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台街

——————建元八年 冬——————

【自己本对住处无甚多要求，但顾虑到弟妹的身子，还是住官驿稳妥些。燕山府偏寒，故在安顿了弟妹后便与亓夜出来，打算将马车加厚一些，顺便购置些路上的吃食。牵着马车走在街上，开口介绍道】

这里虽是官道，以及官家商铺，却也不少窃贼出没，尤其是一些流浪的孩子，当心些。

【思及至此不由微微一叹。本就是社会底层，若小孩子不寻个依靠，很难存活下来。叹，却也无可奈何。】

弟妹喜爱吃什么，给她带些回去。

【如今再次来了这京畿，暗自思忖是否要抽空去见见漠尘。随未必碰的上，但尝试一番总是好的。】

【他一向对吃食不甚上心，对于亓夜所说金鼎轩倒是有些印象，记得那里的酒还不错。左右自己也无甚可买，不妨与他走上一遭。】

【刚走至店门便被一个小小身影撞了一下，低头看去竟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从衣着举止来看，出身应当不凡。】

【伸手扶了一下那瘦小的身子，弯下身来淡笑道】

小家伙，走路小心。

【虽称呼其为小家伙，却未当做晚辈而视。】

【这小娃娃倒是有趣。毫不在意小人儿的暗讽之语，蹲下身来平视开口】

该怪叔叔不小心挡了你的路才是。

【听得亓夜问候挑眉微讶，这亓夜识得人倒是不少。依旧蹲在小家伙身前，转头疑惑看向亓夜】

这位是？

【被小家伙叫做怪叔叔，不由嘴角微抽。还真是个难缠的小子。】

【他性子一向偏冷，与孩子相处自然缺了许多技巧。无奈看了偷笑的亓夜一眼，站起身来打趣道】

按小家伙这么叫，你恐怕也要叫我一声叔了。

【听得他介绍，才恍然】

竟是江家的公子？

【倒是和他爹的性子南辕北辙。想着，便随着二人走入店中。这小家伙伶牙俐齿，以后必定不凡。】

【对于亓夜的挖苦不以为意的耸耸肩，那丫头巴不得辈分向上涨一涨吧。】

我想她那性子，对于涨个辈分是没什么意见的。

【提到漠尘，想见她的心思便愈加浓烈。对于这傲娇的小家伙性格也把握了几分，除去那别扭的性子倒是个讨喜的人儿。故而淡笑致歉】

在知道煜儿的名讳前，唯有这么称呼了，煜儿大人大量莫要与哥哥计较。

【随了煜儿两人落座，在问及吃什么的时候眼神瞟向了亓夜。意思很明显：问他。】

————————承平元年  秋——————

【眼见寒冬将近，玄机阁之中的那些勾心斗角，不约而同被按捺在暗处，也算是双方心照不宣。知是之前布下的局起了效，怕是那背后之人要怒上一段日子了。对于曾经恩怨，他本欲斩草除根，思及亡父以及如今漠尘腹中胎儿，终究还是选择放他一马。】

【清闲下来，他反倒似回到了接任玄机阁前的日子，除了处理阁中事务外，陪将近临盆的漠尘聊天散步，俨然一个富家公子。父亲留下来的玉佩则一直挂在腰间，权作纪念。】

【自搬去未央阁，漠尘的起居用度基本就是他在管。恰巧漠尘一直习惯用的熏香用尽，漠尘又嫌他整日绕在她身侧，便赶了他出来。】

【无奈，也唯有亲自出门，买了些熏香后随意看着，想着带些什么新奇玩意儿回去给尘儿。】

【行至一首饰摊位前，正拿起一素雅兰花簪看着，便被一人撞上。入鼻自有一股幽香袭来，便知晓是女子无异。抬手扶了那身影一把，转过身正要道声无碍，却对上那一双十分相似的眉眼。】

【眉头不着痕迹的一皱，即将开口之语又吞了回去，仔细打量面前女子，装扮穿着明显非中原人士，更似西域吐蕃一带人，但貌相却是地地道道的中原人。且两人面容的相似程度，竟没有七分也有六分。只不过他面容偏刚毅，女子面容偏柔媚。】

姑娘你……没事吧？

【最终还是压下心中疑虑，收回扶着女子的手率先开口，簪子也被他放回摊位上。世上相似面容者虽不多见，但在他记忆中那个姐姐早已不知所踪，当年养父动了甚大的阵仗也未能寻回，如今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如此戏剧般遇见她？】

【心中虽如此想着，看着女子的目光却从未离开过，心中总还存了那么一丝希冀，盼着那血脉相连之人尚在人间，手指也无意识的拂过了腰间的玉佩。】

【那一声亲昵的称呼，除了那个嫌弃自己挂着鼻涕跟在她身后却又每次都耐心帮自己擦去的姐姐，再无人知晓。】

【时隔多年，他再次听到这声唤，竟有些不知所措。身子僵立在原处，双唇不受控制的颤抖着，眼眸却是一瞬不眨的盯着眼前的人，生怕方才听错半分。直到眼前人夺去腰间玉佩，复又取出其挂在颈上的那一半，将两块玉佩合而为一，这才确信了眼前之人的确是当年被贼人强行掳去的胞姐。】

【喉间如被什么东西哽住，喉结滚动几下，一声微不可闻的唤声才从他双唇中逸出】

姐……

【除却这一字，却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唯有上前将那个握着一对玉佩的女子紧紧抱在怀中，感受着她切实存在的体温，才肯信了这二十年的分别终于有了个结果。眼眶湿润间，仿佛又看到那个胖胖的笨拙的自己整日缠着姐姐的模样，转瞬又变成了亲眼看着她被贼人掳走，自己却如何哭闹都无济于事的场景。】

【良久，才强自忍下热泪，松开了怀中人，淡笑开口】

你终于回来了。

【现在，他有了足够的能力，现在除了守护他的尘儿和孩子们，还多了一个姐姐。】

【对于姐姐那一声小胖墩，他唯有报以笑容，对于砸来的粉拳不闪不避。多年不见的生疏感也在这寥寥几语和动作中消弭无形。】

姐你不是也出落成了一个美人么？倒不知是最终便宜了哪家的公子。

【面带笑容调笑着，聆其低语，尚才注意到周围不知何时已经围了不少人，正朝着二人指点不断。】

怪我疏忽。来，我带你回家。

【幼年记忆中，记得最多最为深刻的怕就是这位姐姐了。娘亲走得早，以致记忆中娘亲的轮廓已是十分模糊不清。二人由荆州离开之时他不大记事，当年养父为了掩人耳目一路边走边游，几年过去唯有这位姐姐一直陪在身畔。后来也正因着那件事，他才愿意苦练武功，博览群书，只为不再遭受那无能为力的境遇。】

【拉起她柔嫩的手便带着她朝着未央阁的方向走去，一边介绍着】

顺便让你见见你的弟妹，这次来京城便多待些时日，顺便迎接你那即将出生的侄儿吧。

对了，姐……

【脚步微缓，犹豫片刻方才开口问道】

当年，那些人究竟将你带去了哪里？

【对于此事他一直心怀疑虑，按说纵是二十年前的玄机阁内部动荡，也不该查不到姐姐的踪迹，除非父亲不想救。转念思及姐姐身上那异域的衣着，心底已明白几分，面上却不显露。玄机阁一事对于姐姐来说自是不知最好，故而不论当年是力有不逮还是故意为之，他也不欲再提。】

姐姐这是说的什么话，你肯让我养，做弟弟的自然是乐意的。

你若真嫁人了，怕是我还舍不得的。

【姐姐年长一岁，虽早过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但见其举止不难看出依然混迹江湖多年。这般女子只身在外，其中艰辛又怎是一两句说得清的。从她眼中，不难看出对于安稳生活的渴望以及这经年的风霜，可入了这诡谲江湖，如何真正得以安稳？就是自己如今的安定，也仅是表面罢了。】

【见她温和望向自己，轻声呢喃，小心询问，眸中不免划过一丝疼惜。她本该是那般张扬的女子，在至亲身上却只剩下了小心翼翼，见她如此，不由半真半假的回道】

娘在你被掳去的那年忧心过度，早早去了，爹他……也在今年春末病逝。

【紧了紧握着她的手，宽慰着】

当年爹的生意恰逢难时，却还是差人寻遍了中原，最终也没能寻到你的下落，从那后便未再提。我也不在爹身侧，后面事便不甚清楚了。

【一边带着她往未央阁的方向走着，但思及此时饮酒怕是不便，且不说酒对尘儿身子不好，二人聊天内容必是沉重，漠尘听去反而扰心，便转了脚步领着人朝酒肆而去。】

既是要喝酒，那自然要找个酒肆了，姐你随我来。我晚些带你去见我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