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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迷影] |定风波|——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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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赵定曜 于 2021-5-6 22:07 编辑

剧目名称:定风波
参与人员:赵定曜  周容暄
剧中角色:阳瑾   澜沧
剧目类型:原创
剧情简介:
  第一幕  破阵子
  第二幕  将军令
  第三幕  归去来
  第四幕  西湖月
  第五幕  望蓬莱
  第六幕  婆罗门
  第七幕  贺圣朝
  第八幕  阳关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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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赵定曜 发表于 文兴九年九月二十二日 (秋) 2021-4-18 12:21:4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赵定曜 于 2021-4-23 17:42 编辑

第一幕  破阵子

阳瑾来到新城已经三个多月了,这次倒不是第一次来新城,不过上一次过来是近百年前,如今早就已经物是人非,可这山清水秀的环境倒是没变太多,大概和这里混杂居住的诸多非人类有关。

这一次来,阳瑾多了个小尾巴。确切的说,是近几十年,阳瑾身后都跟着个小尾巴,名叫似锦。

似锦的名字是阳瑾取的,和别人介绍的时候,都说是自己的妹妹。实际上,出生于昆仑唯一阴阳泉的阳瑾哪有什么妹妹,不过是因缘巧合,在泉眼的阴阳之力散尽前,一株兰花种恰好在泉眼处活下来了而已。不过,小丫头化形十分勉强,是靠着阳瑾的灵力才完成的,算是不得已的揠苗助长,所以弱到看起来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阳瑾是几百年前开智化形的,得阴阳泉千年温养,底蕴深厚,修为进步飞速。几百年间做过官读过书从过商也种过地,可谓是尝过人生百态,这几十年年带着似锦东奔西跑,倒也算把这个丫头养出了人样。

养成了,就可以赶走了。不然阳瑾可不敢保证哪天无意识中就吸干了这丫头——同源的灵力,阳瑾就是源头,灵力本能的回归可能会让似锦丧命。要知道,阳瑾如非必要,是连头发丝都不肯碰她一下的。

这天,照旧在下班后婉拒了客户一起吃饭的邀请,开车回到公寓,路过门口枯萎的老槐树时,脚步微微顿了顿。

阳瑾住的地方门牌号十分“吉利”,444号公寓,里面住的基本都不是人。为什么说基本呢,因为前五层还是住了几个驱魔人或者好奇心重不怕死的人类。公寓前五层没有电梯,五层以上的电梯要靠灵力开门,至于往上的楼层,住的当然都不是人。

笑眯眯的和电梯里出来的艳鬼打过招呼,走进电梯,回手按下14楼的按钮。

槐树,木中之鬼也。这种植物几乎不可能枯萎,除非有人在故意吸收槐树的生命力。或者说,不只是生命力,还有灵力。这种吸收十分缓慢,几乎无法察觉,看来已经布置了有一些时日。对于阳瑾来说,这种程度的灵力流失无关痛痒,可是对于那些普通人和似锦这种小妖来说,时间长了就是要命的东西。

推开门走进房间,被布下结界的房间里摆着各种玉件,沉香木的家具,看起来古香古色。阳瑾径直走到窗前,运灵力聚于双瞳,正巧看到一部分闪着微弱光芒的线条。脑海中很快就把这个线条拼成了一个阵法,这个大阵阳瑾并不陌生,吸灵阵。阳瑾揉了揉眉心,心道:真是麻烦。

既然有麻烦,自然就要解决。可在这个公寓住的,大多都不是什么亲近人类忧国忧民的货色,包括阳瑾自己。人类的生命对他们而言太过短暂和脆弱,若要他们因此而动手,怕不是白日做梦。而阳瑾性情中正,不适合做那破阵的刃,因此,把整个公寓的住户筛选过,思来想去,倒是有个家伙十分合适,只是不知他肯不肯合作。

肯不肯的,也要问过才知道。带着这种心思,阳瑾一路思量着措辞,来到了1509的门口。

“刀美人儿,开开门,阳瑾有事相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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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的名字叫澜沧。

这是铸造者的命名,无论轮回几世,千年百年,为刀名澜沧,脱刀化人亦名澜沧。

世事变迁,天下事越来越被规矩框格,澜沧这个名字也变的越来越“稀奇”,世间一切都在走向“应该”。“澜沧”仿佛不应该是个人的名字,而澜沧也不应该在这世间。

444公寓是个特殊的地方。这地方不难找,该找得到的人……或者同类,都能找得到。

身临1509的客厅大窗,眼下的湖景一览无余。这地方如此“别致”,符合人世框格出的一位知名服装设计师应有的产业格调。

磁炉上煮着酒,选出最大的两片鲜橙切片,投入的动作缓慢,仿佛某种烹制的要求。然而不是,只是被颈间近来温热的越来越频繁的珠子分去了心神。

这是与将军仅有的连接,千百年过去了,它仿佛也渐趋消散。沉睡的时间越来越长,最初的烫热,经由一世一世的消耗,此时,仅余刻意关注下才能与体温区别的温暖。

橙子的清香裹进酒香里,浓郁的果香借了酒力,弥散满室,是春尽夏生的饱满的暖意,先由呼吸浸透进身体。

几世几世的记忆,模糊成一片片旧页,一世比一世更加破旧,很多很多的世间事似乎都封进了刀里,不再随人同现。

脱刀成人,并非要修什么大道成什么正果,本为一段执念。执念愈淡,是否刀也即将不存?亦或执念断去,果成正道?不可知。

刀本凶器,一人一刀,本是独行。这是秉性,人世一句话——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道尽根本。来来往往不知几世,流流连连不知何方,千年过去,仍旧是独刀一柄,并未结识些道友,便连相询也无人可问。

也罢,且看造化。

酒温渐足,苹果和橙子的香味愈发明晰。琉璃一般净透的方杯里,有两三冰块,紫红的酒液浇淋上去,有一瞬间似乎有裂的白玉浸入热血。连同那万马嘶鸣,杀声震天,连同那眷恋遥望里星火暗灭,欢呼声里旌旗飞扬,这是刀最深处的记忆,却最清晰。

倚着大窗的玻璃,慢慢转动手腕,看着冰块迅速融化,直至消失。垂首饮一口酒含在口中,让饱满的果香由酒液带着铺满口喉。

窗外又起了风,湖面的水纹呈现不同往常的样子,最近以来已经出现了很多次。此地本就是各种“奇”和“怪”聚集之地,怪事在这里是常事,不怪反而不寻常。

第一个小妖莫名消失时,并没有太在意。毕竟妖怪这东西,各有各的念想,去留全由己心;也各有各的修炼,命由天定。或许是过了太长时间,看了太多无常,这些原不会放在心上。

只是无论哪一道,都有自己的道。妖魔道再怪,也有自己的道,过了界,便引人注目。小妖们,包括5楼以下的凡人们,相继出意外,让人不得不多想想。

阳瑾的气息是熟悉的,他喊一声不过是个礼貌,未施结界,那门只是摆设。

把人让进来,与人倒酒。

强迫症似乎也是设计师的必备病症了,就如同个人风格一样难以消除。要喝哪样酒必要哪种杯,看起来真是令人讨厌的做作。可是,也确实如同患病,只有病在自己身上,才能感知哪里舒服哪里不舒服。

还好,刀有刀的刚性,从来都是宁折不弯。又怎会因为别人的看法而改变自己。

再加上……想想他捧着个玉制的杯子的表情就觉得莫名好玩,仿佛开了一扇门迎来暖亮的光,透彻的开心。对于漫长刀生来说,实属难得,自然不会放过每一次。

把酒递过去,指指窗外湖面,嗓音里还有沉沉的橙子酒。

“你说的是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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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赵定曜 发表于 文兴九年十月二日 (冬) 2021-4-23 22:58:35 | 显示全部楼层
在搬进来的时候,看在阳瑾的白玉摆件的份上,公寓的管理员曾告诉过阳瑾,公寓有几大不好惹的人,其中排在首位的就是住在阳瑾楼上的这位,澜沧。

好不好惹的,阳瑾是不怕,可秉着多个朋友就少个敌人的原则,阳瑾还是特地来拜访了一趟。

红尘翻滚几百年,阳瑾早就练出了个自来熟的性子,不到一个月时间,就跟这个“煞神”混了个半熟。真正熟起来以后,阳瑾才发现这位“煞神”并没有外人说的那么不可接近,顶多只能算作是看淡世事,但阳瑾还是从这冰封的漠然中看出一种执着和坚持。

何况,还拥有恶作剧的心思,又能真的冷漠到哪里去呢?

不过,熟归熟,不请自入到底并不合适,万一、里面正发生着什么非礼勿视的事儿呢?阳瑾又不是来打架的。

阳瑾是来劝人打架的。

进了房间,阳瑾倒是不再拘着那些繁杂的礼数,把自己扔进真皮沙发,单臂搭在沙发靠背上,单手摇晃着每次来都被拿来招待自己的玉质酒杯,视线从越发清透的酒杯上移向坐在身旁单人沙发上的美人儿。

确实是美人儿,阳瑾没叫错。如被雕琢过的五官,深邃的双眸,修长健壮的身体,属于不管放在哪儿都出挑的外貌,还有潜藏着苍凉刚毅和无边戾气的神魂,不论藏得多深都会被阳瑾感应到。而单看外表,属于凶器的锋锐被他彻底掩藏,反而露出的是历经世事的透彻和淡然,更给他增添了一种禁欲又危险的美感。

戾气还是重了些。阳瑾心底暗自想着,抿了一口橙子酒。酸甜的味道一路灼过喉咙,最终从胃里扩散开来,仿佛全身都泡在温泉里,舒服得很。微微眯了眼,很是随意的嗯了一声。

“对你我而言或许无关痛痒,可对于普通人和小妖,可是要命的东西。”

阳瑾微微倾身凑近澜沧,视线里已经能看轻他浓密的眼睫在眼底映出的阴影。

“不如你我联手破了它,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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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落了座。

蜜褐色软质皮,包裹出一个比正常一人座稍宽些的沙发。阳瑾玉质,是清冽的底子,窗外暮色透过大玻璃,给他冷调质色添上一层暖意,陷在这浓郁一团暖色里,成了提亮的一笔。赏心悦目。

他自然不是暖的,他那些热络,他那些暖笑,都不是玉的,或许只是阳瑾的。观世事千年,无论是人是妖,还有什么看不明白。

每次见到他,都忍不住心中暗暗开怀。是看到同类的欣喜。并非同为妖的同类,而是心性本孤的同质。这交情就成了你知我知的表面熟络,其实各自结界的自然而然。

垂眸饮一口酒,静静听他说话。他嗓音净且醇,起音处有一点哑,带出一些硬质。比起他的人身,他的嗓音更像是玉。

“能轻易取去性命的东西,且敢现出形迹的,确实有点意思。”

以澜沧现在的心性,早已不会去管闲事。那东西这番作为,虽是让人看不上,到底至如今与自己无碍。

再启眸,是阳瑾近在眼前的面孔。一双眸清透静泊,闪烁的光芒里透出点暖意。虽是几不可察,终究热切难掩,仿佛重冰下星火,不叫人见却依然灼热。

这眸光似曾相识,忽而从心底泛起,记忆深处旧页凸浮。不知几百年,那时的自己也如这般,那一点热还能透出来。那年那人,带动颈间隐珠灼热如火,也把压了再压,封了又封的热切放出。然而,人妖路难破,刀有执念,人已非彼人。再一次熄灭,再一次封沉,只是更冷更深。

与人相对,看着这眸光里映出的自己。熟悉的样子,可那一点人间热意,已经淡薄的如同颈间隐珠的热度,难以分辨了。

一口酒的片刻,才重垂下眼睫,缓缓再饮一口,抬手抚一下颈间。在别人看来,只是不经意一个动作,只有自己知道那里有一颗珠子。如今已经要靠习惯性的抚触,来提醒着它的存在。

不知此次隐珠又温,是否与这怪事有关。

哪怕是借口。

“这形迹我想是这东西故意暴露的,要么就是强到无谓隐藏了。你觉得是哪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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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赵定曜 发表于 文兴九年十月九日 (冬) 2021-4-27 09:59:54 | 显示全部楼层
曾经有人这样评价过阳瑾,看似与谁都热络的外表下,藏着一颗冷石般的心。

玉也是石,这话没错。

阴阳泉水是冷的,昆仑山是冷的,千年孕育,总不可能生出个真正的热心肠。只不过在这人世沉浮太久,总要学着给自己披上一层真善美的外衣,才可省去许多麻烦。

但这外衣在同类眼中如同皇帝的新衣一般仿若不存,自第一次见面,就被这柄利刃撕碎,只剩下一丝不挂的坦诚相见。

阳瑾真的在乎那些消失的或者死去的小妖么?自然不可能,就算是对似锦,也不过是因着阴阳泉的那点浅薄的缘分,而不想看到她夭折才施以援手的。

有欲无求最苦。

此时四目相对,尽管已经微不可查,阳瑾还是从澜沧的眼中捕捉到了只有同类才能读懂的执着。独行太久,本是不愿这点儿缘分因着一个入不得眼的阵法而断掉,不想在澜沧这儿寻到了共鸣。

大约,他也同自己一样,有一份不愿断去的执念。尽管不知道也不打算知道澜沧执着的是什么,阳瑾心里已经有了这次来访的答案。

这就够了。

重新靠回沙发靠背,十分有耐心的摩挲着手中的玉杯,明显比第一次清透许多的酒杯中,仿佛连酒液都随之剔透起来,漾出细弱的波纹。

屋子里的温度稍稍降了些,那些沉寂在澜沧身体内的金戈铁马仿佛在一瞬间要破体而出,阳瑾本能的微动指尖,然而这种可以斩破一切的锋锐却仿佛昙花一现便归于沉寂。房间的温度回归,好似一切只是阳瑾的错觉。弹起的指尖重新落回原位,同时响起的还有澜沧的回话。

阳瑾知道,他这是应了。探身把酒杯放在茶几上,盯着渐渐平复的酒液表面,不疾不徐的开口。

“贼的字典里是没有强字的,我想,或许是楼下的凡人不小心动了遮掩的东西,才让阵法暴露出来,也或许——”

酒液终于归于平静,阳瑾的视线再次落在一侧的男人身上,确切的说,是澜沧的颈间。因为衬衫的纽扣解开了两颗,从阳瑾的角度能够清晰的看到刚刚指尖流连过的精致锁骨——是诱人的弧度。

他比自己更像个人。阳瑾想着,将未完的话补全。

“也或许是觉得好处将尽,想试试我们这些家伙的态度。不管是什么目的,总不该教他舒服了去。”

阳瑾姿态慵懒,向澜沧的方向歪了身子,脸上带着亲近的笑意,视线也仿佛顺着那勾人的弧度滑进衣领,说出的话却冷漠至极:

“若是抓着他,抽干了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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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阳瑾自相识以来,为数不多的几次单独相处,都如此时宁静。他这一些动作,也是带了静定的转换,如沧海桑田。

在这宁静里,暮色沉下来的速度便显得更快。就像日复一日。对于过了千年的澜沧来说,如同喝一口酒,或者一口茶;如同一眨眼,一转念,快到本不在关注中。

然而,今天暮色里有阳瑾。一块玉染上了暖色,于通透中更多莹润,那日常留下的冷的印象也似乎变了。这暮色也瑰丽的让人注目,连由明黄到金红的转变都让人轻易捕捉。

身姿未动,看他迎来,看他撤去。仿佛此时又认识了这个人。更进一步,更多一面。他如此迎近,仿佛诱人深入。可那笑容和话语,又明确如旧,他就是他,并没有变化。他无意隐藏,也无谓展露,一切都是自然的。

澜沧对于这自然,相当满意。正因为这自然,让自己为阳瑾开了一条路。这条路通到哪里,此刻己知他知,这条路会通到哪里,要看天意造化人为。

把对面人纳入眼中,也沉入对面人眸底,分不清谁在谁中。酒液入腹,灼热在肺腑层层铺展开,才惊觉所思迷路。什么天意造化,远想不到此处。

杯中波纹归于常态,只佯作不见,随着人微微笑,把思绪都按进深渊。

也认同他说的话,狂放中隐着傲气,却讨人喜欢,有一味朝阳般的俾睨,让人心生珍惜。

可他那视线与眼神,又让人想起他那些传闻。飘忽随意,四处沾惹,身边有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红颜,所及之处,又不知多少情意难言……

微微后撤身背,靠在沙发上,轻轻晃着酒杯,没有再饮。深红色的酒液,融进一些霞光,透过厚厚的玻璃,一小片金色沉在酒杯里,又是一次日落。

辉光淡下去,颈间温热也似乎消去,想要再去抚触,又生生克制住。

“嗯,这等行径本也不该纵容。既然撞上了,我自然也乐意看一看是哪路来的。“

起身放了酒杯,离开大窗,行至另一边。回首望着阳瑾示意人跟过来。撩开丝绒的窗帘,窗外是幽静宽阔的林荫道。

“我们的态度……你我的态度很明确了,你的建议就挺好。至于另外几个有点本事的,我知道的有两个怕是不好说,甚至这里头有没有他们的事都难讲。“

倚上玻璃,一片云灰的窗帘拢在身后,仿佛把人也隐没。从高楼望去,盛大的树冠连成一片,路已不见,浓郁的绿一直往公寓旁的森林公园铺展去。目光往密林深处放去,话是疑问,眼神却是锁住林中一处,清明静定。

“最近一个月,你看到新来的那只黑猫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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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赵定曜 发表于 文兴九年十月二十八日 (冬) 2021-5-6 22:41:20 | 显示全部楼层
想当年,阳瑾人形初成,不通人情世故,倒是还带着许多本身的特性的。坚韧中正,温润平和,兼有阴阳之力,更具宁神抚燥、化解凶煞、修复温养的能力,那个年代妖魔鬼怪还不似如今这般收敛低调,故而没少被捉去当做修炼渡劫的辅助,甚至于几次险些被炼成了法器,死里逃生后,总算开始学会收敛自己的气息与能力,更是刻意的改变自己的性情,才有了在人群中混迹百年的经历。

后来,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连自己都不清楚究竟什么才是“玉该有的样子”了。

如今,却险些被澜沧逼出了深藏在神魂深处的本能,实在无法不心惊。不过,阳瑾向来无所谓掩饰,昆仑山下千年沉积的这份傲气倒是几百年来不曾收敛半点,仅仅是给看得到的人见罢了。

阴阳生万物,万法成自然。这是阳瑾的道,也是阳瑾对于澜沧的信任。一把为国为民的守护之兵,值得这样的尊重和坦诚。

阳瑾自然不知道澜沧心里的那些弯绕,但从澜沧远离的动作中读出了一丝对于这份贴近的抗拒,便也识趣的稍稍坐正身子,但视线似乎困在那微开的衣领间,一时还收不回来,直到澜沧起身,这才勉强把视线从那深渊处拔出,逆着昏黄的余辉,生生的从澜沧优雅笔挺的身影里,看出了属于大漠的荒凉和壮阔。

鬼使神差的,就起身跟了过去。刚刚与人并肩而立,就听到他说我们。下意识的挑眉看过去,便听他硬生生将这称呼换成了你我,刻意疏离的语气,公事公办的态度,仿佛刚才的熟稔和纵容只是错觉。

阳瑾向来是逢场作戏惯了的,只当是自己方才的行为触动了澜沧心底某一处不可说,惹出了一身的刺,这会儿倒是不再靠近,但称呼还是接了澜沧下意识的说法。

“本想着我们就够了,但没理由让他们置身事外。”

夜幕降临,林荫道的绿色渐渐加深,延伸到远处的森林中,莫名的给这氛围中添了一份肃穆和神秘。而身边人闲闲的靠在窗上,身后的灰蓝色云比外面的天色还沉,反而更衬得他锋锐耀眼。身为公寓最不能招惹的存在,这个男人明显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威慑力。没关系,阳瑾心善,不介意告诉他。

“原本我把握不大,如今你点了头——谁敢公然来跟你对着干呢。”

同样闲散的靠在窗子上,视线随着澜沧而定格在森林某处,很奇妙的同步,偏偏就是知道,澜沧说的是它。方才被疏离的那点不快莫名的散去,转回头对着澜沧笑。

“身为辟邪的代表之一,自然会注意到代表之二的生物,昨天还特地买了条鱼喂它,只是它嫌弃生肉,不肯领情。至于跟这阵法有没有关系,暂时看不出来。”

目的达到,阳瑾便打算告辞,从兜里掏出一张名片塞进澜沧的胸袋,不轻不重的拍了下,掏出手机朝人晃。

“我先去联系下那几个,动手的时候叫你。等破了阵,我请你吃牛排,美人儿。”

想到澜沧拿着刀具切牛排的样子,忽然就理解了他给自己玉杯喝酒的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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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周容暄 于 2021-5-18 20:48 编辑

黑猫隐在密林里,有时也在公寓的走道间出现。最近有几次,它也在玻璃门外的阳台上,与两只小鹦鹉对峙。

做妖需得好好修炼,做人也一样。黑猫第一次来到阳台,是一个深夜。万籁俱寂,可对于凡人澜沧来说,却是正常的工作结束时间。

其实在澜沧看来,做人还更难。各种事务永无绝期,直到此生完结,还有身后事要麻烦别人。可也正是这些繁杂琐事,没完没了,把每个人纠缠在世间。这千万缠结间,生出一种热切来,把人心都暖融了,让每个人不能轻易离去。

黑猫对凡人来说,最多是漂亮些,而对妖魔鬼怪来说,却是特殊的存在。所以,连那晚无月,自己都还清晰记得。

阳瑾没有靠过来观看,他的话语也显示了他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而千年大妖自然知道,他不靠近,还有一些是因为方才自己的那个动作。

没别的意思。阳瑾此妖上乘,美玉精质,自然值得欣赏,澜沧自然也愿意与之来往。而他作为人的那些风流韵事,本是与己无关,那一让,只是表明,自己无意此道。至于他能辨得几分,辨去何方,且由他罢。

从窗外收回视线,绕回阳瑾身上,再顺到他手上。秀致的指节带着思维,竟然翻出了一个别人的隐私疑问——玉本为庄正之器,化灵本比万物都更多琢磨,而玉有化,定是非仙亦灵,他……怎会是妖?到底他是怎么来的……

可这手指一动,思维的不速之客就被驱逐,丝毫不留踪迹。神思一顿,再回忆方才想的什么,竟是淡如烟云,连整句都拼不出。

抬眼注目此人,似乎是要从其身上看出些能扰乱一只千年老妖精思路的东西来。结果当然,除了那熟悉的笑脸,别的什么也没有。但神识深处微微的惊动,能骗得过别的骗不了自己。一定是有些什么的。

缓缓移开视线,太久了,在人类的礼节里,是为失礼。又被这莫名思维耽搁了应对这人在胸口那一拍,如今时间拉出了“反击”圈,再做些什么只会平添尴尬,只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佯做个“不与后生计较”的风度。

“天外有天,澜沧也不过活的久些,你这话我可不敢当。不过许多年没有需要动手的时候倒也是。”

随着人往外走,是个送客的姿态。一只凶器和一只辟邪之物之间,莫名的竟然融洽到来来去去、相见不见都如流水一般自然。这在妖的相处之道里,简直算得上是一种难得的享受。

“大妖几百年难出一个,这个还不知道什么来头。明明感觉气息不强盛,却又如此嚣张,我很有兴趣……“

送人送到门外。电梯离得有几步路,与人在走廊上顺着,刚走两步,颈间陡然一阵灼烫。

底层的大厅里一阵喧哗,那只是一群人类,方才并没有分去心思注意。此刻被这珠子一烫,口中话语都没防备添了一丝停顿。幸而话题转移,应不至被身侧人发现。

“是,我点头了,你只管放心联络其他人,回来必要你请吃牛排。先说好,若是不好吃,下次可没有好酒了。”

看着电梯门关上,慢慢退回走廊扶手边。底厅里喧哗依旧,一伙猎奇的年轻人里,有一个是他。

手指不自觉的抚在颈间,那一下灼烫之后,好像这珠子用尽了全力,此刻只有比平时更淡的温热。如果不是那一下烫热,自己或许根本不会注意到。

要认出他很容易,一片仰起的面孔里,有一张是澜沧熟悉了千百年的。此时此刻,这面孔与另外的一脸好奇满眼探寻的面孔们混在一起。

千百年过去,多少轮回过去,心中的期待早已从热切变为随缘,执念也从坚如磐石慢慢淡如行云。许多事,不是想有就能有,想要就能得,不管是人是妖。

趴伏在扶栏上,望着那群人,望着那个人,仔细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时间能成就一切,也能改变一切。“造化随缘”,便是妖,也得须信得这几个字。

一柄刀,特长大概就是“直”了。看到这张自以为是存在的意义的面孔,心中的波澜几乎没有窗外湖上那个东西引起的好奇大。心底的意识如此明白直接——与将军的缘分,大概至此了。

想到外面的妖阵,倒是“此时不宜去靠近他”这件事明确无疑。也罢,先与阳瑾一起破了那阵,无论是为了此间小妖们还有这些人们,还是为了自己解惑,都是势在必行。

夜幕降下来,窗帘还保持着阳瑾走时的半合状态。在窗边的小沙发坐下来,重新倒了一杯酒等阳瑾的消息。室内开了一盏灯,暖黄的光略显暗弱,却与未合的窗帘留出的那一条透着湛蓝的夜色最合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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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赵定曜 发表于 文兴九年十一月二十六日 (冬) 2021-5-20 14:26:07 | 显示全部楼层
电梯里,随着电梯门缓缓关闭,阳瑾随性的靠在后方的箱壁上,单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脸上的笑意只剩下了嘴角的弧度,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翻起明灭的光。刚刚不是没有感觉到澜沧长久的注视和走出来时候话语里那微妙的停顿,尽管他及时拉开了话题却又让人忍不住要探究,这些反常是不是和他颈间的那缕气息有关。

那气息……是个人。

不过,那终究是别人的事,阳瑾并不想追根究底,但到底是生了一丝好奇,究竟是谁,值得澜沧这般,拿自己的神魂去温养一个人类的魂魄碎片。

要知道,神魂乃妖灵根本,拿自己的神魂去养其他灵魂,哪怕只是碎片,对神魂本身就是一种伤害,尤其是澜沧这种凶器之灵。而且以阳瑾的感应,要不了多久,那缕气息就会消散,届时势必会造成反噬,最终神魂有缺,不仅大道无望,还有可能危及性命。

值得吗?

但是仔细想想也不算意外,非生灵类的妖多因执念而生,或许那个人就是澜沧化妖开智的原因。而自己……

算了,已成往事,不想也罢。只是澜沧那里,若是可以,阳瑾还是想帮他一把。

电梯已经到达,阳瑾收起杂乱的思绪,迈开长腿踏出电梯,继续游说任务。剩余的三只大妖不算难劝,阳瑾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已经炉火纯青,何况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两个小时不到,在阳瑾多重威逼利诱之下,三只都被阳瑾说服,约定今晚子时动手。

回到房间,打发了又偷跑过来的小妖似锦,嘱咐她今晚不要出来之后,阳瑾半躺进沙发里,拿出手机拨了澜沧的号码。

“已经说定了,今晚12点动手,你负责破阵,老虎负责刨出阵眼,树妖负责清场和警戒,小乌鸦负责根据线索抓出幕后的家伙,我负责布置结界,没问题吧?”

虽然是问句,用的却不是商量的语气。阳瑾觉得今天的沟通工作有点过量,便没有多说,随意寒暄了两句就挂了电话。

阳瑾并不是一个喜欢热闹的人,也不大喜欢回忆往事,可今晚破阵在即,还是不免在回忆里翻翻找找,将这吸灵阵有关的记忆拼凑出来。没有师承就这点不好,阳瑾的所有修行知识都是从那些抓过自己的所谓邪魔外道里得来的,导致这么多年没少走歪路,如今没成块邪玉都要感谢自身的阴阳之力,时刻在拨乱反正。

也正因如此,阳瑾才能快速的认出吸灵阵,并且知道阵眼的位置。一饮一啄,皆为因果,大概就是这样了。

闭目调息片刻,抬手看了看时间,已经临近12点,是该动手了。阳瑾站起身时,指间已经多了一枚竹叶。没有打算走电梯,阳瑾直接打开窗子跳了下去,同时,指间的竹叶甩出,渐渐化作一个硕大的莹绿色结界,将整个吸灵阵囊括其中。

竹叶是阳瑾的法器,没有名字,取自阴阳泉畔的一棵伴生的绿竹。这个结界叫“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取名字的人文化水平不高,阳瑾又懒得改,便继续用了。名字荒唐,但质量可靠,几个泰山砸上来都能毫发无损。

脚尖轻点,落在结界上,对出现的其余几人点头示意。

“动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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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周容暄 于 2021-5-26 21:09 编辑

如今刻意的去留意颈间隐珠,那微微的温,倒也能分辨。当初灼热的一点,如今已经成了浅浅的凉。与之共生共存千百年,对其状况的了解,如同对自己。

修炼不拘一格,也无同路人,每个灵体的造化,只有自己去应对,去体察。得悟,便是更上一层;悟不得,便又是百年千年的磨。

灵识深处清清楚楚,隐珠即将消散,而对于澜沧,化来的这具肉身,还有这一身的道行,至今不见丝毫异动。这代表何意?共生灵珠不在,澜沧将会如何?无从晓得去。

一点灯光仿佛都被杯中酒收纳,夜色沉重,星月无辉,室内愈发昏暗。整个人深隐在柔软沙发里,沙发隐在窗边屋角。这个位置是最澜沧想要放松时的最佳选择。往内看,整个屋子都落入目中;往外,连远处的森林公园都在视野。

冷酒里,果味淡了,酒的辛烈明显起来。滚入腹内,把一点心也暖一暖。劫数将至,还不知有没有再能饮人间酒的以后。

阳瑾的电话来的时候,那湖上又如同前几日一样,开始慢慢起了波澜。从湖上越窗而来的风,都带着阴湿的凉意,让澜沧对于那东西的猜想范围又小了一些。

沟通,向来被能动手就不动口的澜沧认为是人类最累的工作。阳瑾话语里并不明显的疲累当然逃不过千年老妖的察觉。他的安排已经很周到,不需自己多言。简单回了一个“好”,便不再多说,以便让阳瑾少说几个字挂断电话。他既然对着自己丝毫不加不掩饰,那就礼尚往来,为他省些寒暄的字吧。

出了公寓,隐了气息,化了行迹,先不动声色看了看几个帮手,这才运起灵识探查整个大阵。

六百年前,澜沧也灵识未强,只见过一道人,借生灵数十万,纵阵改运窃国。阵成,血染江山,固国三百年,道人得金身享供奉。功成难辨对错,于道途,命身只如柴薪。而后几百年,再见许多阵法,唯精妙不尽。天时地利人和,再难聚力。

又因澜沧刀虽司杀戮,而识根却为救护,故而天生一脉善念养在灵魄里,偏见不得残害。初时只知有这阵,并未在意,此刻探了阵,惹动这一脉,破阵之念倒更强些。

这吸灵的阵法有些气候,布阵严谨,思虑精巧,变幻严密,力量分布完美。只是,主力一脉略显薄弱。缠绕阵中,为阵聚力,也借阵纳养。整个阵随之变幻无常,老虎怕是在阵眼里挖不出什么了。

一旦探知,秉刀之性,手起刀成。再展掌,放刀游于阵中,正是要逼其现形。刀气凝聚成一道白练,缠住那一脉主力,两股劲力缠斗一起,破过三门,木断石裂,水激浪翻。

这东西不弱,看来是懂得知己知彼的。三门过后,开始想要遁逃。然而阳瑾安排周到,结界坚实,力量不可小觑。可这东西也狡猾,紧追之下,几次被结界阻住,此刻发现自己正要斥力相向,惧不敢迎,便转而直冲阳瑾突去。

阳瑾虽功力深厚,加持如此大的结界已经占去他太多力量,阻这妖物尚可,若自己此时发破阵之力,他又怎能顶得住。当即改破为推,刀气缠住这东西再进一息,错开阳瑾,再不容其冲突结界,挥动劲气,毫不犹豫斩下。

缠斗的劲力一瞬间消散,地动水波,林荫道,公园里万千林木,应时倒扑。继而阵破风止,万物散灭声息中,只闻一声女音高亢,无怒无怨,却大痛大哀。

树妖?

缓缓转去望住阳瑾,眉间微聚,语出笃定。

“不是她。她没有这力量。”


————此幕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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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赵定曜 发表于 文兴九年十二月二十三日 (冬) 2021-6-3 09:35:1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幕  将军令

随着澜沧开始破阵,结界内除了难以忽略的戾气之外,还有一股浩然正气掺杂其中,一时间,结界内电闪雷鸣,戾气与浩然之气交杂,引动天雷滚滚,不为阻劫,只为灭魔。纵然阳瑾对于澜沧的实力已经有了预估,可见他真正出手时,仍不免心惊。阳瑾在全力维持结界之余只能感慨一句,不愧是护国之兵。

所谓邪魔外道,便是以正统方式之外进行修炼,多指害人之道。虽然阳瑾自己也算不得什么正统,但因着自身经历,素来以强取豪夺为反感之最,故而这一次已是下定决心,不论如何,绝不能放过他布阵之人。

因此,当那股气息直奔阳瑾而来时,阳瑾根本没想过要躲,刀气锋锐,以自己的情况来看,根本无从抵御。到底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手段都这么下作。阳瑾眸中划过一丝决绝,即便受伤也绝不给这东西有半分逃离的可能。终究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敌方虽然狡诈,澜沧手段却更胜一筹,最终那股气息被刀气纠缠着擦身而过,在身后消弭无形。

同时化为无形的,还有林荫道和周围的树木,连路边的座椅路灯都没能幸存。放眼望去,充满生机颜色的结界笼罩范围内一片荒芜,只剩下三道还站立的身影和他们面前的一截枯木,那是树妖。

待一切尘埃落定,阳瑾撤去结界缓缓落在地面上,看着化作原型的那截枯木,微微皱起眉头。与澜沧交换过眼神,阳瑾和澜沧对于这件事的结论默契的一致,这件事,还没完。

树妖虽然可以被称为大妖,但到底不如阳瑾这般底蕴深厚,就算是正面交手,也未必是阳瑾的对手,何况金克木,单凭她不可能在澜沧的攻击下坚持那么久。再说那股气息,尽管做过许多遮掩,加之掺杂了许多吸收来的灵力,驳杂难辨,但是有一点骗不过阳瑾,那气息的主人绝不是植物。

此阵一破,阵主定然会被反噬,连树妖这种被牵连都会死掉的伤害,即使那东西修为深厚,想来也受伤不轻,阳瑾只希望能消停一段时间,再来一次可真的吃不消。

先与澜沧点头示意表示赞同他的结论后,和其余两只道一声辛苦便各自散去。阳瑾因为在那截枯木前驻足了一会儿,故而落了单。

公寓管理员是个嗅觉灵敏又贪财的家伙,刚刚那么大的动静不见他出来,这会儿拦截阳瑾的时机倒是精准得很。倒是没别的事儿,林荫道毁了,按照租房规定,因为非人类能力而造成的损坏,要罚款。

想想是自己牵的头,似乎找自己要罚款也在情理之中,只是看到罚款的数目,阳瑾还是暗骂了一句,这货怕不是个吸血鬼投胎。

因为阳瑾一向不大注意积蓄,这次罚款着实让阳瑾折腾了几日,等想起与澜沧的约定,已经是一周之后。看到银行账户上再次充盈的数字,阳瑾满意的坐电梯上楼约人吃饭。只是让阳瑾意外的是,开门的竟然是一个人类,身上散发气息有些熟悉。

阳瑾微愣了片刻,恍然想起澜沧颈间的那缕气息。看来他的执着已经有了结果。不知为何,莫名的孤寂感几乎要将阳瑾吞没。勉强对着站在门后的澜沧笑笑,阳瑾尽力不让自己看起来有一丝异样。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还是改日再约你。我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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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瑾来时,正把一锅热粥从厨房端到餐厅放好。听到门口的动静,移步过去,入目是隔着一个人的阳瑾的笑容。

这个笑容,是自认识阳瑾一来,无论是他对自己,亦或是自己所见到的他对着别人,都未曾展现过的。不知应该说是他毫不掩饰的,还是应该说,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从而没有想到去掩饰的勉强,从这笑的最底层透上来。

澜沧站在开门的人身后,一眼看到这笑容,一时间竟然愣住,故而错失了挽留的时机。待那门合上,才回过神来,意识里是一个片段的空白,模模糊糊的只余了阳瑾的话语在回荡。

什么不是时候?什么时候?这个人在说什么?……

自己身前的人关了门,转回身来。居家的衣服非常符合其纨绔子弟风格的扣的松松垮垮;明明是要晚饭了,这人偏是刚起床,一副倦懒的模样点了一双迷蒙的睛……

回过神来的澜沧,并不是不通人情的呆子,一瞬间就明白了阳瑾那句话的意思。可人已走远,再要追出去说个清楚,又似小题大做之嫌。心中涌起些被误解的不快,然而澜沧与阳瑾,本不是什么必要解释的关系,便是有些不快,也只得作罢。

转回餐厅时,眉端还是微微紧着的,不知不觉这思路也随步伐行走,一步一步的倒生出些气来。这个人在想什么?……想别人都跟他一样么?!

虽然眼前这人与颈中隐珠有些渊源,但,到底不是自己要找那人。纵然便是,那又怎样,什么就不是时候了?!

千百年过去,一世一世的遇,一世一世的错,至如今,澜沧也早已参透。便是有那一缕魂,再一世也已非那人。澜沧魂魄里那一脉执念,要寻的,只是那旧主,是那救万民顶国柱的将军,到底不是那一缕魂魄轮回的形形色色的一个一个人。

至于此时这人为何在自己家里,也是那一点缘分未灭的定数吧。

当时破阵,妖力巨大,震动四野,有些道行的小妖都知道躲避自保。偏只有人类,无感与此,以至无畏无惧。本就是纨绔浪荡子,又加年轻猎奇,能故意来这“闹鬼”传言人尽皆知的公寓居住,可想也不是那稳重有志好青年。

小妖们躲开了破阵威力,这些人类倒凑上前来看稀奇。普通人类还好,没有灵力没有斥力,也惹不了多大麻烦上身;而眼前这位就不同了,本是魂魄就只有缈缈一缕,被妖力一击,当场就歇了。

隐珠与这人魂魄相连已浅,并没有多大波动,对自己那点影响也在凝力破阵中被忽略了。其他两个大妖道行还不够,不足虑;阳瑾当时又被树妖的事牵去了心思,该是也没有发觉;便是自己也是在大家散了之后,才想起颈间那一点温热,这才将已昏迷不醒的纨绔寻了来。

既知世上再无将军,心念里也只是把这人当做一个旧相识。只是想着照料一番,与人解了妖力所伤,之后便是看造化。奈何这人被妖气侵入太甚,虚的很,直到今日才醒来。倒是真像缺了魂魄的人,醒来也不惧怕,睁眼就是一副没心没肺的自来熟,要吃要喝还积极主动去开门。也不知道这玩惯了风月的阳瑾使的什么妖术,怎么他简单一句话,竟好像此间有了什么别的事一样……

刻意避过这人视线,不想让人发觉自己心绪不妥,这是澜沧的习惯。转到餐桌前,尽到主人的礼数,待客吃饭。然而口中饭食也吃不出什么味道,还想着本来今天可以吃到阳瑾请的牛排,也不知道他要去的是哪家。

……

夜已过半,客人早已经睡下。明月高悬,帘外森林公园扑倒的林木还没有清理完毕,在银辉下仿佛一副白料刮刀雪山。

低头再饮一口掌中淡茶。

阳瑾的那个笑容从入目就落在心头,那浓浓的勉强后面,还有些东西,只是他转身太快,不让人看清。只在意识里一抹,有些像此刻口中回味,微微凉,微微苦。

小灯开的太久,已经酿出一片昏黄的温热,暖透半边肩。靠着椅背,思索一刻又一刻,搭在桌上的手捏着笔,在一张图纸上敲了一下又一下,还是拿出手机,给阳瑾发了条消息。

“知道你这次折了不少本钱,可不至于连顿牛排也要爽约吧。一般人说改日就是没那日了的意思,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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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赵定曜 发表于 文兴十年二月十日 (春) 2021-6-26 23:12:53 | 显示全部楼层
转身离开,不知是不愿澜沧从自己这里看出什么,还是不愿听到澜沧出声挽留,阳瑾离开的步伐越来越快,直到进入电梯,才仿佛逃离了什么一样,长长的松了口气。这一遭下来,阳瑾也没了吃东西的欲望,索性回家,坐在客厅里捧着一杯清茶发呆。

公寓的六楼以上是人类禁区,几乎是所有住客约定俗成的规矩,可偏偏这个人类出现在了连距离都要在意几分的澜沧家里,开门时亦是一副主人的姿态,这就足以说明很多问题。

阳瑾心里很清楚,如果澜沧心底真的只将那人当做一个朋友,哪怕是占了故旧转世的身份,应也不至于让澜沧留宿。看那人睡眼朦胧又异常熟稔的模样,明显住了不止一天,且澜沧那贤惠端菜的模样,足以说明对那人的看重。就算、就算两人之间什么都没发生,单是这些就足够旁人避讳几分。

阳瑾自觉是个识趣的妖,也不觉得自己和澜沧熟到不需避讳的程度,可心底还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翻涌,莫名的令妖烦躁。

无事可做,心情浮躁也不适合修炼,阳瑾坐在落地窗前的沙发上,满脑子都是方才澜沧和那个人类的画面。说不清是出于什么心思,阳瑾拿出手机打开搜索网站,输入“将军转世和刀灵的故事”,竟然真的搜出来两篇小说,一边低声吐槽“这种故事还真有人敢写”,一边点进去快速浏览起来。

不知不觉就过了子时,阳瑾也终于跳着看完了两篇故事,面对一个相爱而终另一个生死相守的结局,心里越发烦躁,把手机丢在一边,抬指揉了揉眉心。

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算楼上那两个的结局如何都与阳瑾无关,想来想去,大概只能说是看在相识并欣赏澜沧的缘故,对人妖殊途的担忧 ……吧?

正在脑补两人此刻抵足而眠的画面被信息提示打断,看到屏幕上信息来源为澜沧时,阳瑾鬼使神差的先抬头看了一眼,烦躁的心情被一条信息平复,想了想,默默把“怎么还不睡”删掉,指尖在屏幕跳动,打出一行字。

“改天等你闲了单独请你。”

点击发送,然后丢掉手机,心平气和的修炼去了。

……

转眼三天过去,阳瑾已经恢复了平时的行程规律。这天晚上,阳瑾刚从南区的黑市拍卖行出来,就感应到了似锦的灵力波动。在普通人的世界里,阳瑾这些非人类是不允许使用法术的,似锦又是个守规矩的小妖,若是动用法力,定是有事发生。阳瑾想着,趁着周边无人,身影一闪,就出现在似锦身边。

似锦看起来只是受到了惊吓,她身边是一辆车头几乎被撞烂的出租车,司机面色惨白,瘦骨嶙峋,气若游丝的躺在驾驶位上,现场并没有血迹,看起来更像是被什么东西瞬间吸收了血气和精气。

阳瑾仔细检查过司机的状态,又等似锦拨打过120,这才带她离开,详细询问事发时的具体情况。据似锦所说,在事发时,曾有一只黑猫出现,但车撞毁的时候就没了身影,像是在追逐什么。而黑猫的出现和瞬间被吸干的血气,让阳瑾不免联想到了那个阵法背后的东西。如果真的是那个东西为了疗伤而吞人血气,不如趁他病要他命。

把似锦打发回家,阳瑾站在自家门口,稍作犹豫,还是拿起手机,发消息给澜沧——虽然已经是深夜,可这会儿比三天前的时间还早了些,应该……不算打扰。

“阵法背后的东西好像现身了,现在有空吗?见面说”

至于为什么只找澜沧……阳瑾只信得过澜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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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瑾回复的不慢,看来也是没睡,看来也没有在修炼。他的那个笑容,很自然的又在心头清晰几分。

阳瑾的这个回答让澜沧有些意外。倒不是自己想要带着这个“刚认识还不熟”的人与阳瑾相约,只是以自己对他的了解,他并不是一个懒于社交的人,而他那些风流话里也并非没有人类。

几分意外,几分费解,再加上一直浮在心头的那个笑容,让意识里闪过一些念头,只是还未抓住,又沉没不见。愈是抓不住这些闪念,愈是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愈是要多想几分。

至于将军。

无论多少轮回,每一世都是如此。每一世,都不是他。只是隐珠连接未断,澜沧也未曾放弃寻觅。

带回的这个人,几日恢复,已无碍。也……完全恢复成一个正常的人类。

把人送下楼,送到人类的居住区域。夕阳从公寓的玻璃门窗射进厅堂,那个人重新融入一群青春能做力量的男男女女中,画面是和谐的欢乐。这才是属于他的世界。

距离他只有几步的距离,刻意的去感受颈间的珠子,却是再难察觉。这情况从他这次一醒来就出现,那时只当是本就薄弱的连接偶尔消失,直到此刻,终于确定,宿命的连接也是会消散的。

道行万方,哪得一成不变?将军不断轮回,而澜沧本不是与其一道。他走完了他的轮回,澜沧自行澜沧的道,道未修尽路未尽,这也是澜沧的造化。

阳瑾被公寓物业坑了些钱,这不是秘密,但是以阳瑾的聪慧,自然也是他愿意支付。不过几日,林荫道已经修好,新树已植备,只是皆如青葱少年,终究失却了往日浓阴郁郁。也失却了每次回家时,缓步慢行,进入清净归宿的期待。

远处的公园属于市政,因为出了公寓的范围,普通人类不明所以,妖们也不会多事。查不出原因,也没人来询问,自然也就按照人类的方式去处理。最终以极端天气、地质异常做了结论。

树妖不在了,以前受妖力影响的树木们,支撑骤然被抽去,反而比正常树木损毁更严重。而当初能被树妖选中的,大多是一些生命力充沛的树木。若是为自己修炼,同类间如何行道,自是与他类无关;而今,树妖是因了自己行路不端,为邪祟替死,平白毁了它们修行。也是造孽。

看着公园里日日劳作的工人,看着公园里伏倒在地,生命垂危的植物们,大刀澜沧,不知心根里哪一脉又醒来闹腾,只觉得它们本不该如此被澜沧法力镇杀。修行人最讲究因果,也最怕被因果纠缠,澜沧到底不想涉身这因缘里。便也顺着救护的进度,出手施了一些法术,让救护更顺利些。不露痕迹的让濒死植物能复苏,又给一些有年岁的植物们灌了些灵力,让它们继续生长。

阳瑾再来消息时,公园里比较古老珍稀树木和一些情况比较紧急的树木已经救治完成。站在玻璃窗前,夜幕里,已经能看到它们重新扎根,开始汲取养分,枝干重新蓬勃出往日姿态。虽然叶片还有些萎靡,筑不成昔日华盖,好歹是逐渐恢复,也算了却澜沧一桩心事。

看到这信息,眉间微微聚起。正说破阵风波已过,心里唯有一桩未解,就是阳瑾那让人捉摸不清的态度。原来不是来还欠下的牛排,顺带解惑;而是要聊逃脱的余孽,再添一桩。

心中明显的落差警醒了澜沧,刚才看到通知信息显示“阳瑾”时,那心情是喜悦。

手指摩挲着已经暗下去的屏幕,往黑暗中的密林远远望去。探不明那只黑猫还在不在,也探不明心深处那道不明的喜悦。

隐珠不察,造化未定。且待来日吧。

垂眸一息,定一定心绪,拿起手机回信息。

”有空。在哪?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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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赵定曜 发表于 文兴十年三月二十八日 (春) 2021-7-20 17:59:43 | 显示全部楼层
阳瑾斜靠在自家门上,低头摆弄着手机,丝毫没有进门的意思。澜沧明明就在正楼上的位置,而且按照作息来说也在家,偏偏、阳瑾就是不想登门叨扰,甚至使用了和大妖身份格格不入的现代通讯方式来沟通。

阳瑾很清楚这种发自心底的抗拒是怎么回事。上次看到那个人类的画面仿佛还在眼前,这大半夜的,若是澜沧开门,阳瑾还可以装作不知情的把人拉走,但若是那个人类呢?

难道要跟那个人类说:“借你的人出去谈点儿事?”

怎么想着都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小三既视感。

所以,为了阳瑾那点莫须有的骄傲,还是拿人类的科技出来挡一挡吧。

澜沧并没让阳瑾等多久,手机屏幕就再次亮起来。阳瑾想了想,倒不是忘了牛排这回事,只是这个时间,西餐店已经打烊,而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迈开长腿走进电梯,阳瑾在电梯里回复澜沧。

“去吃烧烤吧,楼下等你。”

走出大厅时,阳瑾终于注意到刚刚回来时忽略的东西。林荫路的树木已经毁尽,路边如今都是新栽种的树苗,而远处公园里,之前肆虐的破坏性刀气几乎已经消失殆尽,只剩下淡淡的灵力气息。

略一思索,阳瑾就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修行之人最重因果,这些树木因阳瑾之念被牵连,继而因澜沧破阵而损,阳瑾虽有心了却因果,到底只得出些身外之物,残存的刀气仍需澜沧这个系铃人动手。

到底是柄护国之刃,不论多少年过去,仍心系苍生。

阳瑾抬头看了看已经熄灯的15楼,心底颇有些不平。这么个胸怀苍生之妖,怎么……就与个纨绔搞在了一起?

正念着,那与纨绔搞在一起的曹操就已经出现在视线里。颀长的身影在夜晚昏黄的路灯下更显得器宇不凡。阳瑾心底的波澜更甚,更多是一团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一闪即逝。

阳瑾向来不善于捕捉这些情绪,且还有正事要谈,不过须臾便将之抛在脑后,引着澜沧在离公寓不远处的一家烧烤店落座。

新城的布局十分分明,东城主要是人类的聚居地,包括商业区、住宅区、科研区等等,占了城市的大半面积,而西面则是森林公园,湖泊,丘陵,山地,沼泽,是人类回归自然、妖类潜心修炼的好去处。而南城则是夜生活的天堂。酒吧、夜总会、黑市、赌场,是纨绔和夜行生物的天堂。北区则隶属于所有相关部门,包括政府、警局、研究院、以及特殊事件处理局等。东区占地面积最大,西区其次,444公寓就坐落在东西区交界处。

阳瑾选的这一家也不是随便选的,这里味道不错,且离公寓不远,离南城有些距离。不会让那背后之人感觉到两人的气息,也能让澜沧随时感应到公寓里面的动静,免得某人类想找他的时候感应不到。

阳瑾很是为自己的贴心感动了一把,随后叫了一大堆的烤串,顺带叫了几瓶白酒。烧烤和冰啤酒本该是绝配,奈何阳瑾看着澜沧,总想起那天的橙子酒,到嘴边的话自然而然就变成了白酒。目光再次扫过澜沧颈间,那个人类的气息已经微不可查,大约只剩下最后一丝,吊着澜沧的神魂命脉。

阳瑾的指尖在桌上点了几下,想了想,还是决定先提醒澜沧。

“最近南城不安全,让你家那个人类小心些。”

也说不清是什么心理作祟,阳瑾加重了“你家”这两个字。十分巧合的是,还不等澜沧开口,身旁那桌的醉语就适时的传了过来。

“他说两人没关系,谁信啊,没关系能把人带家里去住?”

……说的好像还挺有道理?
[发帖际遇]: 赵定曜帮助开封府抓获一名盗贼被公示表扬,此项被天字捌捌陆录入文兴十一载社会新闻卷,并参与了年终见义勇为奖评选,纹银+1 两 . 幸运榜 / 衰神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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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信息,短短几个字。澜沧握着手机,看到息屏。

暖黄的灯光下,云灰的丝绒窗帘堆叠出岩石般的沉厚,映在其上的澜沧的身影,保持着微微低头的姿势,没有变。消息已经不用回复,澜沧站在窗前,握着手机,也没有再点亮。

要说起来,什么牛排没吃过,哪里是真的在乎吃的。仔细想想,连日来一直心念着这顿牛排,其实心中根本连个牛排的样子也没有出现过,所念所想,不过是要与阳瑾吃个饭。

至于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这顿饭,澜沧就这么站到窗外一只黑猫划过的残影消失也没想明白。不过,这黑猫把澜沧的思绪牵回,终于不再站着发呆。

想不明白就先放一放,对于妖来说,时间还是相当充裕的。漫长的妖生过去,无数的人生过去,澜沧也早已明白,该来的,总会在最合适的时间到来。

换了一身简单舒适的衣服,穿上一双轻便的帆布鞋,澜沧打定了主意今晚要遛夜色。当然还要拉上那个仿佛总也没闲着过的阳瑾。

出来看到酒柜边上放了几天的那瓶酒,思索一瞬,澜沧还是径直走去了门口,准备出门。看起来这次是用不上它了,且养着吧。

这瓶酒放了多少年也记不清了,为何认定了这酒是要和阳瑾一起喝,澜沧说不出原因。何时感知到阳瑾总也没闲着过,澜沧也说不清。

电梯厢壁上映出的澜沧,样貌丝毫未变,只是眉心聚了一些疑惑,一些凝重。与映像里那双幽暗的眼眸相对自问——这隐珠消去,是否也让自己的灵力消去?否则,近来怎会有如此多的难以捉摸?这是千年来从未有过的,无论是为刀,还是为人。

抬起手,指尖习惯性的往颈间探去,却又在半路,抚去了眉心。对于这种无来由、无规律、不明确、不清楚的感觉,澜沧相当的不适应。然而,阳瑾就在楼下,这思虑,却不可教人察知。

路灯在一棵新栽的七叶树旁,高度让炽白的光散漫出薄纱一般的温柔,为还不甚繁盛的树冠覆一层柔光。阳瑾在树旁站立,一半身被柔辉,一半身融薄荫。有玉迎迎,且曜且隐。澜沧觉得,这是第一次看清阳瑾。而明明夜色浓郁,距离远远,连他眉眼也看不清楚。

吃烧烤当然是随性自在的,都是跟阳瑾吃,烧烤反而更合己意。半城喧嚣半城静,沉沉夜色,腾腾烟火,对面的人,正是想要共餐的人,这一时,少有的,澜沧心中毫无他念。

这一爿人间的灯火,把夜融出一片暖色。而与阳瑾对坐,酒杯送至鼻端唇边,抬眼间,入目是人世间被烟笼虚淡做背景,最清晰是被阳瑾置换出实质的“美人如玉”。杯中酒香烈,眼前人鲜活,需得慢慢消磨,才不枉这一世多出来的这一晚时光。

嚼着一口香嫩的肉块,品味着阳瑾这句话,澜沧没有立刻回应这对话。

邻座那句话来的似乎正及时,看着阳瑾眉眼,品着那两个稍显突出的两个字,霎时明白了,或许这句不速之话才是阳瑾想说的。

着实是不想,然而失控,唇角微微扬起时,只能低头掩饰。连睫毛也盖下来,努力去克制笑意。此时此刻夜色中,那个淡漠又不羁的阳瑾,竟是可爱的。

借着酒的热辣,压下笑意,待神情如常才抬头。厚密眼睫掀起,眸光沉定和正,望住眼前人,把温和礼貌的笑放出来。

“我家里没有人类。那个人类你看到时已经恢复的差不多,第二天就走了。”

略一思索,又特别加上一句——“也没有妖”。

把酒杯又斟满,突然想起家里说不定真的有一只活物。情不自禁的就来了个如实交代。

“嗯……说不定,会有一只黑猫。”

长臂伸过去,把人面前酒杯也斟满。再抬眼,笑意已经完全不见。这是句正经的回答。

“当然,只是说不定。它或许会去城南,也或许还会去林中。那林中好像有它特别重视的东西。我还没有去看过,找个时间一起去看看?”

一句话说完,刚把手收回来,邻座的不速之话又适时传来。

“人不是都说了只是救命紧急,第二天就走了么?当时情况那样,不带他家里要带哪去啊,万一真出了事,大家都麻烦不是。”

……希望阳瑾能听到这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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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赵定曜 发表于 文兴十年六月十四日 (夏) 2021-8-27 17:21:5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赵定曜 于 2021-8-30 17:32 编辑

其实,阳瑾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那么排斥澜沧家里的那个人类,大约潜意识里,和自己骨子里藏着同样骄傲的大妖,不该与那样一个纨绔有所牵绊,更不该被人类的一缕魂魄束缚千年。

何况澜沧颈间的魂珠,因着多世牵绊中的魂魄逐渐归位,早已变得岌岌可危,谁知道下一次那个人类遇险或转世,会不会让魂珠破碎。届时澜沧又会如何?是修为尽散元神不存,还是被戾气侵蚀堕入魔道?

不管哪种结局,阳瑾都不想看到。

阳瑾垂下眸,掩住眼底的担忧和挣扎,看起来似乎专心在品尝肉串,实际上只有自己清楚,脑子里究竟过了多少念头。后知后觉这话题作为开场有些不合时宜,邻桌传来的声音更是让阳瑾暗暗后悔,一不小心竟露了些许心思。拎起酒杯才要以喝酒掩饰下尴尬,就被澜沧一句“没有人类”给惊的手一抖,透明的酒液顺着唇角滑落,竟是遮掩都来不及。

惊归惊,心底到底还是起了一丝不知由来的喜,忽然抬眸对上澜沧面容,又被他脸上的礼貌温和强行压制了回去,以致反应不及的大脑迷茫了一瞬,澜沧后面说的内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没听见也不打紧,只要没有人类就好。此时也不是琢磨澜沧那礼貌疏离的笑容里到底有几分真的时候,酒杯再次被斟满,阳瑾嘴角挂起澜沧熟悉的笑,这会儿心头到底舒畅许多,便觉得肉串的香味似乎都诱人了几分,拿起桌上的纸巾擦去唇角的酒渍,拎起肉串认真听人说起正经事。

黑猫到处转悠的目的阳瑾已经猜到几分,但凡物种生灵,求的无非就是修为精进,森林里的到底是什么,阳瑾也颇为好奇。若这个行动是和澜沧一起,那好奇前方就可以加上非常二字。点了点头,刚要张口应下,邻桌的谈话又适时传来,似乎……是在帮澜沧解释一般。拿着肉串的手顿了顿,阳瑾抬眼看向澜沧,却只见澜沧一本正经的神色,让阳瑾心底有些摸不准,这到底也是他心里所想,还是巧合?

不论如何,这话阳瑾定是问不出口的,本也不该问。故而,只能装作无事的咬下一块肉,将原本要说的话说出口。

“那黑猫才从城南回来,刚刚出事它就在附近。林子里……”

话语一顿,就听邻桌读心一般的话语再次传来,阳瑾鬼使神差的将未完的话停住,有意去听听人类在这件事上的看法。

“你这话说的好像医院都倒闭了一样,救命不找医生,难不成你是灵丹妙药啊?”

……说的甚妙。阳瑾抬眼看着对面这颗货真价实的“灵丹妙药”,到底没忍住笑出了声。像是没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阳瑾眉眼弯弯的吃掉最后一块肉,把光秃秃的签子丢在桌上。

“咳……等先抓住那个东西,我陪你去看看。”

拿起纸巾擦掉手上不小心沾上的油污,探身到澜沧身前,指尖泛起莹润光亮,缓缓点向人眉心,将之前所见的画面通过法力送去人识海,生怕澜沧抗拒,特地嘱咐了一声。

“放松,自己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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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瑾的话,和邻座的话,都入了耳。然而,还都只在耳内徘徊,暂时进不去满满当当的心里。看似饮着酒,认真听着人说话,其实心思还停留在方才。

明明已经思想清楚,此时与阳瑾的关系,还没到凡事都有必要去解释明白,以免让人误会的程度。可听到邻座那句仿佛专门为自己解释的话语时,却下意识的希望阳瑾能听到。这“关系程度”生长的速度,比那施加了灵力的复苏树木还要快。超出了预期,似乎还失去了控制。而为什么要控制,控制什么,又成了一个琢磨不明的问题。

太多了,越来越多。在千年老妖的内心里,生生拉出一缕不安来。至于不安什么,则又探不明了。一环一环,仿佛没有尽头。

尽头暂时是看不到,但是起点非常明确,就在眼前。

看着人说着话的唇,方才在人唇边滑落的那颗酒液又在眼前浮现,与刚吃了肉柔柔润润又笑的弯弯的唇相合。这一刻,万千的“什么”又瞬间遁迹。识海无波,心也无觉,万万千千,只余了眼中这人被人间食味润红的唇,和唇上被夜灯映照的晶亮。

肉签落在桌上,轻轻的一声响。终于记起“礼貌”“唐突”“失礼”这些词时,大妖澜沧已经借着许多回人世间练出的脸皮,若无其事收回视线,还能好整以暇的再为两人倒酒,又挑出一串海带结。

一切都很完美。

而意外往往在完美时发生——这是澜沧游走人世学到的一个“定律”。

阳瑾突然靠近,看似平静如常的大妖澜沧,竟然毫无反应的就被人用手指点在眉心。到了阳瑾澜沧这个境界的妖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破绽一出,功亏一篑。

一时难以静心,懊恼的去生气阳瑾,这玉,竟然用色诱!又懊恼的气着自己,一把老刀,竟然被色诱!

生气归生气,到底还得压下,里子丢了,面子不能再丢。不动声色的攥了攥手掌,希望阳瑾只顾说话,注意不到这里。把“怎么就如此放松警惕了呢”也放进那一堆“不清楚、不明确”里,容后再理。

只是一瞬而过。

开了灵犀,把阳瑾送来的消息都收了。待闭了灵关,把这些信息先沉淀下来理一理。咬一口海带结,还没腾出唇舌讲话,邻座话语又传来。

“我们都不知道那人的情况,只有他最清楚,可不是灵丹妙药么。话说回来,你这么烦干嘛,你操心着你身边那娇俏小萝莉,还有空管他有没有带回家?哟……你俩怎么回事?”

这句话说到了后面,带着起哄的引子,音调反而更高些,由不得人不注意。邻座有些人转头去看,只有自己这一桌,一副谁都没有在听邻座说话的样子,吃东西、喝酒、说话。看似正常,其实最不正常。

“既然它是刚从城南回来,那不在我家可能就会去林子里,那等你一起去林子了。我隐隐觉得,林子里的东西跟我们要找的这个有点关系。”

本来轻松的一个约饭,生生被邻座不知道哪来的浑事搅和到如此尴尬,连千年老妖都觉得尴尬的尴尬。刀性刚直,片刻也不想忍受,哪怕对坐之人是想要同坐共赏的阳瑾,也不想再去想阳瑾有没有听到这句。想想方才看到的画面,阳瑾似乎因为那小花很担忧。自己本应了阳瑾要解决这事,现在正有时机,正好将这万千心绪放一放。

把签子丢在桌上,擦干净手,抬头望着阳瑾,出口的是问话,眼神则是清清楚楚的“跟我走”。

“我都看到了。我吃饱了,坐着难受,我们走走吧,这里也不宜谈论那些,边走边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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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赵定曜 发表于 文兴十一年三月二十二日 (春) 2022-1-13 15:18:08 | 显示全部楼层
阳瑾的指尖十分顺利的点在澜沧眉心,灵犀相通的那一瞬,方寸大的肌肤仿佛燃起火,灼得不惧寒暑的阳瑾刚刚触碰就匆匆收回,送去的灵犀只停留在要送似锦回去的画面。

事实上,阳瑾如此仓惶的原因是方才因为灵犀相牵而引出的一缕念头。关于澜沧和那个人类的过往,近几日一直盘桓在阳瑾心头,他不是通透的玉灵,无法做到无欲无念,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做出逾矩之事,探寻澜沧和那个人类过往的记忆。

指尖仿佛还留存着澜沧的体温,阳瑾无意识的搓了两下,就听到邻桌的话语传来。阳瑾先是有些后悔,刚刚怎么没想着模糊掉小妖的存在,随之又觉得有些莫名,自己和似锦清清白白,有什么可遮掩的?

对着澜沧,又找不到由头开口解释,这纷乱心绪下,倒是顺理成章的忽略了澜沧接收的速度。

再一次轻搓手指,正想端起酒杯遮掩一番,邻桌接下来起哄的声音便一字不落的传入耳中。什么叫你俩怎么回事?我和澜沧?我俩能有怎么回事!

耳尖微不可察的有些发烫,阳瑾发现自己竟然第一次遭遇这种情绪,让自己无措又陌生。幸好,还有一张桌子的距离做遮掩,不至于把自己的凌乱心绪被澜沧感知。

至于为什么不想被感知,阳瑾也不知道。

对于这种未知的情绪,阳瑾依旧是按照往常的方式处理——不予理会。而转移话题永远是缓解尴尬的最好办法,阳瑾深以为然。

“林子里的东西怕是有点麻烦,或者没成熟,不然黑猫也不至于守着不取。未必是对我们有多少助益的东西,不过先去看看也好,至少心里有数。”

离开这个尴尬的饭局也是阳瑾所愿,酒和肉还剩一半,但两人早就没了胃口。只觉得今天实在有些流年不利,选的地方和时间都不太对。既然今天自己不适合做选择,那就交给澜沧决定吧。

何况那明晃晃的“跟我走”,让阳瑾想忽略都不行。简单擦了擦手,起身去结账。

跟着澜沧也不问去向,也是不知道要如何提起方才旁桌相关的话题,毕竟那是别人的故事,和阳瑾和澜沧都没关系,不过是机缘巧合有几句说中了阳瑾的心思而已。思量来去,阳瑾只得把话题转回把人约出来的目的。

“我总有预感,公寓的那个吸灵阵只是个开始。”

月已上中天,踏着月色,两人往城西人迹罕至的森林公园漫步而去,明亮的月光将两人的身影拉的很长,尘世的烟火气和刚刚那种慌乱尴尬的气氛也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灵的自在和心照不宣的自由。直到彻底没了人迹,阳瑾才再次开口,姿态严谨语气正经,仿佛之前的尴尬从未发生。

“因为当年见过的几次都处于阵中,我对吸灵阵了解并不多,但我这几天仔细回忆了一下,总觉得哪里有出入——你能确认那是吸灵阵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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