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福殿——正二品纯贵仪梁燕回居所

[冬昼短，夏昼长，暑气渐浓之下，身上衣衫也较之先头更轻便起来，只是我素来不畏热，褙子以外半臂都还披着，衣襟不苟，唯独将围腰放宽些许，亦是因如今小腹不得绑束过甚，以免伤着腹中骨肉。至于这些也都是连枝说与我听的，她在宫中侍候的时间有十余年之久，所见所闻多过我与连翘，如今我对她的信重日益加深，在诊出孕事后更是万事谨慎，也问了连枝许多宫中旧事，得知了原来在阿姐以外，中宫娘娘也曾失去过一个未成形的孩子]

[“宫里阴气重，小孩子就更不容易养大，有时候窗户没关紧，亦或是吃错了甚么，稍错一眼人就没了。娘子的长姊当日娩下一双小公子，落地就没了生息，这在宫里亦非常事，老人说是福缘太浅压不住，其实究竟如何，谁知道呢？娘子日后当要慎重些，皇后娘娘免了您许多礼数，娘子便承下这份意才是最好。”]

[这也是我第一次这样细致的听人将那段诡秘伤怀的往事细细剖述，再兀自回味，掌心已是一片冰凉。正逢此时来人传报，是承福殿遣人来递话，以吃茶品茗的由头相邀。我思量了片刻，适才颔首应下，只说稍等片时，又在光洁无饰的发髻间缀以几支玉簪花样式的小巧珠钗，净过面手才往承福殿赴约]

[未至殿中已让人先行回报，后脚踏入屋舍便有宫娥前来引路朝里间过去，见到梁美人时她仍是一贯笑盈盈的摸样，不免为之感染，颊上笑靥慢慢就浓了些，便是一句请安都说得轻巧灵动许多]

妾身给美人请安，美人万福。

[近来宫中喜讯即便不出门，也都一一随着略带灼热的夏风拂至宫苑各处，自郭家双姝至梁美人出，都依次传出孕事。也将月初时那桩极为险恶的祸事渐渐掩盖去了其狰狞面目，进而化作众人口中一件平淡的叙闻，暇时说来，很快也就随着其余传闻转淡下去，无踪无际]

[我见梁美人手执一柄团扇，看起来有几分畏热，想来她要比我更不适这夏日的苦闷，只不过看得殿内四下放置几尊小小冰山，以厚重盆景搁置，不十分寒重，唯添了舒爽快意]

[闻说她令连枝与她身边的碧桃一道去小厨，抿唇笑了笑，应说]

那便让她去吧，只是连枝未曾经手过这些事，凡事还要劳烦碧桃姑娘多费些神。

[连枝虽持重稳妥，但比较起来，梁美人身边的人在照料有妊的妇人方面应当更为擅长，看她膝下一双儿女便足可知了。待人下去，方才回头对她笑说]

妾身这是头一回遇事，难免有许多不周之处，还要请姐姐教教我如今还怎么做才最好。

[看得出她让连枝一壁下去也是慎重起见，终归两人都有妊，如她所说，的确是万事都要小心的时候]

[凡事都有头一回，妇人生子从有孕到孩子落草都是十分不易的，这一点我知晓轻重。而她将许多要处娓娓道来，说了好一会儿尚且意犹未尽，我亦听得认真，在心中皆都记下。直到连枝两人回来才暂且停下]

[入夏来一直有些食不知味，平日吃的也少，小点心倒是进的多一些。看她举动转变，心知其用心，腼腆笑了笑，说]

姐姐不必这样小心的。

[兴许是入宫后头一个遇上的人，对她态度自然而然就要多几分亲近，再者如今她同样有孕在身，为人母亲，又能生出多少刻毒歹念？我与她素来相处平和，是以才会应承这份邀约前来小坐]

[自家搛了一筷糕点尝了尝，滋味偏淡，想来是厨子刻意为之。连枝也说眼下吃得是最要紧的，滋味淡一些就有很多好处了，至少比起那些味重的，要安全许多]

[用过小半块后放下筷箸，又用了一小口蜜水。只想起从前在沧州吃过的一些点心，自家做的，比宫里的甜，也没有那么精致，只是彼时吃来，倒是更有滋味些]

妾身从前在家时母亲擅做桂花糖糕，一小块就两指长两指宽，这么一小点，吃着却极甜。小时候不懂事，偷偷藏着夜里拿来吃，久而久之就生了龋齿。被母亲发现训了约莫半个时辰，那以后点心就吃得少了。

[笑意不浓不淡，却真真切切，只将那段无关痛痒的过去以回忆的口吻说来]

反倒是入宫后又吃起这各式点心来。

[此生尚短，可供缅忆的也只有过去十几年间承载下的点滴，从细枝末节处寸寸数来，竟也有许多欢畅温柔。就连彼时不觉有异的一些细微小事，现下想来也觉别有趣味。而她温婉可亲的提及家中旧事，我听得出那徐缓平淡的语气里，也含存了无限喜乐与惆怅]

[这位看似尊贵无忧的娘娘，其实与我不乏相似之处。终归我们皆身在高高的红墙以内，那堵高墙隔开了宇内尘土，也隔断了归家的路]

天晴时出来走走有益无害，妾身问过太医，只说过了头三月就没甚么妨碍了。姐姐若不嫌弃，妾身也很想来姐姐这儿叨扰的。

[兴许在宫里就是如此，再安静的人，都需要有一两个说得上话的伴。阿姊对我回护颇多，却时常不忘嘱咐告诫，长姊如母的意味更多一些。而眼前的梁美人平易近人，说起话来又有我所鲜少表露在外的活泼自在。与她交善，我真心诚意。于是下一刻便轻轻笑说]

宫中诸位娘娘都爱品茗，却是妾身风雅未足，吃茶只爱用那些有滋味的，春锦阁里备置的也都是红枣蜂蜜一流，难登大雅。说起烹茶赏味，的确十分逊色，日后若有机会还要请姐姐指点一番。

[我前半生所学不过是大多平头小户的女儿家多会的东西，太过寻常，以至在宫中竟寻不见丝毫踪迹。而宫中寻乐也多风雅，连枝同我说时，才觉出我与宫里头许多人似乎又多出了些区别之处]

[人以群分。我也知晓唯有与她们说同样的话，做同样的事，有同样可供赏玩的乐趣，我才能在这宫中过的更好一些，才能护住我腹中的孩子]

那妾身便要将姐姐的话当真了，日后时常打扰，姐姐可不要嫌我烦人。

[又在承福殿中坐了些时候，两人只管说起那些过去旧闻趣事，待到时辰少晚，适才笑盈盈告退离去]

=结=