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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风独韵] |朱明|——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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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文仲

[殿外铁马之声大作不绝,是风声催驰,雨鼓急点,千百铁蹄震作浮屠修罗,甲胄寒衣战不还]

[殿室中她脸色白的吓人,让我想起六年前那一天,雷声也似这般猖獗,劈照在她沥满雨水的脸上,同是这般惨无血色,整个便似在雨中挣扎的白纸,漂打成皱褶缩小的一团,瑟瑟冷冷,污浊满襟,唯独那双黑地过份的眼睛,睁来凝望时仿佛将白昼都漆刷成了阴暗湿冷的黑夜,那种深渊绝望下又透出豆点烛微的寄明,便如引线触火,一下子将我护弱怜惜的心槽点燃]

[从此火光如炬,再无熄时,我将她守裹在离心脏最近的位置,护她佑她,替她阻挡一切腥风血雨,刀兵剑戟,却没想到临来只消她指甲轻轻一划,就能在我火热跳动的心脉上割出条狰狞的伤口,汩汩冒着热气的鲜血不断朝外翻涌,连着血肉经络抽痛着我每一处神经,借此时刻提醒着我曾经拥有过什么,却眨眼什么都不剩了]

凭什么不能!

[从未如此疾言厉色的朝她吼过,哪怕是一句重话,一记责备这些年都分毫不舍对她施加,可不代表我性本懦,在朝堂上如何打压政敌,对忤逆者如何施以雷霆,我身边的妻儿,亲随,幕僚,甚至对手,无敢言断孱鄙,取我弱势,可也正因如此,我容得下他人对我疏漠,欺骗甚至背叛,唯独不忍有她,因我这颗心,早就已经血淋淋的捧到了她面前]

[从我听到这消息始,再一路从宁国府走到仁寿宫,每踏一步都像黏附了层藕断丝连的血肉,是我的,她的,也是那方践人世便重归奈河的骨肉的血]

以我如今权势,难道还不足以庇下你腹中骨肉?你是觉得我没这个能力,还是你在害怕、

[语起于潮而末于息,我逼身闯进她退缩的视线,任她举目四顾皆逃脱不掉我一双寒瞳横架起的三尺青锋,刃尖直指目下,刃芒映恻寒光,照得她面如白练,气血凝滞,一把握上她的手,腕间发力让她感同我剜心之痛]

害怕担上这淫乱纵慝,义绝人经的罪名,可是你忘了么,你我身在泥犁,早就没有退路了

[我与她这一世注定走不了坦途正道,便只能在蜗角蝇缝里苟延残喘,一边是悬首系命的危惴,一边是甘芳汲心的饴蜜,使我赤足蹈踏于荆棘之上仍是无怨无悔,而今这一地碎裂,稍稍动作便是切割催剥的剧痛从足底蔓延到心,遽因我想要这个孩子,只是这消息还来不及让我有欢喜的机会便已成了丧默的白幡阴霾心间,这其中亦或隐藏更多隐晦的讯息使我不敢去探,只因我害怕失望]

[患得患失的离间使我目中空空无神,好不容易拧聚回讥诮润色,以作强撑的壁垒饰我心下惶惶,朝她凉薄一望]

阿允,你怎能如此狠心呢

[你怎能——不问过我一声就下得去这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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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曲秋水 发表于 文兴三年二月十五日 (春) 2018-1-16 09:26:19 | 只看该作者
陶晏允

[晨间照例要将内阁递呈上来的奏疏逐一过目,邬由是司礼监新提拔上的掌印太监,行事干练,往来两衙俱是得心应手,因此近来颇蒙宠信,今日却不知怎的,递折时一贯沉稳的双目里隐透几分闪烁,偏目瞥他一眼,径将那丝绢做底、横幅白纸的条陈展开,入目几字便引得眉心微挑:“……尚书令一秉兵柄,总全境军事,二代陛下票拟圣旨,遂切福威之权,凡朝臣之陟黜宥罚,尽专于其,长此以往,必使苞苴公行,连络蟠结,谄谀通贿之风恶长,守法度者以为固滞,巧弥缝者以为有才,励廉介者以为矫激,善奔者以为练事……夫抱火厝之积薪之下而寝其上,火未及燃,因谓之安,方今之势,何以异此?”]

[文人谏诤,总爱将辞藻润色得极工巧弘大,挟雷霆威逼之势迫人,细品读来,有如珠玉弹跳,琅琅有趣,颇具兴味。一片凝滞的寂静里,身侧三足浮雕青铜鼎悠悠升起几缕烟穗,香馥拂过高髻妆靥,将眉目都熏染上几分陶然。唇角隐约含着几分笑,看的愈久,笑意愈深,直至将那句“积威所劫,致掖廷之中,但知有文仲,不知有陛下;都城之内,亦但知有文仲,不知有陛下”收进眼底,将手中奏本一拢,随意扫了一眼印錾下的注名,朱唇莞尔。]

这些清流,杀人从不用刀,却是句句毙命,字字诛心啊。

[新上任的貂珰平生最擅便是察言观色,眼见太后唇畔笑纹虽深,却冰凉不及眼底,便知这是动怒的前兆,为免池鱼之殃,忙将蟒袍玉带一敛,秉手跪伏在旁,雪白的曳撒在红氍毹上迤逦四散,似轻风搅动开青萍之末。“沈治为人骨鲠清高,刚直孤特,做了三年佥都御史,弹劾过的重臣恐怕一个刑部监都装不下”。]

哦?难怪行文如此纯熟,原来是个练家子。

[鼻端冷嗤,幽邃风目里掠过一丝雪亮的讽刺。]

可惜宁国公克勤夙夜,宵衣旰食,自新帝登临大宝以来不断刷新吏治,安抚枕藉民心,上不曾负先帝,下不曾负黎庶,而今竟教此等小人垢碎成依托裙带、怀奸稔恶的佞臣了,委实教人心冷齿寒。况且他一己之思,何必押上整个兰台替他作保?

——这等无中生有的折子,往后不必呈递御前了。

[飞花簇丽的广袖一掸,鬓间缠枝雕鸾的金簪半明半灭,在雨日昏昧的天光里煌煌明耀。那披肝沥胆写就的正大诤言,就被毫不留情地,挥落在象案朱除下,跌进蒙覆的透明尘灰里,像一个答案,昭示了往后无数相同奏本的落局。]

[邬由一行人走后,窗外的雨势越积越大,终于支撑不住,从铅灰的彤云深处崩泄而下,顷刻织成一道严密的雨帘,将周遭隔绝成一座孤城。闭目靠在床帷楣栏上,细细听着风起雨落声击打窗棂,适才的强硬独专逐渐被一点一滴抽离出躯壳,取而代之的是腹中细细密密如钝斧刮肉的痛楚,正将勉力维持出的仪容切割得片片破碎,几日前太医又来诊过脉,他说堕妊伤身,娘娘气血本就虚弱,如此一来更是伤损,需悉心静养,然而这座禁城睁目便是剑戟森林,虎豹雄踞,人心惟危面前,我从来不容许自己有一刻喘息之机。]

[卧于牙榻上拥紧了被,仍觉浑身一阵阵发冷,紧绷的神经松缓下来,余下的只是漫长的疲惫。窈娘用银锹埋了埋安神香的香屑,为我落了帐便出去了,双目涣散盯着云屏上蜿蜒的一痕碧色,阴润润的,被帘帷间透进的一绺微光描画,宛转像在流动,人也好似在春波里漂浮的一株浮萍,无根无蓬,渐渐就陷进了梦里,不知怎的又梦见了那个午后,还是这间寝殿,可四周变得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看不见,僻旧的日光里,只有一面铜镜静静竖立,镜面敷满蛛丝尘垢,任凭我如何揩拭都擦不干净,双目惶惑紧紧盯住那片秽迹,忽就在一团昏蒙中倒映出他的脸,眉宇间都是森冷的怒意,恨恨摄住我,心一下慌到极点,双手陡颤,铜镜直直摔落到地上,碎裂的镜片迸散开,徒劳地伸手去抓,终是一片镜花水月。]

[心神猛然一凛,从昏暗中惊醒,被汗水濡湿的中绢贴上后背,蔓延出一片冷意。略略恢复了一点清明,外间呼啸的风雨仍在不停撼动门窗,骤然一道雷电在天边炸开,震耳欲聋,激荡开波涛之厄,疾风顺着未合拢的窗隙钻入室中,将灯影摇晃得凌乱不堪,纷杂声中隐约听见外殿传来吵嚷,乱沓的脚步如羯鼓般,错错落落迫近,只是一个晃神,就听到骊珠狠掼,在身后砸开一片狼狈伶仃。]

[始终要面对。]

[他的脸一半隐在闪电的冷光,一半隐在幽深的阴影里,在光明与黑暗的交界,是比天色还浓重的晦暝。感受到他疾步带起的袍裾飞扬,于虚空中搅起层层漩涡,扩散,飞渡,消弭,裹挟起的劲风如同一个巴掌,重重地掀在我脸上,逼得我不得不直面他的怒气,嘈杂的风雨声掩盖不住那声质问,如千军万马中敲响金钟,一霎刀剑相接,鏖战将始。]

那个孩子不能留。

[寒峻峭拔的身影覆上肩头,锐利的眼里焚烧着碧落冷焰,忽就失去了与他对视的勇气,纤指在被下蜷曲成一团,喉间紧哽,眸光黯黯覆落。]

可我之所以瞒着你,就是不想看到你现在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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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文仲

[北疆战事虽告一段落,但三年动荡,休养不易,初掌六部,却发现经此一役,朝事如病,肌肤或似无恙,其实已经沉疴,明面上虽统拢了大部分权政,但昔日党争根患难除,如密密根须附于土中,一铲子下去橇出最粗的那根,仍是不少顽韧盘根相连,除之不尽,而我如暴晒下的琼花,富贵至极,娇艳至极,也刺目至极,除去要谨防背后肖小,还得面临无数非议争执]

[新帝初初登基,幼齿序龄,正是孺子无知,未经琢磨,难胜大任,便由这皇太后垂帘听政,兼宁国公次辅,连连出入后宫,久而久之,便惹出些风言风语]

[本朝律例,言官可风闻弹人,勿论据不据实,朝廷都无加罪之由,对这权倾一世,兵权部权在握的宁国公冢宰,无非是攀姻亲之光得大司马兵符却无军功实彰,难以服众,其中又夹杂传道出讳莫如深的宫闱辛秘顿时让这平步青云遥生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诡雾]

[只是这风头刚起转眼就被掐得杳无寻迹,以如今位高权重想压下这些不是难事,难的是这薪火易熄,灰烬难灭,一朝复燃成燎原之势,盖有蔽天之掌也未尽能力挽狂澜]

[既然都已经上了砧板,是要做鱼肉还是做刀俎,总要自己说了算]

[夏季频雨,殷殷雨意往往比雨声来得更急更快,难得休了一日假在家中却等来位“不速之客”,任职太医院的故友贺子明,六年前我曾托他为五皇子出诊救治,如今他已升晋院判,仅次院使之下,便是一朝义赴换来的结果]

[干燥闷热的屋子里总有股挥不去的湿潮气,山雨欲来的沉霾压抑在每一次对话中,直到人前脚刚走,天边就聚拢起一团阴云,隐有雷声暗涌,可比那乌诞蔽日更吓人的却是那滞坐于案前的脸,苍白中透着青怖]

[明明暑热难耐,坐在那里只是一脉冰冷,渐渐散开,直凉到了脚底,仿佛仍身置云水之间,看什么都是空茫虚浮,直到嘀嗒一点水声打在屋外檐下,一滴又一滴,淌到白玉阶面上就变作了沉沉的噼啪声响,终被急切嘈杂的雨声唤回了思绪,迸紧的五指狠狠攥作了拳,却终来不知道能攥住什么,随着胸腹猛窜起的一把火身子也“唰”一声站立,转身出门便让人备轿入宫]

[雷厉风行一路至仁寿宫,她贴身宫女见我来者不善忙拦道太后已午后就寝,不让我跨前一步,被我冷到骨子里的寒凉目光一瞥,瑟缩了下身子,掀掌狠狠一推,娇呼伴着重撞声抛于脑后,门前珠帘重重一掀,抬目看到榻上休憩的身影,圆润饱满的珠粒硌在手掌间,使力便磨出了压迫的痛感,衬着唇边极嘲的一笑,甩手晃荡出凌乱的碰撞终换来她一记幽深侧目]

[那眼神里,无悲,也无喜]

[走上前,宽背的阴影将她整个人笼罩,临来满腹怒火仍簇簇从脚底一路烧到胸口,丝丝缕缕一半化进眼中尽作幽冥,一半滑进喉头漫作苦海,卷上灼热的舌尖诘变成冰冷质问的语调,一字扣一字出口]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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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曲秋水 发表于 文兴三年二月八日 (春) 2018-1-12 18:32:22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曲秋水 于 2018-1-13 14:49 编辑

= 第四幕 =

陶晏允

[时维仲夏,仁寿宫里风轮替去炭盆,碧纱橱与翠竹簟阴阴润润,滤去炙盛天光,殿隅四角摆置的铜冰鉴里,大块窖冰被玉杵敲碎,清水淅沥而下,宛若白玉盘上滚动的浑圆露珠,散发丝丝寒气,为扇轮鼓起的微风驱动,掺合了金鸭熏炉里袅逸的冰片伽阑香,细细往衣上跌撞,肌骨间瑟瑟生凉。隔着半壁冰绡围屏向外望去,绿槐高柳皆被火辣的日头晒蔫,没精打采地垂萎着,唯有庭中几丛千叶重瓣石榴红得像火,嵌在绿叶密丛里灼灼欲燃,似要一朝燃尽了才罢休。]

[午后窈娘提来了“锦衣郎”,那是一只葵花凤头的鹦鹉,通身羽毛雪白,头戴黄冠,钩啄一点朱红,双目漆黑灵动,正栖在金笼里,翘着金铰剪一般的翮羽,低喙从青瓷缸里啄水,避笼交翠尾,罅嘴静新毛,我看的有趣,便将指尖伸进笼槛,去抚弄它喙下的一撮白绒毛,宫娥端上螺钿小盘,将湃着的香榧瓜果与小食置在一旁,清芬爽甜的香气沁鼻,眸光略一偏掠,径直从碟盏中拈起一颗乌梅子,渍了酒的酸甜在舌尖化开,团起的眉峰疏松,窈娘在旁打趣道“近日娘娘有些嗜酸呢,尽择些苏口生津的吃”,逗引雪鹦的手微微一顿,梅核卡在齿间,半明半暗的光线漂浮过裙袂金线,片刻后沉声道]

去把孙致甫叫来。

[香篆半销,日暖生烟,不多时太医恭身悄入,皓腕搭在软缎脉枕上,另一手把着柄象牙团扇,姜黄流苏缀起白玉扇坠,甸甸沉着,轻拢送来匀细香风,往颊边温柔拂动,扇着扇着,不知怎的,这太医院头把交椅便栽倒在了地上,叩首伏跪,惊惶不已,扇尖轻轻往虚空中一点,只听他抖颤着一把花白胡须,在足下支吾道,“娘娘……娘娘已有半月的身孕了……”。]

[不甚澄明的光线从纱帘间漏进,在砖面上烙下浓淡不一的纹路,唇畔的笑渐渐凝实,僵冷在一张素白的脸上,静了须臾,逆光中幽幽垂睫,睇向地上犹噤若寒蝉的心腹,朱唇挟起的语意深讳。]

你知道该怎么做吧,孙院使。

[归尾、红花、丹皮、附子、大黄、桃仁、官桂、莪术各五钱,白醋糊为丸,和着半碗清水服下,欹在蹙金联珠纹的绮罗靠垫上,半扯了一张红绫锦被覆肚,静静等待药效发作。花影穿帘,半敞的轩窗外,晴光傍水而明,闲花逐风而斜,浮霭的倒影织成大片阴云,慢慢从被角这端游移到另一端,眸光透过宫宇层叠的檐角,虚邈不知投向何处,手边锦衣郎扑翅从笼中飞来,伏在我手心依偎亲近,咿呀学舌,摇头晃脑,清声颂着不成章句的调,原本轻抚着的五指忽然猛地收紧,将它狠狠攥在掌中,直到起伏的哀鸣逐渐喑弱下去,仍是一目也未瞬。]

含情欲说宫中事,鹦鹉前头不敢言。埋了它吧。

[腹下的痛楚起初只是一星闪现,恍惚得让人怀疑它是否真的存在,然而没过多久,汩汩浓重的血腥气便从被底汹涌窜进鼻端,配合着锤心刺骨的剧痛,将血肉淋漓翻绞出来,背脊被汗水濡得湿透,疼的一声都喊不出,只是死死咬着唇瓣,直咬得青红见白,也不能消释半分痛楚,微风勾住束帐的金钩,激灵一丝冷气,刺得浑身打了一个寒颤,窈娘在一旁不住为我揩拭额际大颗滚落的汗珠,急色道“要不要奴婢派人知会尚书令……”,昏蒙中缓缓支肘直身,虚弱地摇了摇头,对面一张菱花铜镜泛着昏黄朦胧的光晕,镜边葡萄花藤盘茎缠绕,倒映出床帷间一张惨白决然的脸。]

不...不必让他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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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曲秋水 发表于 文兴三年二月八日 (春) 2018-1-12 13:17:46 | 只看该作者
陶晏允

[总忘不了那一日,他与陈氏相携,一并向我走来的情形。]

[春序正中,携了碧烟清露的微风过隙,似美人手擘动珠帘,次第吹醒二十四番花信,红云盏盏浮空晃漾,漫过廊庑下层叠垂曳的鲛纱,在云屏罗帷间晕开一席香梦。赏花的节筵就设在御苑凉台上,几顶华盖翠幄隐在花树间斜斜招摇,为赴宴的宗室贵戚们遮去灼目晴光,间或漏下一丝半缕纤薄的云影,在浓郁的春光里深浅徘徊,坠进几上绿莹莹的茶汤,恍惚以为是杂滓,便倾身去看,倏尔听见鸣赞内侍一声唱喏,尖利的嗓划破绵柔春风,蓦地引得羽睫颤颤一动,循目瞻望,便见园囿春深处,一对璧人正拾阶缓缓而来。]

[依稀是诗书清贵浸润出的风仪,陈氏人如其名,清婉晏如。盖因身在孕中,生养得比其他女眷都要白润丰腴些,眉裁新月,棠颊羞霞,由他扶着苒苒行来,一个君子如玉,一个佳人似画,轻易夺去十分韶光。我听见周遭嗡嗡的羡艳声一霎涌现,如鸣蜩吆螗,连天子都停下了提箸的手,在我身旁捻须笑望,陈氏柔静的脸上因此浮现出一抹淡淡红晕,仿佛有甘美的希冀在逐渐成形,她眼里烁动的喜悦与天真太闪耀,将旁人都衬得黯淡庸俗起来。]

[按理我那时已沾沐皇恩,得晋昭仪,正是一派风光显耀,不该再在其余事节上有所想望,况且鸿途未竟,宏愿未遂,皇后淑妃皆在暗处虎视眈眈,那个节骨眼上,理当斫去一些不必要的枝节桠杈,全神贯注地,与他劈杀出一条平坦通途来才是,可我竟就那样走了神,像被一只蜘蛛吐着丝,一匝匝地缠缚上,心涩涩浸在滚烫的茶汤里,翻涌着失意与嫉妒,他还牵着她,我对自己说,也许只是逢场作戏呢,我又安慰自己道,那些失意与嫉妒都不能见日光,连呜咽都是压抑着的,一声声填满了耳廓每一处缝隙,显得更加稠密而破碎。]

[所以我是故意的,故意在情热撩人时提起那个存在,就像每一个俗伧浅薄的妇人一样,明知是化了脓的疮,刻意被忽略,也要去戳一戳,试图通过刺痛谁证明什么。可当我看到他眼里的痛楚陡然清晰,隐忍的欲望里翻绞着浓重的愧疚,一股酸涩忽就从心湖最底处窜起,直直灌顶,蛰得每一寸骨节都隐隐发疼——他是那个阴雨中照亮我的人,是苦海里逆水行舟,始终系于舟畔、萦绕不散的月白风清,如今他的痛苦、挣扎、索弃、坚持都在咫尺之处,那么真切,那么赤诚,我怎么能伤他...]

[下唇瓣的灼痛彰示着他的怒气,我看见他眼里嘶嘶的火苗,心淌成一片柔波汪洋。凝酥玉脖一弯,环臂更加搂紧了他,低首交颈相依,任他将身上最后一点遮蔽采撷去,将尘柄寸寸没入花径,水波在身畔徜徉涌动,极力忍痛时眉心攒成一团,十指蜷紧又松开,在他背上难耐的磋磨,呼吸起伏不定,尽是浮艳低靡的呻吟。直到血肉互融到极处,热硬杵在体内酸酸地胀,他却不动了,转将我抵在肘臂上,喘着气将额头相贴,灼然逼视着的眼里有情云密布,飞沙走石,一纤一毫的情绪都在此际炽烈流转。]

[“我这里,只有你...而你的心里,也只能是我…”]

[心脏咚咚的跳动从指尖清晰蔓延,一路传抵至心房,好像有什么随着这震动,哆哆嗦嗦地崩坍,仿佛山洪倾泻,混卷着滚烫的熔岩火浆,在体内横无涯际地窜流。一股从未有过的热潮从荒芜原野围漫上来,裹挟着我,迷迷怔怔堕入一个温柔渊薮,这渊薮下埋伏着热烈、狂乱、昏溺与罪孽,随时都会招致病垢非议,但我甘愿沉沦在这一刻虚幻的幸福里,任由久蕴的真情从封茧的心中涓涓流淌,声音像是一缕幽线,从极远的云山飘来,轻轻地,落在两人相拥的隙间。]

欢作沉水香,侬作博山炉……我答应你。

[眼波似水,隐有几星桃花的颜色漂浮在上,多年来为数不多的柔情蜜意、真挚爱怜,尽在这一眼中分付。]

= 第三幕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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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手这么柔这么弱,却蕴着无法言说的魔力,让我这副已然崩到不能再崩的身体还能跳跃出几分难耐的期许,享受在那抚摸游走,有如抽丝剥茧的快感中,湿袍离身,没了那层温裹,暴露在外的肌肤激出冷冷的颤栗,却又在那绵掌贴向胸口时,以五指熨出来的灼烫温度顷刻蔓延到全身,继而又陷于火海囹囫,不能自拔]

[她含情欲动的模样太迷人,让我忍不住想要更多,更多在我寤寐辗转时无数次臆想于脑海中的场景,于是手上加重了攻城掠池的力道,毫不避讳的探指而入,却被一双玉腿半路绞杀,慵到极致的目半阖,挡住萦绕眼前的氤氲雾气,垂下的视线里紧逼住她似是难抑的春情,享受她脸上一颦一蹙,一嗔一怒皆由我掌舵]

[绵乳取而代之贴上紧实胸膛,扣在腰间的手微微施力就能任那两座椒峰挤压揉扁成扭曲的形状,此间软玉温香极尽搓摩,腹火中烧,已成蓄势,在那作恶的手直抵祸源时喉头一滚,情不自禁发出一记闷哼,促起余音绵长,生在她软媚五指中丢了三魂六魄,剩下一魄也在凑唇而来的灵舌中悉数吞噬怠尽,却是我心甘情愿的奉送,哪怕就此堕身阿鼻也无悔]

“她也这样对这你么?”

[本该爱意缠绵的情话被她兜头一句浇冷,张目看她仍是眉梢含情的戏谑模样,不由升起一把簇火烧至胸膛,身子猛地沉贴,圈起二人周身水动涟漪,交缠暧昧的唇舌被我一记惩罚的啃咬在她下唇瓣,歇罢回合后的凌乱呼吸仍旧不停吹拂在彼此鼻翼间,连带一双痴情的眼也带了几分恻隐难察的痛,喘过几声气,拧眉纠色]

不许你提

[我知她说的是谁,宁国府与大司马的联姻,当年可谓轰动一时,连皇帝都送了厚礼以示殊恩,青年才俊,京中名秀,就算抛去彼此身份利益,在旁人眼里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前提是,我没有遇到她的话]

[我与陈婉如成亲六载,育有一子,便是如今宁国府世子洛唯安,唯安唯安,父亲的寓意并告诫时刻如警钟敲醒着我,无论我隐藏的再好,行事再滴水不露,也无法瞒过从小看着我长大的父亲,他是要我以宁国府为重,不可因私情苟欲而牵上一门族小性命,可直到他去世,我依旧没能彻底了断这孽缘,反而愈陷愈深]

[我在朝中植党营私,杀谋果断直至这让人望而畏怯的地位,只有独自无人时才会想起父亲临终嘱托而生起一念愧疚,整个宁国府,还有那一双不知情的妻儿,他们一生只能随我蹈足在刀尖火海而无退路]

[可我无法,我爱她]

[就算制肘上这许多人的性命,也会为她一个表情一句话而义无反顾,剥开层层枷锁重铐,我与她之间的感情是如此纯粹简单,我不想在这时候因为她一句话而生起莫须有的情绪,我们之间就如此刻坦诚相待,不该也不能,再融入其他]

[怀中抱着她,这一刻的满足使我舒去眉间郁色,伸手除去彼此下半身的束缚,至此再无隔阂,一手揽其腰背,一手缓慢又坚定的将她大腿打开,揉过湿淋淋的花瓣,借着池水的浮力轻而易举将灼烫抵送到她玉洞前,再不给她多余思考的时间,一寸寸没入,直到彻底贴合,情潮如涌动的池水逼得我微微颤栗,在她紧致包裹里忍下疯狂的冲意,使背脊难耐地扩张,露出纠起的两块肩胛骨,低头抵上她的额间,发红的双目维持最后一丝冷冽的清明,牢牢将她锁住]

阿允,你记住….我这里,只有你

[执起她的手指向自己心口位置]

而你的心里,也只能是我…

[沙哑的嗓音像沥过砒霜的毒,克制中带着强硬,水流缓缓,一个退身而出再次撞入,不留余力的翻搅波澜,直到这一刻,身心交融,太多堆叠的情愫一股脑涌出,甚至在这潮浪迭起的汤池里已然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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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浅漓 + 5 + 5 + 1
曲秋水 + 2 中天一片无情月,是我平生不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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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曲秋水 发表于 文兴三年二月二日 (春) 2018-1-9 22:20:02 | 只看该作者
陶晏允

[衣袍纠缠浮动,如山麓吹开重重岚雾,飞掠着双双坠入水中。锦衣上金线织络的纹路明灭,哗啦一声,溅起的水光轻盈四散,为萤煌灯烛照耀,恍如夜空中燃裂出千百道焰火,凝成金丝繁花,流转幻丽绚光。双飞金鹧鸪的屏风后,一瓯春被盈盈蹈碎,漾起几波澄碧水浪,在身畔迭荡起伏,温柔涌动着,股股温热漫上肌肤,细密游钻进肌骨,四肢百骸都被熨得绵软无力,只能攀援孤木一般紧紧欺着他,芙蕖浪里,湿衣长发凌乱铺缠。]

[猛地一个沉浮起落,满身水光披漓而下,将纱衣牵荡至腰间,讶然一声轻呼从齿间滑出,眼见一片娇红腻白俱入他眼,又羞又恼,秋波撷了几分薄嗔浅愠,将粉拳微蜷,往他胸膛不轻不重捶了一记,红着靥低头斜眄,便见他那一贯沉稳的星目里已烈烈如焚,剑眉微沉,薄唇紧抿,漆黑瞳仁深处隐有星火蓄势燎原,一双大掌在水下隔纱不住搓弄浑圆软玉,欲火腾地从他沉郁的眼底燃起,仿佛下一秒就要将我拆骨入腹。]

[真是爱惨了他这副情动模样。]

[纤薄腰腹被他猿臂一抻桎梏住,腰骨被迫凹起,胸前两团椒乳颤颤,樱桃初绽,沾了几颗晶莹水珠,如花萼上溶溶露滴。娇靥泛起酡红一片,欲伸手去掩,未料他竟埋首,转用唇舌啜起,粗粝滚烫的舌卷住蕊尖,勾撩,舔舐,品吮,缠磨,密密凌迟,一时只觉五感都尽凝在他唇舌热烈的撩拨里,心尖愉悦地颤着,几声娇吟从鼻间唇间荡出,蘸饱甜,汲满蜜,牵丝般勾住身下汹涌而至的情潮,转瞬淹没所有神志。]

[“阿允,帮我都解了吧…”]

[烛光从薄锦纱笼中透出,为那双迷离的眼涂上一层异色,实在难以抵御这缠情裹欲的凝望,咬着唇倾身上去,指尖在他身上游走探寻,层层将外衣剥落,直至脱至只剩一件中单,指尖触上他紧实光滑的胸肌,丝丝麝味从底端窜上,专横地侵入鼻息,割裂空气,一瞬攫去所有呼吸,将身周心口堵得严严实实。]

[偏他手也不安分,在水下揉捏过腰腹腿侧,不急不慢凌迟,光明正大作恶,搓揉几下,直往花径深处进逼,勾撩得小腹中似有千蚁噬咬。这缠绵的狎弄太磨人,紧蹙着眉心闷然一声轻哼,难耐地将双腿绞紧,索性将他游移的手锁困在了两腿濡热之间。]

[将他上身最后一片遮蔽也掀去,蓬山云叠中,两人俱是不着纤缕,丰盈绵柔的乳贴上他坚硬浑热的胸膛,呼吸愈发浊重。纤纤五指先撩拨过他喉结,一路蜿蜒直下,逐过崇岳莽原,广川密林,大江巨棹,最终停在他肋骨内侧,勾勒划圈,一点点蹭下,虚虚覆上他胯间未褪的绫裤,轻将那灼热滚烫握于掌中,隔着一层粗糙布料,缓慢揉弄起来。]

...她也这样对过你么?

[俏眼半斜,勾笑觑他神色,手下爱抚不停,一弯雪藕慵然靠上他肘臂,两唇相贴,丁香小舌柔滑似蛇,撬开他牙关,在他口中或深或浅勾连,缠绵,上面一张口,下面一张口,俱汩汩溢出香津蜜液,要引他一同堕入这蚀骨绕肠的销魂镜中,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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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月令 + 5 + 5 张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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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文仲

[伊人细腻肌理滑若白瓷,匀亭骨肉如蘸密蜡,当真是盘中馐馔,活色生香,逐而加重的力道一路自精美的锁骨吮过白皙的颈项,一朵朵胭脂红梅,在真珠色的肌肤上不厌其烦的凋谢,复又不厌其烦的盛开]

[我听到她一声嘤咛不受控制的软骨在我强悍的攻势里,似极六年前的浮萍无依,只能狠狠泅住我这根救命稻草,再不松手]

[托住她弱如溺水的腰肢,紧贴我胸腹无隙,埋唇在她颈边来回厮磨,不安分的手掌已揉皱那一团纱衣沿路袭上,皱褶堆滑过同样粗糙的掌心,研磨着光滑可鉴的肌肤,诱出若隐若现的朦胧欲色,颈上一沉,几乎挂承她大半体重,偏侧过头,入目青丝瀑落,金簪坠地“咚”响,拉开这夜的序章]

[玉足渡水缠来,如软蛇锁身,教我忙用掌托其股,呼吸已紊乱在她促织的欲网中愈陷愈深,偏还用那称得上是情爱纯澈的眼神来媚惑人,随耳下刷过一层湿热,五指蓦地一收,掐进她软肉里以作她磨人的惩罚,早已被撩拨的耐性渐失,我的心及至我的身,从头到尾亦渴望刻入她血骨里融为一体]

[她种下的因,今日就要亲偿这硕累的果,一口不剩]

[身上朱袍早被蹭得失了威仪风度,被那纤手一解扣带,仿佛如蒙大赦,澜袍束放的同时我勾着她的身体没踏入水中,她无以为撑,只能将四肢紧紧依附,及至背抵在密石上才教下半身松放,却被我一个沉落起伏又拖臂而出,半身纱衣早沓至腰下,重新浸了水花的瑶峰汲珠晶莹,同样湿漉不堪的衣袍吸水缚身,埋头卷舌将那盈盈颤立峰首的水珠吞没,簪发早已歪斜,零乱散出几撮贴在脸上,我抬起被她胸前淌水湿打过的脸,盛着满满池下春情,迷离眸彩,将她缠望]

阿允,帮我都解了吧…

[带了点撒娇乞求的懒调低靡在暗哑嗓中,唇依着唇轻轻啄点,小心温柔,水下揽腰的手却放肆无忌,重重揉捏过大腿股间,甚往密径游探,如那被潮气蒸红的眼,柔情霸道相依,是生生被她折磨出另一番放纵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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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曲秋水 发表于 文兴三年正月二十八日 (春) 2018-1-7 18:01:34 | 只看该作者
陶晏允

[齿间溢出一声嘤咛,是绢帛被尖指勾起细丝,眼底氤起一团水雾。眉尖细蹙,承他滚烫舌尖沿纤颈一路蔓延,时而轻啜,如飘絮绵羽,时而重吮,如刀滚斧刻,有一团火焰从他唇过处烧起,顺着颈骨窜遍全身,一霎勾去半面神魂。]

[我听见自己微促的呼吸声。]

[春笋十指揽住他宽厚肩膀,半搂着任他肆意啮吮,纱衣袒领随之滑落,露出半边香肩软玉,凝光微微颤栗。未料他冷清寡欲的君子皮下竟是这样一副烈火撩人的本性,娇身不由得偎紧,便似挂在了他身上一般,在他热硬的掌箍下逐渐软了腰肢,弱水柔波般化在他怀中,他虎口与指节磨出的重茧,正隔着一层薄薄轻纱,贴肤重重辗转,铁掌钳身,沿脊背一路摸上,仿佛能感觉到极细的血脉,在他粗糙的指间缠绕、流动,一点点拨乱心弦。]

[幽帷倏开倏合,在墙上映出一双交颈鸳影,鼻端嗅着浓冽专横的男人气息,星眸半阖半睐,迷乱中瞥见他锐利刚毅的眼,分明已渐涌情欲,心尖蔓延开一阵微悸,扬手绕至蓬松鬓云后,索性一把将绾发的金簪抽落,青丝万千流瀑般倾泻而下,堆叠在半裸肩头,有些微发梢沾湿泉水,散乱滑到他手背,顺势直身环住他脖颈,香肤贴面,低低一声笑漾开,两丸清眸熠熠生辉。]

[温热的水雾将肌肤烫得一片潮红,双目浅浅眯起,酥在他勾魂夺魄的索取里,五指如灵蛇,缓缓穿过他墨发间,捧住他后脑,脖颈向后轻弯,微仰的玉靥在明灯下泛起霞色,一点红唇妍若重瓣粉朱,迷离微张,眼睫翕然颤抖,雪乳上两颗蕊珠半挺半隐,一片云环雾罩里,青丝脂背,艳体流香。]

[几番耳鬓厮磨,原本白皙纤好的颈上被他留下二三点舐痕,红衬白,灼灼暧昧鲜明。金莲玉钩缠住他腰股,半伏到他肩头,一头长发披拂开来,与之呼吸交缠,把着臂微微阻隔了他动作,含笑将尖颌轻抬,两汪明眸汲水盈盈,含着润光泫露看他,勾他,下一秒唇边闪过一丝狡黠,缓将丁香小舌迎凑,湿滑向他耳边,探舌在他耳垂上点舔。]

既然知道了,那哀家这六年来的相思苦候、神魂尽夺,爱卿准备怎么偿?

[脸庞半垂半侧,唇抵耳根,春帐飘曳里,另一指不安分地顺他胸膛绵延滑下,滑至腰间革带,曲指伸进里面一勾,“啪嗒”一声,腰带弹开,眼底水光愈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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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文仲

[殿内烛灯投进温水流波,涌出光怪陆离的斑驳颜色,她如天上仙娥淌过迢迢银汉来到我跟前,摇身一变成了凡间织女,相逢在金风玉露的春寒中,化柔情似水,成佳期如梦,低低脉语向我吟唱着这首诉尽衷肠的情谣]

[便胜却、人间无数]

[佛云,财色于人,人之不舍,譬如刃有蜜,不足一餐之美,小儿舐之,则有割舌之患,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可我苦苦捱等了六年,就算刃再利,炬再炽,恐有割舌烧手之痛,亦无法挡我一厢情愿的坚韧无悔,这抹决心随我一路蹈来愈见磐牢,深深扎根心底此刻亦随眼中热切放到最盛最狂]

[她从池中站出,浑身似被漉水披上一层露骨的娆衣,素手沾着湿度,一一痕迹抹过,待最初那抹凉意潮去挥发,就只剩了干柴烈火的炽热灼烫,烧得我心膛燥动,双目燎原]

[待那红唇欺近,只消将那软骨轻轻一按便能夙愿得偿,却教此刻按奈下急切,偏生生在她勾起的撩拨中寻到一丝反客为主的趣味]

[头一偏,滑过那润水般的丰唇,只挑了抹风流笑意舒在眉间,低低揶揄吹拂在她耳边]

原来那么早,太后就对臣有了非分之想

[多早呢,是六年前那个午后吧,我还记得那天的雨下得空前绝后,简直要把天地间的色彩抹去重塑一般,而我就在迷失皇宫的路上遇到了她,遇到了当时落魄雨中,形影单只的陶容华,此后因已中,果在心间萌芽破土而出,终成浓翠蔽日的参天大树]

[平淑妃,杀皇后,剿平围障助她稳坐太后之位,从不可能一步步碎出条通天路,携手并肩走来,我将这一生荣华光耀都系于她手,甚至赌上了宁国府历代底蕴根基,只为当初一眼情根深种]

[我想我们走到这一步是不易的,以二人身份还能换来眼下独处也是不易的,既然得来皆不易,就该好好珍惜,可倘若谁要跳出来以朝纲燮理,伦常惛渎来约束劈斩这来之不易的亲密,那我定要让他尝尝这一路走来捣无数尸血铸就的剑,再镀上六年求而不得的刻骨深怨,会怎样让一个人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我发誓]

[手拂上她湿漉漉的鬓侧,慢慢将那一撮黏湿的黑发小心拢过她耳后,做了我六年前就一直想做却不敢做的事,再扣上她的秀颈压向自己,低头寻到她脖子上跳动的细脉吻了上去,继而加深,承我多年相思之重,仿佛这样烙下印迹就能抛开一切束缚,做一对眼里只有彼此的恩爱眷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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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曲秋水 发表于 文兴三年正月二十四日 (春) 2018-1-5 13:07:42 | 只看该作者
陶晏允

[藕臂裹着轻纱,涟涟划开一道水波,缭绫浮花的纱裙宛若一片尘嚣上的云缕,婉转绽放在满池潋滟中。足抵文瑶密石,轻盈旋身,温热的水波涓涓淌过柔软腰肢,玉壶光转,吹落几点繁星似雨,细碎的光屑揉进眸子,秀目粲然生辉。含着浅淡笑意一点点游近,轻薄蝉翼的纱掩不住旖旎春光,胸前袒露的肌肤莹如一捧新雪,呵气可化,两团玉雪娇酥在花瓣清泉间时隐时现,依稀蒸腾着淡淡体香,欺近他。]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樱唇榴齿轻吐开合,一壁低低吟诵,一壁含笑凝睇,秀美的颈微微扬起,皎洁月华下如一株幽静的昙花,将要盈盈绽放在他掌心。火光从绛纱灯笼中透出,覆在那张脸上,隐约有层蜜蜡般的光辉流转,澄澈的清波在他足下荡漾,咫尺的距离,将他目中驿动的情绪看得分明,那簇细小的火焰在暗艳子夜中燃着,压抑张狂着,为周围事物都添上一抹不可说的意味。]

[淑妃与二皇子逼宫那一夜,我也曾在他脸上见过这簇火。彼时交泰殿外杀声震天,从神武门一路蜿蜒而来的火光,将混沌暗夜照得恍如白昼,我拥着阿慎,与天子还有后宫众妃嫔一齐,被困顿在孤城斗室里,为黑夜中环伺的杀戮战战兢兢。殿外的刀剑相击声、妇孺哭号声、战马铁蹄声,与熊熊蔓延的火海一道,将天地泼浇成一丛修罗炼狱,处处尸骸遍地,流血漂橹。许多人尚未从皇子的不臣暴行中醒转过来,即成皇权御座下累累白骨,权欲的饕餮之口一旦张开,君臣,父子,夫妻,不过是荒谬可笑的拦路石,脆弱的牵系,不消片刻便能被尖锐兵器斩断,付与北风酷烈。隔着嗡嗡绕绕的女子哭声,手持绣春刀的锦衣卫拨拨涌入,又拨拨扑杀出去,透过一层窗纸,似乎都能看见外面鲜血泼溅四肢乱飞的惨象,昏灯下我望见光宗的脸一点点灰败下去,心中一片冰凉。]

[天将明时,殿外嘈杂声渐渐歇止,那股静是死寂的,静得让人毛骨悚然。突然殿门大开,惊得满殿妇小噤若寒蝉,抖颤成风中枯叶,冥冥中隐约预感到什么,我微眯起双目,逆光中果见他提剑步步走来,虎面头盔,银铠铁甲,鲜血涤荡的袍泽在长风中鼓鼓而动,俊逸的脸上还溅着点点血迹,正如一只沐血的野兽,浴火而生。]

[就是那一刻,我知道我要这个男人。]

[丝柔的晚风拂起沈沈帘幕,吹散记忆中云烟。尖薄指甲被玛瑙麝皮精心研磨过,痒痒的,往他的掌心刮蹭了一记,随之从汤泉池中站起,沉静水光披离而下,罗衣贴肌,勾勒出窈窕身姿。依近了,近的呼吸可闻,素手不疾不徐,划过他浓密的眉头,明亮的眼,触及淡青坚硬的须髭,有些扎手,最终停留在他双唇之间,轻轻抚摩流连。另一手钩住他小指指尾,轻轻一拽,贴的更近,艳色的唇里藏着甘美的鸩,若即若离,蕴着迷离香息缱绻柔情,在他唇前轻呵。]

第一次见着你我便想,这双唇吻起来,会是什么滋味...

[温柔的暴徒,要你只对我言听计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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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文仲

[建平十五年到十八年,北疆有战事,持续三年久久未平,谁人都知这是引发先帝旧疾主索之一,费尽国帑民财最后也不过两败俱伤,因帝驾崩而延治,却同时枢密使曹参,吏部尚书程仁,还有宣平侯顾长林齐齐上书,以才识既薄,德性复浅,非有定国安邦之武功,亦无金声玉振之文采,赧愧汗颜之金绶鸣钟,恐负君恩殷殷切盼,自叹卑陋,难承国器,叩请辞官]

[北疆之事宣平侯与曹参为主将,朝中亦有程仁辅弼,战事祸及边塞百姓,致内帑空耗,民血流溢,城廓炬毁,但因着他们朝中势力且与皇后关系匪交,就算这仗打得不算漂亮,至少看在破虏退敌的份上也不致难堪,只是皇帝一死,都乱了阵脚,等回过神时才发现先机已失,御史借此弹劾其臣愧以凉德寡才,错勘情势,指调失力,强兵不揉阵,长刀不振奋,此皆罪愆涛涛,无敢推之于他人]

[言论逼得他们忐忑难安,唯有辞官以求自保,而皇后失了朝中助力,有如绳上滚珠,岌岌可危,风向变得极快,仿佛一时间所有茅头都对准了后宫,先前那些扬言要殉葬的舆哗也如墙头刃草齐齐割向凤藻宫的脖颈,不出三日就传来皇后自缢身亡的消息,有感于其淑笃敏贤,薨后追封纯懿皇后,合葬孝陵]

[朝中六部冢宰空缺,军务边防亦是群龙无首,便以大司马之婿宁国公擢任为尚书令,统权六部,同时衔领大司马兵权,可谓韬韫儒墨又能挑刀走戟,一下成了不出世的国器,风头之盛无人可出其左右]

[昭文元年的春似乎比往日任何一年都来得如沐得意,拂过宫墙殿角,亦将去岁大丧还遗留的灰霾统统都染上了艳丽的春色,足步踏进清凉殿,四周空旷的风吹鼓起艳色官袍,只斜了根金簪的发上不知何处沾了片红色花瓣,依着领路太监的话伸手捻去,指尖似还留了抹淡淡的余香]

[清凉殿本是解暑胜地,只是眼下未入首夏,空荡的殿内拂起层层纱帷,隐可见珠帘后升起的温热汤气,于一丝寒凉中裹了暖意,四周宫奴尽退,不需刻意去听,浅浅的水花声借穿堂风送耳,还有那懒语勾人,教心一跳,眼一抬,最先看到那眉间折闪的细细亮光,照得那颜容妩媚,不逊海棠]

[迟疑片刻,数着自己一促一落的心跳轻步朝前撩拨过珠帘,碰撞出的旖旎清脆声让我有刹那恍惚,等反应过来已长身立足在池外,池边水渍擦过鞋底,将颜色深浸,我却一眼只见到那池中身影,目光移挪不开]

[池中少女肤皎如月,眉黛含情,芙蓉薄纱几乎挡不住曼妙身姿,浮于水中不过成了蕊心衬托的花瓣,妍丽夺目,可谁能想到这样一副风月弥漫,娇兰麝香的造画人竟是平日里高高在上的皇太后,让人不由感叹高贵与奢艳原来竟如此易面]

[弯膝蹲身,长袍曳地汲水,心如她身下搅动的池水,一圈又一圈难平]

阿允

[痴痴望喃出了声,竟忘了彼此身份阻隔,仿佛如这涉水之易,蹚身湿袍就能来到她身边,就能将她轻轻拥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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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曲秋水 发表于 文兴三年正月十二日 (春) 2017-12-30 23:35:21 | 只看该作者
= 第三幕 =

陶晏允

[当清越高亢的鹤唳响彻在太和殿上空,琉璃般明净的青天下,春日骄阳如同一顶巨大的冠冕,凌空高悬于巍巍殿宇飞檐之上,红墙碧瓦间反射出一片刺目金芒。鹤翎掠过轻洁的云影,朱明再度当空临照,这昭示着大明即将迎来一位新的帝王。]

[翠微山蜿蜒下一抹碧绿葱茏,三月的熏风穿花度柳,拂过朱栏香阶,亭台池榭,御苑中魏紫姚黄簌簌摇动,缀起一团云蒸霞蔚般的粲然光华,秾芳绛萼焕烂庭中。宫娥素手在花枝上扎染起彩缯华胜,剪剪轻盈翻动,春影婆娑,玉声璁珑,数月前卢后自缢在凤藻正殿梁上的阴云,似乎已被这如浸醴醪的春风吹散无踪,人们记得的,只是这位出身朱邸高门的先皇后最终被追谥为纯懿皇后,与先皇合葬孝陵,而千里之外,她那被软禁在平凉多年的养子代王,也在不久前郁郁而亡,生前手段如此雷厉,身后抛却虚无的哀荣,落局却可称惨淡,委实不免让人唏嘘宿命无常,可谁又会真的在乎呢?——世上涌动不止、不死不休的,正是生人勃勃滋发的野心。都忙着呢。]

[青舄抵踏锦茵,翟衣尾裾缓缓拂过丹陛,铺陈一片流丽彤云。宦官尖细的嗓一声叠过一声,在镀金宝顶下迂回迭荡,昂首直脊,上扬的脖颈勾起倨傲弧度,九龙四凤冠上累赘的珠翠沉甸,花钿缤纷的垂影投在秀削肩头,一目也未瞬,步履移动间,纁裳蔽膝绝无一丝皱褶。就这般在百官注视下一步步迈上滇白玉石阶,落座玉幄纱帘后,雍容转颐,蟠龙御座上,年不过九龄的阿慎身服衮冕十二章,正隔着御香飘邈,朝我徐徐绽出一个童稚的微笑,旒冕綖板前垂下的五色玉珠障住了他的视线,我却依然能辨认出那道目光里所含的依恋。微微点头莞尔,向他薄露一丝赞许与鼓励,便见那单薄的小人转过头去,紧蹙的侧脸透出几分少年老成。]

“朕年少稚嫩,尚要仰赖众爱卿辅政操持,程尚书年事已高,几日前已向朕上书乞骸骨,请求辞官清养,朕允了。然中枢之位不可一日空悬,朕思前想后,决意授宁国公洛文仲新尚书令,统领六部,同参军国事,诸卿可有异议?”

[清嫩如恋巢乳燕般的语声响彻在大殿,琅琅传达着我的意志,阶下臣工泰半为宁国公朋党,焉有敢反对的,一时赞颂允同声如潮涌来,隔着一帘拂动的紫色纱幄,悠悠睨向列首那抹人影,黑纱皮弁,白玉笏板,一身朱红绛纱袍富贵风流,系朱纮朱缨,贯簪处葵花形金簪纽闪烁细芒,愈衬得他如玉树琼枝,清贵儒雅,一侧铜鹤薰炉香氲袅袅,龙涎的红光从镂空的祥云纹刻中逸出,飘忽的烟穗中,我隔着重帘,与他相视露出一个灵犀暗通的浅笑。]

[是夜,太液池畔的楼台殿宇点起灯火,华灯初上,瞳朦光焰碎在荡漾的一池清波中,宛若银河降临,摇醒满船清梦星河。清凉殿内,五彩琉璃连缀的珠幕次第掀起,玉足赤裸,踏上红锦地衣,水红色纱幔在粼粼波光间浮动摇曳,绰似一蓬轻雾,映出正中纤纤盈动身影。]

[芙蓉色轻薄纱衣在肩腕间飘拂如云,长长缬花纹帔帛逶迤在地,腰间松松挽一根碧玉锦带,雪肤凝脂,香鬓堆髻,颇有几分盛唐靡靡之气。七枝鎏金朱雀灯焰光摇摇,映亮正中一池浴汤,澄澈汤泉上漂浮各色百花香末,蕙兰,辛夷,秋桂,一室香软中氤氲濛濛水雾。足趾微蜷,轻轻伸足掠去一痕,水波中倒影的一盏月华层层叠叠,碎成几瓣,往四周漾开一圈浅浅波练。]

[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柔软腰肢轻似临水照花,一片杂花浮动于晓雾之上,遮掩起光洁胴体,将身子柔柔纾在水里,掬了一捧水在掌心,淡淡莹光照的眉目通透如骊山桃花玉,闭目将温热泼浇向秀颈,长睫沾上雾气,仙人捧出的铜铸鸭熏炉里,绵软香气堆叠成纱,金丝凝织的朱云旋进缥缈水雾,被兰汤中热气一爇,沈烟益浓,恍若蓬莱幻镜。]

站在那里做什么?

[水中载沉载浮,丝绸般柔滑的触感漫过全身,几丛艳丽花树燃着细小金赤的火光,苒苒覆上眉眼,眉心朱砂一点,绘成婀娜一枝睡莲。微眯起眼尾侧转顾盼,花钿一闪,似雀羽惊鸿一瞥。]

过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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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文仲

[喷雨泛若长河,将半边廊道积出大大小小的水洼,尽管已尽量避开,仍是止不住三两滴溅襟,无挡的急风呼呼刮飞他宽大的衣袖,梳进冠帽内一丝不苟的头发也蹦出几缕调皮的在脸上舞动,与那不苟言笑的脸形成副滑稽的对比,他足势不停,反倒愈走愈快,像是有意要避开什么,但碍于身份又不得不强自忍住]

[弯弯绕绕不知多久,刹步停下的时候我仍不紧不慢的跟随,差点收不住势撞上,就见他仍是无甚表情的脸略低颔道]

“前面就是玉明殿,是接待外臣及宗勋的地方,世子殿下可入内更衣”

[摇了摇头,一副大义凛然的拒道]

我答应过要护送皇后娘娘的药去太医院,君子谨诺不可食言,公公还请继续带路

[觉察到他嘴角不经意的抽了抽,却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接着朝前领路,不多时太医院署就落入二人视线,将药盒交接完毕,对着那欲言又止的脸,甚是好脾气道]

我已认得玉明殿的路,公公还请回吧,想必皇后娘娘那离不开人伺候,我予太医院中正好有相熟之人,寒暄两句自会离开

[接到那一眼深意目光,坦然承之不以为怵,在他走后果然找到相熟的太医院官,向他说明来时所遇,言及五殿下恙危刻不容缓,他慎重应下只道要先奏明院正方可出诊,却又对我此举不无担忧]

“后宫争械殃及池鱼不在少数,何况如今储副之位未定,若是被有人心弹劾党争,累及宁国府,文仲你…”

五殿下再不受宠也是天子血脉,你能忍心见其敝零?祸不及社稷,你我皆为柱臣,岂有毁砌之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在此先谢过子明兄了

[拱手施礼被他连忙搀止]

“文仲你如此深明大义,我又岂能安坐畏庸之辈,我即刻就去奏请院正出诊枕月阁”

[殿外的雨似乎停了,只剩了未洒尽的水珠零星飘打在脸上,却不是那么凉了,一场骤雨一场歇,短短的邂逅意味着什么,谁也不知道,只是一闭眼还能看见那贴在白晳颈边湿黑的发,仿佛伸手就能拢过耳后,指尖那抹微凉落到心里就成了她眼中淡淡的泪光,挥之不去]

=第二幕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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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曲秋水 发表于 文兴三年正月七日 (春) 2017-12-28 03:38:00 | 只看该作者
陶晏允

[他此前一直沉默不语,负袖在旁观望,此际忽显锋芒,倒真让心里惊了一惊。那把清润如流风漱石的嗓音里,渗着贵胄子弟独有的慵懒傲慢,张口驳辩时,几乎有几分刀锋凛凛的意味了。一张簧口利舌一路将人逼至墙角,自己却先退让一步,刚柔相济,恩威并施,想来御下一节上,他是个中高手。管中可以窥豹,此时虽仍是信首婉约的姿态,心中却不免暗暗对他添了几分赞赏。]

[抿了抿唇角,移动纤履,正要随其中一个黄门离去,眼波逡巡间乍然与他目光相触,但见他双唇无声翕合,适才冷凝的神情已在风中渐渐隐去,一双温柔若明星的眸子淡淡凝注,挺削鼻梁下双唇薄如刀刻,轻吐出的那两字乘着隙间微风,清清楚楚映入眼底。]

[是“放心”。]

[走在回去的甬道上,潺潺雨水串成连珠打在伞面,声如悬瀑,空气中掺糅了些草木鲜润的气息,随着洒落的雨丝徐徐拂过鬓发,有几缕未拢紧的滑落到肩侧,也未去抚,沉静里恍惚想起那只搂在腰际的手,臂膊坚硬如石,必是常年弯弓驭马才能练出那样紧绷的线条,硌在后背,像一堵墙,怀抱却是轻柔的,有煦暖的温度,有一瞬只觉四面风雨都被那方臂膀挡了去,此间唯有温脉安宁。]

[雨势渐渐小了,连亘的宫墙尽头,一轮旭日正隐约耀着明光,蛰伏着欲破云而出,我略略驻足,扬首瞻望,眼中积埃的翳障逐着那缕晴光,渐渐荡开一泓明净。]

[有人直上青云,扶摇九天,便有人锁困尘泥,萎落沟渠,我从不信命,既然已身在泥犁,不妨赌上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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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文仲

[狂风骤雨泼在金黄琉璃瓦的殿顶,却难以涤净这深深宫邸早已根深蒂固的腐朽,如那钩檐上金鳞重甲的飞龙,它借重檐欲势腾空,却最后只能牢牢融为这檐牙高啄的一角,任日晒雨淋,风卷狂刮,逐而剥尽原本辉煌的甲衣,最后只剩下那褪了漆色的龙睛,犹还不甘的仰望天际]

[似极这围城内的妃嫔媵墙,终来不过这莺莺切切中不起眼的一子,有的是勾心斗角后苟活余世的哀凉]

[我不曾入这萧墙,但王子皇孙,宗族贵戚,又或是黎民百姓,哪个又不是这所谓天下牢笼中的一员,谁也逃不掉]

[她不敢忤逆对方的刁难,俱因阻挡在她跟前的不仅仅是两个阴阳怪气的太监,更因他们背后的势力,强大到她丝毫无反抗的余地]

[我做为宫外宗世又衔职外臣,这些宫闱内的尔虞我诈断不能涉蹚,我明知这一点却仍旧让那双哀乞无助的目光给惑了神,想我堂堂宁国府世子,出入京畿富地,虽不说风流花丛,但贵女轻女什么样的秉貌没见过,却唯独为这苍白去艳中的一眼而义不容辞出世,我以为是因为垂怜,却在很多年后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词是谓天意]

[该来的,你躲不掉]

[手中这毫不起眼的纸伞成了与她唯一的牵系,握在手中千斤重,教我怎么也提不起送还之力,终是转面朝向那两个小黄门]

后宫之事我不该干预,只是这雨下得这么大,怎能让这位娘娘独自一人回宫,两位公公既然看见了何不妨送这一程

[说罢举着伞的手朝他们微抬以示意,却见那二人面面相觑过后,隐有蹙痕眉尖,压低了方才严辞厉色,只是说出口的语气较之前已生疏离]

“世子殿下言之有理,只是眼下紧要的事便是将这药材送往太医院煎制,若是拖误了皇后娘娘的病,做奴才的十颗脑袋也不够砍”

[这明目张胆的驳论一时激起了我的性,唇畔略勾扯出味轻屑的笑,不依不饶]

公公日夜于凤藻宫当差,想必也是跟前侍候的,听刚才那番陈词还当公公是个明白人,处处为皇后娘娘着想,可如今看来,就算耳提面目这么久却是连最基本的礼数都不懂,传出去也不怕有损皇后娘娘威仪,可不是失了本分

[以道还道,带着更尖锐的犀利,让这两个早已仗势忘了自己身份的奴才忌惮起来,毕竟宁国府为开国五大功臣之后,不是随便就能开罪的]

[见他们一时无应对,便趁势退步以拾阶]

两位公公若是担心这药材,我可一路护送至太医院,只要你们信得过本世子

[他们短暂对视过后,携了几分尴尬的笑,干巴巴道]

“自然是信得过殿下的”

[接过手中伞,他们其中一人护那陶容华回宫,另一人则与我同去太医院,毕竟我于宫中路况不熟,却已然足够]

[趁他们不注意,轻轻朝她摹了口形,虽然只有短短两个字,但字重千斤,盼她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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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曲秋水 发表于 文兴三年正月四日 (春) 2017-12-26 13:39:04 | 只看该作者
陶晏允

[总会记起小时候的事。母亲待我一贯十分严苛,印象里从五岁开始,我便随同兄长们一齐背书,一齐习字,一齐挨板子,从来不会因为我是女孩有任何不同。秉心而论,我很喜欢读书,喜欢纸页间那股干净的味道,淡远而润泽的墨香,总能让小小懵懂的心奇异地平静下来,但我不愿意被母亲胁迫着念,因此她愈是威逼,我便愈是懈怠惫懒,执拗地与她的威严作顽抗,有一天又因为背不出《汤问》惹怒了她,她转身拿起书房桌案上的镇尺,狠狠地打在了我的手心。]

[那是一柄铜胎鎏金的镇尺,并未上漆,因使用经年,边角都被光阴磋磨得十分柔滑圆润,打在掌心,掀起一层油皮。我死死咬着唇,泪珠在眼眶里蓄满了一团,仍是红着眼不肯哭出声,后来母亲打累了,见我依旧一副冥顽不灵的样子,竟在我面前落了泪。她摩挲着我的头发,低声叹了一口气,说阿允,你为什么就是不明白,身为女子,你的兄弟们能致仕做官,报效朝廷,你的出路却是有限的,唯有不断读书,不断思考,你才不会盲目,不会甘心泯灭,成为你自己。其实我并不十分明白她的意思,可她的眼泪,远比她的强悍更让我震撼,那天过后,我像是顿悟了什么,开始安静地看永看不尽的书,临永临不尽的帖,青春仿佛尚未开始,便在浩如烟海的书香中挥霍穷尽了。]

[也有好的时候。春来风掠小池,浅红青翠欲滴,日光下袅袅晴丝摇漾如线,拨动廊檐下风铃。庭中一树海棠开到盛极,繁花经风零落,倏忽引来一场花雨,胭脂点点,秾似缬晕云霞。小弟脾性温顺,爱牵着我青碧罗裙一角在院子里嬉闹,有时微风梳过,花枝簌簌摇曳,落英兜了他满襟,他便跑着送来,拄着下巴看我将花瓣一点点捣碎在乳钵里,涂在指甲上作丹蔻玩。晓日轻烘,碧纱障屏外,夭桃秾李在春影蓬蓬的三月里明媚动人,我用朱笔绘成了一朵春桃,他伸手在我眼前轻晃,笑着说阿姊,你看它像不像闻香而来的蝴蝶。]

[倘若没有进宫,我的宿命或许就和母亲一样,嫁给一个不算讨厌的男人,顺从他生下子女,生活平淡如水,称不上美满,却也说不出哪里不好,至少不必像现在这样,因为一个僭越逾矩的罪名战战兢兢,唯恐言语行止中疏错被人捉住,万劫不复。有许多可堪驳斥的话语挤塞在喉间,可我想起阿慎,终究还是选择做一尊封了口的樽,要争一时意气,毕竟没有人再包容了。]

那就有劳两位公公,烦请务必将消息带到。本主先谢过。

[皇后不喜欢我,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彼时初次谒见,她一袭正红霞帔织金云霞绣纹,系以玉花彩结绶,白玉云样玎珰,步履行动间恍若流云绮锦,艳丽无匹。头顶双凤翊龙冠饰二珠翠凤,口衔珠滴,前后珠牡丹花两朵,另有蕊头翠叶、金簪宝钿插戴发间,闪耀灼灼宝光,投来的目光里似染上珠翠的寒凉,隔着庭燎烟缕,悠悠落在我的脸上,仪态万方,也让人遍体生凉。她沉默地鼓励甚至纵容着底下人,向枕月阁投以鄙薄,掷以轻屑,纵然生下阿慎,境遇也不曾转圜多少——皇后养子与淑妃之子方是储副人选,人人急于趋奉攀附,至于天子,天子博大的胸怀光照天下,一时还照耀不到这个阴暗的角落里来。]

[半截衣袖攥在手心,纤指反反复复磨折袖口绣的一团宝相花纹,密匝匝的金银线硌得指尖有些发疼,我不知道这样回去,最终等来的会是什么,或许是太医,或许伴随着降罪的谕旨,或许什么都等不到。这般想着,焦乱如麻中忽然摄中某种念头,缄然片刻,我敛裾侧身,望向身边锦衣华服的少年,他适才的紧箍与强硬,好像是许久以来初次在这座深宫里接触的柔软,蓦地在心湖搅动点点柔澜。他的身份不难猜测,而我的谢意,只能点到为止。]

方才多谢世子搭救,这伞……

[檐外濛濛的雨雾,将眼底一缕优柔点染得隽永朦胧,低垂的绿鬓乌鬟下,纤弱的琵琶骨泠泠浮在雪肤上,依稀还沾着些晶莹雨珠,不堪盈握的姿态,浅浅晕在昏昧的雨幕里,清浅一抬眸,一双剪水目光可鉴人,湛然映出他的脸。]

[帮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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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文仲

[她敛裾道谢,不敢固颐正视,两臂拢前肃躬以回礼,正身收移的目光扫过她鬓侧湿粘的黑发,微作停顿,甫敛]

[后宫妃嫔不得私谒会晤外臣,我虽身为宗世弟子却与皇亲搭不上边,且在朝中也任职务按例亦属外臣一列,可值节宴入宫,恰避急雨,又碰上个寡单落魄的妃子,这种种巧合都撞在一起便成了眼下这尴尬的局面]

[方才出手只存了临危救急之意,而且私心里真以为她只是个普通的宫女,谁知道…..]

[一瞬间涌起的惘然如这泼天水雾来得快散得也快,拂凉一面后只在鼻端留了淡淡湿意]

“五殿下邪寒侵体,我正要去太医院延请太医诊治”

[一番话欲言又止,终是没忍住侧目,但将她那副惶极怕极的唯唯模样尽收眼底,心中讶然,且不提她这话是有意说与谁听,但凭坐主后宫的身份,她在奴才面前也犯不着这样卑躬屈膝,低声下气]

“既是五殿下抱恙,枕月阁的奴才竟放任自家主子孤身一人冒雨求医,这要是传到陛下那里,还指不定以为皇后娘娘御下无方,纵容恶奴欺主”

“天可见怜,皇后娘娘凤体宿疾,沉疴卧榻了这么久,哪还有功夫事必躬亲的料理后宫诸宜,陶容华你这么不合礼法的跑去太医院,需知那儿可都是外臣,就算不替皇后娘娘考虑,也要顾及五殿下的名声”

[两个小黄门语气平平,不见争焰,可一言一语你来我往间无不似压称的砣,逼得她足下一沉再沉,本就如履薄冰倾轧可见碎势,一延数里]

[她似再追声,却又被那两个伶牙俐齿挡了回去]

“陶容华且请回仪,我等本就奉命要去药局煎药,自会向太医院禀明,就算事关五殿下安危,也不能逾越了本份”

[几句话堵得她严严实实,毫无退路,甚至都不言道再派人相送,三言两语这么一打发,教那本就雨打寒霜的脸又白了一层]

[了然于心中一叹——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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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曲秋水 发表于 文兴二年十二月二十八日 (冬) 2017-12-23 16:43:34 | 只看该作者
陶晏允

[滂沱风雨中,一只有力臂膀忽从虚空中伸来,尚未及反应,手腕便被牢牢箍住,突如其来的力道强劲得仿佛顺着手臂一举贯穿胸臆,将胸腔间咚咚跳动的心脏攥成一团皱。下一刻便感觉那只手使力一揽,带得周身一阵天旋地转,如乱云飞渡,硬生生压下涌上喉间的惊喘,脑中一片空白。中了蛊似的,恍惚由他拖拽,怔忡间只觉有风撩动涡旋,一缕奇异的衣香拂过双颊,温润柔和,飒然不染红尘况味,迷濛中我顺着交握的双手抬眸望去,第一眼望见的是刀裁般的鬓角,薄唇紧抿,线条宛如神祗画笔雕就,只一瞬又飘离出视线,只留下一方沉毅削直的背影,巍峨若玉山倾颓。]

[心像被骤雨打得瑟瑟颤动的花枝,直到被牵到了宫门额匾下,还能听见心脏失了控的跳动声,头晕晕沉沉。他掌心的灼热正贴着被打湿的丝帛,一点点烙入肌肤,那体发间弥散的蓬勃的男子气息,如同坚硬的甲胄,又如同一个无可逃遁的困境,猛然在心头炸开一股莫可名状的情绪,我愣愣转头,终于得以窥见他的庐山真容,面孔俊秀,尚无须髭,乌纱折上巾,金紫少年郎...心蓦地一沉——这分明是宗室装扮。]

[于是就在那只手游移开腰间的同时,我微微欠身,悄无声息地隔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长睫上犹萦着一点晶莹雨珠,低垂投下两丛阴影,紧缩着的心渐渐舒展安定下来,寻出一处较敞阔的地界,朝他微一敛身,打湿的䯼髻侧边,团花形掩鬓在稀薄雨光中幽幽一明。]

多谢。

[又听那小黄门问道容华为何在此,奔乱于心底的焦灼再度浮上眉梢,双手不自觉紧捻起裙带,垂着的指尖微微发抖,连自己都未曾发觉。咬唇强把泪意压抑下去,目中有泫然水光一闪而逝。]

五殿下邪寒侵体,我正要去太医院延请太医诊治...

[这一问无疑是将历日来的艰难窘迫昭彰于人前,素来是要强的人,阿慎的病痛与底下人的欺凌已将心戳穿了一个豁口,冷风直贯,而今却要再在刀口旁割一道新伤,念及此,十指在袖口掩覆下绞紧,两侧肩窝耸起,已是略有防备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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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文仲

[狂风将她弱如萤微的伞打到头顶,暴露出整个湿透的身影如岸上脱了水的鱼,被暴雨吞卷起的鞭子不断笞打抽淋,如渊囿之困,挣不得,逃不得,惊雷劈现出的脸更像是老天故意捻指而落的一枚棋子,将将好正对我的视线,不偏不倚,就算雨水飞溅,迷溹雾障,都阻挡不了我将那绝望凄惶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也孰不知因这驻步一眼,系我往后多少寤寐思服,辗转难眠]

[牵着心口的细线微微一扯,也不知是扯到了哪一根怜香意,待我醒过神来已身在雨中,大步流星趋到她身侧一壁将那苟延残喘的伞重新掣于手中,一壁拉拽过她的手就往殿檐下走]

[短短几步路,心跳却极快,也不知是否被这雷雨激得缘故,手背手心都是雨,一股脑的劲使攥握的力道并不轻,却被我刻意忽视指腹下的感觉,直将人带到廊下顺手一撤,又将那已被打得变形的纸伞收拢起来,伞尖朝下不停的滴着水珠,连着身上俱是湿答答活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两个太监看得震惊,目光不断从我二人脸上瞟过,然后盯紧了那秀弱苍白的脸,疑声道]

“你,你是枕月阁的陶容华?”

[这话一出不啻平地惊雷,我千算万算也不会猜到这孤身在宫里逆雨而走的会是后宫妃子,毕竟哪个主子出门不是穿戴光鲜,跟着奴才一堆,哪可能像她这样狼狈无依]

[但对于长年浸淫宫闱惯是看人脸色的太监来说又绝计不是信口胡诌,面上不动声色,搭在腰侧的那只手却状似不经意剪到身后,微微收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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