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门古柳

文兴四年夏

倚靠在那棵百年柳树下，垂柳的枝条送到我面前的时候，稍一仰头，就能看到满眼的绿色，成条的细细碎碎，伸手便能够着。我初来京畿前，也曾去过扬州，琼花占尽的地方，绿叶凋零又迎来红叶璀璨，可若论繁华，自然是不及开封府。
或许正因如此，安乐乡那种泥泞潮湿，暗无天日的沟渠才会于青天白日所不容，举目金翠，天上人间的这般光景，怎容污秽存留呢？但我偏偏是从那走出来的。
靴上沾染的尘泥，昔日也如杨柳一般挂在枝头争当春意，那个苟延残喘来不及扶住的佝偻老妪，化为一地枯骨前也曾是垂螺拂黛的清歌女。安乐乡还有许多三天三夜都说不完的人和事，但有一个人我很感兴趣，让我求签卜卦似的碰运气，全然不顾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只知道他有一双不同常人的琥珀瞳，从未见过如今也可开开眼界了，京畿路，开封府，究竟还有多少是我跋山涉水，不远万里地奔走却都不枉此行的稀罕事。
收起倦容，朱雀门前皆是嘈杂人声，恍若未闻。只是那个人来得太迟，直至日落黄昏，行人渐少，我看到了他，还有那双古怪得让人挪不开眼的眼睛。待他离柳树稍近了些，手一扬挥开面前柳叶，旋即足尖借力站定在他面前，却不再去看他的眼睛，而是颇为认真地问他，“你是李湛？”
又添了几句，“听说你善用毒，可否为我解答一二？”

【要不怎么说当官的人脑子里想的和我们普通百姓不一样，只不过是问句话而已，未见刀光剑影，就能断然出言不逊，倘若我那袖剑一不小心亮出来，只怕他二话不说就要取我性命。实在是蛮不讲理。】

【掌风横势劈来，脚步错动，早已避过，身形闪处，一掌打在他后心。他既说他有正事，我问了我要问的自然就不会与他纠缠，所以这掌出力并不重，只教他明白并非所有人都为人鱼肉，任人宰割。】

【父亲还在世时就与自己说过，江湖中人，即便是无冤无仇都能大打出手，为名为利，且不分青红皂白，所谓道义之士少之又少。】

我不是狂徒，也不会误你事，问完就走，绝不耽搁。

【古柳离朱雀门也就几步路，原本是想在隔一段距离，但进了西两坊人多难找。若闹出什么动静，祸端一旦生出，恐覆水难收。目光愈冷，盯着他腰间的刀。】

我不想和你打。

【待他回过神来，言语神态与方才大为不同，刚才那一掌似乎有用，但他提出要自报家门，确实难办。十以前的事我几乎不记得，而父亲也从未与我提起，我甚至连他的真实姓名都不知。从广南路一直到开封，向来是别人予我一分，我便偿还一分，思来想去，倘若不说他也未必愿意帮我。】

崔缇，我叫崔缇，来开封不久。

【而后像揭开十几年的伤疤似的，又像是在说旁的不相干的事，那双眼睛死死盯着地上，声音如冰在艳阳天里显得格外突兀】

我以前中过一种毒，并非无药可救，只是救活了会忘了许多事……但我现在孤身一人，我什么也不怕。

【视线转向他】
能否告诉我，我中的是什么毒？
我会还你。

【晚阳斜照，徐徐铺开，映得古柳沾染点点金翠，这样的景象，自己本该与亲人相伴，一同欣赏入夜前最后的晚霞，或炊烟袅袅，纳凉于庭院浓荫之下，或驱马驰骋，赏青山水色绿意如画。却全毁于一旦，哪怕知道寻求一个真相都是大海捞针，但心中怨恨刻毒如酒，埋在尘泥下越酿越陈，就算执迷不悟又如何。】

【自觉问的荒谬怪诞，天下之大，如他所说毒物千万，恶毒心肠不下万千，陈年往事皆无证据，只存我一个活人于世，又有谁知道呢？是我一昧偏执，只管做不做，不为结果。】

【从思绪中抽离，开口】
谢谢。这些话我会记着，如果有需要，可以来安乐乡找我。

【停了一会儿，唇角划过淡淡的笑容】
只要你敢来，那样的地方，最好换件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