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门古柳

【夏日虫鸣聒噪，即便日渐黄昏仍不觉疲惫地叫嚷不停。远方巨大的火烧云染得天空一片金橘，仿佛才从沸腾熔炉中取出的铸铁。一向不喜燥热，若非公务，断不会此时出门。左手搭在腰间苗刀革鞘上，一袭黯绿锦衣已晒得发烫，这革鞘反而仍触之清凉。】

【路上行人寥寥，高耸的朱雀门前那颗巨硕古柳垂下万条丝绦随风飘摇。此处乃外出朱雀门的必经之路，出了门向西两坊便是此行目的。】

【片刻后已至树下，古树之巨需数十人合抱，离近更能见得岁月在表皮留下的刀笔书痕。本欲快步走过，忽而止步，左足后踞，右手虚握刀柄，脊背轻拱，看着树后闪出之人。】

【待其语毕，心中更添警觉。皇城司直属陛下，司内诸人皆于暗中奔走，鲜少闻名于世。此人不但知晓我名讳所长，更提早蹲守，更透着丝蹊跷。】

【心思流转却面露不耐，挺身提足，松肩垂手，一对剔透琥珀瞳透过长睫斜睨着打量，继而目光平视远处门楼，擦肩而过。】

哪来的狂徒，莫误本官正事。

【清冷言语还没落地，腰身拧转，一记手刀已袭向他后颈。】

【他身法奇快，这式袖中刀尚未用老，眼前身影便已倏忽不见，下一瞬后心突生异样感应。不及回首，肩脊内缩，原本称身的官服便与后心肌肉有了一线缝隙，身体随他掌劲顺势前冲，扯开距离后立身回转，默不作声，眼神阴晴不定。】

【方才用巧卸了他大半掌劲，却也感知他余力颇多，意非伤人。再闻其言辞恳切，不卑不亢，一时有些摸不透脉络。若存凶念，方才已是良机，他却执着于寻根问底。】

【敛了那副凶鸷神情，气势陡转如渊，半眯长眸下蛰伏两抹微芒。】

那好，不妨说说。只是你拦阻本官于公事途中，也未曾自报家门，多少无礼吧。

【抬眼带着一丝玩味。】

我不欠你的。

【他不像是说谎，无论是目光斜下苦苦思索的神态，还是恳切的言辞，种种看来并非虚言。】

【收敛了眼中锋芒，心里念着他的话。】

【能教人忘却前尘的毒吗？若有此物，恐怕称之为仙药亦不为过吧。佛家说无极之乐，斩断三千俗世烦恼，抛却一切因果，苦求而不得的灵台清明，若服此物岂非立地成佛？】

【念及此处，轻声答。】

毒由杀念而生，便真有此毒，亦绝非专为泯灭往日忆识，应是毒性不够杀人，亦或中者体质特别，因而生变。

【抬眼看着他，语带怜悯。】

世间毒物万千，世间人又何止万千，两厢搭配，组合浩如繁星。也许其中一副用在你身上恰能失忆，究竟是何毒物，除了施毒之人，恐怕只有你自己才知道了。

安乐乡……崔缇。

【口中复念一次，逐渐晦暗的天色中一袭绿袍锦缎望之如墨。】

【一个痴人——心里下了断言。为前尘往事入了安乐乡，亡魂般眷留于世，值得吗？可恍惚间眼前又浮现全州十万大山，幽林迷障中我亦追索至今一无所获，如非机缘巧合进得皇城司，今日安乐乡便多添一只鬼。】

【他与我有何不同呢？】

【对他言辞间的讥诮不置可否，再未发声。错身而过，直赴朱雀门外。夕照之下，离索身影逐渐远去，便如暮色间又一只野游原上的孤魂。】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