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活动】旧时光里之今昨非

尹祁欢

【夜雨稍歇，遍洒微凉，廊檐下金铃被风声轻摇，玎玲，玎玲。窗外树影婆娑，被微风吹得沙沙作响，声音哀戚，在声影相击下，煕日渐高，云散雾去，曙光从门槛外斜射进来，照过暗牖悬丝，翠钿委地，水银泄地一般逐渐充盈在这座承载她恣意幼年乃至如今灼灼韶华的楼阁角落内】

【穿着单薄寝衣，合手趴在菱花角桌上，却因神情恬淡的缘故，仿在阖眸补眠，一扇角窗揭开，晨曦打在侧颊上，但驱不散光中嵌着的一分冷意，身后柔然执梳为她梳理着长发，温和而静谧，阁外窗下与爹爹亲栽下一树桃花，经一夜雨簇簇粉粉白白，暗香漂浮在薄雾中，可细心人仍能发现花芯已然有落败之势，一切了然】

‘郡主可醒了？’

【延中的雨气，被掀帘入内的阿苏姑姑携来，身后柔然颦眉轻摇首尚未出言，所服侍之人却已有动静，缓缓睁眸，明眸清湛，全无初醒惺忪，看向帐幔后的长者，裙裾衣角尚染着沉沉雨味，幽幽吐声】

阿苏姑姑，娘亲可是一夜未睡？

【阿苏姑姑回禀，意料之中，之后由着侍女们为她挽发更衣，期间一言未发，一声未动，爹爹走后好似一袭之间灵窍贯通，她收起那分恣态飞扬，渐渐举止合宜，礼数周到，一位端庄的宗室女，泯然众人矣...】

【出屋，檐下残雨滴答，白云点缀天际，庭中花颤枝尾，但满目看来除却素白再无旁色，几步已来至一座清雅院落门前，那里面是爹爹的屋子，而如今铜锁筘门，她几时开心，几时难过，伴随爹娘在身旁，如今却只剩下娘亲予她，再起步来至后院，一遭苍翠青松中，娘亲孑然一身，不知为何，此情此景，陡然心中一惊，不顾上前如儿时一般环住娘亲腰身，再难压抑声中泣色】

娘亲...你还有娴儿！

尹祁欢

【莽撞如何？及笄又如何？说起来她所怀念的惟有幼年那段烂漫岁月，人一生短短数十年，若浮洋经帆远渡而去，可岸在何处？她如今豆蔻年华，光风霁月之下是暗潮涌动，她有心厌为何要长大，为何不能永远停留在稚嫩年月中】

【小小年纪，将一切人情冷暖悉数看尽看透，落在心上眼中化为无边无际的寒，亦如那夜垂首吊唁地朱紫綈锦，她胸臆间生气莫名难耐，他们凭何哭凭甚来此，可他们依律法，依爹爹是当今皇叔，是贤王！就凭此要来再添一分哀荣】

【树芽抽高，花朝一信，白露昏昼，时至今日仍未能忘却，彼时尚未有长桌齐高，挺直腰背坐在椅上，小小手指持着兔毫笔认真在熟宣上描红，一横一竖循着爹爹笔迹，午间雍风潜入屋中，青瓷鱼瓮内泛起微末涟漪，一圈一圈晕散画开，书桌前一道竹帘横隔，帘后爹娘并座低声轻语，潋光照在俩人裙裾衣角，嬿宁而静幽，描完一纸后抬眸即看到爹娘，那一刻时光暂缓...】

娘亲...娴儿陪着你，娘亲在哪，娴儿就在哪

【缓缓起身，她湿红眼眶，可却未掉一滴泪，看着娘亲，双唇浅浅一弧】

【阋墙争斗的皇家，爹爹已是命殒止步，不论是外公亡国，亦或是甚么，她一个天潢贵胄若再连娘亲都不能照顾，还称甚么女儿，所有该来的终究躲不过，一声堂哥，一生便只是堂哥，今后世上她与娘亲俩人，一日日相伴】

【娘亲问起点汤事来，侧眸看眼柔然其即去矮身退下去备，其后一道入亭敛座，此刻天上云破之处，渐渐出现一轮红日，半遮半掩在云絮中隐现，雕栏砌栋上，石阶青道上，除散昙蒙，归来清辉，将一切短瞬变化尽入眼底，不觉心底那片阴云也随之云开雾散】

【尝有人言道——鸮鸟生翼，是为辜恩负义，如今她不想怨任何人，并始终相信善恶轮回，惜取眼前人，她会陪着娘亲，不久及笄到来，也许她会被皇帝指婚，但那一切从不重要，彩云易散琉璃脆，大抵美满无缺的物事都要遗缺一角才能助成，她所遗缺的是血亲....】

【适时柔然端来两方五彩斗碗，遂将方才一念抛之脑后，不再重提】

娘亲尝尝女儿所制的扶芳饮，女儿在汤中添了一味白果，有益气安神之效

【将盏放于娘亲面前，汤呈碧深色，香甚美，无论研习雅艺亦或女红制膳均是女儿家该学的，可若她生为男子身，是否会是另番景象】

娘亲，其实娴儿并不在乎会被指婚何人，今后除却娘亲、堂哥和双儿以外，不会也不愿为外人费心

好，娴儿也想去一看娘亲梦萦之地，去看是否高葳有书上所写一望无际的绿垠，那里一定很美……

【她几乎是下意吐露话语来，也许这便是她心底所想，远离京畿，远离充斥厮杀谎言虚伪的宫廷，舍弃宗室的身份，哪怕是尹氏的尊荣她亦可抛掷身后，就此干干净净、清清白白一身与她的娘亲一道返回故国，带上爹爹的遗物，让他不离伴随我们母女，就此一生不要踏足大羲】

【她不愿一生受人摆布，嫁一不爱人怀着哀怨愁苦过完一生，她是爹爹的掌中宝，娘亲的心上珍，从生下就须谨慎侍奉的贤郡主，更因如此，她骨血中纯粹的傲气不愿屈膝献媚，去求得那紫殿上所谓的‘怜悯’】

这金尊玉贵的余生谁若要谁便拿去，女儿不稀罕！

娴儿想跟着娘亲回高葳，就此再不踏足大羲

【不觉瞳中再度染起水雾，一滴泪沿着下颚滴落】

【爹爹当真孤单吗？逝者已逝，哪怕再多哀荣不过锦上添花，爹爹生前不在乎，死后亦不会，可爹爹一生为国殚精竭虑，臣民皆称贤王，她是爹爹唯一的骨血，若她离去后，世人会渐渐淡忘曾经的贤良之臣，一朝天子一朝臣，爹爹最终也将成为史书上寥寥几行字便可描述一生者】

【娘亲说得句句是理，谁又知如今王府中是否被安插暗人，或许明日她所说之话就会成为密章摆上宣政殿，笼中鸟，半分由不得自己，她面容柔和下来，起身学儿时一般将头埋在娘亲膝间，由娘亲轻抚】

娘亲，女儿知错，此后不会再说狂悖之言，我们去看看爹爹，他一定很想念我们

【万籁俱静，一切在无声中走向冷寂，辉煌落魄一刹那逃无可逃，任是谁不过是世局恢宏棋盘上一枚小小棋子，人未动，却心已倦】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