的包装袋,突然反应不对:窗帘堆在那,人呢?

上前一把掀开,里面只有一双高跟鞋和扭曲变形的白色扎带。

趁着这点遮蔽,我把容易产生声响且影响行动的鞋偷偷脱下,拼着扭伤了左腕从扎带中逃脱,又等到他松懈的片刻跳了窗。

——我以为我跑得掉。雨声和四周空旷的环境让我错估了自己所在的楼层。我终于知道这是哪里了,这里是银秋路绿地废弃的梦创城的某一栋楼。但这无济于事,这里太高了,脚下的世界黑洞洞的,像是无底的深渊。我蹲在凸起的外立面上艰难地移动,看起来近在咫尺的安全梯却仿佛隔着天涯海角的距离。

我听见吴建柏发疯的大叫,从窗口探出大半个身子指着我破口大骂并赌咒发誓会要我好看,然后就是摔门的巨响。猜他可能是跑去安全梯那头了,只好强忍着恐惧站起来大步往回走,冀望能打个时间差从那个房间里跑掉,再不济也能找个工具自救。

我重新翻进那扇窗,没有人,刚松了口气,吴建柏噩梦般的嗓音却紧贴着耳边响起。

(“抓到你了。”)

他身上有浓重的酒精和烟草混合的臭味,熏得人皱眉。

我被掐住了扭伤的左腕,又被踢了一脚膝弯,差点本能的扑进他怀里,挣扎不过,唯有急中生智,尽力反抗的同时将刚刚掩护我脱身的另外小半片窗帘扯落到窗外。我被他像拎一只鸡一样被从窗边拖到屋中间捆在椅子上的时候,只能绝望地在心里期望有人能看见那片绛紫色的布料。

期望有人能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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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从主路驶下,废弃楼群间泥泞不堪,我像个幽魂一样在荒墟中游荡。】

【无法大声呼喊——从我看到这里破败的楼宇就确定她一定是被人劫持,想要挟持一个成年女性从定海路到银秋路只有开车,开车则意味着这一切都是有预谋的。对方蓄谋已久,贸然高声呼喊会打草惊蛇,我在颠簸的路面上缓缓行驶,企图找到那辆车。】

【并没开出多远,前方被乱石堆挡住,眼见是条死路,石堆前是辆比亚迪,门还敞着。】

【狠踩着刹车,没系安全带,惯性令我撞到方向盘上。跳下车狂奔过去,比亚迪里空无一人。我环身四顾,高耸而破败的楼宇将我包围住,冷雨仍不住从天穹坠落。失温令我无法控制地骨骼肌战栗,牙关得得得地响,头朝车框狠狠撞了一下,剧痛令我冷静下来。】

如果我是他……如果我是他……

【我捂着头,阴鸷目光透过被雨水浇得模糊的镜片扫视着周边楼群。】

雨很大,我会拖着她就近入楼……

【可是他有车,为什么不在车里?我回身盯着狭小的车身,脑海中蹦出个念头。】

太窄了……施展不开……

【我知道我不能再等了。】

【对方蓄谋已久,开车劫持,又舍弃了狭小的车内,宁可淋雨进入荒楼,固然是抱着尽情施展的打算,那么她至少短时间内也许性命无忧。可地点选在距离定海路不算远的银秋路,则说明对方的耐心也并不多。】

【可是该去哪找啊,这他妈也太大了。紧紧攥着拳,指甲陷入掌心肉中。】

一定还有方法……

【说着我看向泥泞的地面,附近看不出任何痕迹,早被雨水冲刷干净。不,等等,楼里会有鞋印!这里平时根本没有人,暴雨天入楼一定会在水泥上留下湿脚印,只要在每一栋楼的一楼查看,就会知道他们是不是在楼内。】

【黄土被雨水浸泡后十分松软,每次迈步都从脚底升起一种粘腻感,鞋子都要被扯掉。我冲向最近的一栋楼,空荡的楼层中落满灰尘,地面上没有任何痕迹。我看着自己身后,沾了黏土的脚印外层是一圈黄印,如果有人进过楼,就算水痕干了,黄泥也会留下。】

【他们不在这里,我再次冲出楼门,扑向满怀暴雨。奋力奔跑间恍惚觉得余光里有什么在晃动,驻足喘息着抬头。雨太大了,镜片上无时无刻不铺着一层水幕,我眯着眼仔细看了半天,终于勉强辨认出是一截深色的破布挂在窗口,被风卷动飘摇。】

【草木皆兵,我有些失望地低下头。那栋楼是在周围一圈楼宇之外的,按说对方不会舍近求远,那截破布应该早就挂在上面了。我吃力地拔腿又冲进一栋楼,疲惫和寒冷令我连思绪都缓慢了不少。】

【依然没有任何痕迹。】

【正要离开,忽然像是被巨锤击中般怔住。】

【那么大一块布料,如果早就挂在窗外,应该被暴雨淋透,坠贴着墙才对。现在却在风里飘摇,原因不言而喻——有人刚刚把它抛出来。】

【新的发现激发了身体最后一点潜能,我几乎连滚带爬地冲出去,手脚并用翻过乱石堆,一头撞入那栋晦暗的大楼。才进门就看到破败水泥板上未干的水渍和黄泥,断断续续地延伸向楼梯。】

【也许警察也快到了,但我无法再等下去。】

【摘下眼镜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更多的水滴从发梢衣角滴落。】

【狂奔上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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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喻天星 于 2020-4-4 21:58 编辑

我逃跑的行为显然激怒了他,他不再和我说话,把我的手脚分别和身下的座椅用好几根扎带捆在了一起,我试图用老办法给自己争取时间。

“阿柏,你听……!唔!”

他拧了一瓶矿泉水,捏着我两侧的脸颊强迫我张嘴,塞进来一颗白色的药片,紧接着打开的瓶口怼进牙关,仰头的姿势使微微融化的药剂借助清水的冲力毫不费力地涌入喉管,来不及吞咽的水从嘴角溢落,在湿透的衣裙上又加一层水迹。

他却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俯身把我唇边的水珠悉数舔去。

被麻醉的时候是另一回事,在清醒的状态下被一个正在对我施害的变态舔嘴角,这种仿佛被毛虫爬过的恶心感简直让我浑身战栗。我几乎是凄厉地尖叫:“你别碰我!”

他似乎被我的反应吓了一跳,停下动作有些疑惑的看着我,然后伸出食指抵住我的嘴唇作出噤声的手势。

(“嘘!——你要安静。”)

我呆住了一秒,然后更加用力地挣扎起来,我不确定那颗药是什么,什么时候会发作,这时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反抗,多争取一秒是一秒。我拼命地蹬腿,粗暴地扑腾,整个椅子发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他苦恼地皱着眉站起来,然后转身走进黑暗里。

片刻之后,拿着一堆东西回来我面前。

看到他手里的东西,我吓得咽回了一口冷气,连蹬腿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他不再试图规劝我,只是用一只手用力按住我,另一只手里握着一把泛着寒光的手术剪刀……

我觉得他已经疯了,惊恐地盯着逼近地剪刀尖,觉得僵直的战栗从被按住的位置开始蔓延到全身。他剪碎了我的裙子,却没有进一步动作,反而给我被反绑在椅背上红肿的手腕贴了一块药膏。

我问他:“你究竟想怎么样?在这关我一辈子吗?你要是想谈感情,就放开我,我们好好谈谈,你不要这个样子,你这个样子我怎么可能喜欢上你。”

他两眼发直地盯着我几乎赤裸的身体很久,突然笑了,掏出手机调出相册伸给我看,照片一张一张缓慢的向左滑。

在眼前的屏幕里我看见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里面有我的照片,各种角度,各种穿着,各种姿态。

——里面有各种我的资料,我拿过的奖状、写过的试卷和习题、高考志愿表、体检单……

——里面有我生活的全部场景,绿岛的别墅、学校和后街、定海路的平层、常去的餐馆、服装店、木棉路的小公寓,甚至公寓楼下我经常去买棒棒糖的便利店……

我瘫坐在那里,毛骨悚然,四肢冰凉,有种不过血的麻木。

他把手机揣回口袋,伸手抱住我,一边抚摸我的身体,一边亲吻磨蹭着我的脸颊。

轻声呢喃:(“星宝,我一直看着你。星宝的一分一毫我都记着。你可真花心啊。不过没关系,你会属于我的……”)

他是个疯子!

我看着他,只觉得全身虚脱,无比的绝望。

这时,门从外面被踢开了。

声音惊天动地的。

刺眼的光照耀空荡荡的走廊,照亮阴影中赵铭狼狈的形影,我看着来人终于崩溃地哭出声。

“赵铭,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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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破布的位置,我直奔八楼。进门前做了些准备——捡到一根不太趁手的方木棍,倒刺扎破了虎口,想好了面对劫持人质的歹徒该做的说辞。】

【踹开门的一瞬我看到她像待宰羔羊被绑在椅子上,衣衫破碎露出大片雪白肌肤。冲动与恐惧瞬间麻痹了冷静的思路,我挥着木棍卷起一阵风声砸向室内瘦高的男人。下一刻就被一只沾着黄泥的大靴子踹在胸口,肺里的空气似乎被这一脚全部挤了出来,瞬间缺氧让我短暂地眩晕了一下,继而后背撞在墙壁上的剧痛电流般涌过全身,我无力地顺着墙壁坐倒在地,思路还停留在挥棍后该接哪一招。】

【回过神来,我被他揪着头发,视线中一只骷髅刺青越来越大,变成重拳击在脸上。眼镜破碎掉在身上,血从鼻孔和唇间涌出,甚至不知道该先感受哪里的疼痛。】

“挺厉害啊,找到这来了。呵。”

【听到他的轻笑,朦朦胧胧像带着水音。接着是持续不断地击打,他的拳头以恒定的速度落在我脸上,久到我根本不知自己何时被松开头发。】

【天旋地转。】

【失焦的眼神过了许久才重新聚焦在他青瘦的脸上,透过充血的眼一切都带着赤红,喉咙里嗫嚅着,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脸怎么是斜的?好像世界也是。我费了点力气才搞清楚自己已经从坐姿变成侧躺,热胀中带着刺痛的脸正枕在水泥地面上。】

【我已经想起了除夕那个雪夜,那只借火的手。他的样子比那时枯槁太多,整个人像脱水了般干瘪,但骷髅刺青实在令我印象深刻。】

【他蹲在我身前,认真盯着,似乎在确认什么。也许是感受到我目光中逐渐燃起的怒火,他满意地点头,然后起身俯瞰着我,在我的视野中这一切仿佛慢动作般迟缓。一片高大的阴影将我笼罩,几秒后我才听到他的声音,水流般波动。】

“好好看,星宝是我的,永远都是我的。”

【死鱼一样躺在地板上,对自己的愤怒远超一切。我从未如此痛恨自己的孱弱,这血淋淋的事实就搁在眼前——我甚至伤不到他一丝一毫。此刻我连抬起手指都做不到,只能恍惚看着他拿着什么亮晶晶的东西走向我爱的人,剥下她所有的衣物,露出洁白的胴体,那双脏手比划着在她身上抚摸。】

“星宝乖,就刻在这里吧,好吗?”

【他遥远的声音传来,手正停留在少女平坦的小腹。】

“阿、柏、的、专、属、肉、便、器。”

【紧随其后的是一阵失控的狂笑,癫狂的声音在空荡的室内引起共鸣,让我觉得地板都在摇晃。】

【我得做点什么——明知如此,我却根本无法动弹分毫。充血的眼中整个世界都在荡漾,躯壳破碎了,但我感觉得到有火在体内正燃烧着。】

【先是肩膀,而后上身,指甲抠着墙砖缝隙,我一点一点支撑起身体。短暂失神后,我靠着墙站了起来。心脏有力地跳动着,将灼热的血泵向四肢百骸,我惊喜地发觉身上原本散架一样的痛楚此刻麻木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暖意,痉挛的肌肉重新回到中枢神经系统的掌控下。我挺了挺背——至少这样看起来更像个战士,而不是垂死之人。】

【他有些诧异地转过头来,笑声仍未停止,扭曲的脸上那双阴鸷的眼死死盯着我,嘴角却不受控似的大大咧开,涕泪横飞。几步走近后,他呓笑着将手上的东西插进我的左腹。一股凉意从他手上扩散,刚刚恢复的力气决堤洪水般向那里涌去。我感觉自己像个泄气的皮球,马上就要漏光所有气体,扁平皮囊瘫在地上,被路人踩上清晰的鞋印。】

【于是在彻底倒下之前,我把唯一能控制的武器——我的头颅,狠狠撞向他的头。皮下骨骼碰撞的声音通过骨传导的形式被我听到,想象中的晕眩没有出现,反而视野随着这一下清晰不少。他显然被撞懵了,松手仰头向后退了一步,笑声戛然而止。】

【双手死死拽住他的衣襟,爆裂头槌接踵而至,随着每一记倾尽全力的打击,牙缝中挤出低哑嘶吼,一字一顿。】

你、笑、你、妈、呢——

【最后送他的是我同样沾着黄泥的皮鞋,那具干瘦的躯体炮弹一样飞出去撞在阳台的铁围栏上,而后坐倒在地。我同样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侧翻在地上,温热的触感在身下蔓延,费力地抬起手是满掌猩红。】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个身影缓缓抬起头,满面血污让他更加狰狞。身体颤动着,一串桀桀笑声又开始从他咧开的嘴里传出,那口森森白牙沾了血,像是刚刚吃了人的野兽。他缓缓抬起一只手把住身后的栏杆,借力起身。】

【我倒在血泊中,只感到无尽的冷。腹部插着的东西似乎冻住了我所有内脏,以至于我怀疑自己的呼吸里是不是都带着冰碴。身体感觉渐渐变得很远,只有意识还算清晰。】

【我知道我输了,一败涂地。我不仅没能救下我的女孩,还把自己也搭上,成了餐前开胃菜。】

【忽然好想哭。我已经无法准确感知自己是否在流泪,但真的很想哭。】

【就这样结束平庸的一生了吗?二十几年庸庸碌碌埋头苦干的人生走马灯般闪过,与她有关的一切却占了最长的篇幅。我想起那晚烛光中她捧着长寿面的脸,想起星空下她枕着我肩膀的侧颜,想起她跪坐在厨房地上望着碎砂锅的背影。此刻,我的女孩好像正站在我面前,背着双手,上身前倾,狡黠地冲我笑,一缕鬓发从耳上滑落。】

【我知道姥爷那时在想什么了。】

【眼角余光中有什么飞速消失,我已无法分辨。眼中除了灰白的色块,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句话羽毛般轻轻落在脑海中。】

【对不起,我的女孩。】

————————————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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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喻天星 于 2020-4-6 22:48 编辑

赵铭出现的那一刻我是惊喜的,我以为整晚的噩梦终于要结束了。但事情并没有如我希望的那样发展,甚至我后悔了,我宁愿他没有找到我。我知道我将会遭遇什么,但至少不会搭上另一个无辜的人的性命。

他们的缠斗持续了一段时间,也不对,应该说是吴建柏单方面地发泄了一段时间。我扯着嗓子求他放过赵铭,却其实连言语都是模糊的。我猜那颗药应该是安定之类的东西,它使我昏昏欲睡、视力模糊,连行为动作都有些失调,但我不能就这样臣服于一片小小的化学制剂,我强迫自己睁开眼睛看着这一切,看一出因我而起的血腥活剧。

我用力咬碎了舌尖,眼泪瞬间涌出,人也清醒了一些。空气里都是血的味道,我的爱人倒在面前,左腹上插着那把在我身上刻了一笔的手术刀。我已经顾不上摔在阳台上的吴建柏什么时候会卷土重来,我只想到我的赵铭身边去,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我拼了命地挣扎,左右摇摆,最后和身下的椅子一起摔在地上,侧躺着一寸一寸挪动着向赵铭的方向爬行。

吴建柏发狠地吼叫仿佛近在耳边,我却反而不再害怕了——我就要够到赵铭了。

我艰难地移动,尽力伸长了脖子把满是泪痕的脸贴近他的手边。

触手一片冰凉和湿腻。不知是血是泪。

“赵铭……赵铭……”

我只能徒劳地一遍遍重复着他的名字。

转机却在这一刻迟来,吴建柏借力起身的栏杆似乎是因年久失修而脆化,他愤怒的力道成了最后一根压死骆驼的草,向着栏杆断落的方向失足向后倒去。

(“啊————”)

重物落地声和警笛声几乎同时响起。

得救了。也太迟了。

我这时升不起丝毫劫后余生的喜悦,只觉得舌尖痛极了,痛得人窒息。

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迟来的警察迅速接管了现场。其中一个年轻的警察姐姐解开了我的束缚,并脱下警服裹住了我,半蹲着一边安慰我一边小心措辞询问当时的情况,甚至顾忌我的情绪连说了三遍现在不想说也没关系。

我抓着她蓝色的衬衫袖子,求她救我的未婚夫。

“我可以说的,我可以的。他受了伤,120什么时候来?你救救他,求你救救他!我没事的,我可以做笔录的,你们救救他!”

很快,120也到了。赵铭被急救医生简单处理后抬上担架,我被那名女警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面。赵铭被抬上救护车,医生熟练地给他挂上点滴和各种用来挽救生命的机械的连线。我抓着救护车敞开的后车门边的把手一眼不错地看着不肯离去。现场指挥的警官见此叹了口气,挥了挥手,破例让女警官陪我一起上了救护车。

我其实并没受到太大的实际损害,除了扭伤的左腕和下腹的一刀划痕,只有一些爬行时留下的擦伤。因执意不肯离开手术室外半步,急诊科医生只能就在走廊上给我清创、包扎、抽血。我始终盯着手术中的红灯,叙叙地向女警讲这一夜的遭遇,回答她的询问,满脸无动于衷,像是在说一个他人的故事。

灯灭了。

笔录还没做完,但我顾不上这个。我脚下踉跄着跑向推门出来正在摘口罩的医生,得到人没事的结论后,晕倒在手术室的走廊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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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赵铭 于 2020-4-20 22:48 编辑

【口渴。】

【我像个在沙漠中跋涉许久的旅人,所有感知都被炽烈日光抑制,唯有对水的渴望愈演愈烈,每个细胞都在尖叫着呼唤那清凉的液体。】

【嘴唇翕动,舌苔与牙膛像是粘在了一起,费了好大力气也只发出无意义的嘶声。眼皮很重,上翻的目光似乎穿过了半个地球才重新聚焦在身体正前,跟随那团白光迟缓地移动。倦意袭来,我再次昏沉。】

【期间数度醒来,眼前总有不同形状、颜色的人影在晃动,耳中是朦胧的水音。】

【恢复意识是三天后。刀子万幸避开了脏器,只是造成我失血过多,再加上颅部受创导致的脑震荡,我短暂地失去了语言功能,能说话已经是第五天了。】

【我给护士使了很多眼色,她却始终不懂我想问什么。】

她好吗?

【终于听到完整的字节,护士惊喜之余不假思索地回答。】

“她有点外伤,没大事。你等着啊,我去叫管床医生。”

【说着匆匆离去。】

【尽管恢复了语言功能,但残存的体力并不足以支撑我说太多。不知道我昏过去后发生了什么,但似乎一切远没有想象的那样糟。带着满腔疑惑又等待了两天,我在病房中配合两位警官完成了审讯,并终于获知了故事的结尾。】

【死者吴建柏随着生锈的栏杆一同从八楼坠下,当场死亡。警察按照我电话的提示进入这片楼群,发现尸体后,在楼上房间中又发现了昏迷的我和受缚而赤裸的天星。】

【但事件远未结束,两位警官的询问重点始终着落在死者究竟是意外坠楼还是我的主动攻击行为导致他坠楼。如果仅凭现场的搏斗痕迹和死者胸口的鞋印,并不能完整还原现场的情况,而鉴于天星与我的特殊关系以及她的受害者身份,她的证词也无法成为决定性的证据。】

【翻来覆去的询问令我头脑发昏,有一瞬间我甚至真的在脑海中回想起当时的画面——我沾着黄泥的皮鞋狠狠踹在他胸口,他的身体炮弹一样飞向栏杆,撞翻那脆弱的阻碍后坠落,空中只余他惊惧的怒喊。这画面随着询问的不断升级也在我脑海中愈发清晰,最后连自己都难辨真假。】

【在我一筹莫展之际,另一位警官闯入进来。】

“你们两个给我滚出来!”

【两位警官面面相觑,有些尴尬地出门。他们在门口交谈,声音很低,我只听到只言片语。】

“……疯了……诱供……担刑事责任的……多少钱……”

“我们只是……细节……好……”

【后闯入的警官重新返回,对我点点头,脸色稍霁。】

“你好好休息,今天的询问仅是初步确认,正式笔录等过两天你状态完全恢复了再进行。我们的警员办案有些急躁,没有考虑到你的身体状态,打扰你休息了,实在抱歉。”

【我有些疑惑地摇摇头,他便转身离去。】

【护士跟我说最近天星每天都会来见我,但警方暂时还不允许我们接触。两天后我有了不错的好转,甚至可以下床在房间内走一走。那位警官又带了一位同事前来,重新进行了询问和笔录。这次几乎没有遇到什么问题,据他说现场的物证的痕迹学鉴定结果已经出来了,力学实验报告也完成了,结合受害者的口述,案情非常明了。确认笔录无误后,我完成签字。】

【警官点点头。】

“谢谢你的配合,喻天星就在门口,我出去叫她进来。”

【他掏出一把钥匙放在床头,下巴点了点一旁的带锁木柜。】

“你的个人物品都在里面,最近保持手机开机畅通,不要离开这座城市,我们可能还会有些问题需要你协助回答。不过你放心,主要的工作已经完成,单有一点提醒你——”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我下意识屏住呼吸。】

“死者家属的情绪不稳定,今天之后在病房的警务人员都会撤离,你自己注意安全,有任何情况随时联系警方。”

【语毕,他转身离去。】

【还在揣摩他话里的意思,门已经被推开。雀跃的心情让我将连日的苦闷抛在脑后,露出一个宁慰的笑,却僵在半途。】

您……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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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喻天星 于 2020-4-24 21:56 编辑

我头很疼,鼻端是刺鼻的消毒水味,走廊外来回走动的脚步匆忙又严肃,我耷拉着挂点滴的手,蜷在床上像一只弓起的虾子。其实我已经醒了很久,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始终没有力气睁开眼睛。似乎是这一夜的经历让我对身体失去控制,身体极度疲惫,精神却诡异地亢奋,我放弃睁眼支着耳朵听周遭的动静。

(“爸、妈,你们来了。天星还没醒,你们劝劝小葳吧。”)

这个是爸爸。另一个压抑着声音不停抹眼泪的,想必是妈妈。

她一定吓坏了。

外祖母叹了句“我的星宝怎么这么命苦”,便与母亲哭到一处去了。接着,我听见外祖拍了拍谁的肩膀,叹了口气。

(“那个小伙子呢?天星没出事,是承了人家的大恩。他们是男女朋友?”)

(“爸,您放心。在隔壁,请了专业护工照料。”)

父亲只回答了前半句,我大概知道他想说什么。

(“是……但也不是就到要天星一辈子……”)

“我要嫁他。”

我费力地试图醒来,这一次我成功了。睁开似重千钧的眼皮,一点点挪动着从病床上坐起来,行动间扯到了右手上的点滴针头,血回了整整一管。我深深地看着病床前的父亲,眼神空洞,黑幽幽的像是黯淡的星子,一字一顿地重复。

声音机械、模糊,带着干涩的嘶哑和颤抖。

“我、要、嫁、他。”

(“好好好,嫁嫁嫁。你乖乖啊,快躺下别动了,别动啊。这么多血……妈妈给你叫护士。”)

妈妈瞪了他一眼,给我腰后塞了一个枕头靠住,按响了床头的呼叫铃,轻轻地抚摸我因点滴变得冰凉的手臂,一边哭一边试图安抚我的情绪。

我对她笑,“妈,我没事。”

可能是笑得有失水准,她又哭了。我用包了纱布的左手给她擦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恰巧护士像摩西分海一样推着医疗小车进来,上前来检查完输液管里的血和针头,说了句针弯了要重新扎。一边拆着输液针的包装,一边数落在场的家属刺激病人云云。我无暇关心年轻护士眼中的怜惜,只是摇摇头拒绝了继续输液,我现在整副身心都飘去了隔壁。即使知道急救成功的结论,我也必须亲眼见到他醒来。这样那些溃烂的内在才能一点点好起来。

于是,我拽住了母亲的袖口,恳求在场最好说话的人,“推我去看看他。好不好。”

喻徐葳素来心软,哭了两声也就同意了。我被搀到轮椅上,由母亲推着去了隔壁。我不顾一切地想要闯进去,却被守门的警官拦住,他们具体说了什么我也无心理会,大约就是案件还在询问我们暂时不可以接触之类的话。

还是父亲把我按在了轮椅上,轻柔又不容置喙地告诫我不要影响办案程序,只在门口看看他就好。随后端起架子和守门的警官交谈。我见他躺在斜射的熹光里,胸腔随平缓的呼吸起伏,不由落下泪来,哭着哭着便找回了失落已久的冷静和理智。

我低着头任由母亲拭泪,心神却落到父亲与警察的交谈上,并很快听懂了隐藏在话术之下的暗流汹涌。

一切远还没有结束。

吴建柏是独子,吴家也算小有势力,吴家人恐怕没那么容易善罢甘休。儿子是罪犯又怎么样,都是我这个不检点的女孩引诱他犯错的!我用膝盖都能复盘这家人的逻辑。

勇力的角逐,我或许没有胜算,但心智的对抗,我怎么会输给一家贪婪的疯子?

父亲适时地结束简单的交谈,接替母亲把我推回了病房。我靠在床头,笑着提出些无关紧要的要求,外祖母了然地点头带走了母亲。

整个病房为之一静,我在大段的沉默里开口:“警察只是一份工作。誓言只能约束心存敬畏者。”

闻言,父亲和外祖相视一笑。

(“我给你办出院。”)

“好。”

当天下午我就离开医院回家休养了。

五天时间,不长也不短,足够我在父亲深折的眉心和母亲痛惜的哭声中完成笔录,并迅速立刻行动起来,牢牢把场外因素掌握在手中。那份足够定谳的匿名材料交到纪律部门的时候,我已经和父亲在赵铭病房所在的楼层等了好一会了。

期间,我一边向管床医生询问赵铭的情况,一边注意到余光里一个肩抗二杠二花的警官怒气冲冲地把刚叫出来的人拉到过道另一头低声问责,不由地弯起了嘴角。

“谢谢医生。辛苦你们了。”

我和父亲与那个后来的警督错身进入病房,就看见赵铭僵着半张笑脸和父亲四目相对的尴尬场面。

我挽住赵铭,把他推回床上,轻轻地提示:“你别紧张,爸爸早就知道了。”

又殷勤地给父亲搬了椅子,拉住他坐下,“你答应妈妈了。”

得到一声,哼的回答。父亲冷淡地看了看我和赵铭握住的手,(“天星死里逃生,喻家承你的情。”)

“爸!”

最后我不得不在父亲严厉的视线里闭了嘴。虽然反感父亲重又把这件事归类为恩情,却也知道见家长这一关,我说得越多越不是事儿。但态度还是要有的,我无视椅子铁质的四脚在地面上刮出的刺耳声响,把身下的椅子往病床边又挪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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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总的态度很冷硬,令我有些不适。他这样商海沉浮多年,又长期身居高位的人,本身就带有强大的气场,鹰一样的眼盯过来,总教人不自觉地想要避开他的目光。】

【这场景其实我早就想到,我和天星的事情早晚要公之于众,但直到此时我仍觉得自己没有准备好。女孩子拖动椅子靠坐过来给了我很大的信心,有些虚弱地靠在半升起的床上,我首次尝试直面这位坚毅的父亲、果决的领导。】

喻家不用承我的情,我只是做了必须做的事——

【目光宁定地透过薄薄的玻璃镜片,我尽量吞下不断滋生的忐忑,以求顺利说出接下来这句后果难测的话。】

保护我的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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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喻天星 于 2020-4-24 21:57 编辑

他说得很慢,心里忽然涌现出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感受,他在认真经营着和我的爱情。

月面到地球的距离是三十八点四万千米,两个踮脚仰望的人相互靠近,向彼此伸出手去。

我笑着转过头。恰好与他的视线相撞——

他的目光异常坚定,驻留的视线里满是专注和深情,我听见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怎么也停不下来。

可能是我女生向外得过于露骨,父亲的眉头折得更深了一些。

(“她年纪小,你不小了。”)

父亲说话的时候声音很低,气势逼人,给人以一种无形的威压感。在我的印象里,他始终是个不苟言笑的父亲,戴着眼镜,顶着一张禁欲的脸,薄薄的嘴唇透着无情的味道。

我与他交握的手一僵,小声地反对:“我成年了。”

还有半句,明明你自己比妈妈都大十岁了,被父亲的瞪视噎了回去。我做了个给嘴拉上拉链的动作,缩在一边,减小自己的存在感。

气氛有些僵持的时候,母亲推门进来,身后的佣人提着一篮水果。父亲的态度肉眼可见地软化,可能是终于想起了昨晚他答应母亲的话。

——

(“如果他做你女婿,你愿意吗?”)

(“长得可以,但家庭背景太差。而且,也没什么可以弥补家世背景的优点,我不看好。”)

(“你闺女喜欢。”)

(“她喜欢管什么用!”)

(“我觉得小伙子挺好的。”)

父亲稍作迟疑后叹气道:(“那行,再考虑一下。”)

——这段我昨晚在2楼的楼梯上听见的对话,让我对今天的对面保持了一点信心。相信这只是一个父亲的考验,而非别的什么。


母亲站在父亲身后扶住他的肩头,微笑着让佣人把水果切出来,低头在父亲的脸上亲了一下:(“考虑完了吗?行啦,一大家子看着呢。你闺女也有试错的资本。”)

“不是试错。”

他是四周万顷天光,是让我的行星停下自转的力量。惟愿此后人生光明,携手共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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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赵铭 于 2020-4-24 21:45 编辑

【喻总的态度似乎没有想象中强硬,点出我们的年龄差更像是提醒而非质问,只是无论他亦或喻太太,话里话外的轻看我是听得出的。】

【也是,对喻家来说我的一切都不值一提,无论家世、能力、教育都与之云泥之别,我早就清楚这高耸的壁垒,但撞到上面仍不好受。心里有股火在燃烧——从出生我就落后太多了,短暂的二十几年每时每刻都在奋力追赶,却仍触不到她的背影。孤身离家来到这座陌生的城市就是想闯出番名堂,到头来非但依附着她度日,还要承受阶级固有的奚落。】

【平心而论,喻总夫妇的涵养确实很好,无论如何我和天星的关系都有悖世俗,即便我救了她也改变不了这一事实。他们已经本能地规避了不少容易伤害我的词,但“试错”仍深深戳痛了我。她及时地辩驳在我听来依然苍白,说服力远远不够。】

【有些愠怒地摘了眼镜,目光从石头般冷硬的男人转向他身后气态雍雅的女士。事实上也很难不去看她,当她进入房间,就自然成为屋内的焦点。那张薄施粉黛的脸上未见岁月沧桑,反而小女孩似的从蛾眉杏眼间透着股烂漫,她似乎有些诧异于我的直视,却没有扭过脸去,反而略带好奇地回看向我。】

【我的火气突然消了,准备好的反击都消散开来,转而心平气和地说。】

对或错,总要试过才知道。

【我想起天星曾经提起年轻时一穷二白的喻总如何对喻太太穷追不舍、勇猛精进,于是补充道。】

也许我不够好,但至少同样勇敢。

【她檀口微启,怔了一下便咯咯笑了,像春风无声化开满室冬意。那笑容很有感染力,我也不由随着弯起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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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喻天星 于 2020-4-24 22:11 编辑

母亲掩口笑起来,对我眨眨眼:(“我倒真有点喜欢这个小伙子了。”)

我本能地松了一口气。

这一关,算是过了。

父亲紧锁的眉头稍稍平抚,像是为了附和母亲的判断,试着扯了扯嘴角,可由于实在不习惯这样的表情,脸部线条僵硬,反而显得更凶了。我轻轻咳了一声,压制住潜藏的笑意,算是看出了父亲的态度。

只是他是个太容易冷场的人,他静静地待了一会,大半时间都在看窗外,逆光的脸上看不出情绪。

倒是母亲态度自然,见佣人洗了水果出来,主动上手选了一颗最好看的苹果,(“吃口苹果保平安。你爸爸我带走了,你们说悄悄话吧。给你们留了人,就在门外。小张留下照顾姑爷。”)

说着就去牵父亲的手,父亲只是皱了皱眉,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反对。

我起身送别,轻轻对母亲说了声:“谢谢妈。”

刚收到一个印在脸颊上的亲吻,就听父亲低沉的声音泼下一盆冷水:(“什么‘姑爷’,试用期。”)

我没有回嘴,这已经是目前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

送父母出了门,转身看着赵铭,满心欢喜,正要开口,却瞥见一贯沉默勤恳的张姐已经把那颗苹果削去了一半果皮,长长窄窄的一条,贴着刀刃转折,半挂在手背上。

我的视线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牢牢地禁锢在张姐手里的绿柄水果刀上。那刀尖闪着银光,刃口沾着透明的果汁,深宵里切碎血肉的银刃突然生硬地闯入脑海,呆滞的目光像是指向另一个世界,整个人被无边的恐惧淹没,背靠着门脚下失去支撑的气力,膝头发软,还抓着门把的手激烈地颤抖。

我慌不择路地跑向病床,被父亲刚坐过的椅子绊倒的同时,打掉了张姐手里的水果刀。削了一半的苹果滚到地上,一半白一半红,沾了灰,仿佛滚滚人头。跌坐在地上,看着落在脚边的水果刀,像是看着一个夜中狰狞的巨兽的眼睛。

我抓着自己的衣领,歇斯底里地尖叫着胡乱踢蹬,直到把那柄水果刀踢进床头柜底下的阴影了才渐渐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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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起鹘落之际不假思索地掀被而起,光脚踩在地板上咚咚几步接住她,伸开臂展环住她的同时仍有些不知所措,目光茫然地扫过一旁同样惊诧的张姐。】

【那颗苹果咕噜噜翻滚着,身后的果皮还没断,像个脱落的毛线球。目光溯着长长的果皮延伸,张姐脚边正躺着那把水果刀。】

【病房门被猛推开,两个穿西装的小伙子闯进来,机警地四下打量。其中一个左边眉毛断了半截的拧着眉开口。】

“怎么了?”

【我望着他没做声,倒是张姐慌张地应着。】

“我、我……正削苹果,小姐突然一边尖叫一边推了我一把,我、我也不知道……”

【她消瘦的身体在我怀中轻轻颤抖,我仍能感觉到急促的呼吸喷在胸口,那天的事又浮现在眼前。我打了个冷战,冲来者勉强点头。】

没事,她只是被椅子绊倒了。

【没理会小伙子狐疑的目光,我转头安慰张姐。】

您把地上收拾一下吧——

【说着手托她肋下带动起身,嘱咐道。】

把刀收好,别伤了人。

【她身体又是一颤,被我抚着背平顺下来。虚弱的身体其实撑不起她,好在她虽然失魂落魄,却随着手上力道乖乖配合,一起坐在床边。我揽着她的肩,另只手轻轻抚弄着发间的脸颊。】

可以让我们说会话吗?

【年轻人读懂了我眼中请求的意味,点点头推门离去。张姐拾起地上的刀子和苹果,脸上哆嗦着不知该摆什么表情,顿了顿也出了门。】

【房间重新安静下来,终于只有我们两个人细弱的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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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喻天星 于 2020-4-24 22:45 编辑

一阵兵荒马乱。

我呆呆地坐在床边,低着头,长长的卷发垂落下来,间隔出和世界的距离,像是把自己封闭了起来。

听不到。

也看不到。

哪怕听到响动后也没有抬头,仍固执地盯着脚尖,只是被抚慰的背脊极其细微地颤了颤。

涌入房间的安保和手足无措的张姐相继离开。病房重归宁静,中央空调风口处的红丝带用力地飘舞。

只有断续的细微哽咽从相拥的位置溢出。

白色丝袜的膝头洇出一团微红的湿迹,单薄的连衣裙连裙褶都显得狼狈。我蜷缩着身体,下意识地小心避开他裹着纱布的伤处,埋头在他颈间,看上去小小的一团,弥漫着异常脆弱的气质,像是漂亮的瓷器一碰就会碎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仍保持着蜷缩的姿势,像一个小小蘑菇长在湿哒哒的青苔上,异常安静。

很久了。

久到沉默快要发酵成别的什么。

小蘑菇终于又伸手抱住了爱人,犹如跨越万尺天堑。

轻轻地,抱住了他。

“赵铭……”

“我好害怕。”

“赵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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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久的沉默令我有些精神恍惚,在她轻声的呼唤中才回魂。我感到痛彻心扉,吴建柏的阴影仍然笼罩在我们头顶,即便事件此时已接近尾声,他曾造成的伤害却永远不会痊愈。】

【我们像两株藤蔓交缠着相拥,索取最后一点安全感。风吹动窗帘,透入些许炎热气息的同时也带入室外灼目的日光,晒得人身上发烫。】

【我实在不知如何安慰她,皆因自己也没从这次凶劫的余韵中脱离,于是只好一手抱着她,另只手与她十指相扣。她湿凉的掌心满是汗水,我紧了紧手指,希望带给她一些存在感。】

我不会再让你受伤害了……

【许久后缓缓开口。我像是对她承诺,更像是对自己下决心。】

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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